【RPG四期創作】【CH44】彼端再見

　　受傷的義勇軍包紮完畢後，拉開醫療帳門簾迅速離去；這個人與先前來過的許多人一樣打從心裡厭惡這個戰場，唯一能解釋他們按捺不住回去與渡火鬼差戰鬥的動機——夜臨婕邊想邊嘆息——是想尋死的麻木。

　　他們幾乎都是理智、強大、生存至今的戰士，但在與數量無限的鬼差那毫無盡頭的對抗中，上述優勢全無意義。這些同袍想死，又渴望在倒下前多發揮些用處，若沒死成，就會回歸受翡翠．霜雨庇佑之此地，治癒後重回戰場。周而復始，日復一日。

　　婕屬於那些基於某些理由和堅持選擇留在後方的義勇軍之一。她幫助戰士恢復，延長他們發揮用處的時間，同時盡可能記住他們每個人的臉。她總是找機會聊天：

　　「弟兄你又回來了，恭喜你，雖然我也不確定為受傷而恭喜到底對不對，但看見你真好。」

　　「姊妹，別急，修復妳的臉跟妳的腿一樣重要。妳還年輕，不知道保持美美樣貌死去是多少老年人的夢想。嗯，至少曾是。」

　　「嘿朋友，撐著點。若你不願回去廝殺上現在沒人會責怪，但在霜雨的領域裡停止呼吸……是一種罪喔。現在，打起精神來。」

　　聊天有助於彼此認識與鼓舞士氣，令他們苦中會心一笑，心情更放鬆自如些地重返戰鬥。即使如此，總是有某些人不回來的時間久到婕漸漸記不住其面容，而當她意識到這點時，同時也就意識到那些人已經不會再出現了。所以婕經常回想著重要夥伴的臉語聲音；她心中有一小部分不理智地盲信，只要不忘記他們，他們終將歸來。

　　於是每當他們之一推開帳門而入時，她由衷快樂。








　　實在太熟悉的腳步聲於帳外停止，即使有著戰士多年來走路聲音微小的習慣，仍躲不過主動展開「生體魔感」探測周圍動靜的夜臨婕。她原先正打開醫療盒等她，空著的左手掌心還托住稍後要用來施展魔法的媒介水球，可這份好整以暇只持續到兩人四目相交為止。

　　「妳沒事吧……噢……唯，妳並不好。」

　　德聖卿帶著溫柔的微笑搖頭，顯然生怕自己此時沙啞虛弱的嗓音會造成更多擔憂，因而保持沉默。她實在累壞了。身上皮肉傷處雖然不多，但為了閃躲敵人致命攻擊或搶在它們之前先行擊殺對手所消耗的體力令唯筋疲力盡。

　　「讓我看看妳。」

　　扶住對方消瘦肩膀，半摟半托的將她靠向自己，消耗那顆水球同時運轉起被霜雨治癒術調和同步過的奈特路西之魔法，裸露肩上的銀紋霎那間晶光閃爍。

　　「沒事，我們很好……只是需要一些……休息。」唯以氣音反過來安慰她，婕搖搖頭，向其身體緩和地輸入能量，減緩筋骨痠痛的感覺。禁不住輕咬下唇，一方面因為女劍士再次生還而高興，卻又因她氣色不良的憔悴心疼著；疲倦的唯得以在此地休息，暫時遠離外頭所有人共同的夢魘，可婕也深知一向睡不好的唯容易做惡夢，受困於自我產生的厄夜牢籠中。

　　「妳又糟蹋自己了。」

　　最後，她把唯的頭側著枕在大腿上，以這張鋪了厚墊的擔架床承載其軟綿綿地身體。水魔法流轉之手於患者身上滑動，施展術式，恢復氣力，並助安穩入眠。不出五秒鐘，她知道她已經沉睡。

　　空白、寧靜、由精靈編織的美好領域。







　　「嘿，茵多雅特別要我關心唯多雅的狀況，她一定來過這裡……哎喲！」

　　「別亂動，衣服拉好。你們賽那法西這部位頗敏感，沒弄好會有後遺症，妳實在太不小心了。」

　　「沒、沒辦法啊！」長翅膀的金髮少女抗議，本能地又要拍翅：「若不硬吃那一擊，我會閃不掉渡火耶，然後就呼嚕呼嚕啪喳啪喳地燒，妳我就不會再見面了……嘶……好痛！好冰！」

　　夜臨婕沒打算跟女孩子一般見識，直接祭出更多水體凍結成拘束器形狀，暫時扣住前者羽翼以便清創上藥。所謂的藥其實是與魔法之水同化的治癒術式，用棉棒沾染後於傷處及周圍塗畫成微型魔法陣樣式，最後貼上紗布固定圖形，使其發揮作用。

　　「妳的做法跟別人不太一樣耶。」薛莉芯等待冰涼不適感稍退後解釋道：「我接觸的很多治療師都採用傳統治癒術，一陣光灑下來，接著嘩啦嘩啦就治好了，比較快。」

　　「當患者在排隊的時候，那麼做非常浪費魔力，於是霜雨女士規劃出完整的醫療區。怎麼樣，還有其他傷口嗎？有沒有內傷？靈魂傷害？」

　　「沒有、沒有，我很好啦，真有的話早就昏死被抬進來了。」

　　「嗯……很可疑喔，你們患者總是不承認病況。來讓我仔細瞧瞧妳。」

　　婕摸摸她頭頂，感慨後者如此年幼就被逼上末日戰場。她搔玩沾染灰燼的金黃髮絲，挺翹質感令她想起薇塔的捲捲髮鬢，但願那孩子在大樹之下一切平安。

　　「婕多雅……」被看了半天的精靈少女小心翼翼地問道：「唯多雅情況怎樣呢？她也不承認嗎？」

　　回頭一瞥專供同袍睡覺休息的內帳入口，婕察覺自己嘴角正在上揚：「唯嘛……嘴巴上否認，身體倒是老實地躺著呢。」

　　薛莉芯歪歪頭：「這是什麼意思啊？」然後她似乎領會了某種道理，臉蛋「噗唰」變得通紅。「哇啊，婕多雅妳該不會趁人之危——咿！！」

　　捏住臉頰肉阻止女孩繼續會錯意，女術士露出宛如掠食者發現獵物的微笑，但心中思緒萬千。不禁妄想著女孩不要離開治療帳篷，讓這份單蠢的快樂一直持續下去。






　　「傷口不難處理，但妳這身鎧甲再不修復，恐怕下次就會讓傷口處理不能了喔。」女術士直視公主的眼睛說完這句話，接著繼續為她包紮左手臂。

　　「泰絲女士的力量得用在更適當之處。」亞茵嘗試使嗓音聽上去格外崇高，但婕不領情：「我太驚訝了，居然連妳也不承認自己的──」

　　「不承認什麼？」亞茵困惑地眨眼。

　　婕迴避這問題，提高聲調做作的說：「哎，我說晨曦公主殿下，您即便要倒下，也要倒得優雅，身姿得雋永地令人動容——記得以前宮廷禮儀教師是這麼教育妳的，給我偷聽見了。」

　　「妳竟能想起那麼久以前的事……」

　　「對我這一族而言，或許不算太久？」

　　「嘻……」

　　笑聲落下，她們靜默半晌，淹沒在帳外熙攘人聲中。婕替亞茵貼好側腹的術式紗布，彎腰親吻一口啟動治癒術運轉，然後起身理順後者銀色劉海。

　　「婕老師，妳真溫柔。」

　　「對我而言沒差，但在無限戰鬥的此時此刻，這點體貼是我軍同袍應得的。」以指為梳把頭髮理成熟悉的美麗模樣，婕嘆了口氣：「妳需要休息，雖然我也知道攔妳攔不住。曙葉那邊怎麼樣？」

　　「他跟亞茵同時退往後方，傷勢不重，應該在另一區接受治療。我們約好要再同時進擊。」公主微笑神色中承載著堅毅之心。

　　「是嗎……那確實夠雋永了。」

　　「嘻，所以說亞茵有備而來……咦……？」

　　婕轉身正想去拿更多紗布，心裡卻升起一種無以形容的奇妙感。就像是石頭從高處砸下，撞擊谷底，重壓住本來就令人窒息的深淵；又像是忽然收到某個小時候曾深刻期待著，長大後認清現實並逐漸淡忘的巨大禮物那般，抱在手中沉重無比。她抬頭望向帳頂，同時發現亞茵也在做一樣的事。

　　「妳也感應到了？」

　　「對。」公主艱難的呼吸：「好沉重，好……熾熱。」

　　天上有什麼。天上出現某種變化。外頭的人聲小了下去，婕明白人們與自己同樣驚訝。

　　──全軍準備總攻。

　　她想去外頭一探究竟。才剛站起聲，房卡忽然響起尤克．特拉希爾的宣告，將兩女嚇一跳。

　　──希莉卡還活著，我們也必須擊垮眼前的城。

　　背後窸窣聲響起，婕轉身回頭，發現亞茵穿回手套並握起長劍，將騎士盾固定於左上臂處。

　　「我果然攔不住妳。」女術士兩手一攤。

　　「妳也聽到命令了。」公主拉拉胸口，確認裝備穩固。「妳在後勤隊工作不比前線容易，我們……要一起堅持到底。」

　　她向她伸手，她們握住彼此手臂，把對方拉向自己，肩靠肩，眼對眼。

　　「希望……是種危險的東西。但在最後的此刻，我們甘之如飴。」婕低語。

　　「沒錯。」亞茵緊抿雙唇。

　　「去吧，殿下。我們於彼端再見。」

　　「彼端再見，奈特路西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