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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厄之女:妖言》17. 廚房裡的聯盟

山容 | 2023-08-12 08:19:58 | 巴幣 14 | 人氣 124


17.  廚房裡的聯盟


       大火還留有一點餘溫,只是人心恐怕已經冷澈。普萊帶著教眾走進火場,眼淚不住在眼眶裡打轉。

       「堂牧?」
       「別發呆了,我們快點收拾。」普萊對著跟在他身後的教眾說:「勤事堂的各位,快快按照分工動作。現在一刻都不能等,裡頭受困的靈魂正飽受折磨。」

       該怎麼形容他內心的痛苦?對於衝突他並不陌生,魯拉克普萊知道許多人質疑他靠著放款發跡,靠著和市場區的船家和商行密切合作累積財富,然後回頭取得勤事堂堂牧的職位。但甚少人知道魯拉克普萊其實出身洗衣碼頭,原因無他,過去和他熟識,加入鐵頭幫的親朋好友,泰半身亡了。

       那時和鎖鏈幫的械鬥正趨白熱化,約翰伯父是第一個,然後是約拿叔叔、伊蓮姑姑,再來是他的父母還有襁褓中的兩個雙胞胎弟弟。在魯拉克普萊還來不及收拾眼淚,瘋霾橫掃洗衣碼頭,白利嘉阿姨和她三個女兒,約布叔叔一家七口,嘉德奶奶還有照顧她的波麗絲阿姨。

       死了,死了,都死了。

       太多名字普萊也記不清了,只記得他為了嘉德奶奶的病跑到鐵頭幫幹部集會上求助時,給兩個混混一腳踢回街頭。他們正在商議怎麼反擊鎖鏈幫,沒時間聽一個連菜刀都拿不穩的窮小子哭訴。嘉德奶奶和波麗絲阿姨過世的那天清晨,普萊離開房子,沒拜託人來收拾,也沒有打算收拾。他走到泊船區,找到一艘正要出航的船跳上去,二十年後才回來。

       從邁格林來的,終歸要回到邁格林。

       聖蘇南文講師站在火場邊緣,帶著幾個年老體衰的婦人低頭祈禱,他們誦念經文的聲音穩定平和,在一片死寂中安定人心。普萊感覺得出來,他們雖然手上沒出一分力,可是他們的聲音令每個搬運瓦礫的民眾忘記疲勞,讓撿拾焦黑遺骨的人們不再驚疑退縮。洗衣碼頭會再一次從燒焦的灰燼中重建,那些無處可去的人會回到這裡,有心改變的人會回到這裡,直到他們生命被熱血燃盡,直到他們發覺此處不只是此生的歸宿。當邁格林宛若朝日升起,洗衣碼頭卻下向沉淪,變成一道沉重的影子給人踩在腳底。

       「堂牧,求求你,堂牧,我撐不下去了……」

       有個女孩率先投降了,普萊記得她是蘇家的潔妮,今年才剛滿十六歲。可憐的孩子,普萊不怪她,她的眼淚自有道理,不是每個人都能徒手挖出一對母子的焦屍。潔妮丟下工具躲到一旁抱頭痛哭,蹲伏的身影讓人看了就不捨。其他神情疲憊的太太小姐們想要幫她,此時此刻卻說不出話,不知如何是好。將近八條街被燒成一片白地,超過七天不眠不休輪班清理現場,卻看不到任何改善。普萊懂他們的心情,他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普萊親自走到蘇傑妮身邊,向身旁的尼維拿太太要了水囊。

       「來吧,孩子,喝一點。」
       「堂牧?」
       「我知道你很難過,你的心情正如我的心聲。」堂牧對著女孩說:「來吧,喝點水,吃點藥,你會沒事的。」
       「我覺得自己好沒用……」蘇潔妮接過藥片和水囊。「大家都撐得下去,只有我像個傻瓜一樣幫不上忙。好多、好多人都死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也不知道。」
       「堂牧?」
       「但是這不會妨害我們繼續成長。」普萊說:「把藥和水吞落,讓神的手指引我們的,讓祂的心意和我們的,祂所要的成為我們要的。經文上如此告訴我們,我們自當信奉前行。」
       蘇潔妮點點頭,配著水將消除疲勞和情緒的藥物吞下肚。普萊要她休息一下,等藥效發作再回到隊伍中。帶著情緒工作不是好事,所有人都會同意這一點。
       「看看這些、看看這些,你們說這些是什麼?」有人不知道為什麼,爬上一處半毀的老房子,站在搖搖欲墜的牆上大吼。「這些是我們的婦人之仁,是我們自以為是,自作聰明想要和那些鎖鏈幫的吸血蟲共存,這些是我們自食惡果!」

       往前幾步,普萊看見他的髮際線其實和普通人一樣,只是額頭上半塊黑色刺青,讓人有了他長相特異的錯覺。如果普萊沒記錯,他是鐵頭幫的幹部羅峰先生,時常捐獻錢糧給會堂。開始有人放下工作聚集到羅峰身旁,專心聽他說話。

       「如果幫主聽我的勸,對鎖鏈幫趕盡殺絕,今天還輪得到他們來洗衣碼頭耀武揚威嗎?瑪儂大公的貨進出邁格林全都要靠我們的船,只有馬車的鎖鏈幫根本成不了氣候。要不是那些沙墘里的破落客背叛我們,跑去幫他們拉船,我們會像今天一樣被人前後夾攻嗎?
       「不會!絕對不會!如果鐵頭幫的諸位肯聽我的話,在三年前動手消滅鎖鏈幫,今天的悲劇根本不會發生!洗衣碼頭的生意被搶,我們的房子被燒,全都是因為我們太軟弱了。從現在開始,我們要反攻,不能再讓我們……」

       普萊沒有繼續聽下去,他眼角餘光瞥見警察到場了,隊伍裏頭有好幾個洗衣碼頭出身的年輕人,頭戴警盔正氣凜然。普萊不想給他們看見自己失控的樣子,勤事堂堂牧因為一個一無所有的瘋漢失去冷靜,在哀傷的家屬身旁與人扭打可不是什麼值得讚賞的場面。

       「日安,麥多佛警官。」
       「日安,堂牧。」帶頭的麥多佛右拳拍胸行禮。「要我們把他拉下來嗎?」
       「讓羅峰先生發洩一下吧。」普萊堂牧說:「他的妻兒都死在大火中,我能體諒他的心情。」
       「我知道瑪莎和霏霏的事。」麥多佛搖搖頭。「正因為如此,他更應該把力氣用在葬禮上。」
       「讓聖福神的手指引我們吧!」
       「既然堂牧都這麼說了……」麥多佛視線往部下掃了一圈。「亞歷斯、潔梅茨你們兩個在這裡看著,其他人跟我到紡車街那頭去幫忙。」

       普萊堂牧對麥多佛點頭致意,往聖蘇南文的禱告團走去。他需要一點平靜的聲音,喚回一點平靜的情緒。懷裡的藥片要留給有需求的教眾,普萊不能獨吞。

       只是這樣的悲劇循環還要多久?還要再幾次,才能耗盡如麥多佛一般的熱血,讓發誓為民服務的年輕警官心生厭惡?普萊很清楚人的底線並沒有大眾幻想的那般寬大。心眼只有一條窄縫,一旦關閉便再也不會恢復。該結束這一切了,普萊知道該連絡誰,古河航運的杜松裘先生,還有鎖鏈幫的耶路別老大接到他的信應該會很高興才對。

       他低頭禱告,聖蘇南文的聲音繚繞耳畔,和清晨的鳴鳥一同淺唱。
 
 
       蕾米達望著廚房桌上的兩樣事物,愣了好一陣子還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她嘴裡還留有剛剛嘔吐的酸味,就算可可已經迅速清理環境,端了水給她漱口擦臉,剛剛驚險的場面和氣味依然沒辦法說忘就忘。蕾米達試著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現實中的紙張她懂,宣告解散關閉,因應防疫需求等等,差不多都是同一件事,和她每天處理的行政文件差不多。只是放在一旁的羽毛為什會出現,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這是十眼瑇鵀的羽毛。」紀雪說:「我們特別留了一根,想追蹤是誰針對美心之家。」
       「結果呢?」
       「我們找不到任何線索。」

       蕾米達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樣的時刻最令人厭煩,明明證據線索就擺在眼前,卻沒有辦法做出任何結論。與此同時,惡徒逍遙法外,規劃如何摧毀他人的生活。她無能為力,只能對著毫無用處的證據發楞。剛才可可和紀雪解釋了靈薄,以及他們如何與靈薄接觸,在甫脫離死劫,腦中一片混亂的蕾米達耳裡,這些訊息和離離河的水流一樣,龐大驚人卻對她毫無作用。聖福在上,她是怎麼捲進這一團混亂之中?

       「你們不知道是誰引發這場混亂。」蕾米達終於開口說:「你們今天晚上,唯一的收穫就是我?」
       「你算是一場意外。」紀雪說:「我在靈薄裡晃了一陣子,沒有發現異狀打算回歸時,聽見鳥的聲音。」

       她指的是在廚房裡到處晃的那對鳥兒,知道有人同樣能看見薄明和恰佩拉,蕾米達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你知道它們是什麼東西嗎?」
       「它們是咒語。有人對你下了咒,想勾出你心中的惡靈。」紀雪說:「正如我剛剛告訴你,靈薄是個柵欄,裡頭關著各種我們想像不到的東西。它們想來到現實,最直接的管道就是我們的情感和思緒。有人把你和靈薄之間的管道打通,可能是想利用你,或是謀害你。」
       「謀害……」
       「放心,如果真的有人想殺你,現在看來是失敗了。薄明和恰佩拉是懷疑和好奇的化身,對人傷害不大。」可可連忙說:「所以說比起怨恨和嫉妒這些壞東西,你心裡頭盈滿好奇和懷疑,我想算得上是另一種證據,證實你是個好人。」
       蕾米達不確定可可的安慰能發揮多少作用,因為在她自己看來,懷疑的化身實在大得不像樣。
       「人的力量有限,就算能打開靈薄與現實的界線,也只是一瞬間的事。薄明和恰佩拉現形之後如果沒有其他東西跟著過來,表示對你下的咒作用也只到這裡。」紀雪接口說。
       「你確定嗎?」
       「我很確定。」紀雪冷冰冰的口氣,不知道為什麼非常有說服力。「李陶芬小姐,你得相信我們,相信人心能在一日之中生出多少怪物。要是那咒語依然有用,糾纏在你身邊的絕對不只這對鳥兒。」

       原先在觀察湯鍋的恰佩拉飛回來落在紀雪手邊,蕾米達真希望自己的好奇心別表現得這麼明顯。她聽得出來紀雪的聲音後藏著一絲顫抖,蕾米達的問題觸動了她的心事嗎?

       「但是我今天晚上遭受攻擊了。」蕾米達不打算追究紀雪的過去,眼前慢慢恢復冷靜之後,她還有切身相關的事得調查。「這難道不是你們口中的咒語嗎?」
       紀雪看著蕾米達,好一陣子沒有說話。
       「怎麼了嗎?」
       「今天晚上的事件不是咒語。」她說:「今天晚上的事和你有關。是你的懷疑打開靈薄,引來裏頭的怪物。如果不是我及時發現,把你拉出變形的空間,你很可能已經屍骨無存了。」
       「你才剛告訴我,我的懷疑不會傷害我。」蕾米達說:「你的說詞前後矛盾。」
       「你的懷疑不會傷害你,可是你的懷疑很可能踩進禁地。」紀雪說:「我沒有嚇唬你的意思,不過你很有可能真的挖到了不該挖的東西。現在,換我問問題了,李陶芬小姐,你今天晚上在研究些什麼?」
       對了,她正在研究案子,混亂的夜晚險些將她的記憶抹去。
       「你們認識一位普萊堂牧嗎?」
       「勤事堂的堂牧,我們認識他。」可可說:「或者該說依薇認識他。根據依薇的說法,美心之家出事的時候,普萊堂牧幫了不少忙。」
       蕾米達抿了一下嘴唇。這下糟了,如果他們是普萊的朋友,恐怕沒辦法公正看待蕾米達的研究。
       「這位堂牧怎麼了嗎?」紀雪問道。
       蕾米達深吸一口氣,薄明和恰佩拉回到她身邊。「他很有可能就是一連串事件的元凶。」

       紀雪和可可愣在原地,好一陣子說不出話。直到布莉姬提著燭火回到廚房,才終於打破沉默。

       「抱歉,有幾個孩子睡不著在哭,哄他們睡覺花了點時間——怎麼了?大家怎麼一副家裡死人的鬼樣子?」
       「李陶芬小姐告訴我們,普萊堂牧很可能就是害死依薇美心的兇手。」紀雪臉色變得更白了,著實嚇人。
       「怎麼可能?」布莉姬差點打翻蠟燭,好在及時反應過來,早一步將燭火捻熄才沒鬧出火災。她把冒著煙的蠟燭放在桌上,手指在圍裙上搓呀搓。「普萊堂牧?害死依薇?怎麼可能?」
       「這也是我想問的問題。」可可說:「李陶芬小姐,我知道你是個好人,身為一個好人你應該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
       「我的證據在我的公寓裡,而且是紮紮實實的文書資料,不是虛幻世界中的妖鳥羽毛。」蕾米達說:「截至目前為止,幾乎所有洗衣碼頭的橫死命案,背後都有魯拉克普萊介入。可能是介紹工作或者仲介房產、慈善樂捐,各種情況都有,威一不變的是他們接受普萊的善意,不久之後便會死於非命。」
       「普萊堂牧的工作特殊,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人找他幫忙。」可可說:「照你的說法,這些人豈不是也應該去死?」
       「可可說的沒錯。洗衣碼頭是窮地方,這裡的人接受會堂救濟不是新聞。如果接受堂牧的救濟就會橫死,洗衣碼頭的老百姓早該死得乾乾淨淨。」布莉姬幫腔道。
       「如果,不僅僅是接受救濟而已呢?」蕾米達努力回想在靈薄的怪獸出現之前,她腦中好不容易形成的理論。「不是拿了救濟品這麼簡單,是更重要的事,讓普萊在過手時有機可趁。你們說怪物活在靈薄中,靈薄和人心有關,會不會是這些人心防特別脆弱,更容易下手?」
       「比如呢?」可可問道。
       「比如長期酗酒的老頭想要改過自新,失去店鋪的裁縫放下尊嚴到工坊當女工,厭倦街頭生活的地痞打算回歸廚房。」蕾米達渾身戰慄,她想起來了,就是當她想通的剎那,薄明有了不一樣的變化——
       這次沒有,薄明還站在她身旁,像隻溫馴的寵物鵝。
       「你為什麼看它?」紀雪問。
       「因為今天晚上當我想通為什麼普萊可能涉案時,薄明出了問題。」蕾米達回答說:「你們說是我的懷疑接通的現實與靈薄,放出了怪物。我想,這應該也能當作證據,當我心中想著普萊時,他的罪惡引來怪物。」
       可可和布莉姬沒有說話,雙雙將視線投向紀雪。
       「有點牽強,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布莉姬自己拉了一張椅子坐下,彎腰駝背眼神渙散。可可相較之下冷靜得多,但也免不了一聲嘆息無奈。

       「不過我想到另一種可能。」紀雪說:「有個很接近普萊堂牧,甚至能夠掌握他一舉一動的人在背後搞鬼作怪。」
       「也有可能。」蕾米達說:「不過我認為機率不大。」
       「為什麼?」
       「我掌握的另一份線索,裡頭指出普萊能在洗衣碼頭,甚至是泊船區和市場區取得這麼大的影響力,很可能和八年前的洗衣碼頭大火有關。他趁著鐵頭幫衰弱的關鍵時刻,會堂、警局、鎖鏈幫聯手合作,徹底根除鐵頭幫的勢力。」
       「你這麼說是因為——」
       「當年負責調查洗衣碼頭大火的麥多佛警官,還有他的得力助手弗拉吉林警官,兩人在一個月內相繼發狂而死。」

       普萊、普萊、普萊,不斷反覆提起的名字,在美心之家的廚房裡變成揮之不去的陰影。三名看護的反應蕾米達也不陌生,親近的家屬或朋友成為罪犯,沒有人能夠立刻坦然接受。

       「我手上的東西都算不上直接證據。」蕾米達對他們說:「要將普萊定罪,還需要更加徹底、深入調查才行。」
       「說不定我們能找到證據,證明堂牧是無辜的。」可可眼睛亮了起來。
       蕾米達點點頭。「就像紀雪說的,說不定有一個和普萊堂牧非常親近的人透過普萊的關係行兇,又利用他掩蓋自身行跡。但無論如何,調查普萊我們目前最明確的方向。」
       「如果這個親近的人受普萊保護,最後結果還是一樣,我們必須面對普萊堂牧這個敵人。」紀雪說:「你知道這是多困難的事嗎?」

       蕾米達只能給她一個無奈的笑。怎麼會不知道?從潔梅茨和孟羅將西南二分局的資料送到檢察法庭,從她從麥多佛和弗拉吉林的死察覺普萊或許不如表面那般簡單,種種一切都指向她有一場硬仗要打。蕾米達也會害怕,也想過放手視而不見。只是一旦她真的放棄追查,那便是放棄長久以來她堅持的路,放棄婚姻、放棄家庭、忍受閒言閒語,就為了證明自己價值的路。蕾米達李陶芬要為自己做點事,她不要像可憐的父親得用自己的老命去換退休金,餘生只能困在病房中苟延殘喘。

       「你們呢?三個外地來的看護,何必為了一個自殺的女人,守著一棟塞滿孤兒的破房子?」蕾米達反問:「你們纏著我講了一個晚上的鬼故事,應該不是想從我口中套出藏寶圖,開挖這廚房底下的黃金白銀吧?」
       紀雪乾笑兩聲。「如果我說我們是出自真心,想幫忙這裡的孩子,你願意相信嗎?」
       「我可以相信很多事,只要是真的。」蕾米達說。
       「那我也不打算隱瞞你。李陶芬小姐,我們廚房裡這三個女人都有一段悲慘的過去,如果不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將我們聯合起來,給我們棲身之地學習新的專長,你今天看見的會是三個滿肚子怨恨不平的瘋婆子,企圖報復所有辜負我們的人。」紀雪說:「那女孩自己受過苦,所以不願其他人再受同樣的苦楚。你可以說是她的精神改變了我,讓我就算對人生有再多怨恨不滿,也願意為了這女孩暫時放到一邊,捲起袖管多做一些好事。」
       「你們的精神很偉大。」
       「只是受不了某人的溫情攻勢而已。」紀雪從座位上起身,收掉十眼瑇鵀的羽毛,將查封信件推到蕾米達面前。「如果我們已經有共識,現在是不是該做一些正經事了?」
       「你們有計畫了嗎?」蕾米達問。
       「本來還沒有,不過被你一點破,點子就自個兒跑出來了。」紀雪說:「想接近熱心公益的堂牧,驚惶失措的鄉下看護帶著看不懂的政府公文,急著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士請教,想必可以放鬆他的戒心。」
       「不行!」可可立刻說:「這樣太危險了!」
       「你剛剛還相信他是好人呢。」
       「普萊堂牧好不好是一回事,你跑去冒險是一回事。你要是出事了,我和布莉姬兩個怎麼辦?」
       「你知道該怎麼做。」

       紀雪輕描淡寫的答案讓可可抿起嘴唇,不敢再說話。布莉姬也是一樣,有股蕾米達不懂的默契壓住了看護的舌頭,不讓他們在外人面前多說話。薄明抖抖羽毛張開翅膀,蕾米達偷偷踢了它一下,要它節制一些。

       「我可以幫忙牽線,還有介紹兩位西南二分局的警察給各位認識。他們兩個是我這次搜查的好幫手,如果我們的聯盟有他們助力,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讓我猜猜看。你說的這兩位警官,是潔和孟羅?」可可問道。
       「正是他們兩個。」蕾米達吃了一驚。「你們認識他們?」
       「傻女孩,這兩位警察可是我們這附近的管區呢!」可可不知道為什麼非常開心。「這緣分實在是太巧了,有共同信念的人會連結在一起,就和知羞說的一樣!」
       「聽起來我似乎省了一件事。」蕾米達忍不住苦笑,開心的可可像個小孩,也許正是這種活力,才有辦法支持她在艱苦的環境繼續奮鬥。自認在職場打滾多年的蕾米達,不免懷疑自己能否在多年之後,還保有如她一般的幹勁。

       「時候不早,我該走了。」
       「今天晚上先在這兒休息吧。」布莉姬說:「我們還有空房間。夜深了女孩子在洗衣碼頭走動,實在是不大明智。」
       「我不該打擾你們。」
       「別傻了,在深夜接濟無處可歸的女孩,可是我們療養院的日常工作。」

       可可的話讓另外兩名看護哈哈大笑,旋即又想起樓上熟睡的孩子,趕忙壓低音量。眼見此景,蕾米達忍不住也笑了。雖然是因為調查才相識,和他們三人相處的感覺卻和潔梅茨與孟羅完全不同,實在是奇怪。蕾米達突然有點想念艾麗絲,明天進辦公室,得要好好和她聊聊今晚的奇遇。等廚房裡的聯盟正式成形,他們五個小女人要給為非作歹的老頭一點顏色瞧瞧。

       「來吧,我們帶你上樓。」可可捧起燭台,宣告今晚的談話告一段落。得養好精神,明天才有力氣面對即將到來的風雨。美心之家的廚房裡氣氛融洽,但是邁格林的街頭氣滯難耐,災厄尚未過去。

       你知道最關鍵的問題你們連邊都還沒碰到吧?

       走上樓時薄明在蕾米達耳邊悄聲說,紀雪說得對,薄明的確是她的懷疑化身,張嘴第一句話就刺進蕾米達的痛處。

       他們沒有找到動機。對付蕾米達和麥多佛很可能是為了滅口,可是其他人呢?其它對普萊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為什麼非死不可?十眼瑇鵀的羽毛四處飄散,難道還有誰和薄明與恰佩拉一樣,從靈薄被召喚而來?只是這次出現的不再是無害的懷疑與好奇,而是兇殘的妖鳥,以人命為食。

       難道?

       躺在美心之家堅硬的床板上,蕾米達腦中新的想法逐漸成形。薄明和恰佩拉消失了,有沒有可能普萊和蕾米達一樣,根本不知道這些鳥兒的根源和來意?直到陷得太深,再也回不了頭才發現鑄下大錯?

       蕾米達!救我!

       半夢半醒間,蕾米達被雨聲驚醒,才發現自己滿身冷汗,渾身發抖。
 
 
       李陶芬太太又失眠了,前陣子聽醫生建議服藥有改善一點,可是一旦她適應了藥效,失眠又會捲土重來。她很清楚是誰的錯,卻又找不到理由針對那人發作。大雨過後總會看見希望,只是天知道撐完今年的大雨,明年還有多少雨水下個沒完。

       持續了好一陣子的大雨剛停,家裡沒剩多少食物,今天的早餐不如就弄燕麥粥吧!

       李陶芬太太燒了滾水,拿著湯杓小心把糖和鹽拌進去,眼睛盯著膨脹翻滾的燕麥,以免煮得過頭。聽說燕麥是若福雅大公在邁格林建城期間,為了因應小麥歉收特別推廣的作物,從此成了邁格林老百姓早餐不可或缺的菜色。李陶芬夫人知道這故事完全是胡扯,若福雅大公進駐邁格林時,邁格林早就落成將近百年,不管興建期間歉收幾次推廣過什麼作物,都和發跡自瑯馬地區的若福雅家族毫無關係。

       窗外的鳥兒吱吱喳喳,半個邁格林的鳥都聚集到她後院來了嗎?李陶芬夫人將煮好的粥分別盛了兩碗,一碗放在窗台邊等著變涼,另一碗捧在手上呵氣攪拌,試著快一點吃下肚。等她吃完這碗粥,窗台上那碗正好不涼不燙,端到樓上羅傑馬上就可以入口。要是醒來之後餓肚子,羅傑會發脾氣的,以前休假在家時,李陶芬太太總是會提前起床,在廚娘上工之前先做好早餐。蕾米達和羅傑一樣,特別喜歡她親手做的燕麥捲餅,配上新鮮的莓果。

       她得先把碗放下,粥太燙了,蒸氣薰得她直流淚。那些鳥就不能稍微安靜一點嗎?一大早叫個不停,叫得人心慌意亂,不得安寧。李陶芬太太用圍裙的邊角擦眼淚,如果二十年前趁著蕾米達在興頭上,帶她多進廚房幾趟學會怎麼做燕麥捲餅,今天是不是就有人幫忙做早餐了?會不會還有個年輕開朗的男人坐在餐廳裡,逗弄手裡抓著木匙牙牙學語的嬰兒?詛咒那些該死的書本,她不該偷懶把工作丟給廚娘,帶著蕾米達躲在書房看書。

       可不是每天都有盧卡斯這樣的好青年送上門。

       她清楚得很!殺千刀的珍妮佛范布希,把人氣走的是她那個短視的笨女兒,為什麼說得好像全是她的錯?她承認看見女兒披上狼頭披肩時,忍不住還是有些虛榮驕傲,不過聖福神沒讓她得意太久,失意的李陶芬太太是她下半輩子的標籤。李陶芬太太吃不下了,粥涼了也吃不下。她還有人得照顧,站在廚房裡傷春悲秋不是一個好太太該做的事。萬幸那些麻雀終於飛走了,她該上樓去,羅傑應該醒了。

       門鈴突然響了。

       奇怪,今天不是星期二,應該不是賣家用雜貨的芒先生。是拉維斯太太?不對,她知道李陶芬太太早上人都在廚房,不會拉前門的門鈴。李陶芬太太解下圍裙,走到門邊的鏡子前確定自己服裝儀容整齊可以見客,才將大門打開一道縫隙。

       門外是兩位頭戴警盔的警察。

       「請問是李陶芬太太嗎?」
       「我是李陶芬太太沒錯。」李陶芬太太遲疑地說:「兩位是……」
       「我是依離市場東區三分局的派特警仕,這位是貝羅奈警正。請問你是蕾米達李陶芬的母親嗎?」
       「蕾米達是我女兒沒錯,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李陶芬太太不喜歡他們的語氣,她不是第一次和政府官員打交道,她聽得出來那種平穩但底下蘊含不耐的微妙語氣。
       「蕾米達李陶芬平時住在依離市場區的春暉樓沒錯吧?」
       「是的。」
       「你最近有見過她嗎?」
       「我們下雨前一起吃過飯。」李陶芬太太忍著不想發作,自從她嫁人之後就沒人敢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了,可是如果事情和蕾米達有關,稍微忍一下會比破口大罵更好。「兩位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嗎?」

       派特和貝羅奈交換一個眼色。「今天早上我們受理報案,蕾米達李陶芬很可能涉入一樁謀殺案。」

       早知會是這個答案,李陶芬太太應該直接把門摔在他們臉上。刺耳的尖叫掃過耳膜,不知是天上飛過的野鳥,還是李陶芬太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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