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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厄之女:妖言》36. 在風暴中消逝

山容 | 2023-12-31 08:06:30 | 巴幣 12 | 人氣 94


36.        在風暴中消逝


      「不!」

      沒有名字的老人大聲吼叫,伸出手想要挽回局勢。可是他能做什麼?他失去了身體,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對那看得見又摸得著的世界施加影響。他曾和死去的女子有過短暫的精神交流,看過她單純溫暖的內心。如果邁格林有任何人值得活下來,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了。可是即使如此她還是死了,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牆,身處混亂瘋狂之境的老人沒辦法伸出援手。他人在半空中,背後的邁格林陷入熊熊大火,和八年前一樣無名火肆虐無人可以阻擋。是他的記憶召喚了大火,還是大火從未熄滅,無時不刻曾經稍忘。

      「這才是我的恐懼嗎?」

      火中的恐懼之王沒有說話,側坐用手撐著頭,滿是裂痕的臉上沒了笑容。牠的形影如此巨大,整個洗衣碼頭都籠罩其中,濃煙烈火形成牠的筋骨皮肉,昏暗的紅光在他眼中閃爍。在牠面前無論是誰都顯得渺小,只能伏地求饒。靜止的鐵矛停在半空中,雙目無神的惡靈還瞪著他,等待最後一刻來臨。

      「我得回去。」老人說。
      「你可以回去。」巨大的吝低聲說:「你們可以去任何地方,限制你們腳步的從來就不是我。」

      是他,是老人向看不見的妖物屈服,傲慢自滿的他以為自己可以永遠屹立不搖,殊不知在他卑鄙的內心深處,居然藏了一個羞愧、逃避的靈魂。風雪覆蓋了高山上的礦工小鎮,洗衣碼頭的火光成了銀晶世界,轟隆聲過去之後什麼也沒有留下。

      他過去的任務造成一樁悲劇,他的執念導致如今的慘劇,一切都是魏爾森的錯。如果老人死在這裡,魏爾森就永遠不必再回頭面對過去的所作所為。家人、朋友都離開了、死了,年輕氣盛的魏爾森也瘸了、老了,他已經沒有後盾和籌碼能對抗敵人。

      「我等著你去死呢。」

      確實如此。魏爾森跪下來開始挖,像隻狗一樣趴在地上,努力挖出屬於自己的墓穴。
 
 
      「這樣就結束了。」魏爾森踢了一下地上癱軟的軀體。他故意踢在後腰上,如果不是真死或是昏迷,這一腳的劇痛可以喚醒大多數的演員。原先潔梅茨還有些半信半疑,不過看他表現,確實魏爾森今非昔比。他們都擁抱了看不見的世界,知道有比庸庸碌碌的現實生活更重要的事。

      「接下來只要換上她的臉,就可以開始新生活了。太好了,我們又幫助一個人重獲新生。」魏爾森滿意地說:「愈來愈多人看見我們的世界,會有愈來愈多人擁抱新生活。」
      「醫生……」
      「來,女孩別怕,現在是你露一手的時候了。」

      魏爾森帶來的女孩臉上包裹著厚重的面紗,半推半拉間慢慢靠近倒在地上的瘦弱看護。潔梅茨注意到他們的身形非常相似,現在就看魏爾森變什麼把戲,將他們的身分互換過來。

      「你們想做什麼?」不曉得什麼原因,孟羅突然脫離控制衝出去,張開雙臂擋住看護的屍體。「你們已經做得夠多了,放過她吧!她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要受你們凌虐?殺了她難道還不夠嗎?」
      「我們怎麼會傷害她?」魏爾森說:「我們是在幫忙她。」
      「你們幫忙了什麼?弗拉吉林、麥多佛、美心寡婦也都是這樣受你們幫忙嗎?」孟羅聲淚俱下,陽光照亮他滿是水珠的臉,肥胖的身軀不住地顫抖,繃得死緊的制服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支撐不住炸裂開來。

      「你們做得還不夠多嗎?把她逼死對你們到底有什麼好處?」和往常一樣,孟羅話匣子一打開就沒完沒了。「我知道你是怎麼看我,操他恐懼之王的爛屁眼,我現在知道了!你根本就看不起我,覺得我是隻沒用的豬,之所以能平安無事跟在你身邊只不過是因為你需要我當誘餌和擋箭牌。」

      這傢伙真能帶來驚奇。潔梅茨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有發現的一天,也沒想到就算中了咒語,這愚蠢的傢伙還能從嘴裡說出這麼多廢話。早知如此,出發前應該廢掉他那條舌頭才對。瞧瞧他那自以為是,義憤填膺的自大嘴臉,豬?錯了,豬都比他討喜可愛,有用得多。

      「你沒想過我會發現對嗎?你沒想過你用巫術對付我的時候,也把自己給暴露了對吧?你以為殺掉擋在你路上的人,就能讓你變成獨一無——」

      潔梅茨輕輕說了一句聽不見的話,靈薄中的惡鳥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冰冷的氣息立刻侵入孟羅的喉中,凍結他的聲音。不知天高地厚的豬玀頓時抓住自己的喉嚨,張大嘴巴乾嘔說不出話。如果他能翻倒在地,滾個幾圈讓出路給魏爾斯做事就更好了,是誰叫他繼續撐著身體擋住死掉的看護?

      「這些人真是連一句廢話都不肯少講。」魏爾森笑著說:「也真是辛苦你了,和他們打了這麼久的交道。」

      潔梅茨聳聳肩,有些事習慣就好。他想要快點把事情結束,反正都是些死了也沒人會惦念的小角色,他實在不想浪費時間,在這裡聽孟羅指責他的不是。殺了他們,吞掉他們,然後他就有足夠的力量展翅高飛,再也不受限制。他會擁有力量,擁有他們的力量,他不確定魏爾森說的新世界新生活是怎麼一回事,不過如果能讓他活得更加自由自在,幫邁格林這個破爛城市添加一點新東西也沒有什麼不好。首先就從海岸邊的沙墘里開始,據說這裡全是那些沒錢的破落客聚集的地方,要說邁格林有什麼地方要好好清理一番,滿地垃圾的沙灘是最好的開始。

      為什麼偏偏是今天?潔梅茨有些煩躁。今天原本的計畫是和卓爾見面,踏出和杜松裘面對面會談的第一步,可是孟羅這個混帳小子偏偏要在昨夜和他扯一大篇關於沙墘里有多少孤兒需要拯救,他的女兒受人多少恩惠要報答的俗濫故事。憑直覺他立刻發現居然有個天大的漏洞被忽略了,姓梅霖的婊子能夠進入看不見的世界,又和美心之家有牽扯,要不了多久馬上就會發現潔梅茨從中暗施手腳。他嚇出一身冷汗,想到距離成功僅僅一步之遙,卻又隨時可能功虧一簣。潔梅茨承認自己心急了,所以動用咒語緊緊抓住孟羅逼他帶路,並且和魏爾森聯繫。

      他們全都同意現在這是最好的處理方式。畢竟邁格林這麼大,誰會在意一個橫死的異鄉看護呢?孟羅的眼中滿是淚水,繼續禁止他說話很可能會導致窒息。魏爾森若有所思。

      「如果時間夠的話,我能召喚第二個同伴。這裡水氣夠,很適合我們現身。」他說:「這個人滿心愧疚,知道全部都是他的錯,要攻破他的心防應該很簡單。」
      「你不如直接殺了我。」擺脫束縛的孟羅立刻說。
      「這也是一種方法,用你的血召喚我的同伴。」魏爾森笑了,新的魏爾森笑口常開。「尊貴的潔梅茨先生,你覺得如何?」

      從來沒人喚過潔梅茨尊貴的先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如此,他覺得渾身輕飄飄。其實只要事情簡單俐落,潔梅茨不想提太多意見,他趕著前往下一個目的地,沒時間處理過去留下的爛攤子。

      「如果你沒意見的話……」

      魏爾森舉高手杖,渾圓的金屬杖頭懸在半空中,宛若銀光閃動的斧頭預備劈下受刑人的腦袋。孟羅無法掙扎,只能閉目受死。

      「做你覺得對的事吧。」他說。
      潔梅茨猛然心跳加劇,無話可說。
      「住手!」

      如果不是心有旁騖,這一手潔梅茨說不定會拍手讚好。只見巨大的影子從靈薄中飛來,不過一次呼吸的時間,手持細劍的女子已經從沙地邊緣搶近。魏爾森腳步後退躲避疾馳而來的大鳥,向後踩了一步,沉重的手杖揮下依然足以致命。只是為時已晚,細劍早已經架住他的手腕,不過一次翻轉間手杖便脫手飛出。蹲在孟羅身側的女人大口喘氣,失去武器的魏爾森張大嘴巴,顯然一時間還沒辦法想通發生什麼事了。掩護突襲得逞的大鳥在空中盤旋,向下發出聲聲威嚇。

      「想不到你已經變得這麼厲害了。」魏爾森說。
      「你忘記了嗎?這可是你教我的招數,我只是遵照你的指示勤加練習而已。」蕾米達李陶芬喘著氣說:「你忘記自己教過我什麼了嗎,羅基叔叔?」
      他教過她什麼?
      「你倒是說來聽聽,當作考我也好。」
      「看不清自己的人最可悲。」蕾米達說:「你聽清楚了嗎,魏爾森叔叔?」
      潔梅茨感覺有人插了一把刀在他的腦門——不對,是他的腦門裡有一把刀正打算刺穿頭顱。是誰?
      「我以為我教你的是要認清自己的對手。」魏爾森笑道:「你認真想考我記憶力的話,得出更難一點的題目才行。」
      「難一點的題目嗎?那聽聽這個如何——毛蟲高原雪崩死了多少人?」

      那個女人出現在舊會堂庭院中,身姿昂揚宛若神話傳說中的英雄。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潔梅茨頭痛欲裂,事情出了差錯,從哪一步開始?他盤算好了一切,可是還是出錯了。他們不該出現在這裡,因為某種原因,本能警告他不該在此時此地對上他們。

      「紀雪小姐。」失去手杖的魏爾森對新來的女人敞開懷抱。「我本來打算結束今天的事情之後去找你,沒想到你自己先出現了。你聽說好消息了嗎?你的朋友梅霖小姐和我一樣,將會重獲新生。」

      紀雪拉下頭巾,顫抖的她一步步走向魏爾森。潔玫茨感覺得到她的怒氣,在靈薄中像烽火般張揚炙熱。海風吹來捲走她手上的頭巾,暗綠色的布條倏地張開又收攏落下,像隻受傷的鳥兒顛簸前行。

      「你應該為我高興才對,過去那個殘暴邪惡的魏爾森已經消失了,如今的我會努力做好每件事,為我的前半生贖罪。」魏爾森說:「你的朋友也一樣,她有機會用全新的角度審視人生,將有完全不同的未來。」
      「你覺得自己可以獲得新的人生?」紀雪問。
      「為什麼不可以呢?」魏爾森反問道:「別忘了我也是做了一番功課,知道你們最喜歡的就是改過自新的人。我承認我過去做了不好的事,但是我的刑期已經結束了,何必繼續折磨彼此?你可以放下仇恨,我們一同迎接新的未來。」

      紀雪沒有應答,如果潔梅茨看得一清二楚,她想必也看見了。有個悲傷的聲音在潔梅茨的腦海中喃喃自語,告訴他這就是最後的結果。在魏爾森身上他看見了層層波紋,在他裸露的皮膚上泛出,彷彿一面鏡子照出紀雪和蕾米達李陶芬哀傷痛苦的臉。他不該為這些臉頭痛,他很快就要成為邁格林南區最有權勢的人了,是誰讓他頭痛?

      「對,讓我們放下死者,迎接未來。」魏爾森微微側著頭,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微笑。「難不成紀雪小姐你和那些偽善的人一樣,嘴裡說著原諒,實際上根本就以報復仇恨為樂?」
      「少用你的臭嘴質疑她!」蕾米達立刻說:「你不過是個冒牌貨,你有什麼資格評斷她人是非?」
      「我不夠資格,李陶芬小姐你呢?別驚訝,我都知道了,是我的同伴帶了消息給我。立志要為邁格林民眾伸張正義的檢察官,看見自己母親死後留下的殘影,居然嚇得逃跑躲進會堂裡尋求庇護。多麼大無私的勇氣!確實讓人佩服,邁格林有你這樣的官員前途必定光明無量。」
      「是你們害死了她。」蕾米達咬牙切齒。「你們這些禽獸不如的鬼東西,逼死了她和我爸爸。」
      「是你們打開了大門,迎接我們到來,事到如今怎麼可以怪罪我們?」魏爾森高聲說:「你可以問問潔梅茨警官,哪一個死掉的人是他親自動手?你得到的答案會是沒有,全都是因為心中的邪念,壓垮了他們悲哀無用的靈魂。」
      「狡辯!」蕾米達反駁。
      「我們辯了什麼?沒有,我只是陳述事實,你是個法庭官員你知道事實最重要了。你們敢面對你們心中的邪念嗎?你們有把握,接受考驗而不被壓垮嗎?如果你們有信心,那就來握住潔梅茨警官的手,告訴我你不怕考驗。」

      魏爾森揮揮手,示意潔梅茨走上前。潔梅茨照吩咐伸出手,把不得不跳的陷阱擺在兩個女人面前。握住手,藏在他手中的毒蟲會立刻殺了他們;不肯握他的手,怯弱、害怕、疑心,還沒有找到臉孔的女人會得到鳥的力量,殺了他們取而代之。他先前的咒語出錯一次,如今錯誤得到修正,懷疑不再是蕾米達李陶芬的朋友。兩個黑影在他們腳邊游動,蕾米達全副心神都放在魏爾森身上,忽略了肩膀上慌亂的小鳥。

      「如何?不試試看嗎,看看你們有多少決心?」

      魏爾森的挑釁讓蕾米達膽怯。她當然會拒絕跳入這麼明顯的陷阱,殊不知這正中魏爾森下懷。紀雪相較之下就衝動一點,悲憤交加的她容易受人挑撥,心防脆弱可以輕易突破。就算潔梅茨身體有異,也可以隨手撂倒他們。太好了,快一點,他還得趕到下一個地方去,卓爾先生在等他,他的頭好痛。

      「我來。」
      紀雪走上前,伸出手。
      「好膽識。」魏爾森說:「那就請雙方上前——」
      「不!」蕾米達急忙喊道:「他身上有蟲——我看過他用蟲殺人!」
      「怎麼會呢?這是正正當當的考驗,潔梅茨警官怎麼可能會暗算紀雪小姐?」
      「那全是你們的說詞。」蕾米達說:「你們殺人的時候可沒想過什麼正當不正當。紀雪別聽他們廢話,我們快去求援,羅門羅諾大公派來的警力就在附近,隨時可以支援。」

      蕾米達說得又急又快,雖然說是為了阻止紀雪做傻事,但聽她口氣不像是編派謊言。六大公侯的人在附近了?單憑這兩個女人能叫得動六大公侯的手下嗎?事情不對勁。

      「真的嗎?你要讓其他人接手你們的戰鬥,退縮回去原來的世界?」魏爾森冷笑道:「當然了,躲起來讓別人報仇,放走你面前的兇手。兩位小姐說到底還是溫室裡的花朵,不敢也不能面對外頭的風暴。李陶芬小姐,如果你放棄了,我可以現在就給你們一個痛快。」
      「你——」
      「我們不會放棄。」紀雪往前站,再一次伸出手。「我的手就在這裡,看你們敢不敢握。」

      原來如此。潔梅茨突然懂了,看她這副大義凜然的蠢樣子,潔梅茨總算摸透她的心思。剛剛一時頭痛讓他雙眼模糊,沒看清楚她身上的火焰是怎麼回事,現在他看清又是燃燒自己照亮別人那套。麥多佛也有同樣的決心,只可惜他那齷齪的愛人逃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地上的孟羅伸出手拉住紀雪的裙子,可惜他已經沒有力氣扮演拯救美人的英雄,為了保住蕾米達和孟羅的紀雪也不可能在這時退縮。她以為她能爭取到多少時間?蕾米達手上有武器,但是面對超越凡人的魏爾森和潔梅茨,刀劍能有多少作用?

      潔梅茨走向前。這是她要面對的考驗,也是潔梅茨的任務。縱使眼前有種種不順遂,逆境險阻,他都克服萬難走到今天了,一點頭痛和幾個警方的鷹犬擋不了他。如果對方準備做犧牲了,潔梅茨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握住紀雪的手,冰寒傳進他的掌心。

      劇烈的苦無可言喻。

      哀傷淹沒了他。

      怎麼可……

      「潔梅茨?」察覺異狀的魏爾森走上前,蕾米達立刻用細劍抵在他胸口。

      冰冷和哀傷衝擊潔梅茨,怎麼可能?他沒預料到會有這麼一著。為什麼?他不懂傳進手掌中的感覺是什麼,不懂為什麼他的頭會突然劇痛難當,心臟揪成一團拒絕跳動,胸口空虛彷彿被人挖走了重要的器官。

      「果然沒錯,她還活著,你吃掉她了。」淚水從紀雪臉上滑落。「你沒想過吧?這是當然的,你怎麼可能想過。你過去的每一個受害者,想必都毫無抵抗能力,輕易任你宰割吧?你怎麼可能會知道,人在死後還能將思緒多留住一點時間,只要知道竅門,就可以抓住這點思緒和他們聯繫。我感覺得到可可就在你的腦海中……
      「你想殺我?沒這麼容易。你以為我希望魏爾森和你去死嗎?錯了,大錯特錯。
      「我希望你們活下去,活得長長久久。這是我的心願,誠心誠意用上我每一分意志向聖上真神祈求,我要你活著!活在世上苟延殘喘,盲目愚蠢,傷殘病痛,永遠不懂你的苦難從何而來。活下去,活得長長久久,直到人世間每一樁悲劇都在你的骨頭上刻下傷痕,直到那時才讓恐懼之王宣告判決,踩斷你毫無價值的聲息。
      「你們從這世上奪走了好人的性命,憑什麼瀟灑離開,不負半點責任?」

      紀雪緊緊握住潔梅茨的手,潔梅茨發現自己失去了聲音。原來如此,他來不及消化的思緒梗在他喉頭,奪走了他的聲音,壓制了驅動毒蟲的言語。他沒辦法攻擊紀雪,對手想必也是看穿了這一點,才會不顧蕾米達阻止,堅持抓住他的手。當潔梅茨展開攻擊的剎那,等於防禦洞開,讓冷酷卑鄙的婊子有了反擊的機會!

      「你嘗到悲苦的滋味了嗎?你知道我們多心痛了嗎?」紀雪利用他的力量,靈薄中的惡鳥無聲吶喊,陣陣波動讓看不見的世界瀕臨崩毀。魏爾森和沒有臉孔的女人被震得站身不穩,跪倒在地。孟羅趴在可可身上,從頭到尾無能為力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保護她的身體不受波及。蕾米達趕緊遣走兩隻鳥兒躲去避難,無聲的波動對她影響有限,還有餘力能關心同伴。

      「紀雪?」
      紀雪沒有回覆她,專心一意抓著潔梅茨不放。
      「很少人知道我能看見未來的景象。今天在洗衣碼頭的路上,我看見了可可和布莉姬,還有你和魏爾森的死狀。你知道嗎,我本來還不懂是怎麼一回事,直到趕回來之後我才想通。你們不是無辜遭殃的受害者,而是注定和他們一同死去的兇手。
      「我好恨,怎麼可以讓你們這樣輕易就死?」

      酷寒的冰霜漸漸覆蓋惡鳥的羽毛,身上的蠕蟲紛紛掙脫束縛,在大難臨頭之前拋棄宿主逃生。魏爾森發出一聲慘叫,雙手插進嘴巴裡猛挖,變形的身體像塊被拉到極限的舊橡皮。沒有臉孔的女人化成一灘膿水,給吸了水分之後發臭皺縮的裙子蓋住。

      「那些好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潔梅茨眼前一黑,然後又是紀雪悲憤的臉孔。他看見的東西是什麼?在黑暗的洞窟中,陣陣海潮般的聲音,綠色的火焰旁獨舞的身影。

      「永別了。」

      人生最後一眼,出現在潔梅茨眼前的是紀雪扭曲變長,滿是裂痕的長臉,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風暴漸漸停下來。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片刻,感官回復的瞬間,連海潮聲都像有人在耳邊咆哮。蕾米達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天上一對鳥兒降下,才發覺事情已經結束了。紀雪還直挺挺站著,潔梅茨和魏爾森已經倒下,靈薄中的惡鳥徹底凍結之後,又像融冰消失在風暴之中。

      「結束了嗎?」蕾米達不敢放下手上的劍,依然指著魏爾森和潔梅茨,小心翼翼往紀雪身邊移動。「紀雪,你還好嗎?」
      紀雪終於喘過氣,手搭在蕾米達的手腕上。「把劍放下吧,他們在靈薄裡的影子都消失了。」

      紀雪沒有騙她,可是也有事情沒說清楚。蕾米達一時想不出是什麼,但是暫時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深思。孟羅和可可還倒在地上,她將細劍擱在腳邊,彎腰蹲下分別握了一下他們的手。

      「李陶芬小姐?」孟羅睜開眼睛,一對眼珠驚惶地亂轉。「發生什麼事了?潔梅茨和魏爾森呢?我看到可可……」
      他看見躺在身旁的可可,話突然說不下去了。
      「沒事了。」蕾米達只說了這麼一句。這很很明顯是一句謊話,可是她想不出該說什麼才可以安慰孟羅。怎麼可能沒事?她見過最好、最親切的人死了,因為一個墮落的警察想爬上高位送了命。

      「我知道沒事了。」

      紀雪冷靜得讓蕾米達害怕,來自海荒莊園的藥師走向癱坐在可可身邊的孟羅,不等對方發言,逕自檢查起脈搏和眼睛,詢問他身體有沒有感到不適。

      「我沒關係,只是可可小姐……」
      「她已經死了。」紀雪從裙袋裡找出一瓶深紫色的藥水。「如果回去做惡夢睡不著的話,把三滴藥混一杯水喝下。這東西能助你安眠,你的心智遭受攻擊,未來會有好一段時間沒辦法好好睡覺。別逞強不喝,這是藥不是安慰用的糖。」
      「紀雪小姐……」
      「孩子們都去哪裡了?」
      「有位老先生把他們帶走了!」孟羅急忙喊道:「他們沒事,可可小姐最後先把他們都送走,潔梅茨才……」

      他有話說不出口,事實上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的必要。舊會堂裡一片狼藉,孩子們走得匆忙,舊床單和飲食用的杯盤到處都是。用心照料此地的人沒了,天上的太陽即使艷麗,方才從靈薄中滲出的惡寒依然不肯散去。蕾米達想安慰紀雪,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蕾米達?」
      衰老又虛弱的聲音從地上的魏爾森口中吐出,蕾米達和孟羅嚇了一跳。從死亡中甦醒的老醫生顫巍巍將自己上半身撐起,拖著雙腳坐起身來,疲憊迷茫的眼神來回搜索。
      「這裡是哪裡?」他問道。
      「羅基叔叔?」
      「小姑娘。」魏爾森對蕾米達露出苦笑。「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恰佩拉跳到他癱在地上的手掌上,扭頭上下打量老醫生。魏爾森沒有躲開恰佩拉,反而伸出手指輕輕摩擦它的小腦袋。

      「你從哪裡弄來這小幫手?」
      「這是恰佩拉。」蕾米達忍不住笑了。「羅基叔叔……天啊……大公顯靈,真是太好了……」

      她忍不住哭了。或許這不是完美的結局,但是至少他們救回了一個。蕾米達再也忍不住激動的眼淚,難以自抑哭了起來。

      「羅基叔叔,你都不知道,發生了好多事……」

      魏爾森漸漸聚焦的雙眼掃過地上的可可,還有不遠處正在幫布莉姬收拾的紀雪。不管先前他究竟是怎麼了,蕾米達猜發生什麼事他多少還是知情,只是因為某些原因無能為力。憾事無能挽回,他們也只能含淚咬牙面對。

      「別哭得太早,事情還沒結束。」

      紀雪回到他們身邊,冰冷的視線直指舊會堂門口。兩個便衣密探慢慢走進來,沉默等待著裏頭的人們給出一個解釋。蕾米達深吸一口氣,紀雪是對的,他們的事情還沒結束,未來的敵人說不定比靈薄中的惡鳥更加難纏也說不定。她取回細劍,起身準備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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