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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厄之女:妖言》24. 意在言外

山容 | 2023-10-14 08:03:47 | 巴幣 12 | 人氣 111


24.   意在言外


      揪出汙染邁格林的災厄之女,將巫婆和假人高高吊起燒死。崇高堅定的信念沒有一絲雜質,勤事堂的前鋒軍第一站自然是劍指美心之家,所有禍亂的根源,邪惡的寡婦打破戒律,在洗衣碼頭掀起騷動。全是她的錯!不是她洗衣碼頭也不會有今天,用她的血祭旗,將她的追隨者獻祭給聖上真神!

      憤怒的群眾湧上染料街,高呼口號包圍美心之家。他們踢開大門、打破窗戶、燃燒的酒瓶扔進走廊深處,濃煙烈火掩蔽了天上初昇的月光,照亮他們的臉。等待時他們的心臟不斷鼓譟,迫不及待要見到獵物鑽出巢穴,準備來個迎頭痛擊。他們忍耐太久了,這些為惡魔做事的倀鬼要付出代價,熊熊火焰是他們的憤怒,斷裂的梁柱正是他們仇敵的未來寫照!

      只不過……

      這些巫婆小鬼可真耐燒呢。

      有個大膽,平時在鐵匠工坊幫忙燒鍋爐的傢伙,鼓起勇氣走進大門裡,蒙著頭臉在火勢還沒完全施展手腳的玄關繞了一圈,又灰頭土臉衝出來。

      「如果不是全燒死在二樓,就是裡面沒人了。」

      勤事堂的義勇軍首戰出師不利。

      三個路口遠的地方,帶著二十幾個孩子在黃昏時分逃亡的可可,心裡頭不停向千里之外的知羞和眾姊妹道歉。她終究還是用上了妖言,用靈薄的力量控制孩子們,消除他們的猜忌和恐懼。

      「為什麼要走?要是美心媽媽回來找不到我們怎麼辦?」
      只是去郊遊而已,沒什麼好怕的。今天不是大公節嗎?大公節就應該出門玩才對。

      說出這些話讓可可想吐,可是危機已經迫在眉睫,稍微遲了一步所有人都要當依薇美心的陪葬。如果不是緊急狀況,紀雪不會越過靈薄傳訊要她帶著孩子逃離美心之家,可可聽得見她的恐懼,在她身後追逐獵物怪物步步逼近。必須快,但是不能亂,當孩子們對突如其來的郊遊感到害怕時,可可只能出此下策。

      沒事的。

      這是海荒療養院眾人的共識,一旦掌握靈薄控制人心的力量受人濫用,對這世界絕對是百害而無一利。他們守住秘密,即使遇上魏爾森和蕾米達這樣熱心的好人也不曾走漏過口風。唯有情非得已,為了救人保命才能使用禁忌的力量。可可的妖言和其他人比起來算不上精熟,頂多只能應付安撫小孩這樣的場面。不過謝天謝地,她知足了。實話是她從來不曾羨慕過知羞,那女孩可以用一句話就徹底改變一個人,代價是身心日夜受靈薄幻影糾纏,永遠不得安寧。有時候即使和知羞情同姊妹,懷疑猜忌還是會進入可可心中,影響她看待知羞的目光。

      想像一下這些微小的謊言和疑心都有實體,時時刻刻瞅著你不放。

      知羞救了海米爾爵爺,從此成為海荒療養院眾人的榜樣。當你因為知識和能力自命不凡的時候,想起有個足以改寫現實的女孩願意放棄呼風喚雨的人生,投入幫助弱勢的艱難任務,你的自滿與驕傲便會煙消雲散。

      過來,往這邊走,不要怕。

      沒事、沒事,往前走,不要停。他們從染料街的後巷離開,好在今天幾乎所有人都到大街去慶祝大公節,忙著遊行吵鬧不會注意到他們。可可感覺得到,靈薄裡出了狀況,無聲的吶喊扭曲了周遭的景物,扭動漂浮憑空生出的邪魔悄悄包圍。

      「走這邊。」
      可可該讓他們唱首歌緩解情緒,只是現在大聲唱歌無疑是找死。
      「你們在心裏想一首歌好嗎?」

      幾個孩子疑問地看了她一眼,妖言的力量還沒有全部消失,他們暫時不會往壞的方向想。有些孩子馬上就接受可可的提議,腦中浮現歌曲的旋律和歌詞。可可把片段的歌詞串起來,柔和輕快的旋律混在妖言中,像噴香水一樣撒在逃亡的孩子們周圍。在現今詭譎多變的靈薄中,她變出來的東西像是一團淡紫色的霧氣,理論上應該會立刻被嚴酷的風勢掃平。然而每當霧氣減損一點,又會有些微的光點補上,讓霧氣始終保持完整。

      為什麼?

      可可花了點時間才注意到情況有異,籠罩在霧氣中的孩子不知不覺間也會編出自己的旋律,加入可可編造的東西裡,不斷補足被狂風吹散的部分。嚴格說來,這就是初階的妖言會有的模樣,跟隨導師的咒語編出自己的東西,可可應該阻止他們。只是難得他們不再害怕,離開美心之家後腳步總算變得大膽堅定,隨著指示穿過大街小巷,往紀雪事先安排好的避難所前進。她不忍心打破他們的美夢,只能偷偷埋怨依薇美心造孽。長期攝取微量的藥紅花模糊了靈薄和現實的界線,讓這些孩子容易受可可安撫,但這也表示靈薄中出現變動時,他們受到的影響會比普通人加倍嚴重。

      蜜蜜呀,這下怎麼辦才好?

      在太陽下山之前要抵達目的地才行,否則入夜之後情況會更加艱難。不管天上照看的是哪位,可可只能祈求祂多多幫忙,讓孩子們的腳程能加快,讓天上的太陽多照耀大地一點時間。沿著腦海中顯現的小徑往前走,引導著孩子們一個挨著一個穿過陰暗的巷弄,藉著最後的陽光越過離離河的堤防。他們走呀走,沙洲上的沙子隨他們無憂無慮的聲音歌唱,腥臭的海風掃蕩。
 
 
      「出事了。」

      盧卡斯關上編輯室的窗戶,回到座位時臉色不善,以一個記者來說,他的敏銳度實在有待加強。衣衫不整的蕾米達坐在沙發上,喝著淡而無味的茶等待他的答案。太陽要下山了,外頭慶祝大公節的歡呼聲完全沒有削減的趨勢,那聲音聽在蕾米達耳裡已經漸漸變質,高昂的情緒裡滿是嗜血的慾望,壓抑過久的城市開始沸騰。雖然只是時不時閃現的光影,但是次數多了也足以讓蕾米達看清楚靈薄如今的樣貌。

      想像一幅畫,畫上是美麗的邁格林街景,再把這幅畫擺在天花板嚴重漏水的房間。大雨時水滴刮花了畫作,滿是了煤灰鐵鏽的水滴將青頂白牆塗抹成一場惡夢。紀雪說過咒語招來薄明和恰佩拉,同時開通蕾米達的眼界,因此如今她看見靈薄並不需要驚訝。只是紀雪可能沒想過靈薄會變成群魔亂舞的地獄,也沒想到咒語會持續糾纏蕾米達,甚至要了艾麗絲的性命。

      是時候反擊了。

      「說吧,你得快點決定。」蕾米達說:「我還有個生病的叔叔人在家裡,等著我去探望他。」
      盧卡斯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你們家負擔應該不輕吧?」
      「我說過你沒娶我是明智的抉擇。」蕾米達說:「只是今天拒絕我的提議就不太聰明了。」
      「我不曉得……」
      他在逃避視線,這可不是好預兆。
      「你們想要民選議員,這次的事件可以是很好的切入點。」她說:「古河船運最大的客戶是瑪儂大公,大股東是羅門羅諾家族。兩大公侯同時涉入違法藥物交易的消息曝光,邁格林的百姓會陷入瘋狂,過去累積的民怨會變成你們的助力。」

      心慌意亂的盧卡斯根本沒看蕾米達,他的視線從書桌上的文具,到牆邊的簡易印刷機,堆滿檔案夾和舊期刊的書架書箱,最後落在藍色的窗簾上。蕾米達不是居家裝飾的行家,只不過那滿是孔洞的布料實在應該換掉才對。

      「你喜歡我們的辦公室嗎?」盧卡斯應該是察覺她的目光跟著自己逡巡了一周才開口問。
      「不錯的地方,附近很安靜,適合寫稿子。」蕾米達說:「我寫公文的時候也喜歡四周安安靜靜,比較容易專心。」
      「這裡接近廣場區了,租金其實不便宜。不過位置和環境都好,適合當報社的編輯室。和我們合作的印刷廠就在橋頭區南邊一點的位置,包力和我會輪流去送稿子。」
      「包力?」
      「他是我的合夥人。」盧卡斯說:「你可能聽過他叔叔的名號——包力明爵。」

      蕾米達還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生氣,一個低階貴族贊助的報社,支持民選議員。難怪盧卡斯滿臉尷尬,不敢正視蕾米達。

      「這應該和你上次說的想要做出一點成績沒有關係吧?」他問道:「包力明爵很支持我們在合理的範圍內為民發聲,特別是支持參與政治和慈善活動的相關權力。改革勢不可免,但同時我們也得控制過程中帶來的傷害,以免傷及社會族群的情感——」
      「或是你們的贊助。」
      盧卡斯的臉飛上一陣紅暈。「我不否認我們非常需要包力爵爺,還有他各路朋友的支持。」
      「所以像我這般線人,提供聳動的新聞內容有可能造成困擾,貴社會選擇視而不見。」蕾米達把話接下去說:「穩健成熟的作風,非常令人激賞。」
      「蕾米達,這不是一就一、二就二的問題。」
      「我很清楚。一從來就不是一,二也不只是二。」她說:「我可以回答你剛剛的問題,今天我來找你,絕對和我們上次談到的個人成就沒有關係。我來找你是因為你認識艾麗絲,相信你會幫忙我說出該讓大眾知道的消息。不過如果你有顧忌,我也不是不識大體的女人。」
      「這和艾麗絲有什麼關係?」
      「她死了。」蕾米達說:「我因為生病修養人不在辦公室,他們就找上艾麗絲出氣。今天早上我被南區檢察法庭庭長門洛斯叫進辦公室,因為濫用職權的罪名被免職了。」

      盧卡斯目瞪口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再說一次,這不是為了我個人的成就,是為了艾麗絲。」
      盧卡斯低下頭,雙手揪緊他濃密的褐髮。「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你難道不能做點什麼,去查案子,找警察把殺害他的兇手抓出來之類的……」
      「我當然會去查,只是恐怕沒有多少證據能讓我查。」這是實話,存在靈薄中的證據要拿到法庭上實在有些困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從源頭下手。這些人不許我查,不許我把內幕揭發,所以我找上你,寄望一位朋友能幫上我一點忙。」
      盧卡斯深吸一口氣。「這麼重大的案件,牽涉到兩位大公,你的說詞和證據只要有一點模糊的空間,他們的支持者會把你大卸八塊,吊在廣場焚燒示眾。」
      「我沒有要你冒任何風險。」蕾米達說:「我只說等我調查結束之後,會把證據和報告拿給你。到時候這些東西會變成你的籌碼,幫助你對抗六大公侯。」
      「我沒有要對抗六大公侯的意思。」盧卡斯囁嚅道。
      「那真是太可惜了。」
      蕾米達還不急著離開,靜靜等待盧卡斯改變心意。
      「我不是懦夫!如果我現在答應你,往後卻沒有辦法實現諾言,那才會讓我變成一個徹底的小人。」盧卡斯說:「六大公侯放任他們管制的藥物流入市場,在背後賺進大把金銀,這種新聞實在太過驚悚,刊出來會讓邁格林的信仰崩潰,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沒人可以預料。我們必須審慎行事,不能用毫無來由的謠言編造報導。你也該小心你自己的安全,不要意氣用事把自己給賠上去了!」
      「如果我說了這麼多還是不能說服你……」蕾米達抿了一下嘴唇。「不然這樣吧,等這件事結束之後,我就嫁給你。」
      盧卡斯頓時愣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也不必是你,任何我媽媽點頭說好的人都行。只要揪出誰是謀害艾麗絲和邁格林的兇手,我就乖乖結婚,從此當一個聽話的小女人甘於平凡。盧卡斯范布希,這是我的誓言,你可以做見證人幫我記錄。我唯一的要求只有一項,當我手中握有一切證據時,你願意讓邁格林的百姓知道他們的面目。」
      盧卡斯垂下雙手。「你該走了。」
      蕾米達早已離開座位,輕聲將攀在窗簾上的恰佩拉喚回肩頭。「如果哪天你聽到我出了什麼意外,請你跑一趟市場區的飛燕草茶館。有時候不知道該往哪裡去的時候,我會去和那兒的老闆娘聊天。」

      走出東岸民眾報社,街道上炙熱的空氣吸入鼻腔裡,幾乎要把咽喉和肺部給燒焦了。這時節不應該這麼熱,恐怕就連紀雪他們也沒料到局勢會演變至此。趁著還有一點陽光,蕾米達今天還有最後一個地方要去,難過不甘心只能通通往肚子裡吞。她要去找醫生,要是吞落太多傷痛會影響身體健康,醫生應該會警告她才對。
 
 
      「腓力,我真的覺得我們不應該打擾人家。」

      如果是平時,孟羅很可能就乖乖聽艾米麗雅的話,繼續帶著一家大小往前走。可是今天是大公節,這麼特別的日子孤孤單單守在家中實在有違常理。雖然最近出了不少事情,可是難得輪休的警員嘴裡說的還是放假該怎麼調整心情。不管生活再忙碌,人們都很難放下那些維持步調的小事,潔梅茨平時確實比較難親近,不過放假時總會卸下一些心防吧?趁著大公節,和他交個朋友出門拉近關係,孟羅一直很想向他說謝謝只是苦無機會,今天說不定會是不錯的時機。

      推車裡的艾米羅睡著了,阿熙娜和荷娜對著大街揮動手上的娃娃,回應遊行隊伍撒的紙花。剛剛母女三人都喝了薄荷茶,今天大發利市的茹夫人還加碼送了一包糖果給兩姊妹。趁著他們心情好,孟羅才敢把一行人帶到潔梅茨住的公寓樓下。等艾米麗雅發現他真正的目的時,勸阻的力道已經難以發揮。

      「別去太久。」

      孟羅知道艾米麗雅會懂,對心不甘情不願的她拍胸敬禮,收下白眼快步闖進公寓的窄門。

      只是很簡單的地方,一扇窄門對著大街,通過玄關左右走廊各自通向一個房間,拜訪不必知會任何人。孟羅知道潔梅茨住得簡單,只是沒想到會簡單到這個模樣。樓梯間和走廊算得上乾淨,第一眼找得到唯一的優點僅此而已。要是孟羅人在值勤,此時想到的會是各自獨立又毫無防備的公寓房間,不論買春還是買兇都相當方便。灰泥鋪的走廊沒有半點特色,除了門牌之外幾乎分辨不出房間彼此的差異,陌生人上上下下多走幾趟,連自己身在何方都會忘記。

      聖福在上,他是來說服朋友一起參加遊行,不是突擊犯罪份子的巢穴。孟羅笑自己傻,走上二樓找到二之二號房。

      「老潔?」

      敲門沒人回應,孟羅這下有些尷尬了。他沒預料到潔梅茨可能出門,他的直覺告訴他潔梅茨不是這樣的人。說實話他從來沒聽潔梅茨說過怎麼安排私人時間,或是提起家中有什麼親人朋友。他好像一抹影子,跟在麥多佛身旁,靠著勤務組長分配的指令生活。潔梅茨和麥多佛很像,難不成他也和麥多佛一樣有難言之隱?

      不太可能吧?

      過去在高城莊園時孟羅知道有些公子哥兒也癖好此道,只是潔梅茨的情況和他們或是麥多佛有些微妙的不同,那微妙之處無以名狀,難以描述。困在灰色樓梯間的孟羅有些進退兩難,他不想空手而歸,把家人介紹給潔梅茨是他預定今天要完成的任務。這會是友誼的第一步,如果第一步就失敗,往後恐怕很難再找到同樣的機會。只是人不在家——或是假裝不在家——總不能硬闖進去,好歹他是個警察,這麼做實在有失體面。

      「潔梅茨?」孟羅又敲第二次門,放大音量呼喚朋友。

      依然沒有回應,如果正在追拿嫌犯,標準做法是轉向左鄰右舍打聽,整理人際關係圖表。只是交朋友不該這麼做,孟羅突然有些懷念以前派對主人整理的跳舞名冊,讓想交友的大夥兒可以迅速找到合適的人選。

      「梅茨?」

      還是沒有回應,事不過三,他也該放棄了。孟羅嘆口氣,轉身下樓。

      「是誰呀?」

      孟羅煞住腳步回頭,定睛看了一眼又失望了。開門的是二之一室,那女主人身上只穿著襯裙加上一條羊毛披肩。

      「你找對面的警官嗎?」她問道:「你也是警察嗎?」
      孟羅正色舉拳拍胸。「是的,孟羅警佐在此為夫人服務。」
      「唉唷,真是個嚴肅的小東西!別這麼拘束,我不是那種假正經的人。叫我潘蜜拉就好,說夫人實在是太誇張了,孟羅警官。」

      潘蜜拉靦腆的樣子並沒有讓她變得比較動人。她的生活想必不好過,不只是衣服和凌亂的頭髮,還有那種故作嬌媚的姿態和談吐,恐怕孟羅剛剛進門時針對這棟公寓做的假設有七八分屬實。潘蜜拉大概也曉得自己太過火了一些,再開口時收斂不少。

      「你要找對面的潔警官嗎?」
      「是的。」
      「那你來得太晚了。」潘蜜拉說:「一大早我在窗台曬東西的時候就看他走出家門,現在應該還沒回來才對。畢竟是大公節,出了門就別想早回家。」      
      孟羅心沉了下去。「我了解了,謝謝你。」
      「你怎麼不去你們的警局裡找?」
      「警局?」
      「是呀。我看他穿著背心出門,不是去警局上班嗎?」

      黃綬背心?孟羅這下被潘蜜拉問得一頭霧水。潔梅茨今天穿背心跑去執勤?為什麼?潘蜜拉沒有理由騙他,可是為什麼?

      「希望你別覺得我多嘴,我是看你還特別過來拜訪他,覺得你們關係應該不錯才說這些話。」
      潘蜜拉突然拿出語重心長的態度,孟羅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連珠炮的話語已經向他轟炸而來。
      「我想也不用隱瞞什麼,我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事情。你可以說我是聖女,或者是人家說出來賣皮肉的女人,我自己是覺得我是以正當勞力營業。我說這些應該沒犯法,你沒辦法抓我對吧?我有個警察客戶——我當然不會說出他的名字——他說除非我是和客戶辦公到一半被人逮到,不然只是說我做什麼維生不能當作證據。因為那有可能只是玩笑話,警察還得提出我是有拿錢還是換東西的證據才行。
      「總而言之,我沒有犯法,我是合法經營。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這個,現在我知道大家生活不好過,他也不必這麼為難左右鄰居,三不五時檢舉這檢舉那,鬧到大家都不好生活。我承認讓我們做這麼久,他已經很容忍我了。可是你知道嗎,他實在有些太——怎麼說——奇怪?彆扭?我不想戳破,但是我知道他隔著牆聽我辦公。我問過他要不要——當然是暗示而已,我沒那麼笨——要不要過來玩玩看,可是他那高高在上的模樣實在讓人受不了。」

      孟羅腦子轉了幾圈,才發覺自己聽見不得了的事情。他或許想了解潔梅茨,但是深入到這種地步實在太過分了。

      「你覺得如何?」潘蜜拉問道。
      「抱歉——我是說,對不起——我沒聽清楚,什麼如何?」
      「他那高高在上的樣子。」潘蜜拉說:「他在你們局裡也這樣嗎?」
      「沒有。」孟羅回答說:「而且我也不覺他有辦法偷聽你——怎麼說呢——在忙的時候。」
      「我知道我們之間有道牆,可是我媽媽總說我有副好耳朵。信不信由你,我聽得見我客人的心跳。自從我搬到這裡來,我每次在辦公的時候總是會聽見兩個聲音。我可以跟你保證客人早就讓我死心了,第二個心跳聲絕對不是我。」

      孟羅不知道該從哪一點開始反駁才好。他應該誇獎潘蜜拉聽力超群,還是到附近問問潘蜜拉辦事時的大嗓門,是否真的大聲到人盡皆知。大公顯靈呀,他該怎麼擺脫這段對話?刺探潔梅茨的私事絕非他的本意,天可憐見二之二號的主人可別在這時候回來,否則孟羅會當場羞愧而死。

      「總而言之,我已經和肥迪談好了,馬上會搬出這個每天都是鬼鳥亂叫的鬼地方。只是在那之前,還是麻煩你告訴你的朋友,別再偷聽我辦公。或者叫他乾脆一點,花點銀子過來嚐嚐口味。我向來不挑客戶,就算是沒帶把的我也接。」

      艾米麗雅是對的,孟羅真希望自己有把她說的話聽進去。

      「發生什麼事了?」等在一樓的艾米麗雅見到孟羅下樓時的臉色嚇了一跳。「不順利嗎?」
      「沒事,沒有不順利,只是他不在家。」孟羅試了兩次才把話說對說完。「他出門了,跑去局裡值勤。」
      「值勤?」艾米麗雅眨眨眼。「今天可是大公節呢!」
      我說過了,需要有人幫他一把。
      這句話孟羅沒說,說出來好像承認潔梅茨真的有問題。
      「最近局裡特別忙。你也知道出了不少事情,他想去幫忙很正常。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你們,我今天也應該到局裡幫忙。」

      艾米麗雅伸手輕輕捏了他的臉頰一下,一旁等到百無聊賴的兩個小女孩立刻笑出來。

      「爸爸說謊。」荷娜說:「說謊羞羞臉。」

      孟羅只能苦笑,他向來不會說謊,更不要說欺騙艾米麗雅母女三人。總而言之,說服潔梅茨一起參加遊行的任務還沒開始就宣告失敗,他也沒有再和艾米麗雅爭論的藉口,摸摸鼻子戴好帽子,牽起兩個女兒的手陪老婆往大街的方向走,加入遊行隊伍。大公節的遊行自由開放,想參加的人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加入,正如當年加入若福雅大公的義勇軍。

      「我剛剛很擔心你。」荷娜和阿熙娜放開孟羅的手,跑到前頭看路邊的小丑雜耍時,艾米麗雅對他說道。
      「擔心我?」孟羅失笑道:「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只是上樓叫一下朋友出門……」
      艾米麗雅圓潤的眉眼下有道陰影,嚇得孟羅閉上嘴巴。
      「弗拉吉林和馮齊格分局長也只是去上班而已。」她說:「還有麥多佛組長,你說過他很有自己的一套,可是他還是出事了。我最近很容易胡思亂想,只要你回家的時間變晚,或者早上出門忘了手帕,那些想法就會一直跑出來。」

      開心的阿熙娜和荷娜跳上跳下,指著不斷從小丑手上消失又冒出來的彩球大呼小叫,對背後父母之間沉重的氣氛渾然未覺。

      「我很抱歉。」孟羅說:「最近陪你們的時間變少了,我也很過意不去。」
      「腓力,比起陪伴,我更在意你的安全。你是怎樣的人我還不了解嗎?就算你全身都是鵝絨之家的臭水味,我依然相信你的真心。可是你得注意你自己,往危險的地方跑,盤問流氓奸商——聖福神在上,天知道你什麼時候會惹到不該惹的人。你已經不是高城莊園的少爺,還記得現在已經沒人會罩你了嗎?」
      孟羅窘得說不出話來。
      「答應我當個好警察、好爸爸,不要當捨身取義的聖人。」艾米麗雅說。
      「我去鵝絨之家真的只是為了公事。」
      艾米麗雅今天翻了第二次白眼。「和安德表哥有關?」
      孟羅的臉紅了起來。「和他有關。」
      「也許我們應該告訴瑪麗安娜——」
      「不行,不能讓媽媽知道!」孟羅急忙說:「要是媽媽知道,高城莊園就全知道了!」
      「你怕波德舅公和波森斯舅舅知道?」
      「我最怕他們了。」孟羅囁嚅道。

      艾米麗雅搖搖頭,伸手拍拍兩個女兒,要他們放過小丑繼續往前走。「有時候我真搞不懂,安德到底何德何能,每個人都這麼喜歡他。」
      「他很可愛……」
      艾米麗雅瞪大眼睛。
      「我是說,他以前很可愛,媽媽說他只是找不到方向才會變成這樣。說真的我不怪他,而且如果不是他,我們也沒錢租礁石路的房子。」
      「我們已經把錢還清了。」艾米麗雅說:「告訴我你已經把錢還給他了。」
      「有,一百八十福銀,我預支薪水又和媽媽借了一些,全還了。」

      艾米麗雅臉色不善,為了還這三個月的租金,有段時間他們吃了不少苦。可是她很堅持要盡速擺脫安德的人情債,即使為此她得兼三份工作,忙到連吃飯都得靠阿熙娜同時餵食妹妹和媽媽才能應付,艾米麗雅的決心依然不變。好不容易艾米羅出生,孟羅開始領到像樣的薪水,緊迫的惡夢才終於稍緩。只是不久前的事,卻好像另一段人生一樣遙遠。

      「我們好不容易才擁有現在的生活,別讓我在這個時候失去你。」艾米麗雅握住孟羅的手。「你剛剛去了好久,我忍不住又胡思亂想……」
      「沒事的。」孟羅也握住她的手,冀望此舉能讓她放鬆心情。「我還在這裡不是嗎?我們只是比其他人慢了一點而已,沒有錯過遊行。」
      「少來這套。」艾米麗雅把手抽回去。「這麼厲害這麼會說話,怎麼不去把女兒牽著?要是他們兩個走失了,錯過紅老闆娘的烤肉,到時候心痛的是——」

      前方傳來阿熙娜尖叫聲,一眨眼只見到人潮洶湧而來,跑在前頭的兩姊妹應聲倒地。艾米麗雅的呼喊還沒出口,孟羅的腳步像離弦的箭往兩姊妹消失的方位衝飛出去。突然間,負債、值勤、潔梅茨、安德、高城莊園通通不重要了,有兩個嬌小的人兒要被洪流吞沒,孟羅只看到、想到這麼一件事。

      腳步、腳步,可別遲了、遲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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