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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厄之女:妖言》27. 身為父親

山容 | 2023-11-10 21:49:20 | 巴幣 10 | 人氣 93


27.        身為父親


      「這次是什麼案子?」
      弗拉吉林探頭過來時動作太快,潔梅茨來不及叫孟羅收拾好資料,假裝一切沒他的事。
      「染料街有個小孩子死掉了。」多嘴的孟羅說。
      「染料街?那邊不是亞歷斯負責的區域嗎?」
      潔梅茨沒有回答,逕自闔上資料夾。「你把東西收一收,我們去屍檢處一趟。記得資料先看過,不要沒做功課就亂問問題,去了又亂問法醫問題。」
      孟羅臉紅了起來,收好資料夾鞠躬跑開。
      「聖福在上,他剛剛鞠躬了嗎?」弗拉吉林調侃道:「這是哪招?難不成新進人員集訓的時候都不必學拍胸?」
      潔梅茨認為不講話是最好的策略。
      「唉,老潔,別這麼冷淡嘛。」弗拉吉林拉了一張椅子坐在潔梅茨桌子前,那張長馬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我們不是好兄弟嗎?有話你大可以直接對我說。」
      「你現在是勤務組長直屬,我可不敢隨便亂說話。」潔梅茨說。
      「就為了這件事?」

      當然就為了這件事,因為這件事讓原先準備吸收弗拉吉林入夥的亞歷斯和潔梅茨不敢輕舉妄動,以免驚動個性剛烈的麥多佛。馮齊格特別警告過他們,麥多佛不是自己人,記得躲開他的耳目。

      「多虧你,我有他的把柄不怕他告密。可是要小心他來個——你們洗衣碼頭的人說的——魚死網破。」

      依潔梅茨對麥多佛的了解,他確實會這麼做。馮齊格的話還在耳邊,他們只差幾天就能將弗拉吉林也拉進組織,告訴他增加額外收入的好方法。就晚了幾天,托諾格取代退休的李奧老頭,陞上去成為偵查組長,麥多佛指定弗拉吉林擔任他的新副手。從此事情都不一樣了,在沾沾自喜的弗拉吉林在晨間會議上站起來向麥多佛拍胸敬禮,大聲說他會好好幹的時候,哄堂大笑就將同樣出身洗衣碼頭的朋友隔開了。

      「我知道你們不爽我,全都是因為我可以和麥多佛一起查鎖鏈幫的案子。」弗拉吉林說:「這會是大案子,逃稅、走私、人口販運,而且麥多佛認為不只這些。現在雖然只掛我們兩個的名字,但總有一天你們也會被拉進來幫忙。到時候我們聯手對付他們,鎖鏈幫想逃都逃不掉。」

      該說萬幸嗎?弗拉吉林是個只顧自己講話,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的白痴,否則他就會發現他的朋友臉色難看,不全是因為嫉妒吃味。

      「我們已經放縱鎖鏈幫為非作歹太久了。」他說:「你還記得八年前的大火嗎?我會找出證據,證明鎖鏈幫所有為非作歹的勾當,把他們骯髒的罪證攤在陽光下,揪出每一個和他們勾結的混帳。老潔,這不是很棒嗎?我們終於可以為鄉親們報仇,洗衣碼頭和鐵頭幫終於——」
      「恭喜你。」潔梅茨站起來,弗拉吉林話說到一半硬生生被打斷。「不過我還有一個孩子的死因得調查,失陪了。」

      潔梅茨對孟羅揮手,胖嘟嘟的實習警員花了三秒才懂他的手勢,慌忙收拾桌上的東西。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留在原地鐵定會被弗拉吉林纏著說話,他走到大門去等,偏偏一回頭就看見孟羅給人擋在走道上。弗拉吉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和藹可親一點都不像平時會喊人肥豬的惡霸。

      「那個孩子死因很奇怪,法醫說找不到他有什麼疾病的跡象。」孟羅回答的聲音大到全辦公室都聽得一清二楚。「法醫說他會驗看看是不是吃錯了東西,昨天送信來通知我們去領報告。」

      也許是潔梅茨的逼視太過嚇人了,背對他的弗拉吉林拍拍孟羅的肩膀放人離開,回到麥多佛旁邊的位置。身材魁梧的麥多佛坐在他的椅子上,和往常一樣在他的檔案夾上寫字畫記,不知道正在謀劃什麼。弗拉吉林立正向麥多佛報告,麥多佛的利眼迅速瞥了一眼馮齊格辦公室的門,無聲的訊息透過空氣瀰漫西南二分局。

      「老潔?」
      「我說了不要這樣叫我。」潔梅茨對孟羅低吼道:「有那個閒功夫碎嘴到處宣傳我們的案子,為什麼不多讀幾頁報告,把法醫的名字記好?」
      孟羅僵直站在原地,有那一瞬間好像又要低頭鞠躬,緊接著才舉拳拍胸,立正站在原地。
      「弗拉吉林剛剛跟你說了什麼?」
      「弗拉吉林警仕說他知道我們手上的只是小案子,但還是要我好好幹。」孟羅回答說:「他說之後會有大案子找上我,麥多佛特別對他提過。如果我跟著你一起加入的話,辦案有功之後可以分配到比較好的單位,薪水也比較多。」
      孟羅的眼睛閃閃發光。
      「你覺得分到比較好的單位,領比較多薪水重要嗎?」潔梅茨問。
      「我……」孟羅難得說話聲音變小了。「我欠了親戚不少,如果能夠多領一點,艾米麗雅會輕鬆一些。」

      潔梅茨真想一巴掌打醒這可悲的小子,告訴他世間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弗拉吉林是條巧舌如簧的毒蛇,他說的大案子很可能就是埋葬潔梅茨的墓坑,孟羅沒有警覺隨他牽著走,到時候說不定連做鬼都還要替人揹債。

      「他還告訴我最近很多非法藥物在洗衣碼頭出現,要我們小心一點。」孟羅說:「不知道今天法醫會不會驗出不該有的藥?」
      「麥多佛!」

      是馮齊格的聲音。潔梅茨看著麥多佛走進辦公室,慍怒的模樣旁觀者就算聽不見他們對話,多少也能猜出七八分。士官馮齊格的升遷,他會要求麥多佛和托諾格兩人全力維持西南二分局運作良好的假象。這意味著有爭議的案件不能查,查不出結果的案子不能接,該結案的迅速了結,分局長需要一張票漂亮亮的成績單,下個月好交到邁格林警察總署。馮齊格要離開二分局,往更大更好的位置高陞去了。

      潔梅茨帶著孟羅離開二分局,往屍檢處去拜訪法醫。如果他的盤算沒錯,美心之家死去的孤兒會迅速結案,這一切都是設好的局,所有人都是這盤棋的一部份。潔梅茨看透了馮齊格的如意算盤,分局長升官發財,西南二分局的爛攤子就留給亞歷斯和潔梅茨來收。普萊蠢蠢欲動,為了鞏固勢力到處放話,鐵爵老爺急著要他們在大公節之前銷掉更多庫存。要是暴雨的濕氣滲入倉儲中,沒有人擔得起這一季的損失。

      「分局長最近好像時常找大麥哥談話。」
      「大——大麥哥?」潔梅茨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對著孟羅連眨兩下眼睛才意會到他說的是誰。孟羅低著頭往前走,沒注意到同伴的異狀,歪斜的帽子幾乎要從腦袋上翻下來了。他沒注意到同伴的異狀,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我們先前集訓時就聽說過大麥哥的事蹟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誇張。」孟羅說:「他真的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扛這麼多責任,好處卻全都是分局長在拿。有時候想想真是不公平。」
      「有時間想這些,不如專心在案子上。」

      事實是,恐怕這一切比孟羅單純的腦袋能夠理解的世界還要公平不少。麥多佛只是在償還債務,馮齊格則是收債人的手。他只屬於這個位置,再多再高對他而言反而是詛咒。如果馮齊格離開了,對所有人都不好。看看美心之家的孤兒就好,死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就險些引起波瀾,要是走了一個分局長洗衣碼頭還不天崩地裂嗎?

      除非……

      「給我過來!今天不把你這一身劣根子打斷,我就活該給離離河淹了!」

      有人在管教小孩,頂多吸引幾個看熱鬧的路人和主婦,暫停手邊的事看看是誰家的老頭誰家的孩子,沒有警察插手家務事的餘地。潔梅茨拉著孟羅快步經過,不讓他多管閒事,打擾手裡拿著椅腿痛揍自家小孩的好爸爸。那個小孩看起來年紀夠大了,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被揍時懂得配合演出大聲哀號說他知道錯了。矯正小錯預防大禍,文明一點的說這是要防微杜漸,潔梅茨也該動作了。

      「老潔,我們真的不用回頭看看——」
      「別說蠢話了,我們還得去屍檢處。要是路上遇到問題我們就停下腳步,要什麼時候才會抵達目的地?有個孩子的死需要查清原因,我們有更重要的任務。判斷輕重緩急,也是你實習訓練的一部份,記清楚了。」潔梅茨說:「還有,不准叫我老潔。」

      他的步伐堅定,如滾動的鐵輪。

      另一廂,麥多佛走出分局長辦公室,粗黑的眉毛沒比往常揪得更緊。

      「組長!」弗拉吉林立刻從座位上跳起來拍胸迎接他。
      「別鬧了。」麥多佛冷哼一聲,嘻皮笑臉的弗拉吉林回到座位上。
      「分局長怎麼說?」
      「要我不准輕舉妄動,注意考績,多派人去巡邏。差不多就是每天的老套,只是今天心情不爽一點而已。」麥多佛說。
      「他還想著去總局的事?」
      「更慘,總署。」說到這,麥多佛都不知道要可憐馮齊格,還是和其他人一樣暗地嘲笑妄想爬上高位的分局長。嚴格說起來他和馮齊格沒什麼兩樣,兩眼癡癡看著不可能成真的願景,卻看不清腳下的泥淖。
      「當大官發大財人人都想呀。」弗拉吉林聳聳肩。「我們的案子呢?」
      麥多佛嘆了口氣。「恐怕不樂觀。不管馮齊格是不是收過鎖鏈幫的好處,現在是他絕對不能出差錯的時候,恐怕在大公節過完之前,他都不會放手讓我們去查。」
      「可是鎖鏈幫——」
      「他連染料街的命案都要潔梅茨壓掉了,你覺得他會在緊要關頭挑上離離河沿岸最大的幫派嗎?」

      弗拉吉林沒有答案,麥多佛知道他並不是完全信服。挑上弗拉吉林是不是錯誤的決定,麥多佛其實還不敢說死。年輕的警仕對鎖鏈幫的仇恨太過明確,有時候會模糊判斷是非的雙眼。但是反過來說,他可能是西南二分局中除了麥多佛之外,唯一沒有接受鎖鏈幫好處的警察。處境艱難,麥多佛手上能打的牌實在不多。好不容易等到馮齊格終於要離開了,只要說服新的分局長幹一票大的,將鎖鏈幫天翻地覆,建功的麥多佛也許就有機會爭取到原先連妄想都不敢的地位。得先準備好計畫,以防未來有任何派上用的機會。

      「組長,你怪怪的。」弗拉吉林還瞪著麥多佛看。「在想什麼事嗎?」
      「我的外套得找人補一補。」麥多佛說:「我記得裁縫鋪今天有營業。」

      似乎是期待落空了,弗拉吉林敷衍幾句後,轉過頭去做他的文書資料。麥多佛知道他不會懂,沒有人會懂。邁格林是座大城市,人人對著天空哭號著飢渴難耐,沒人會費神去聽身邊的人需要什麼。麥多佛翻開檔案夾,將分局長的指示記到紙面上。
 
 
      孟羅從沙發上爬起身,痠痛的筋骨肌肉隱隱哀號。這也難怪,昨天抱著阿熙娜跑過大半個邁格林,他今天四肢還能順利活動已經是奇蹟了。白日的晨光照亮綠蒔路,昨夜的慌亂恐怖好像只是一場夢,窗外街道上的石板有鳥兒跳躍啁啾。另外一個細碎的聲音來自碗盤杯碟餐具互相碰撞,還有些茶香和燒熱的油煙。如果不是少了兩個女孩呼喊的聲音,孟羅會以為自己回到礁石路的家了。

      那兩個女孩鎖在樓上的房間,這件事魏爾森醫生非常堅持。

      「瘋霾的症狀詭譎多變,我不敢保證他們不會傷害其他人。」他說:「這樣吧,我的房間讓給夫人和小公子,鑰匙也給你們。孟羅你待在起居室休息,要是出狀況馬上就能上樓支援。」
      「可是醫生你呢?」
      「我一把老骨頭了,圖書室就能安身。現在重要的是你們的女兒。」魏爾森溫和的口氣,讓疲憊過度的孟羅全身輕飄飄。「別多想了,聽我的安排,今晚好好先睡一覺。不管藥紅花還是其他東西,全都留到明天早上再煩惱。」

      魏爾森非常堅持,疲憊的孟羅夫婦根本辯不過他。但好好休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夜裡孟羅不斷被嚇醒,直到太陽稍稍吐露光芒,才終於抓緊時間睡了一陣子。他懷疑艾米麗雅的狀況能好到哪裡去,夜裡樓上傳來踱步走路的聲音,斷斷續續好一陣子不曾稍停。也難為她這麼累一早起來又進廚房張羅,孟羅撐起身體離開沙發走向廚房,果然料想不錯。

      「你醒了?」背上幫著艾米羅的艾米麗雅瞥了他一眼,將煎鍋離火。「我幫醫生泡了茶,你需要什麼嗎?」
      「你應該多休息才對。」孟羅說:「醫生起床了嗎?」
      「他說要趁著腦筋清楚,在圖書室裡找書。」艾米麗雅的聲音微微顫抖。「真的很謝謝他,為了荷娜和阿熙娜這麼費心。我想說至少要做點事情,就自願幫忙做早餐了。你也知道,我只會做這些沒用的事……」
      「醫生說過瘋霾的病因沒有人知道,出事不能怪你。」
      「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我真的沒辦法不去想……」艾米麗雅放下煎鍋,上頭的培根全都焦黑了,剛剛香甜的油煙變得有些噁心。「只是如果我能多注意,或者昨天拉住他們的手不讓他們亂跑,說不定事情也不會走到這地步。」
      「我是他們的爸爸,我同樣有責任。」孟羅說:「還不到絕望的時候,我們還有機會。」
      「這就是我想說的事。答應我,不要去找安德。一定還有其他方法,邁格林會配藥的藥師這麼多,一定有人配得出治療瘋霾的藥方。不要去找安德,不要讓他給我們的女兒吃誘人墮落的藥。」

      孟羅真希望自己可以立刻拍胸脯保證,像當初求婚時那樣,告訴艾米麗雅不用擔心,就算拚上性命也會保證她離開莊園之後衣食無虞。天可憐見,那時的誓言幾乎算得上作廢了,孟羅終究還是辜負艾米麗雅,讓母女三人過上好一段辛苦的日子。好不容易,生活好不容易終於見到一點轉機,天降橫禍又把他們推回老路子上。不能再出差錯,這是身為父親的責任,他會做出對家人最好的決定。

      「我會想辦法。」他說。
      「腓力——」
      「時間不早了,我還得先去局裡請假。等我回來,我們再一起把孩子帶回家裡。問問醫生附近哪裡方便叫車,車伕最好是不會多問問題的人。」

      好心的醫生已經幫夠多忙了,後續不管藥紅花還是瘋霾,都不應該再把他牽扯進來。要試著自己解決問題,麥多佛教過他觀察思考再行動。心煩意亂的孟羅離開魏爾森醫生的房子,在淡藍色的晨光中徒步前往西南二分局。他腦中想的和艾米麗雅猜的其實相去不遠,鵝絨之家有大量的藥紅花,問題只在怎麼拿到手,拿到手之後醫生又會怎麼利用。孟羅勢必得和安德談條件,這一次錢很可能不會是問題,安德要求的會是其他東西。會是什麼?孟羅還有什麼是安德想要卻沒辦法取得,非要靠一個被家族驅逐的表親才能拿到手?

      不祥的預感隱隱在孟羅心中滋長。上次踏入鵝絨之家時孟羅穿著制服,沒人刁難或是阻止他進入安德的貴賓室。警察出入鵝絨之家對職員來說司空見慣,連經理都呵呵笑詢問他的需求,生怕招待不週。如果沒有意外,再回鵝絨之家,孟羅付出的代價會將會是他未來的職業生涯。

      「孟羅?」

      有那一瞬間,孟羅還以為出現的會是麥多佛組長,當潔梅茨瘦削的臉龐出現在眼前時,他不禁鬆了一口氣。他還不用受到良心的責備,至少不是今天。可以再稍微等一等,等他理出頭緒再做決定。

      「老潔,今天真早。」孟羅說:「昨天真是謝謝你,要是你沒出現,我們一家可能就要死在路上了。」
      「別說這種話,我只是剛好路過幫上忙而已。」潔梅茨說。
      「之後,很可能還要拜託你多多幫忙。」孟羅忍著噁心的感覺說出這句話。他正在要求潔梅茨做出違背良心的事,用他痛苦虛弱的聲調包裝,將毒蛇送進潔梅茨耳中。
      「我告訴過你別說這種話了。麥多佛把你分配給我,或許正是聖上真神欽點我們的緣分,要我們同心協力克服難關。局裡出了這麼多事,我不挺你誰能挺你呢?」

      潔梅茨的口氣和往常一樣有些煩躁不耐,聽在孟羅耳裡令他安心不少。他們倆的腳步都不慢,陽光愈來愈熱,懶散的清晨快要結束,忙碌的勤務即將奪去他們所有的時間。只是今天孟羅不能讓勤務工作如願,他有更重要的人事物得守護,甚至很有可能連良心都要捨去。大街上到處都是大公節慶典後留下的垃圾,彩帶、紙花、用花束裝飾的短棍、人頭……

      吊在燈桿上的假人頭用黃布裹著,把東西吊上去的眾還貼心地在大概是後腦杓的位置,黏上黃色的流蘇串當作頭髮。

      「別看。就讓它吊在那裡,市政處會派人來清理。」潔梅茨拉著險些吐出來的孟羅繼續往前走。「全都是喝到腦筋抽風的神經病,恐懼之王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我先前都不知道你這麼虔誠。」孟羅喃喃說道:「大家都知道恐懼之王是假信仰,聖上真神擊敗牠了。」
      「既然如此,你還擔心什麼?連恐懼之王都能打倒,世上還有什麼難關過不了?」
      孟羅苦笑兩聲。「想不到你也會說笑話。弗拉吉林要是知道你還記得他說過的笑話,一定會非常開心。」
      「我會永遠記得他。」二分局就在前面路口轉角了,潔梅茨突然拉住孟羅。「相信我,我不會讓弗拉吉林的悲劇重演,絕不能讓瘋霾再奪走任何性命。我需要你相信我,配合我的行動,別自己強出頭知道嗎?」

      這番話來得有些突然,和艾米麗雅的警告有異曲同工之妙。原來孟羅在旁人眼中還是需要節制衝動的小孩,從昨晚開始就不停侵蝕他的無力感,突然間壓垮他的心防,令他腳步虛浮,失去方向。

      「快走,要遲到了。」

      潔梅茨拉著他,如果沒有潔梅茨和艾米麗雅,孟羅該怎麼辦才好?他過去從沒預料到平時冷漠的潔梅茨,在碰上難關時居然會比任何人都要可靠,及時救了他的女兒,在徬徨混亂時提供建言和後援,介紹魏爾森醫生給他們。也許事情還不到絕望的時候,孟羅還不需要走到最後一步。他的腳步變得踏實一點,呼吸順暢一些。

      「我聽說昨天洗衣碼頭不太平靜,今天會有很多雜事得處理。不過沒關係,一切有我擋著,你儘管——他奶奶的聖上真神,這是怎麼一回事?」

      孟羅不怪潔梅茨突然口出惡言,是西南二分局一夕之間改變太大,讓人措手不及。桌子和櫃子被人拖到街道上,對著廣場的方向層層疊疊堆成路障,警員捧著燧發步槍在四周站崗,眼中滿是肅殺之氣。這陣仗說是巷戰開打都不奇怪,問題只在對手是誰,又為何而打。

      「李維,這是怎麼一回事?」潔梅茨走上前質問,李維將槍桿挺直敬禮,凶狠的模樣和先前笨手笨腳的形象完全不同。
      「報告潔梅茨警仕,是托諾格分局長要查寧士官長將我們組織起來,好對抗那些暴民。」
      「分局長?士官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今天早上才到的緊急命令。馮齊格分局長突然暴斃,總局指派托諾格組長暫代分局長的職務。」
      李維深吸一口氣,他想說什麼?
      「然後你可能還沒接到消息。金傑警仕昨天離開分局,到廣場支援巡邏任務的時候,被暴民打死殉職了。」
      「你說的是亞歷斯嗎?」

      李維點點頭,潔梅茨沒再多問問題,拍拍他的肩膀走進分局。孟羅趕緊跟上去,突如其來的沉默通常不是好兆頭,短短時間又失去一個朋友,潔梅茨此時恐怕不會比他好過到那裡去。

      「老潔?」
      「沒事,只是我沒想到——」潔梅茨說:「昨天我和他吵了一架,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們還來不及講開。」
      「亞歷斯不會怪你。」
      「我知道,他也不是小氣的人,有比起我們吵架更重要的事記掛在心。」潔梅茨苦笑道:「我只是在想下一個說不定就是我了。」
      「不會的!」
      「不管會不會,你都要振作起來才行。」潔梅茨對孟羅說:「你不像我們光棍一根,家裡還有老婆小孩等著你。答應我不管之後出什麼事情,你都會以家人為優先。」
      「我……」

      答應他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潔梅茨的口氣誠懇,說的話毫無破綻。孟羅當然會把家人放在最優先的位置,只是突然從朋友口中聽到這句話,不知怎麼反倒有股不祥的預感,彷彿厄運隱隱約約立身身後,指著蒙昧不清的未來要他邁步向前。

      「潔梅茨,別做傻事。」孟羅說。被警員們搬得一團亂的警察局,因這句話突然變得陰森嚇人。有什麼東西在掙扎哀號嗎?孟羅自知算不上敏感聰慧,如今竟也察覺一絲危機蔓延空氣中。潔梅茨危險的想法令他害怕。

      「我能做什麼傻事?」潔梅茨笑著說:「打起精神來,托諾格過來了。別忘記他現在是分局長。」
確實,遠遠望去,托諾格不可同日而語。過去活在麥多佛和馮齊格的陰影下,如今掌權的他多了一股氣勢,走起路來活像隻跋扈的小公雞。

      「該給他們一點教訓,絕對不准這些暴民騎到我們頭上!」托諾格對著跟在他身後的老查寧吼道:「把休假的人全都召回,我們準備攻堅。癱瘓碼頭?我倒要看看我們衝進勤事堂把那個煽動叛亂的堂牧拖出來時,他們還能癱瘓什麼東西。必要的時候叫所有人儘管開槍,有責任我擔!其他分局的武裝支援什麼時候會到?」
      「最快中午——」
      「叫他們早上十點前在廣場前集合!」

      托諾格打斷老查寧吞吞吐吐的答覆,像陣風衝出大門,對著街道上的警員咆哮。孟羅看得目瞪口呆,西南二分局和勤事堂開戰,碼頭遭人癱瘓,局裡人事大搬風,他搞不懂為什麼一覺起床邁格林便完全兩樣。

      「真是瘋了……」老查寧看著托諾格的背影喃喃自語。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孟羅走上前詢問道:「查寧先生,昨天到底發生什麼事?」

      心情煩躁的老查寧看了潔梅茨一眼,似乎是想從他那裡得到援助。只是潔梅茨昨天幾乎都和孟羅在一起,就算想幫忙也愛莫能助。

      「說實話我也不懂。」老查寧接受自己孤立無援的事實,對孟羅說道:「先是大雨時馮齊格分局長無緣無故倒在辦公室裡,大夥還一團亂的時候,接著又傳來亞歷斯的噩耗。昨天下午開始,從勤事堂一直到染料街那頭全都一團亂,到現在也沒有人能進去確定亞歷斯是不是真的出了意外。今天早上天還沒亮,總署就發人事令過來,要托諾格暫代分局長。而我們這位新上任的分局長椅子都還沒坐熱,暴民已經攻進泊船區癱瘓碼頭了。」

      老查寧說話時不停搓著手,驚慌害怕的樣子讓人於心不忍。

      「托諾格知道我當過兵的事,要我把局裡的弟兄組織起來,搬出倉庫裡的步槍分給大家。可是組織起來之後要做什麼,我猜他自己一點主意也沒有。這和戰場不一樣,現在要是不小心擦槍走火,死的不是警察就是百姓呀。」
      「得有人跟他談談。」潔梅茨說。
      「千萬不要!現在別去捋他的虎鬚,給他時間好好冷靜。現在逼著他做任何事都不會有好結果,我們見機行事,找空檔再好好券他緩和下來。」老查寧說:「你們兩個小子答應我,別去和他亂說話。到倉庫去領你們的槍,和其他人一樣做好準備。」
      「我沒辦法。」孟羅說:「我得請假,我女兒……發高燒在家休息。」

      只差一秒,孟羅就看漏潔梅茨努力擠出的眼神暗示。絕對不能說出瘋霾兩字,否則孟羅一家立刻會變成托諾格和勤事堂開戰祭旗的犧牲。

      「真是不幸,可是我們這兒需要人手。」老查寧看著街道上的警員們用推車搬來更多構築路障的材料,憂慮的眼睛沒注意到孟羅和潔梅茨古怪的表情。「孟羅老弟,還有你潔癖鬼,現在不是你們任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時候。留下來幫忙你們的弟兄,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是多一分準備總是好的。」

      老查寧跟上托諾格的腳步,及時攔截一組正要被派到巷口守備的警員。孟羅這下真的慌了,他該做什麼?留下和離開都不對,西南二分局隨時會變成戰場,他的女兒們正被恐怖的疾病蹂躪,他該怎麼辦才好?

      「我有個主意。」潔梅茨說。
      「老查寧要我們別輕舉妄動。」
      「我只是想到一件事可以同時解決你兩個難題。」潔梅茨說:「你在這裡等我,吃個藥休息一下,我馬上回來。」

      孟羅接過潔梅茨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的藥瓶,看著標籤告訴自己要相信他,經過混亂恐怖的大公節之後,眼下信任的人只剩他了。艾米麗雅哭著求他不要衝動,老查寧嚴肅地要求他別採取行動,或許他們通通都是對的。腦子一團亂的孟羅不適合做任何決定,最好還是暫時放手,退居二線。他告訴自己只是暫時的,保持耐心事情便會有所好轉,再多等等事情就會有轉機。相信潔梅茨,看看他即使失去朋友,噩耗依然沒讓他失去冷靜,想盡辦法只為了幫忙孟羅。而沒用的孟羅呢?飄飄然的他往後退,找到一張還沒被搬去當作路障的椅子,頹然坐下。別去想了,想得愈多愈不知道何去何從。那些哀嚎慘叫都只是想像,是昨天晚上噩夢的餘波,都不是真的。

      他扭開藥瓶,倒了一把在手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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