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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r17】月與海的子守歌 七章 雪(7)

做白日夢的克里斯 | 2023-07-13 21:17:35 | 巴幣 0 | 人氣 57


  彷彿把數年份的話語一次倒盡,月海不再開口。
  聽著這段痛苦和悲傷的故事,真緒哭了好幾次,淚水早已流乾。
  兩人雙雙陷入沉默,唯有真緒的抽噎聲兀自作響。
  不久,半開的門內傳來一聲幽長的嘆息。
  「討厭……」月海的聲音乾啞,壓抑中卻有一絲放鬆,「我討厭愛說話的自己……」
  真緒哽咽著,心情一團混亂,想說的話太多,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等到心情稍微平復,她才從龐雜的思緒抽取出想說的字句。
  「對不起……」她首先想到的只有這三個字。
  「我不希望別人同情我。」月海決絕地回答。
  「不是……」真緒搖頭否認,聲音脆弱得好像只要再一個字就會爆出哭聲,「只是覺得和月海姐比,我的煩惱根本不算什麼……為那些事情傷心的我,真的好笨……」
  和月海艱辛的人生相比,自己的遭遇算得了什麼呢?對月海道出如此膚淺的哀愁,簡直就像在嘲笑月海經歷的苦難。真緒發自內心,為自己不夠體貼月海而感到愧疚。
  「那不是真緒的錯……」月海笨拙地安慰她,「我們來自不同的世界,真緒只是在自己的世界裡……努力活著而已。」
  「月海姐……還在怪自己嗎?」真緒望向門縫,那裡看不見月海的身影,「月海姐從『花園』離開,是因為想到妳和武的孩子……?」
  「……我……是個不盡責的母親……」月海沒有正面回答,「沒有被記憶的價值……」
  「才沒那回事……!」
  真緒的情緒激動起來,她不自覺地提高音量,似乎讓門後的月海也感到訝異。
  「那不是月海姐的錯,都是那些壞人害的!月海姐也只是努力活著而已,所以不要說這種話!月海姐一定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才會忍痛和孩子分開……我相信月海姐不是會放棄孩子的人,和他們分開,最難過的是月海姐自己……不是嗎?」
  門內再次傳來歎息聲,聲音脆弱地顫抖著。
  月海既沒有接受,也沒有否定真緒的安慰。
  「我相信月海姐一定很愛很愛他們……對不對?」
  真緒的聲音宛如被吸入海綿,消失在門後的寂靜中。
  經過一段無聲的等待後,她聽見門後傳來動靜。
  她背後的倚靠感消失,整個人向後倒,她勉強撐住自己,抬起頭看。
  隔絕她與對方的門終於被打開。
  昏黑的屋內站著一道人影,人影的及腰長髮有幾縷墜伏在白襯衫前。
  少女從地上彈跳起來,撲向那個纖瘦的身影。
  給那個人……給月海用力的、深深的擁抱。


  「……怎麼了?」
  月海問,既驚訝,又不驚訝。
  她的眼角殘留著淚光,聲音柔弱地顫動。
  可是臉上沒有悲傷的陰影,反而有揮別陰霾的明朗。
  恰咪順著真緒的手爬到她肩上,嗅聞她的側髮。
  「……沒有呀,只是想抱月海姐。」
  真緒把頭埋進月海另一邊的肩膀。
  像小孩一樣耍賴,像小孩一樣磨蹭月海的體香。
  「月海姐,辛苦妳了。」
  說著,真緒退後一步。
  那對清澈明亮的眼神望進她漆黑迷茫的眼瞳。
  「月海姐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媽媽。」
  少女坦率的讚美讓她目光閃躲,雙頰飛紅。
  一度停歇的眼淚,如今又悄悄溜出她的眼眶。
  也許,她只是想聽到這些話。
  她只是希望有人傾聽她,理解她,肯定她。
  告訴她,她已經很努力,沒有必要再責怪自己。
  她希望得到寬恕,希望有人認同她的犧牲。
  即使殘酷的現實沒有任何改變,她卻感覺多年來壓在肩上的大石終於卸下,身體輕盈許多。
  原來這麼簡單嗎?她心想。
  只要把話說出來,就能有這麼大的變化嗎?
  始終逃避真緒、拒絕坦白的自己,簡直像傻瓜一樣。
  看著比她矮小的少女,看著那對無辜的眼神,她的心底再次湧現那股難以言喻的情感。
  不,不對,困難的從來不是坦白。
  而是遇見對的人。
  遇見一個讓自己願意坦白的人。
  「……真緒,妳也辛苦了。」
  月海舉起手,撫摸少女俏麗的短髮。
  真緒臉頰羞紅,兩眼水汪汪地看她,再次把頭埋到她肩上。
  這一瞬間,她終於明白一直以來對真緒懷抱的情感是什麼。
  憐愛……
  她愛這女孩,這個和她一樣沒有「家」的女孩。
  這種愛,和對武的愛截然不同。
  對武的愛,是依賴的、崇拜的。
  對真緒的愛,是陪伴的、保護的。
  她對這個女孩感到疼惜,不忍心她受到傷害,不想讓她感到寂寞。
  不想讓那對純淨的雙眼,染上悲傷的色彩。
  該說像是對寵物?對妹妹?還是說對待小孩呢?或許三者皆有。
  又或者,其中也有一絲像對待自己的成份。
  過去在LeMU,她也曾對可兒無條件敞開心胸,當時的心情或許是相似的。
  真緒既天真又任性,傻氣又弱小,不太聰明又容易被人欺騙。
  但同時真緒也善良、可愛、純真,始終對他人抱持信任。
  她有她缺少的那部份。
  她遺忘很久的那部份。
  她想要找回來的那部份。
  「……我知道了!」
  真緒忽然拉高聲音,雙眼閃過一道靈光。
  「月海姐,我有一個想法。」
  「……什麼?」
  「我們回去找妳的孩子吧!」
  真緒毫不猶豫的氣勢嚇到了月海。
  這女孩,是真心相信自己說的話嗎?她心想。
  她知道這提議有多麼荒唐嗎?
  「他們現在六歲了,雖然還是小孩子,可是已經會走路也會講話,慢慢會越來越懂事,月海姐帶他們可以更放心。」
  「……我說過,逃亡生活對他們來說太嚴酷了。」
  月海否定真緒的奇想,她擔心的從來不是幼兒照護的問題。
  「我們兩個人一起的話,一定會有辦法。」
  「一定有辦法?真是不負責任……」
  「我們躲起來的時候,我可以出去打工、買東西,煮飯給你們吃;月海姐跟弟弟玩的時候,我可以幫忙看著妹妹;要是被壞人發現,就算我不會打鬥,也可以幫妳帶他們逃走。」
  真緒勾勒著天真的夢想藍圖,月海聽著,確信真緒還是沒有理解到逃亡的艱難。
  她卻不禁想像起,和兩個孩子,和真緒、和恰咪……一起生活的畫面。
  真的會如此輕易嗎?她很快就在心裡否定。不,不可能的。
  這只是真緒的浪漫幻想。
  一面應付拉比利的追兵,一面保護兩個孩子,還要再保護真緒,恐怕只會難上加難吧。
  真緒不可能取代武的位置。
  一個十六歲的少女能做什麼呢?
  可是……這不切實際的幻想,卻給了她溫暖的願景。
  有那麼一剎那,她忘卻了殘酷的現實,只想投身在柔軟的幻想中。
  「說不定我可以帶他們躲得遠遠的,讓月海姐放心去揭發壞人的陰謀,等到壞人都被抓起來,月海姐就可以和弟弟妹妹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真緒自顧自訴說她的想像,「然後我就可以抬頭挺胸對他們說……『我是你們媽媽的朋友哦。』」
  月海想起老闆在教堂說過的話。
  『也許有時候,我們都該傻一次。』
  同時,想起武在夢裡說過的話。
  『偶爾也當一次傻瓜吧。』
  她咀嚼著他們的建言,像含著一顆再甜不過的糖,嘴角微微勾起。
  如果她可以不顧風險地去做一件事,那麼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
  「或許妳是對的……」月海泛起釋懷的微笑,「我應該離開這裡,回去找他們。」
  在失去武、失去孩子之後,她也同時失去和拉比利對抗的氣燄。
  她心想,也許她不該再躲藏,而是該回到遇見武之前的自己,積極尋找扳倒拉比利的辦法。
  「那我呢?我也要一起去。」真緒鼓起紅通通的臉頰。
  「傻瓜,那種生活不適合妳。」
  「不會的,學就好了。」真緒堅持,「我可以學偷渡、學偷東西、學打架,我什麼學,我會是月海姐最厲害的助手。」
  月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試著克制笑意,卻還是忍俊不住,發出咯咯笑聲。
  不光是因為她在真緒心目中盡是違法犯禁的形象,更因為想像真緒做這些事的畫面太不搭調。真緒屬於和平的世界。即使在城外遭遇再多的打擊,即使無法與母親和好,在母親的監護下長大,真緒還是應該離開玄城,盡可能尋找在文明社會生存下去的機會,而不是和她一起亡命天涯。
  不過以她對真緒的瞭解,就算繼續拒絕,真緒大概也不會聽吧。
  何況,她真的認為完全沒有可能嗎?
  她難道不希望,事情可以如真緒想像的樂觀嗎?
  「好吧……」
  或許是敷衍,又或許自己也抱著一點期望,月海的態度終於軟化。
  她即將說出口的話,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我帶妳一起去。」
  「真的?」
  真緒的雙眼亮起希望的光芒,十指抓住她的臂膀,捏得她微微發疼。
  「真的。」月海略帶無奈地點頭。
  「那就說定囉,不可以反悔哦!」
  真緒雀躍著,激動地握住她的手。
  興奮的聲音在廢墟間迴響,彷彿要傳上夏季的夜空。
  未來會變得如何呢?月海不知道。
  但她很想像和真緒、和武一樣相信──一切都會有辦法。
  「月海姐──」
  那天雨夜恐懼地蹲在地上的少女,如今滿懷勇氣地站在她的面前。
  帶著閃耀的笑容,與她締下夢幻般的約定。
  「我們一起離開玄城吧!」




  「對了,月海姐那時候十二歲……那現在幾歲呢?」
  「大概,三十歲吧……我很久沒有記日子了。」
  「月海姐可以當我媽媽了。」
  「如果妳是我女兒,我會擔心到吃不下飯。」
  「那──月海姐是什麼星座?」
  「我不太記得了。」
  「幾日生的?」
  「沒記錯的話,是七月五日。」
  「那就是巨蟹座囉。如果還沒過十二點……今天剛好是七月五日哦。」
  「所以說,今天是……」
  真緒咯咯笑。
  「月海姐,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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