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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r17】月與海的子守歌 八章 煙(3)

做白日夢的克里斯 | 2023-08-17 23:19:04 | 巴幣 2 | 人氣 62


  晨光透進窗簾的縫隙。
  月海悄悄睜開漆黑的眼睛。
  過去,她習於在夜晚行動,白晝是她的睡眠時間,可是這個規律如今被徹底打破。
  最大的原因就在於──躺在她身旁的那個女孩。
  和她一樣只穿著內衣的真緒,正香甜又放鬆地酣睡著,似乎短時間內都不會醒來。看著真緒一面傻笑,一面大方流下口水的睡臉,月海感到懷念,這讓她想起剛收留真緒時度過的那兩個安穩的夜晚──儘管對她而言並不安穩──記得當時真緒想和她睡同一張床,遭到她雙手雙腳奮力頑抗,最後她耐不住真緒的請求,只好准許真緒爬上床,再趁真緒熟睡後躡手躡腳地爬到沙發上睡覺。
  經過昨夜的全然坦誠,月海不再抗拒真緒,兩個人的距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靠近。
  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到什麼時候?月海擔憂著。既然決定要留下真緒,要和她一起離開玄城,她就必須思考新的逃脫方案。玄城的局勢並非永恆不變,為了應對總有一天會發生的巨變,她早就策劃過逃亡路徑,但那條路徑要穿過長達五十一米的下水道,有一段路必須憋氣潛水,對真緒而言恐怕太過嚴酷。
  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真緒傻睡的臉頰,真緒發出迷糊的呻吟聲。
  為了妳,我得煩惱好多好多事……月海氣惱地想著,對她的煩惱來源小孩子氣地報復。
  正想著,月海的眼角餘光注意到──
  一道影子從窗簾縫隙閃過,使得晨光被遮斷、又接回。
  這座藏身處位於玄城邊境的廢墟地帶,遠離玄城的人口密集處,從來不曾見過其他人的蹤影。 
  月海立即警覺到──這是必須嚴肅看待的徵兆。
  「真緒,快起……」
  她伸手搖晃真緒,可是已經來不及。
  窗戶被硬物擊破,碎裂的玻璃噴入屋內,尖銳的聲響讓真緒驚跳起來,「發、發生什麼事?」真緒半夢半醒地問,可是月海沒有時間回答,連穿上衣服的餘裕都沒有,她從床上飛躍到窗邊,一拳穿破玻璃,砸在那個用鐵撬打破窗戶的人臉上。
  屋外傳來男人的吵嚷聲,從腳步聲聽起來,人數起碼有五、六個人。
  最惡劣的事態發生了,玄城的居民開始尋找她──也找到了她。
  不過一個晚上,為何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就連雷宿幫都不可能知道她在這裡。她猜想著,同時對身後被吵醒的真緒急喊:「真緒,穿上衣服!」
  「知、知道了!」真緒不敢鬆懈,連忙穿起丟在沙發上的衣服。
  正門門板被斧頭劈穿,一張猥瑣的臉從裂縫外望進來。
  找到了!這裡也有妖女!──屋外的人大喊,隨即繼續劈砍門板,四面八方傳來入侵的聲音,但因他們躲在看不見的角落,月海無法出手,只能把真緒保護在後,雙眼警覺地環顧四周,雙拳緊握,作好迎敵的準備。
  「月海姐,接住──」
  真緒喊著,把老闆交給她的黑衣拋向月海,幾乎在同一時間,門鎖被劈毀,緊接著三個骯髒的男人撞開門板,揮舞武器魚貫而入。月海不用眼睛看就接到黑衣,她將衣服在半空中展開,形成黑色的布幕,遮擋敵人的視線,接著一面旋轉腰枝,一面在布幕之間精準射出她的拳頭。
  帶頭的入侵者被一拳打中下巴,向後仰倒,但並沒有阻止身後的同伙繼續湧入,月海一把揪起帶頭者的衣襟和褲腰,將他當成盾牌揮舞,撞開其他入侵者,再把他摔在他們身上,砸得他們東倒西歪,製造出短暫的空檔,她趁機穿上黑衣,接著在他們爬起來時,給他們補上一人一拳。
  背後傳來真緒的尖叫聲,月海轉頭看見一個人從窗戶爬進來,上半身還卡在窗框上,月海想也不想,箭步上前,在爬窗者正想求饒時一拳揮中他的太陽穴。
  「月海姐小心!」
  一記鐵撬揮向月海的後腦,眼看就要命中,偷襲者的頭卻被某種飛來的硬物敲中,產生瞬間的僵直,月海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一拳從下往上揮,狠狠打中偷襲者的下巴,將他滿口的牙打落好幾顆,身體像被頭牽引一樣往後飛去。
  月海朝地上定睛一看,為她牽制偷襲者的是一台收音機。
  數天前,因為故障而被她砸在地上的收音機,被真緒撿起來當武器投擲。
  這孩子,竟然也會有救我的一天……月海暗自感慨,但眼前的危機還未解除,她沒有太多讚嘆的時間。
  包圍屋子的一共有六人,如今只剩一個人。依月海的經驗,在見識過她的身手、見證同伙的慘狀後,最後一個人通常都會逃走,沒想到那個人依然站在屋子入口,手裡拿著短小到可憐的匕首,雙腿打顫,卻沒有逃的意思。
  是因為勇氣?還是有某種事物在逼迫他?月海感到不解。
  最後一人握緊匕首,發出走調的喊聲朝她衝來,月海站穩腳步,拳頭已經瞄準目標。
  但就在跨過昏倒的同伙時,那個人停下了。
  他並非對同伙感到同情,而是像被看不見的東西擊中,定定站在原地。
  正當月海懷疑他在故弄玄虛,企圖引誘她上前時──他發出幾聲咳嗽,吐出鮮血。
  月海確信他的傷勢不是她造成的,若說是他的舊疾復發,又未免來得太過猛烈。那個人雙眼哀求地看著月海,七孔流血,雙手搔抓喉嚨,被血淹滿的嘴巴不停發出濕潤渾濁的聲音,聲音聽起來像說──救救我。
  不到十秒鐘,他已經倒在地上,成為一具遺體。
  污穢的血濺滿一地,徹底破壞這個藏身處的安寧。
  他的症狀讓月海感到似曾相識。數年前在全球肆虐、造成數千萬人嘔血死亡的傳染病……
  「那是……」真緒一手摀住口鼻,一手驚恐地指著倒地的人,「『深藍』……嗎?」
  沒錯,就像TB(Tief Blau)一樣……月海想。但TB早就隨疫苗普及而絕跡,何況TB病毒的潛伏期只有七天,感染者多半都已在數年前離世,即使玄城內難以取得疫苗,在她到來的這三年間也不曾聽聞有新的疫情爆發。
  到底是怎麼回事?月海沒有答案,但她知道誰最可能握有解答。
  月海走回真緒身旁,真緒已經穿好衣服,從頭到腳毫髮無傷,儘管臉色驚魂未定,吁吁喘氣,但雙眼並未失去神采,看著她靈動的雙眼,月海感到鬆一口氣。
  她保護了她,同時她也保護了她。也許總有一天,真緒真的會成為她的助手。月海莞爾。
  「妳沒事嗎?」月海問,即便情況危急,依然流露一絲溫柔。
  「嗯,我沒事。」真緒信誓旦旦回答,像要月海安心。
  現在的她們不需要更多的言語,簡短的問答已足夠印證彼此的默契。
  月海轉身,對真緒示意該離開這裡,這個被血污染的小屋,不再是她們的藏身處。
  「帶恰咪,跟我走。」
  「我們要去哪裡?」真緒緊張地問,同時把恰咪捧在手上。
  「找老闆。」月海簡答:「也許他可以解釋這一切。」

    ※

  披著黑色雨衣的月海,藏身在街道陰影中,帶領真緒小心翼翼地前進。
  玄城彷彿集體騷動著,整座城市發出吵嚷的聲音,四處冒出火災的黑煙,過去蜇居於陰影下的居民都傾巢而出,月海在每一條行走路線都察覺到他人的蹤影,使得隱藏自己變得加倍困難,大街小巷傳來男人的怒罵,還有女人的哭喊。
  男人在喊著──不死的妖女在哪裡?
  女人哭求著──不是我,不要殺我。
  一名衣衫襤褸的女子衝出巷口,在她們的面前跌倒,月海迅速帶真緒躲到角落,一面用手臂護住真緒,一面探出牆角窺看,卻只看到兩個滿身血污的男人拿刀撲向倒地的女人,毫不猶豫在她胸前刺了三刀,女子悶哼幾聲,隨即再也發不出聲音。
  這個也不是不死的妖女──
  繼續找!我還不想死!──
  男人與同伙大聲說完,丟下斷氣的女子,像發狂的獵犬一樣前去追逐下一個目標。
  月海很快就理解到這幅景象的意義。
  他們在找她。
  玄城的所有人──所有人都在找她。
  是什麼驅使他們尋找她?玄城內有能力動員所有居民的,只有雷宿幫的「皇帝」陸煌一個人。依照老闆的說法,信守誓約的陸煌不可能會下達這種命令,唯一的可能,就是雷宿幫內部發生嚴重的劇變,或許有人叛變,或許陸煌已經遇害。
  這其中有另一個疑點,從他們的話中聽來,他們之所以尋找她,是因為「不想死」──會是什麼事物在威脅他們的生命?難道就像在她藏身處發病死亡的男人一樣,和「TB」有關?
  「月海姐,外面怎麼了……?」
  真緒以耳語的音量說,好奇地探出頭去,被月海急忙遮住雙眼,但依然匆促瞥見巷外的慘狀,不禁倒抽一口氣,躲回牆角的陰影裡。
  「那個女人……死掉了嗎?」真緒呼吸急促,「他們為什麼要殺她……?」
  「我不知道。」
  月海說謊。儘管她還不明白事態的全貌,但已經看出他們殺人的目的。她這麼說,只是為了避免讓真緒感到恐慌,同時逃避真相與自己的關聯性。
  「真緒,妳要好好跟著我。」月海再次提醒她。
  「嗯,我不會離開月海姐。」真緒捧著恰咪,點頭承諾,「我會幫妳注意後面有沒有人。」
  月海淺笑。儘管現階段真緒還不能提供多少助益,但聽見背後有人照看,依然讓她感到窩心。
  「妳幫我保護恰咪就夠了。」


  月海不但得躲避日照,還必須帶真緒逃過居民的視線,讓這趟路途格外辛苦。
  她們跨過遍地死者,擊退無數突襲而來的居民,耗費比原本多兩倍的時間才到達朝陽街。過去來交換物資時,月海會直接從大街入口走進,今日入口處被居民用磚頭與傢俱堆成一道防線,配置數人把守,每個人手裡都拿著鐵棒和鎚子一類器械,顯然作好與人短兵相接的準備。
  月海按照前幾天的路線,帶真緒繞進小巷,走到老闆店面後門,後巷吊掛著洗好的衣物,牆邊停放著腳踏車,依然充滿生活感,今日卻讓人感受不到悠閒的氛圍,亦不可能有泡茶聊天的心情。
  她輕敲後門,等待屋內的回應。
  前幾日她敲這扇門,是為了與老闆討論該如何安置真緒,今日卻是為了更重大的事件。
  數秒後,門內傳來踉蹌行走的聲音。
  「我就知道妳會來。」
  門被打開,戴墨鏡的光頭男人看到她們,臉上沒有意外之色。他穿著全套西裝,單肩掛著側背包,似乎準備要去某個地方。
  老闆一面撐著拐杖走出門外,一面警覺地掃視左右的動靜,除了玄城的暴民,他似乎也提防著朝陽街的其他居民。如果玄城的暴亂是因為月海而生,他恐怕無法保證鄰居不會做出一樣的行為。
  「這裡談不方便,跟我來。」
  老闆催促他受傷的右腿,帶她們二人躲過居民的視線,穿過巷弄,來到小路盡頭的建築前。
  紅磚砌成的教堂在日光下低調地佇立著,尖塔型鐘樓孤寂地刺進晴朗到諷刺的天空。月海來過此地,這是當日真緒偷溜出去玩時偶然闖進的地方,那也是她第一次得知這座教堂存在的契機,後來她再次來到這座教堂,又是另一個故事。
  老闆打開鐵門,要她們進去,一瞬間月海懷疑這是陷阱的可能性,老闆會不會故意把她們引進屋內,再趁機一網打盡?但她旋即否定自己的多疑,如果老闆有心要捉她,在玄城這三年期間早就該下手。
  她帶真緒進入教堂,教堂內空無一人,證明她的多心。相較於玄城的混亂,教堂內顯得既清靜又平和。她從來不喜歡教堂,卻無法否定此刻的教堂確實宛如神聖的庇護所。月海檢查四周,確認沒有埋伏的跡象後,要真緒躲到教堂深處,自己回頭面向老闆。
  「可以說明了吧?」月海毫無耐心地問。
  「妳還真心急。」老闆一邊吃力地關上教堂大門,一邊無奈地回答,「不過現在這種狀況,耐心大概也不是美德了。」
  月海冷眼瞪著老闆,像說「不要耍嘴皮子,趕快回答。」
  「妳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沒聽到廣播嗎?」
  「……我的收音機壞了。」
  月海感到難堪。為了時時留意玄城與外界局勢的變化,她原本也準備了一台收音機,但那台收音機數日前就故障,更因為她一時心煩而被她砸毀,今日真緒又將它拿來丟擲敵人,讓它壞得更加徹底,使得她一直沒有機會接收到新的資訊。
  「壞的真不是時候。」老闆調侃。
  「你說過,只要陸煌還活著的一天,雷宿幫就不會對我下手。」月海切回正題。
  「我說過。」老闆撐著拐杖走來,「這句話依然算數。」
  月海瞬間理解他的言外之意。
  既然陸煌還活著就不會改變心意,相反地,現在玄城出現暴亂就證明──
  「陸煌死了。」
  老闆的回答簡潔到像在隱藏情緒,聽在月海耳中卻是晴天霹靂。
  「今日午夜,一台城外來的白色卡車開進『第一街』,雷宿幫對它發動攻擊,但不管子彈或火箭砲都打不穿它,卡車裡的人不知道用什麼武器,轉眼間就把雷宿幫掃平,就連夜總會也只剩下一團瓦礫。」老闆補充,「逃出來的人說,陸煌堅持留到了最後。」
  聽著老闆的說明,月海的臉色愈加黯淡。她與陸煌沒有深厚的情誼,僅僅在夜總會與他浴血相搏過,兩人是獵物與獵人的關係,她不會為他流下眼淚,但陸煌的死象徵著他的約定被一筆勾銷,她在玄城將不再有容身之處。
  但就算陸煌死去,又會是誰將她的消息洩漏給玄城居民?疑似「TB」的症狀又是?
  「雷宿幫一夜瓦解,玄城群龍無首,每個人都守在收音機旁,等待有沒有新消息,大概在日出的時候,有個廣播覆蓋了大多數頻道……」
  老闆把側背包放到一旁的長椅上,從中取出一個小型的收音機。
  他打開收音機,播放出他說的「廣播」。
  聽到聲音的瞬間,向來冷靜的月海無法掩飾地流露震驚的神色。
  她認得那個聲音。
  她曾經有八年時間,每一天都聽到那個人的聲音。
  甚至直到離開他,他的聲音依然在她的腦海糾纏不去。
  那是殺死她一生的兇手的聲音。
  庫斯托夫.馮.艾倫斐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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