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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r17】月與海的子守歌 八章 煙(6)

做白日夢的克里斯 | 2023-09-07 17:18:36 | 巴幣 2 | 人氣 50


  一個無法融入周遭風景的事物奔馳在街上。
  那個發出隆隆聲響的事物是一台重型機車,它軍綠色的復古外觀乾淨閃亮,彷彿從一百年前的時空穿梭而來,沒有受到歲月與灰塵的侵擾。在這座發狂的城市,竟還有人騎著如此珍貴的機車,對玄城的混亂視若無睹地前往某處,讓走在街上尋找獵物的暴民都不禁多看一眼。
  儘管難以看清,但他們從那身材曲線確信機車上的是一名女子,既是女性,就有可能是他們的目標。另一批暴民遠在前方,看到機車駛來,準備用手中的武器把騎士擊落,但就在他們揮下武器時,騎士卻以刁鑽靈活的動作閃過他們的攻擊,留下引擎高亢的嘲笑聲,繼續駛向遠方。
  好險。風壓颳過戴著防風鏡的臉,優心想。如果沒有這台機車,她不可能穿越這座城市。
  幾分鐘前,她在車庫裡向空老師請求把這台機車借給她,儘管它是空老師丈夫的遺物,空老師至今依然愛惜地保養它,她還是得到空老師的應允。除了情況危急,不容空老師吝惜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或許還是空老師早已認定她是陽一的女兒。在送空老師和孩子們坐上貨卡車,約好在「愉園」會合後,她獨自騎上機車,前往尋找月海和真緒。
  這幾年她在準備「計畫」的期間,出於「或許會用到」的考量,像人生的流浪者在摸索興趣一樣學習過許多乍看之下沒有關連的技能,其中也包括考取重型機車的駕照。不過她並非專業的機車手,若非有她的「裘蕾能力」,她也無法靈敏地避開所有障礙。
  暴民在每一條街道遊走,遍地都是被殘殺的女性遺體,或是TB發病後吐血而亡的死者,加上玄城的道路多處損壞,無人修繕,又滿是垃圾和廢棄汽車等障礙物,使得路途沒有想像中順遂,機車必須不時改變方向,時而奔馳在大街上,時而鑽入小巷,因此難以達到最高速度,至少需要再二十分鐘才能到達教堂。
  優為這幅狂亂的景象感到噁心,但她強迫自己不要去看,把精神集中在目標的遠方。
  『田中小姐,前方請右轉。』
  「3Q,空。」
  與手機連線的藍牙耳機傳來空的聲音,優依照指示傾斜重心,向右駛去。
  她不知道月海現在的位置,但月海很可能正要回去真緒身邊,而她知道真緒目前依然躲在某處的教堂中。
  這是因為,她在送給真緒的短頸鍊中安裝了追蹤器。
  那是動物學家用來追蹤野生動物的裝置,具有全球定位功能,能夠把訊號轉傳到手機中。她透過守野博士的管道花費重金購得,原本打算在找到月海後趁機放到她身上,但後來優心想,月海生性多疑,又擅長隱藏行蹤,連拉比利都無法掌握其下落,不可能不會發現追蹤器的存在。
  這時她認識了真緒,從真緒口中得知與月海相識的經過,發現這是一個大好機會,她認為真緒短時間內不會與月海分開,同時也判斷真緒沒有精明到可以發現追蹤器,於是決定以「贈送生日禮物」為名義,把追蹤器裝在真緒索取的短頸鍊吊飾中。
  如果月海沒有接受真緒,不願意為真緒繫上那條短頸鍊,這項計畫就會宣告失敗。若然如此,優就必須思考備用計畫。所幸她與真緒再會後,從真緒戴上短頸鍊的幸福表情確知計畫順利進行,因此得以在一團混亂中鎖定真緒的位置。
  ──抱歉了,真緒,不過這是為了大家的未來。
  為了執行BW的「計畫」,為了救回重要的那兩個人,優早就有不惜欺瞞許多人也要達成使命的覺悟,不論對象是月海、真緒,還是自己的母親田中雪江……她對她們感到歉疚,卻也知道這是不得不為,因此不會故作無辜地表現出更多的感傷。
  或許比起去找月海和真緒,她更應該守護在空老師的身邊,直到確認「花園」的大家都平安無事,但這場混亂是艾倫斐德針對月海製造出來的,而月海是她們三人遠大「計劃」的一部份,她不論如何都必須先確保月海的安全。
  若是空老師發來求救訊息,她自然會火速改變方向,前去保護空老師,但在那之前,她只能相信空老師會平安無事地將車開到會合地點,等待桑古木找到可以接應的船。
  「我絕對不能讓bad ending發生!」


  還未抵達,月海就已遠遠看到那座「塔」。
  淨安寺後方聳立一座七層樓高的佛塔,倒三角型的塔剎聳立在塔頂上,塔剎過去貼有金箔,在城市遭到隔離後,金箔被住民剝除變賣,裸露出青銅澆鑄成的外觀。在塔剎頂端,被裝置著某種與佛塔格格不入的機械,機械垂落粗大的電線,像是某種巨獸的血管,一路延伸到佛塔內。
  月海猜想,那就是發送無線電的裝置。
  老闆──和艾倫斐德──很可能都在那裡。
  月海從樓房屋頂跳下,跑過馬路,翻上寺廟的外牆,壓低身子觀察寺內的情況。
  與荒亂的玄城相比,寺內異常寂靜,彷彿被遺落在世界的一隅,無人聞問。過去這間佛寺曾經以金碧輝煌,豪華奢侈著稱,供遊客來去參觀,全不是遠離凡塵的清靜之地,如今寺內較有價值的物品,諸如香爐、雕刻等裝飾品都被拆除盜走,恐怕早已被回收重鑄為其他事物,卻也讓這座佛寺褪去虛華的外衣,裸露出應有的莊嚴空玄。
  月海一面警戒其他人的存在,留意不讓自己被人注意到,一面沿著屋瓦,攀越寺中心的寶殿,她居高臨下地俯視,很快就在佛塔前發現幾個人影。
  那個穿西裝的光頭男人背靠大門而坐,身下盡是一片血紅,數個似乎是他部下的人趴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同樣倒在血泊之中。
  她暗自咂舌,左右顧盼,確認沒有敵人埋伏後,從屋瓦一躍而下。
  「老闆……」
  她快步上前,輕輕搖晃老闆。鮮血從老闆的墨鏡後流下,將他穿白襯衫的胸前染成血紅色,從佛塔大門也被濺上一重血跡來看,這裡似乎發生過慘烈的戰鬥。
  「是……小町嗎……?」
  老闆奄奄一息,神智不清,光是活著就堪稱奇蹟。
  從他迷茫的反應和出血的位置,月海已經作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她摘下老闆的墨鏡,逼迫自己親眼見證這個人的結局。
  墨鏡下,老闆的雙眼已被挖去。
  曾經那樣銳利而充滿威嚴的眼神,如今只剩下兩個血紅的窟窿。
  月海低下頭,不忍心再看,沉默地為老闆致上敬意與歉意。
  「他們……太厲害……」老闆吃力地說:「看來……我也到這裡了……」
  「對不起。」
  月海為老闆戴回墨鏡,誠摯地道歉。
  十年前,她逃離拉比利的研究所,偷渡上老闆經營的貨輪,在舊金山被老闆發現,若非老闆提供扶助,她也無法快速適應現代社會。不久,她被拉比利發現,導致老闆和家人被捲入危險中,她便離開老闆,暗自發誓不要再與他們有所牽連,直到三年前在玄城偶然與老闆再會。
  過去三年,她與老闆打過無數次照面,兩人相敬如賓,保持尊重而不干涉的態度,幾乎沒有私人層面的交流。如今這場災難是因她而生,老闆卻自願替她終結這一切,為她付出代價,她無法再把老闆當成外人。她對老闆的尊敬,絕非三言兩語就能道盡。
  「我……也不是好人……」就像要安慰月海,老闆說:「這是……我的業報(Karma)……」
  老闆過去是華人黑手黨的幹部,這件事月海是知道的。既是黑幫,就不可能不涉入犯罪行為,在老闆不曾明說的過去,恐怕也埋藏了許多駭人聽聞的案件。
  「這樣……我可以去見星梅了……」
  星梅是老闆的夫人,月海待在舊金山的期間,曾以貼身助手的身份陪伴在星梅夫人身邊,月海的中文基礎很大部份是來自夫人的教導。那段期間,月海與星梅夫人建立起一言難盡的情誼,更曾為了保護夫人,挺身阻擋拉比利追兵的槍彈。無奈當她來到玄城,夫人已因感染TB而過世。
  「我曾敬你們如父母。」
  月海終於說出她藏在心底的話。
  在舊金山生活、陪伴星梅夫人的期間,是她在那場改變一生的車禍後,第一次感受到近似家庭的溫暖。無法與親生父母相認的月海,在老闆與夫人身上找到父母的形象,不自覺地對他們產生依賴的情緒。正因如此,當拉比利找上門時,她覺悟到若是不遠離老闆和夫人,只會再一次拖累她視為「家人」的存在。這正是她不告而別最大的原因。
  「星梅聽到……一定很開心……」
  老闆勾起痛苦但欣慰的微笑,嘴角的弧度令月海想起他一如往常的和藹笑臉。
  老闆發抖的手伸向外套口袋,卻只到一半就無力地垂下,月海代替他取出菸和打火機,點著她此生的第一根菸──也是老闆的最後一根菸。
  這時,老闆昏沉的臉孔忽然像甦醒一樣抬起。
  「妳……為什麼會來……?」
  老闆吐出沒有前後邏輯的一句話,讓月海面色緊繃。
  「不是你呼叫我……嗎?」
  月海虛弱地問,心裡的危機感快速升高。
  老闆卻只是定定地面向她,似乎在腦中找不到相符的記憶,露出困惑的神色。
  如此一來有兩種解釋:第一,是老闆傷勢過重,意識不清,忘記向她求援的事實,第二,則意味著一個令人驚恐的可能性──敵人用某種方式假造了老闆的求救訊息。
  「……快回去……」
  老闆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卻依然撐起最後一口氣告訴月海:
  「這是圈套……!真緒妹妹有危險……快回去!」
  月海與老闆作出相同的結論,她咬牙切齒,想要再說些什麼,但她知道事態嚴重,多待一秒都是浪費,只能用老闆無法看見的哀慟眼神沉默地致上最後的道別,隨即留下在佛塔大門前獨自等待死亡的老闆,迅速轉身離開。
  她再一次與他不告而別,再一次拋下她視若父親的人。
  但她無法再留一時半刻,就連破壞無線電裝置的餘裕都沒有,如果艾倫斐德是刻意把她引來此地,也就意味著艾倫斐德想利用她離開教堂的空檔進行某種陰謀,他們很可能知道真緒的位置,真緒隨時都會面臨危險。
  她躍至樓房上,朝教堂全速折返。
  這一盤棋,她每一著都輸給艾倫斐德。
  如果她的每一步都在艾倫斐德的算計中,她要如何才能粉碎他的陰謀?才能保護所有人?
  『……小町……不要怪自己……』
  對講機傳來老闆的聲音。
  月海沒有時間接聽,只能任憑聲音斷斷續續,夾雜在她的奔跑聲和風聲之間。
  『不論妳回去看到什麼……都要記得……那不是妳的錯……』老闆留給她最後的忠告:『真緒妹妹……是自願選擇……留在妳身邊……』
  她聽出老闆的暗示。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
  但她不願意記得,她寧可希望恐懼不會成真。
  她跑、用盡力氣跑、用超越極限的速度跑。
  只要早一秒到達,都有可能改變注定的結局。


  月海還沒有回來。
  真緒坐在教堂深處的長椅上,一面撫摸恰咪,一面等待月海。陽光從彩繪玻璃透進,把她俏麗的短髮和圓潤的臉頰照得五顏六色,低頭看著恰咪的她,側臉像虔誠的信徒一樣寧靜。
  她依照月海的指示,一個人把好幾張長椅拖到大門前,製造路障,增加推開門板的難度,如果有人想撞開大門,即使不可能擋住一輩子,至少也能拖延時間。要是月海敲門,她大概要花好一陣子才能把長椅移開,但不做到這個地步,就無法保障她的安全。
  為了救出空老師和「花園」的孩子們,月海不得不暫時離開她,體能無法與月海比擬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保護自己,讓月海沒有後顧之憂。
  「月海姐不會出事,對不對恰咪?」
  她對恰咪自言自語,而恰咪只是一如以往,用一對黑眼珠回應。
  大家都不會有事,我們一定可以平安在一起。她如此相信。
  這時,她聽到大門傳來敲門聲。
  她放下恰咪,快步走向大門,站在長椅路障的兩側,豎耳傾聽門外的動靜。敲門的會是月海?還是別人?月海總是說她太容易相信別人,她必須提高警覺,以免讓自己遭受危險。
  ──真緒,是我,把門打開。
  在門外呼喚的,是月海的聲音。
  真緒就像聽到主人回家的小狗,心裡興奮地搖動不存在的尾巴,恨不得立刻把所有長椅拉開,開門迎接月海,給月海一個熱情的擁抱。
  「月海姐?妳回來了?」真緒問,語氣有一絲自己也沒有察覺的猶豫,「妳等我一下哦,門後很多椅子,我幫妳移開。」
  說完,真緒嘗試推開長椅,但長椅太過沉重,一時半刻難以將它們全部移開,不論她再怎麼心急,也只是讓她的額頭沁出點點汗珠。
  「不用麻煩了。」
  聲音從背後傳來,真緒驚嚇地回頭。
  黑色的身影站在她面前,那冰冷的美貌、黑曜石般的眼瞳、及腰的漆黑長髮……毫無疑問是她認識的月海。然而,月海身上穿的卻不是離開時的黑色雨衣,而是數天前潛入夜總會、與陸煌決鬥的那套連身洋裝。
  在這種緊急時刻,月海為何還有心思換衣服?真緒的直覺如此低語。
  「月海姐,妳是怎麼進來的?」真緒的聲音尚未從驚慌中平復,「空老師他們沒事了嗎?妳為什麼會換衣服?」
  然而,月海沒有回答真緒的問題。
  白皙的臉龐陰險地勾起一抹微笑。
  「真緒……妳真可愛。」
  既淫靡、神秘,又做作的微笑。
  真緒不曾看過的微笑。
  「……妳是誰?」
  真緒不假思索地吐出她不曾想像的問句。
  眼前的人即使看起來像月海,聽起來像月海,神情舉止卻都與她認識的月海截然不同。她彷彿看著一個擁有月海外型,內裡卻不知是何物的未知存在。她的背脊發涼,本能性地感到危險,不自覺地後退,想要遠離眼前的陌生人。
  「我還以為妳會抱我呢。」
  故作失落和挑逗地說著,「月海」的手指玩弄起自己的長髮。
  「妳不是月海姐……妳是誰?」
  真緒的小腿撞到長椅,但雙眼沒有從「月海」身上移開,深怕一不注意就被趁虛而入,她一面伸手摸索背後長椅的位置,一面思考該朝哪個方向逃跑。
  「我是妳最不可告人的夢。」
  說著謎一般的話語,「月海」的眼神像蛇一樣咬住真緒。
  那對眼睛泛起不祥的紅光。
  這一瞬間,真緒轉身逃跑。
  跑不到幾步,她就被一股無法抗衡的力量拉住。
  「月海」用蠻力將她轉過來,貼近她因為慌亂和羞恥而漲紅的臉。
  在她的唇上,深深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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