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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r17】月與海的子守歌 八章 煙(5)

做白日夢的克里斯 | 2023-08-31 17:08:16 | 巴幣 2 | 人氣 64


  到處都是失控的暴民,如果走平地,她不可能及時到達「花園」。
  月海跑進一條窄巷,在樓房之間蹬牆跳高,翻躍到屋頂上,再把高低不一的屋頂當成道路,跳過一棟又一棟樓房,朝「花園」的方向全速疾馳,在七月烈陽下化為一道黑色的風。她在所有人的上方奔跑,暴民幾乎不可能發現她,即使有人發現,他們也追不上她的速度。
  她身上披著雨衣,不會受到紫外線的直接傷害,但陽光依然會弱化她的體能。儘管如此,她還是必須前進,慢上一秒,都有可能會面臨最糟糕的結局。
  她的心被撕裂。
  她知道自己應該留下來保護真緒,陪伴那個害怕寂寞的女孩,那個和她締下約定的女孩,卻也知道自己必須解除「花園」的危機。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趕到「花園」,救出空老師和孩子們,再盡快折返教堂,回到真緒身邊。
  每個角落都傳來女性的求救聲和慘叫聲,到處都是被暴民毆打和殺害的女性,月海知道每一秒都有無數的性命因她而死,可是她沒有能力拯救玄城的一半人口,就連要保護身邊的人都已經用盡全力。
  她能做的只有咬緊牙關,繼續跑,不停地跑。
  無線電對講機忽然響起。
  是空老師?還是老闆?不論是誰她都有接聽的必要,資訊是這變化莫測的時刻最缺乏的事物。她沒有停下腳步,在飛馳的同時從側背包拿出對講機。
  『月海,聽到請回答。』
  通話另一端,一個她沒聽過的女聲用日語說著。
  分秒必爭的月海不自覺在一片屋頂停了下來,她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為什麼這陌生的女子不但會說她的母語,還知道她的名字?在這巨大的城市裡,難道還有另一個人知曉她的存在?
  她必須知道對方是什麼人,於是按下通話鍵。
  「你是誰?」問完,她鬆開通話鍵。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告訴妳,「花園」的危機已經解除了,重複一次,「花園」的危機已經解除了。』
  解除了?數分鐘前「花園」才被暴民闖入,難道有人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擺平他們?還是說,空老師他們已經逃到安全的地方?
  『妳不必趕過來,不管妳現在在哪裡,立刻回真緒身邊。』
  陌生女子不僅也知道真緒的存在,甚至對她們兩人不在同一個地方也瞭若指掌。月海的心情已經由好奇轉變為恐懼和防衛,能掌握到如此詳盡資訊的只可能是拉比利的人,這名女子甚至可能和艾倫斐德脫不了關係。
  『妳為什麼知道真緒?我要怎麼相信妳?』鮮少發問的月海,焦急地丟出數個問題。
  『──小町小姐,這個人說的是真的。』
  說話的人換成空老師,空老師的語氣不再慌亂,而是和平常一樣溫和。
  『我和孩子們都平安,妳可以相信這個人。』
  『具體情況有機會再說明。』陌生女子接回對講機,『「花園」這裡就交給我處理,妳現在、立刻、馬上回教堂陪真緒。』
  「妳到底是誰?」
  月海的語氣更加警戒,恨不得穿過對講機,一把揪住陌生女子的衣領逼問她。
  陌生女子甚至知道真緒躲在教堂裡,這個人為何擁有如此神通廣大的本領?月海尋思,卻無法在記憶中找到匹配的臉孔,她唯一想到的可能性是「花園」裡一個姓田中的日本人志工,但田中不是普通的研究生嗎?怎麼可能有這般本事?怎麼可能面對玄城的暴亂卻表現得如此冷靜?
  『如果一定要名字的話──』
  陌生女子沉吟半晌,隨後說:
  『就叫我正義使者──哈奴曼吧。』


  哈奴曼──是印度史詩中的神猴,擁有四臉八手,能騰雲駕霧,機智勇敢,輔佐在傳說中的英雄身邊,做出許多貢獻,被後世認為是《西遊記》中孫悟空的原型。
  金髮女子淺笑。雖然是臨時想出來的,這個代號倒也適合自己。
  她鬆開對講機,不論月海如何追問,都不再回應。
  「田中小姐……妳到底是……?」
  空老師站在一旁,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她。
  在空老師身後,包括冬晴在內的孩子們抱著頭蹲在地下室角落,躲在廢料和雜物的陰影中,他們紛紛探出頭,好像看見超級英雄降臨,雙眼閃閃發光。
  她站在地下室入口,從一樓窗戶照進來的陽光反射在她身上,為她的金髮披上一層光輝。
  她身後的樓梯上,躺滿了進攻洋房的暴民,他們被某種東西打傷,無力地在地上打滾哀嚎。
  擺平這群暴民的人,正是這名金髮女子。
  我是誰?金髮女子笑了。不論哈奴曼或田中雪江,都不是她的本名。
  她是優──田中優美清春香菜。
  優一手拿著對講機,一手拿著手機。方才她透過手機裡的空的幫助,在說話同時進行些微的變聲,才讓月海無法聽出她的聲音。
  優的頸上套著面罩,穿著軍藍色的無袖運動背心,突顯出線條緊緻、經過鍛鍊的臂肌,肩下和腰上掛滿防狼噴霧、警棍型電擊棒等防身用品以及軍事風格的工具,淺藍色的工作褲下露出一雙厚實的運動靴。從頭到腳完全不像育幼院的志工,倒像單槍匹馬的特種部隊,準備要去某地作戰。
  今晨和孩子們一同享用早餐後,優突然感到強烈的不安,「預感」告訴她有大事即將發生。
  回房後,她請空搜尋任何可疑的資訊,卻沒有發現任何異狀,直到將近五分鐘前,才透過其他方式輾轉接收到艾倫斐德的廣播。究竟是因為「花園」的位置在電波圈外還是其他原因,她不得而知,但她確信玄城將發生巨大的災變,於是果斷換上為緊急狀況準備的裝備。
  換裝到一半時,她聽到洋房裡傳來孩子們的尖叫聲,隔著窗戶看見數十人打算闖進洋房,她知道災難終於來臨,立即趕去解救大家。她靠著非致命武器和學來的防身術──還有自己的「裘蕾能力」──將所有暴民一個接一個撂倒,最後來到地下室的門前,敲門告訴空老師可以放心出來,爾後才從空老師口中得知,已經透過無線電向某人求救,那個人正在趕來的路上。
  那個人,正是昨天夜裡離開「花園」就沒回來的月海。
  優透過「某種方式」知道月海不在真緒身邊,既然「花園」的危機已經解除,就沒有必要繼續讓真緒暴露在風險中,於是她接過對講機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月海盡快回去,她不知道月海會不會乖乖聽她的忠告,但眼下她能做的只有如此。
  面對全城的暴亂,過去居有綠區地位的「花園」也不再安全,如果下一波來更多暴民,優也沒有信心保護所有人。優把對講機還給空老師,要空老師帶孩子們跟她走,她一面跨過倒地的暴民,一面對手機裡的空說:
  「空,幫我打給桑古木。」
  「好的,立即為您撥通。」空恭敬地回答。
  響了不到一聲,桑古木就接起電話。
  他們早前已經有初步聯絡,桑古木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因此不敢怠慢。
  「桑古木,現在狀況如何?」
  『很不妙。』桑古木語氣凝重,電話中傳來電視的聲音,『新聞上都在報,說隔離區在黑幫策動下發生暴亂,中國政府下達戒嚴令,封鎖線外增加了重兵把守,從陸路不可能逃出來。』
  優從桑古木的說詞推測,中國政府早就和拉比利──和艾倫斐德串通好,以數日前的酒店大火為藉口,增加可以調派的兵力和裝備,再趁著艾倫斐德裡應外合,徹底封鎖玄城,準備展開大規模鎮壓。就算空老師具有NGO身份,恐怕也無法像過去一樣有條件地進出關卡。
  「你說陸路不可能。」優快步走著,並問:「那水路呢?」
  『從我這看,江面只有幾艘巡邏艇,不算很密集。』桑古木似乎是從旅舍房間的窗戶望見黃浦江,『可是要怎麼走水路,難不成妳要帶大家游泳?』
  「幫我弄到一艘船。」優果斷地下達指示:「把船開到『愉園』附近,我們在那裡會合。」
  『船?妳說船?』桑古木不敢置信,『我是大學生,不是海盜!去哪生一艘船給妳?』
  「我相信你一定會有辦法囉。」優發出賊兮兮的笑聲,「誰叫你是我們的怪盜──」
  『饒了我吧。』桑古木打斷她,『再這樣下去,錢形老爹都會來追我了……』
  桑古木模仿優引用知名動畫的典故,苦澀又幽默地回應,但優沒有反應。
  正確地說,是她沒辦法反應。幾個較早被她擊倒的暴民回復意識,一見到她就撲上前來報復,優只好暫且放下手機,用精準到堪稱預知的動作避開攻擊,同時用電擊棒準確殛中他們的腹部或脇下,九百萬伏特的電壓瞬間接觸不至於殺死他們,但可以讓他們再躺上一陣子。
  「拜託你。」優了結對手,正色說:「空老師和孩子們的性命都靠你了。」
  電話那頭的桑古木嘆出一口氣,聽見優和暴民搏鬥的聲音,即使桑古木不在城內也知道事態有多麼危急,眼下不容許再說一句喪氣話。
  『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桑古木覺悟似地說:『我先去看有什麼地方可以下手,找到再聯絡妳。』
  「對了。」優想起什麼,叫住桑古木,「昨天我請守野博士用跨國快遞寄來的『那個』,記得帶在身上,我有預感會派上用場。』
  『優的預感和天啟沒兩樣。』桑古木調侃,他們正是因為優的預感,才會遠渡重洋來到這座城市,『我知道了,交給我吧。』
  優掛斷電話,與此同時,她也帶空老師和孩子們來到目的地,確認門內沒有其他人後,讓空老師他們先行進入,自己也在確認沒有追兵後跟著入內。
  這裡是「花園」的車庫,昨天夜裡她和空老師談話的地方。
  空老師和孩子們簇擁在平常用來載運物資的貨卡車旁,似乎猜到優要他們做什麼。
  「空老師會開車對吧?」
  「嗯,我會。」
  「請帶孩子們坐上貨車。」優直截了當地說:「雖然會很擠,但現在也沒辦法了,請載孩子們到『愉園』旁的河岸,我的夥伴會在那裡和妳會合。」
  「好的……」空老師應承同時,已經走去取下掛在牆上的鑰匙,這時她注意到,優似乎不打算和她們一起走,「那田中小姐妳呢?」
  「我要去找月海。」優淡然答。
  「這個時期,妳要怎麼找她呢?妳不知道她在哪裡,城內又這麼亂……」
  優和月海關係匪淺,這件事已經被空老師默認,因此空老師在乎的不是優為何要找月海,而是優自身的安危。
  「關於這點呢……」
  優的眼神帶著一絲惡作劇的意味,飄向停放在貨卡車旁的「那個東西」。
  「我想跟空老師借一下鑰匙。」


  月海正在折返的路上。
  不管對講機那頭的「哈奴曼」是什麼人,不論哈奴曼知道多少她的情報,既然空老師和孩子們的安全已經得到確保,她就不需要再趕赴「花園」。她飛馳在屋頂上,克制自己不要去聽這座城市的悲鳴,她沒有辦法扛起半座城市的責任,眼下她唯一的責任,就是回去保護真緒。
  ──妳一定要平安無事。
  儘管她離開不到十分鐘,但瞬息萬變的局勢已經足以讓真緒遭遇危險,她只能祈禱教堂還沒被人發現、祈禱暴民以為教堂空無一人、祈禱真緒躲在隱密的地方。
  前方的屋頂上出現幾個人影。
  三名女性似乎被什麼追趕,撞開門逃到屋頂上,一群暴民緊隨在後,拿武器朝她們步步逼近,其中一個女性拿水果刀劃開自己的手腕,就像在說──你們看,我受傷不會回復,我不是那個不死的女子對吧?
  可是暴民持續逼近,無法冷靜地聽她們解釋,像一群失去理智的活屍,又或者他們早已殺紅了眼,對象是不是不死的女子不再重要,只想趁亂放縱自己的欲望。三名女性被他們逼到屋頂角落,若不想被他們圍殺至死,就只能從屋頂一躍而下,自我了結。
  月海不想插手,她知道這類事件在此刻的玄城到處都在發生,她不可能拯救所有人,可是他們擋住她的去路,他們的行徑讓她打從心底作嘔,她感到一股火熱的能量在胸口悶燒,那股能量逼得她不得不作出回應。
  就在暴民撲向那三名女性時,她像一道黑色閃電降落在他們眼前。
  她一拳擊倒帶頭的暴民,奪走他手上的鐵撬,用迅捷俐落的身手打落其他人的武器,更把鐵撬砸在他們的小腿上,打斷他們的腿骨,讓他們再也無法起身追趕那些女性。不過一轉眼時間,暴民都盡數躺平,倒在地上哀嚎。
  她丟下鐵撬,準備直接離去,背後卻被撞了一下。
  她伸手去摸,發現一把刀插在腰後。
  方才那名女子拿的水果刀。
  ──就、就是她……!
  她轉頭,看見那名女子表情驚恐,手指著她,彷彿看到某種怪物。
  不對,對她們而言,她本來就是怪物。
  ──她就是那個怪物……!
  她們看不出她是否不老不死,但想必從她超人的體能擅自判斷她就是那個傳說,全然不顧她才從暴民手中救了她們,連一秒也沒有猶豫就從背後暗算她。月海拔出腰後的刀,用她安然無恙站著的事實,自暴自棄地向她們展現她的異常。
  ──不要怪我,我不想死!
  另兩名女子確信她就是目標,分別掄起剪刀和美工刀刺向她,她低嘆一聲,輕鬆避開,隨即丟下鐵撬,以人類不可能追上的速度躍離這片屋頂。背後傳來尖叫聲,她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其中一名女性突然嘔出鮮血,因「TB」發作而死去。
  ──浪費時間……
  月海錯了,打從一開始她要對抗的就不止是玄城的男性。
  不論男女,全玄城的住民都是她的敵人。
  她沒有義務拯救玄城的女性免於男性的獵殺,在親眼目睹她們為了生存而作出的自私舉動後,她更加深信沒有理由再停下腳步。如果要拯救她們,拯救所有人,方法之一是和老闆一起破壞無線電的發信源,方法之二,是將她的「裘蕾病毒」分給玄城的所有人。
  但第二種方法太不切實際,裘蕾病毒的傳染力極低,暴露在空氣中就會立刻死亡。若非如此,至今每一個在她身上留下傷痕,接觸過她血液的人都已成為不死之身。就算讓全玄城都感染裘蕾病毒,製造出數十萬的不死者,也只會對世界引發更巨大的衝擊,造成更無法預料的後果。
  她能冀望的只有第一種方法,但老闆沒有告訴她地點,也沒有把聯絡用的無線電頻道告訴她,使她無從協助。玄城如此浩大,發信源的位置有上百個可能性,她不可能丟下真緒不管,一個人把這些位置找遍,只能回到教堂繼續等待,期盼老闆盡快阻止這瘋狂的一切。
  就像在呼應她的思考,對講機再次傳來喳喳聲。
  她在躍過屋頂間隙的同時取出對講機,暗自希望這次傳來的是好消息。
  可惜總是事與願違。
  『小町……聽得到嗎?』
  是老闆的聲音。月海按下通話鍵,同時繼續朝教堂的方向跑。
  「我聽得到,請說。」
  『我的計畫……失敗了……』
  老闆的聲音斷斷續續,氣若游絲,彷彿隨時會嚥下最後一口氣。
  『我在……淨安寺……妳一定要……阻止他們……』
  留下這段話,對講機另一頭陷入沉默。
  月海沒有呼喚老闆,她知道這麼做於事無補,況且若老闆正處於不能說話的狀態──例如躲藏起來避免被敵人發現──冒然呼叫只會使他身陷險境。
  淨安寺──那裡就是無線電的發信源嗎?原本缺少的關鍵資訊,如今終於被她知曉。老闆顯然遭遇危險,若是不去幫他,關閉無線電波,將沒有人可以結束這場災難。月海停下來,她現在的位置離靜安寺不遠,大約與和教堂的距離相當。
  她該回去保護真緒,還是該去幫助老闆?
  她忿恨地咬牙,為何她必須作出如此艱難的決定?
  一切都是因為艾倫斐德。
  只要不打倒艾倫斐德、破壞他的陰謀,她和真緒就不會得到真正的安全。
  老闆提到的「他們」,或許就是艾倫斐德和他的人馬,他們或許就在淨安寺。
  她一生的仇敵,了結一切的契機就在那裡。
  ──對不起,真緒。
  月海緊閉雙眼,在心中向無人保護的少女道歉。
  ──如果我不去,沒有人可以結束這一切。
  她睜開眼,作出選擇。
  她改變方向,朝淨安寺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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