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
大廳
小說

【Ever17】 月與海的子守歌 七章 雪(8)

做白日夢的克里斯 | 2023-07-20 21:19:52 | 巴幣 2 | 人氣 46


  月海的生日,真緒早就知道了。
  她明知故問,只是想聽月海親口說出來。
  昨日下午,她和「花園」的志工田中談論關於月海的種種。
  談話最後田中要求她,不要將這件事透露給月海知道。
  『如果妳幫我保守秘密,我就送妳一件小禮物哦。』
  田中說著,用簽字筆在手掌心寫下幾個字,將手掌舉在真緒眼前。
  ──7.5
  『明天──七月五日,是月海的生日。』田中故弄玄虛地說:『如果真緒想送月海禮物,我可以幫妳準備,前提是我有辦法弄到哦,畢竟要離開玄城不是很容易。』
  有這個好機會,真緒當然不想放過。可是月海會喜歡什麼禮物呢?真緒的腦袋轉呀轉,始終想不到答案,畢竟除了食物,月海幾乎沒有對事物表現出興趣。
  最後她到田中的房間,從行李中挑選出一條頸鍊,鍊上有太陽形狀的吊飾。
  這是某部電影女主角戴的款式。田中解釋。是關於一個小女孩和殺手同居的故事。
  她選擇頸鍊,不是為了直接送給月海,而是要讓月海決定,是否要繫在她的頸上。
  她想得到最好的禮物只有自己。
  她要把自己獻給月海。
  她要成為照耀月亮的太陽。
  會不會太自戀了呢?她擔心過這個問題。
  可是一無所有的她,沒有更好的答案。
  她把月海生日的事私底下告訴空老師,空老師特地挽留月海,邀請她和大家共用晚餐,但為了避免場面變得太熱鬧,打擾月海,她沒有告訴其他孩子。或許是出於答謝和祝賀的想法,空老師才會在晚餐後,為大家獻唱一首歌。
  ──不曉得「花園」裡的大家,現在在做什麼呢?


  ──空老師要帶我去哪裡?
  時間回到稍早之前,「花園」內,田中正尋思著。
  空老師穿長裙的背影在她的面前搖曳,始終沒有透露線索。
  ──到底有什麼話要說?
  她想著,在空老師引領下,穿過走廊,走下樓梯,來到洋房角落的一個房間。
  空老師按下開關,昏黃的燈照亮這個空間。
  這裡是洋房的車庫,田中前幾天開過一次的貨卡車就停放在這裡。空老師把車庫打理得乾淨整齊,所有工具一目瞭然,充份顯示出她對珍惜此處的態度。
  貨卡車旁有一台重型機車,沉靜地展現著它豪邁的姿態。
  打從來到「花園」,田中就對這台重型機車充滿好奇。它有二十世紀初探險風格的復古外型,彷彿會被一個揮舞鞭子的帽子大叔騎去對抗納粹,油箱被擦得閃閃發亮,Triumph標誌像勳章一樣鑲在上面,即使她不認為空老師會騎它,它的零件依然被保養到最佳狀態,似乎隨時可以發動。
  「這台車是外子的遺物。」
  空老師似乎注意到田中的視線,主動說明。
  空老師的丈夫和兩個孩子都因為感染「TB」而不幸離世,這件事田中是知道的。
  為什麼如今又要提起呢?她感到納悶。
  「……也是我和外子相遇的契機。」
  「相遇?」田中疑惑,沒聽說過這件事,「空老師是指,他騎這台車搭訕妳之類的?」
  空老師搖頭,溫婉地否認。
  「那天,我和某個人約好了,要在一個地方見面。」空老師懷念地說起往事,「因為是相隔一年的重逢,我期待了很久,走路走得急了些,可能在穿越馬路的時候沒有注意,就被車撞到了。」
  「被車撞了?」田中瞪大眼睛,「該不會……」
  「嗯。」空老師點頭承認,「撞到我的就是這台車。」
  空老師深情地俯視機車,伸手撫摸椅墊,彷彿想感受騎士的餘溫。
  「騎車的人,後來成為了我的丈夫。」
  「那、空老師當天想見的人是……?」
  話一出口,田中的心臟急速跳動。
  要問空老師還記不記得「那個人」──這件事她在大腦中排演過無數次,還以為自己可以平心靜氣面對,沒想到現在她只是稍作暗示,心情就遠比想像中還要激動。
  空老師的視線從機車抬起,投射到田中的臉上。
  「那個人的事,要從更久以前說起。」


  一九九四年,冬。
  ──那時候的我,還在夜總會唱歌。
  空老師──不,當年的她,還沒有被如此稱呼。
  她的本名司空鳳曦,被夜總會的東主批評筆劃太多、太過貴氣、太過矯揉造作,於是東主為她取了一個簡單易懂的藝名。鳳是鳳凰,曦是陽光,鳳凰跟太陽都是紅色的,那就叫「茜茜」吧,茜不就是紅色嗎?東主用這麼一套理由塘塞,決定了她未來的名字。
  她進入這個業界純粹是意外。
  當時她只是在公園賞花,看著雨過天晴後沾著雨珠的紅色花朵,無心唱出幾首曲子。
  路過公園的東主恰巧聽見,對她的歌聲激賞不已,大力邀請她擔任夜總會的駐唱歌手。
  她從沒想過用歌聲維生,可是她那擔任學者的父親在今年的空難中過世,為了扶養體弱多病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她迫切需要一份高收入的工作,於是不顧母親阻止,點頭接受了邀請。
  她的演藝之路不能說順遂,儘管客人同樣讚賞她的歌聲,但性格內向的她,一旦需要向客人陪酒說笑時,便緊張得難以言語、動彈不得,甚至因為酒量不好,時常惹得花大錢的客戶大不高興,將東主叫來臭罵一頓。
  東主原本對她抱持深厚的期望,盡可能採取寬容的態度,但隨著客人的抱怨日積月累,東主也失去對她的耐心,刻意將她的照片從門口撤下,減少她的宣傳。因此,知道她的人越來越少。
  那年冬天,她一如往常在舞台上唱歌,觀眾們聽得如癡如醉。她注意到聽眾中有一個人,與其他人相比顯得格格不入,他的頭髮亂糟糟的,襯衫滿是皺折,戴著一副粗框眼鏡,直盯著她瞧,好像在看稀有動物。因為印象很鮮明,她一下就把他記住了。
  歌曲唱完,坐在中央的一桌客人把她叫過去,對方西裝筆挺,臉孔兇惡,她猜想可能是來自哪個幫會的客人,作好心理準備,提醒自己態度要細心有禮,不要激怒對方。
  她站在桌邊為客人斟酒,客人的手摸上她的大腿。
  『請……請不要這樣。』她輕聲抗拒,『我沒有提供這種服務。』
  可是對方沒有停止,粗厚的手順著旗袍的開衩,逐漸向上探尋。
  她的身體畏懼瑟縮,可是擔心讓客人沒有面子,對夜總會做出不利的行為,她不敢聲張。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她只好告訴自己要忍耐,當成是工作的代價。
  這時,那隻手被拉開了。
  她轉身看,客人的手被另一隻手抓住,懸在空中。
  制止客人的那個人厲色嚴詞地說出幾句日語。她聽得懂日語,學者父親曾教過她,這項能力也成為她在日本籍客人之間獲得好評的原因。
  站在她身旁的,是她剛剛注意到的那個人。
  『請、請不要這麼做,看不出她很困擾嗎?』那個日本人這麼說。
  日本人的聲音發抖,臉頰漲紅,眼鏡因熱氣而起霧。他有一張溫和的臉,看起來一輩子和暴力絕緣,不像會與人爭執,倒像會坐在辦公室安分工作直到退休的那種人。從他緊張的反應來看,他顯然知道這麼做要冒多大的風險,但他依然選擇出手。
  客人甩開這個日本人的手,和同桌的弟兄一齊站起來,對他破口大罵,她以為他們會把桌子掀翻,他擋在她和客人之間,把她保護在身後。
  『暴力是不對的,我們可以用文明的方式解決……』
  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伴隨著響亮的巴掌聲,他的眼鏡飛脫,掉在地毯上。
  客人指著他亂罵一陣,盡是不堪入耳的話,雙方語言不通,但現在已經不是她可以用翻譯調解的局面。聲響引來所有人的注意,眼看東主就要上前來打圓場。在本國人和外國人、幫會和觀光客之間,任何人都知道東主會站在哪一邊。
  這時日本人抓住她的手,想也不想就往外跑。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來不及反應,被他拉著一起跑。
  這個人在想什麼呢?
  她又為什麼沒有放開呢?
  事後她心想,也許她是心甘情願的,也許她早就想這麼做很久了。
  她早就想鼓起勇氣,跑出這個富貴卻糜爛的牢籠。
  他帶她跑出夜總會,上海的街道飄著雪花,但她的身體亢奮,還感受不到冷。他似乎害怕被人追上,沒有停下腳步,直到好幾條街遠,才在一條小巷裡停下來。
  日本人喘著大氣,這才驚覺他一直握著她的手。
  『對、對不起!』他急忙放開她,雙手像投降的罪犯,『我、我太緊張,就拉著妳跑出來了,這樣會害妳很困擾吧?我一緊張就會做出莫名其妙的事,真的很抱歉。』
  『不、不會,請別在意。』還在喘氣的她,體貼地安慰對方。
  『妳、妳會說日語?』他驚訝。
  『是的,家父曾經教過我。』她輕撫胸口,待呼吸比較平息後,將另一隻手裡握著的東西遞向對方,『這個……是您的東西吧?』
  那是他剛剛被打落的眼鏡,鏡腳斷成兩截。她在混亂發生前就把它撿了起來。
  『是的,非常謝謝妳。』他看著眼鏡,感到惋惜,『可惜變成這樣子,沒辦法戴了……』
  『真的很抱歉,因為我的緣故……』
  『不會不會!是我擅作主張,看到妳被那樣對待,一時就激動起來了。』他笨拙地解釋,『那種事是不對的,不可以容忍,尤其是對妳這麼漂亮的女性……不對,對任何女性都不行!我沒有以貌取人的意思,妳唱歌也很好聽……不、不是「也」很好聽,是本來就很好聽。』
  在夜總會工作,她聽過無數政商名流稱讚過她漂亮、唱歌好聽。
  可是從這個人的口中聽到,她卻覺得特別誠懇,特別讓人開心。
  這個人既勇敢又有禮貌,而且貼心又溫柔。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非常謝謝您。』她窩心地微笑,『敝姓司空,還沒請教您的大名?』
  『啊!不好意思,還沒自我介紹……』
  明明只是一對一的交談,沒有生意往來的成份,他卻從口袋掏出名片,雙手畢恭畢敬地遞到她面前。名片上寫著他工作的公司,還有他的名字。
  『敝人的名字是田中,田中陽一。』

創作回應

追蹤 創作集

作者相關創作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