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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r17】月與海的子守歌 九章 蝕(8)(完結倒數7回)

做白日夢的克里斯 | 2024-04-02 18:14:20 | 巴幣 2 | 人氣 49


  妖異尖銳的笑聲在休憩空間中迴響。
  莎拉曼妲面對優的挑釁非但不為所動,更像聽見荒謬的笑話,毫不遮掩地放聲大笑。
  「有什麼好笑的?還不快放馬過來。」
  對手傲慢的舉動讓優倍感惱火,但她除了站在原地觀望,也沒有主動迎擊對手的辦法,她不擅長攻擊,只擅長防禦和反擊。若不是聽桑古木說莎拉曼妲詭計多端,對她的一舉一動有所忌憚,優恨不得現在就衝向桑古木,從他手裡接過「那件東西」。
  然而桑古木身受重傷,還必須保護弱小的冬晴,要是她輕舉妄動,說不定會引起莎拉曼妲的注意,害他們捲進危險之中,說不定莎拉曼妲早就看穿她的心思,隨時會轉而襲擊桑古木他們。
  「要我過去?」笑聲歇止後,莎拉曼妲目露銳利的眼光,「我才不想靠近和希芙打得不相上下的人呢。」
  嘖──優在心裡暗罵一聲,莎拉曼妲顯然從方才的對話聽出她與希芙打得不分勝負,進而推測她擁有某種反制近身攻擊的辦法。莎拉曼妲果然比外表看起來聰明,這女人根本只是故意裝成無腦美女吧?
  「再說,我根本沒有接近妳的必要。」
  「妳說什──」
  正當懷疑紅髮女郎為何這麼說時,優突然感到頭暈目眩,內臟翻湧。
  一股難以克制的衝動敲打著她的心口,緊接著混雜著酸液和腥甜的液體衝出她的喉嚨,在劇烈又濕潤的咳嗽聲後將她的面罩染紅。
  優在混亂中試圖釐清狀況,她的雙膝卻已然墜落,若不是勉強用手撐住,就會直接趴在地上,她的心臟像要爆裂一樣地痛,痛得她蜷縮起來,汗水像瀑布一樣湧出,身體像是被某種東西奪走力量,不再聽從她的號令。
  「好痛……好痛哦……!」
  她抬起艱難的視線仰望對手,伏地的姿態宛如已向對手俯首稱臣。
  「打從妳靠近我的瞬間,就已經吸入了我的『毒』。」
  莎拉曼妲連憐憫的視線也不給優,自顧自地欣賞著自己的指甲。
  「我的毒對裘蕾種沒有用,但看來妳不是純裘蕾種呢──只不過毒發的時間長了點罷了。」
  她失焦的視線看見鮮血從面罩滴下,混亂的腦海只剩一個清晰的念頭──怎麼會這樣?
  聖母無染原罪(Immaculata Conceptio)擁有感知和迴避任何危險的能力,即使是毒物這種無形無色、不具實體的危害,也該有某種程度的預警,不可能完全沒有反應。她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她的能力已經到達極限,方才她沒能躲開希芙的摔擲,就是極限前的最後警告。
  她與守野博士作過研究,和桑古木相比,她的細胞被裘蕾病毒代換的比率較低,即使同樣獲得延緩老化和加速自癒的體質,效益卻反而比不上看似文弱的桑古木,如果莎拉曼妲說的是事實,那麼她較低的病毒代換率就是導致她中毒的破綻。
  如今她不但失去得意的裘蕾能力,又身中劇毒,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她所能想到的最佳形容只有一句中國成語──四面楚歌。
  ──難道就這樣任她宰割嗎……!
  和冬晴躲在不遠處的桑古木與優閃過同一個念頭,目睹優身陷險境,他的心裡不住焦急。他也與莎拉曼妲近距離接觸過,卻沒有發生和優類似的症狀,猜想可能是細胞代換率高低導致的差異。他很想衝上前去保護優,可是沒有戰鬥能力的他幫不上優的忙,說不定反而會拖累她。
  這時他靈光一閃,想起懷裡的「那件東西」。
  在夏納都酒店大火後,優就向遠在日本的守野博士請求用國際快遞的最急件把「那件東西」寄到他手中,當時他完全搞不懂優的用意,優對此只表示──她有預感會派上用場。
  ──現在就是派上用場的時機嗎?
  桑古木從外套內口袋取出「那件東西」──那是比鋼筆盒略大一些的防衝擊保護殼,密實的外殼彷彿鎖藏著至關重要的寶物,事實上裡頭也確實存放著優與守野博士多年來的心血結晶,耗費高昂的成本製造,絕不能輕易使用。
  ──如果是這東西,說不定真的可以擊敗她……!
  但具體來說該怎麼做?連像樣的防身術都沒學過的他,要怎麼接近遠比他強大、狡猾的紅髮女郎?又要如何對她使用「那件東西」?
  「妳現在跪在我鞋子前面,看起來可愛多了。」
  莎拉曼妲步步逼近跪地的優,距離已經近到她隨時可以吐一口氣,把優化為焦炭。
  她伸出又尖又長的紅指甲,逗弄地敲打優的頭盔,發出清脆的「喀啦喀啦聲」,手指再沿著帽緣滑下,撫過優的臉頰,最後粗暴地捧起優的下巴。
  「我先來看看妳長得有多醜──然後再把妳燒掉。」
  莎拉曼妲挾著主人般的氣勢望進優的雙眼,而痛苦的優已經連抗衡的精神都沒有。
  桑古木遠遠看著莎拉曼妲的手指探進優的面罩,驚覺優苦心隱藏的身份就要被揭露,要是優被拉比利的人認出來,他們的計畫都將付諸流水,而優也將會殞落在莎拉曼妲手中。
  他要怎麼保護他們的「未來」?
  他要怎麼救出優?
  如果是武會怎麼做──
  連這般猶豫都絲毫沒有,桑古木已經衝了出去。
  眼見朋友受到傷害、眼見女孩受到傷害、眼見優受到傷害──
  是人的話、是男人的話、是桑古木涼權的話,根本就不需要猶豫──
  什麼都不必想,就算會受傷、就算會化為灰、就算犧牲性命──
  ──我也要保護優!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
  桑古木發出暴吼,筆直衝向莎拉曼妲,高高舉起左手,一拳揮向紅髮女郎的側臉。
  但他的拳頭就像是一則無人捧場的笑話,被那五隻塗滿紅色甲油的纖細手指輕鬆接下。
  「偷襲是不該發出聲音的哦,小狗狗。」莎拉曼妲輕蔑地笑,「讓姐姐教你,大吼大叫會受到什麼懲罰。」
  話才說完,五隻指爪就穿破皮膚,刺進拳頭的骨縫。
  少年發出悽厲的叫聲。
  這股撕裂肌肉的痛楚就連身經百戰的勇士都無法承受,何況文弱的桑古木,儘管早就作好受傷的覺悟,抱持玉石俱焚的決心,桑古木依然痛得失去理智,他面孔扭曲,發狂地想抽回拳頭,卻反而被握得更緊,就算想用另一隻手拔開五隻指爪,指爪卻像鋼鐵一樣釘在肉中,他的汗水、眼淚,和唾液一同衝出體表,就連胯下也失禁,雙膝失去支撐的力氣,幾乎跪在紅髮女郎腳下。
  「就是這樣,乖孩子。」莎拉曼妲勾起興奮的笑臉,「再發出更多可愛的叫聲吧。」
  「放手……拜託妳放手……!」
  桑古木猙獰的表情被體液浸得幾乎全濕,他懇求地跪在莎拉曼妲面前,現在已經不是在乎尊嚴的時候,只求早一刻擺脫這份痛楚。
  「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嗎?就是『衰老』。」莎拉曼妲高傲地說:「老化、衰退、腐壞……看著自己一天又一天,慢慢變成醜陋又半死不活的模樣,光是想像人類總有一天都會變成那副德性,我就覺得沒有比這更骯髒的事了,所有事物都該在最美好的時候,以最燦爛的方式毀滅,而沒有事物比火燄更純淨、更美麗。」
  五爪的力道唐突加重,桑古木的慘叫聲更加尖銳。
  「而你剛剛竟然說我『老』。」莎拉曼妲的五官擠壓,顯露難得一見的憤怒,「光是這句話,我就要讓你嘗盡最大的痛苦──我不會燒掉你,我要扭掉你的四肢,再把你的腸子挖出來,塞進你的喉嚨,把你做成人體的銜尾蛇,讓你用那骯髒的嘴巴吞食自己的穢物──放心,我會把你養在水槽裡,每天幫你供給營養,確保你不會死掉,你剩餘的生命,就給我卑微地在水槽裡爬行吧。」
  莎拉曼妲吐出一連串殘虐扭曲的話語,然而,桑古木卻沒有表現出她預期中的恐懼。
  「呵……呵哈哈哈哈……」
  相反地,桑古木笑了。
  流著唾液的嘴角顫抖地勾起,發出嘲諷又悽涼的苦笑。
  「哦?這麼快就失去理智了嗎?」
  「哈哈……哈……」
  桑古木喘息般地停止發笑後,帶著滿頭大汗望進莎拉曼妲的雙眼。
  他的眼神讓莎拉曼妲感到似曾相識。
  「跟妳這瘋婆子相比……我清醒多了……!」
  就在桑古木撂下這句和方才的窩囊大不相同的狠話同時,趴在地上的影子動了。
  直到方才都痛到動彈不得的優,不知何時手裡握著一支針筒,雙眼閃過破釜沉舟的銳光,用全身的力氣將針筒朝莎拉曼妲的大腿刺去──
  然而莎拉曼妲早就察覺優的動作,只用看垃圾般的餘光瞥了優一眼,便在剎那間踢出一腳,黝黑緊實的長腿像踢罐子似地將優遠遠踢飛,優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後,才終於呈大字型躺下。
  原本就身中劇毒而痛苦不堪的優,遭受這般重擊變得更加虛弱,更多的鮮血被咳出她喘息的口鼻,滲出她的面罩,而她幾乎連動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不幸中的大幸,她手中的針筒毫無損傷,多虧她在被踢中前就緊急將針筒抱在胸口,「IC」理論上已經到達極限,但優依然擠出最後一絲力氣,用強化過的心臟驅動手臂,才能用最快的反應承受莎拉曼妲的攻擊。
  這根針筒是他們的王牌,他們的致勝關鍵,若是失去它,他們將永遠無法抵達約定的未來。
  但在超越極限的狀態下驅使中毒的身體,副作用是導致優的心臟更加疼痛,優喘著大氣,雙眼擠出淚水,強忍著這股沉悶又熟悉的痛楚──宛如她治癒多年的心臟病再次發作。
  過去為生命隨時會終結而感受到的寂寞與恐懼,再次佔據她的腦海。
  「我……的……心臟……」
  「聲東擊西──沒想到你還有點骨氣嘛,可惜演技太拙劣了。」莎拉曼妲對優不屑一顧,反而對掌握在手中的桑古木說:「你的眼神和剛才一樣,看了就知道又在拖延時間,同一招你以為會管用嗎?」
  「嘖……看來我還需要磨練啊……」
  桑古木嘴上逞強,實際上內心滿是悔恨。
  他在衝出來的同時放聲大吼,高舉左拳,為的就是吸引莎拉曼妲的注意力,避免她察覺到他握在右手的針筒,他在揮拳的瞬間──也就是莎拉曼妲的視線最為集中的時刻──將針筒丟向地上的優,而優也和他滿懷默契,悄悄接下針筒,用僅剩不多的力氣伺機偷襲,無奈計劃敗露。
  如果沒辦法對莎拉曼妲注射那根針筒,他們還有什麼扳倒她的辦法?
  「那根針是什麼?」莎拉曼妲看向倒在地上的優,「我是駕馭毒物的女人,你們該不會以為憑一根小小的針筒就能打敗我吧?」
  莎拉曼妲無視桑古木的慘叫,拖著他朝優逼近,但隨即又停下腳步。
  「算了,我才不要靠近妳,誰知道妳還有什麼詭計?」莎拉曼妲敏銳地作出判斷,「反正也不會是什麼新鮮玩意兒,妳就跟妳的寶貝一起化為焦炭吧。」
  語罷,莎拉曼妲嘟起雙唇,準備朝躺在地上的優吐出致命的火燄。
  ──不可以,快住手!
  桑古木在內心吶喊,喉嚨也同時發出吼聲,用另一隻手的拳頭發瘋地揍打莎拉曼妲,但他的拳頭就像撞上水泥牆的洩氣皮球,絲毫無法撼動遠遠在他之上的純裘蕾種。
  豐滿的胸部隨吸滿的肺鼓起,紅豔的雙唇吐出灼熱的氣息。
  優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完全沒有閃避的力氣,只能用虛脫的視線迎接她的命運。
  ──我們的未來會在這裡結束嗎……?
  在最終的時刻,優對自己提出最深沉的質問。
  然而,就像在否定她的疑問──
  有一個「物體」在最準確的時機、以最準確的角度飛向莎拉曼妲的臉,包括紅髮女郎在內,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物體被火燄撲個正著,以零點零幾秒為單位產生劇烈反應,在離紅髮女郎最近的距離──炸開。
  爆燄帶著液體的性質,毫無遮擋地灑向莎拉曼妲,吞噬她的五官,點燃她卷曲的波浪長髮,迅速將她的上半身化為一團火球,火勢極其兇猛,就連習於與火燄共舞的莎拉曼妲也不自覺鬆開握住桑古木的手,發出尖銳的呻吟摀住臉部,試圖撲滅啃咬雙眼的火燄。
  終於擺脫魔爪的桑古木,用痛苦昏沉的視線瞥見墜落在地的爆裂物殘骸,儘管即將燒成焦炭,依然隱約看得出它的原樣。
  那是一隻玩偶,老鼠形狀的玩偶。
  玩偶身上用緞帶綁著破裂的噴瓶,從焚燒的味道來判斷,裡頭原本裝的似乎是酒精。
  桑古木認得這隻玩偶,直到剛才他還把它的主人抱在懷中。
  它的主人就站在不遠處,睜圓一對濕潤的琥珀色眼眸看著他們。
  將玩偶與酒精瓶綁在一起丟向莎拉曼妲,拯救他們二人的──是年幼又沉默的冬晴。


  「膽小鬼,給我滾出來!」
  希芙不僅腳程傲人,也和基因上的母親──月海──同樣擁有紅外線視力,儘管這座現實與幻象交疊的迷宮如此複雜,理論上只要她緊追著殘留體溫的足跡不放,就可以輕鬆追上月海。
  然而,希芙依然追丟了。
  這是因為對手也並非平凡的獵物,不但懂得在岔路製造假腳印混淆去向,更故意繞路使腳印重疊,讓希芙至今都沒能發現她的蹤影,只能發出狼狽的罵聲。
  ──可惡,難道她把路記在腦裡了?
  雖說迷宮本體是現實中的愉園,但希芙和月海都是第一次來到此地,沒有理由只有月海會對路徑如此熟稔。如果希芙擁有姐姐莎拉曼妲的超嗅覺,或大姐諾姆的超聽覺,她就有其他手段可以搜尋目標,但她得到強化的感官只有視覺,而對手顯然善於翻弄視覺──是從漫長的逃亡生涯中磨練出的能力嗎?希芙在緊繃的理智之間如此懷疑,同時沒有停下追蹤的腳步。
  終於,足跡只剩下明確的一個方向,希芙感到既慶幸又疲憊,毫不懷疑地循著足跡走進一個空間,空間略為寬大,但如此形容又有些矛盾,因為一台巨大的重型機械像塊巨岩似地橫在中間,使能行走的範圍大幅縮小,空間感因而倍感窘迫。
  希芙知道這也是LeMU的幻象,但她既看不出、也不在乎這裡在LeMU原本是做何用途。
  「老媽,妳逃不掉了。」
  足跡的溫度依然鮮明,可見對手還沒有走遠,希芙一面小心翼翼地循著足跡行走,一面觀察四周,確定除了她進來的入口沒有其他出路。以為老媽有多厲害,結果還不是逃進了死路──希芙得意地判斷,只要能和對手正面交鋒,這次她有十足把握,可以一爪將臨陣脫逃的膽小鬼撕成碎片。
  搜尋不到一分鐘,她就在空間深處望見那道人影。
  殘破的黑衣、及腰的黑色長髮、缺損的求生刀……以及因為驅動紅外線視力而盈滿血紅色的雙眼,那雙眼睛在暗處發出和刀刃一樣令人膽寒的光芒,沉默地釋放出強烈的訊息。
  那是名為鬥志的眼神。
  「終於不逃了是吧?」
  希芙露出虎牙獰笑,舌頭舔過乾澀的嘴唇,她一直在期待這一刻。
  可以和完全狀態的月海對戰,從她手中獲得勝利,沒有比這更令人興奮的事。
  希芙雙爪張開,身形低倨,雙腿像拉滿的彈弓一樣蓄力,黑衣女子不避不躲,姿態沒有分毫改變,不論她是胸有成竹或走投無路,希芙都有斬下她腦袋的自信。
  「我要讓妳輸得心服口服!」
  希芙釋放雙腿的蓄力,將自己彈射出去。
  紫黑色的煙霧在瞬間炸開,吞噬她的視野。


  「一個又一個阻撓我……到底有完沒完?」
  撲滅身上的火燄,莎拉曼妲的燒傷也已然癒合。
  她抬起頭,眼神不復方才的輕佻從容,取而代之的是毫不隱藏的殺意與怒火,以及看待穢物一般的嫌惡。動作接二連三被打斷使她感到煩躁,完全失去遊戲的耐心。
  「弱者就該像弱者,趴在地上任我宰割。」
  拋下痛到動不了的桑古木和優,莎拉曼妲將視線轉向冬晴。
  冬晴站在原地發抖,雙手因為失去玩偶而無處安放,琥珀色的眼睛無法控制地流著眼淚。對這個弱小的女孩而言,挺身阻止超越人類的莎拉曼妲已經耗盡她的勇氣,而莎拉曼妲被火嚴重燒傷,卻又在轉瞬間復原的事實,也對她纖細的心靈造成不小的衝擊。
  更何況優和桑古木都知道,玩偶對冬晴有某種重大的意義。
  為了穩定酒精瓶的重心,冬晴竟然願意犧牲最執著的玩偶……這對她是多麼重大的決定。
  「冬晴……快逃……」
  躺在地上的優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用虛弱的聲音警告冬晴,但或許是因為過於恐慌,冬晴並沒有任何反應,就像一具壞掉的洋娃娃。
  「妳這麼愛老鼠──」莎拉曼妲踩著沉重的腳步逼近冬晴,「我就把妳做成活的老鼠娃娃。」
  七步──最多七步,莎拉曼妲就會捉住冬晴。在場已經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她,因此她故意用緩慢的步伐挑起三人的恐懼,紅色的身影眼看就要覆蓋嬌小的冬晴,不論冬晴會否及時回復理智,都已經無法從紅髮女郎的魔掌逃脫。
  ──冬晴……!
  抱著血流不止的左手,桑古木倒在地上,遙望冬晴的眼神已經滿是絕望。
  然而,他的內心有某種不願妥協的聲音,從微弱變得越來越洪亮。
  ──你甘願就這樣放棄嗎?
  冬晴在TB疫情引發的暴亂中失去父母,罹患選擇性緘默症,從小在育幼院中長大,過著孤單又封閉的童年,除了有一點小聰明,她不過是一個嬌弱無助的小女孩,彷彿用一根指頭就能推倒,然而連這樣的女孩都願意挺身而出,願意拋棄最重視的事物,只為了拯救你們,那麼你──
  ──你有什麼放棄的藉口!
  是男人的話,以倉成武為榜樣的話──
  ──你就站起來做點什麼啊,桑古木涼權!
  就在桑古木如此激勵自己的瞬間,他的腦袋靈光一閃,浮現一個鮮明的影像。
  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人,他的動力根源,他堅持至今的理由。
  他在心中吶喊,向那個身影祈求──
  ──借我力量,可兒!
  莎拉曼妲已經走到冬晴面前,冬晴兩隻眼睛空洞無神,直盯著紅髮女郎的影子不敢抬頭。
  「老鼠不需要這麼美的眼睛。」
  莎拉曼妲一手捧起冬晴小巧圓潤的臉,另一手收攏指爪,對準寶石般的眼睛刺了進去。
  她原以為如此。
  然而就在她動手的瞬間,她的視野發生天旋地轉的變化,不論是眼前的女孩還是「海市蜃樓」創造出的公園幻象,都在眨眼的時間驟然消失,如今她身在浩瀚無垠的宇宙空間,四周黑暗無光,星光在遙遠的天幕上閃耀,唯有正上方看不見星星,因為那裡的星空被一道巨大的陰影遮蔽,仔細一看,陰影的真面目是一條雄偉的鯨魚,鯨魚發出低鳴,在無水的宇宙中悠然飄浮。
  「這……是哪裡?」
  莎拉曼妲脫口而出,瞪大兩隻眼睛,無法相信這幅超現實的景象。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讓她更加無法置信。
  一道色彩亮麗的身影伴隨著一個較小的影子從宇宙深處飛來,在虛空中劃出漂亮的圓圈後,翩然降落在她眼前。大的身影擁有人類的四肢與體型,身上穿著橘黃色的便服、染著奇異的粉紅色短髮,看起來是個頂多才十五歲的女孩,儘管造型古怪,但至少並非外星人一類超乎常識的生物,在她腳邊還有一個小的影子,是一條米色的小狗。
  「妳──好──」
  古怪女孩充滿精神地問候,莎拉曼妲聽得懂她說什麼,但腦袋已經因為過度震驚而停止運轉。
  「我──是──八──神──可──兒──」
  自稱八神可兒的女孩笑瞇瞇地說著,接著自豪地介紹腳邊的小狗。
  「這是我的愛犬PIPI!」
  汪汪──小狗發出歡快的叫聲,而莎拉曼妲只是兩眼發直,傻傻點頭。
  「噯、噯。」
  可兒蹲下把PIPI抱在懷中,用像是要傾訴秘密的語氣低聲說。
  「我都知道哦──阿姨做了很多壞事哦──這樣很不乖哦──」可兒接著說:「做壞事又不好玩,比起做壞事,要不要聽聽看可兒的『阿美笑』?你不知道嗎?最近很流行哦,就是『America Joke』!很想知道吧?很想聽吧?噯,聽聽看嘛,很好笑哦。還是說,阿姨比較喜歡跳舞?那要不要跟我一起玩小雞小雞?這是路易十四發明的很高雅的運動,玩法很簡單哦,就是誰模仿得比較像小雞就贏了,啾啾、啾啾──就像這樣,手往後面擺,屁股要翹起來──啾啾──」
  ──這……
  莎拉曼妲的理智線徹底斷裂。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見莎拉曼妲呆滯的模樣,桑古木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方才呼喚之人被囚禁在數百公里外一百一十九米深的海底,不可能聽見他的心願。
  回應他的是他自己的意志,阻止莎拉曼妲的是他自己的力量。
  懸浮在愉園上空的無人機「海市蜃樓」運用腦波共振的技術在人腦中構築幻象,當他聽到這般運作原理後,就設想過自己能否用「分身」達成同樣的效果,過去他只懂得用分身從他人腦中複製記憶與情感,從來沒有嘗試讓他人看到幻象,而如今他別無選擇,只能孤注一擲。
  為了讓自己能更清晰地想像畫面,提升幻象的成功率,他選擇了對自己印象最深刻、最具意義的記憶,加以組合重現。
  也就是可兒的記憶。
  事實證明他成功了,他在冬晴即將遭遇毒手的千鈞一髮之際催眠莎拉曼妲的大腦,莎拉曼妲或許百毒不侵,但所幸對幻象並沒有抗性,現在她的身體失去大腦的掌控,意識被困在桑古木想像出來的空間中,接受可兒獨一無二的幽默感洗禮,暫時無法脫困。
  他不知道催眠的效果能維持到何時,單單只是將莎拉曼妲定在原地,並沒有辦法真正擊倒她,要是她擺脫催眠的控制,局勢就會迅速倒向她那一方,因此他們需要一個致勝關鍵,而關鍵就掌握在那個女人的手中。
  沒錯,那個不知道什麼是放棄的女人──
  ──剩下就交給妳了,優!
  彷彿聽見桑古木內心的呼喊,倒在地上的優爬了起來。
  她緊握著那根針筒,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撲向僵立在原地的莎拉曼妲。
  「呀啊啊啊啊啊──!」
  發出豁出一切的怒吼,優將針筒──刺進莎拉曼妲的大腿。


  希芙彈跳的速度無法及時停下來,揮砍而出的雙爪足以將獵物的頭顱斬飛到半空中,但因為突如其來的干擾,她的必殺攻擊沒有命中目標,只撲中飄渺的煙。她強化的視覺在煙霧爆散前確實捕捉到,黑衣女子用極快的速度將某種東西砸在地上。
  ──煙霧彈?
  沒想到滿身瘡痍的黑衣女子還藏有這種道具,但這絲毫沒有動搖希芙的自信。
  ──妳忘了我也有紅外線視力嗎?
  黑衣女子之所以使用煙霧彈,想必是仗著擁有紅外線視力,判斷只要遮蔽希芙的視線,就可以在敵明我暗的條件下發動奇襲。希芙打從心底感到失望,繼承月海基因的她擁有相同的特化視力,而聰明的月海竟然沒有猜到這點──原來保持冷靜的月海也不過如此。
  希芙用紅外線視力在煙霧中搜索,很快就察覺到拳頭朝她揮來,她歪頭輕鬆躲開──月海果然藏在煙霧中偷襲,一切如同她的預料──緊接著刀刃斬來,然後又是拳頭,除了繞著她轉圈之外,黑衣女子連環攻擊的模式和剛剛沒有太大改變,單調到讓希芙差點打呵欠。
  ──到了最後妳還是那麼無趣啊,老媽!
  閃躲就到此為止,我要讓妳記得──我們的差距有多大。
  瞄準獵物的脖頸,希芙用最大的力量揮砍過去。
  然而,她的身體不聽使喚。
  她的手腳似乎被某種東西纏住,要再挪動幾公分都很困難,她鼓動肌肉想掙脫這股束縛感,纏住她的東西卻割裂她的皮膚、啃咬她的肌肉、壓迫她的血管,使她感到更大的痛苦,她一時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等到煙霧消散,才終於看清纏住自己的是什麼。
  「──線!?」
  她的手腳被半透明、目測約半毫米的線纏住,線似乎是用尼龍製成。為什麼她的身上會有線?
  能夠解答這個問題的人,就站在她面前。
  「那是釣魚線。」
  黑衣黑髮、擁有冰霜般美貌的女子──月海從容不迫地回答。
  月海舉起手中的求生刀,向動彈不得的希芙展示刀柄底部的空洞,求生刀的刀柄內部中空,被用來收納小型化的野外求生道具,如針線、打火石等,其中也包括釣魚線。
  「妳對體能太過自信,從沒思考過正面猛攻以外的戰鬥方式吧?」月海悠然闔上刀柄,「說穿了,妳只是仗著體能優越,欺負一般人的膽小鬼罷了。」
  煙霧彈只是障眼法,月海打從一開始就預料到希芙和她同樣擁有紅外線視力,她施放煙霧彈的真正目的並非為了隱藏自己,而是讓希芙無法注意到她手中的釣魚線,她在過招的動作中偷偷將釣線輕繞在希芙身上,等到希芙施展最大的攻擊時,再將釣線一口氣收緊。
  釣線巧妙地纏住希芙的關節,使她無法用蠻力扯斷,即使是強化的裘蕾種,也不可能單靠鼓動肌肉就繃斷強韌的釣線。
  ──希芙是只知道向前衝的肌肉笨蛋,這種類型妳應該很好對付吧?她就交給妳了。
  哈奴曼說的悄悄話一點都沒錯,交換對手是正確的決定。
  「妳這不講武德的卑鄙王八蛋!有種就把線解開,像個格鬥家和我單挑決勝負!」
  以強健體能自豪的希芙如今淪為動彈不得的囚徒,原本就性情衝動的她變得更加口無遮攔,完全拋棄矜持與自尊,咬牙切齒噴出口水大聲叫罵。
  相對於對手的狼狽,月海只是冷冷地、幽幽地說出一句話:
  「我不是格鬥家。」
  說完,月海的拳頭劃出漂亮的弧線,下勾拳以足夠擊破水泥牆的力道埋進希芙的心窩。
  希芙的身體整個被頂起,胃液混著鮮血和唾液噴出嘴巴,等到月海把她放下來,她已經兩眼翻白,失去意識,像缺氧的魚一樣倒在地上。
  換作一般人類,這一拳說不定會直接打穿身體,但對手是強化的裘蕾種,月海知道這一拳只是給希芙的心臟劇烈的衝擊,使之暫時失去機能,不至於永久奪去她的性命。
  ──我是永遠可以活下來的那個人。
  留下不醒人事的對手,月海轉身離開。
  「我是倖存者(Survivor)。」


  莎拉曼妲被痛楚驚醒,反手一巴掌把優揮開,惱怒地拔出腿上的針筒。
  「我說過任何毒對我都沒有用!」
  她把針筒摔成兩半,醜陋地朝優咆哮,完全失去先前的從容優雅。
  優原本就是用最後一絲力氣勉強站著,承受不了更多的打擊,但她也無意逞強,任憑身體乾脆地倒在地上,唯有紅腫的嘴角勾起得意又狡黠的笑臉。
  因為她的目的已經達成。
  「前提是妳還是裘蕾種。」
  這話是什麼意思?正當莎拉曼妲懷疑時,她的身體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感到頭暈目眩,內臟扭轉,體液翻湧,體溫迅速上升,電擊般的劇痛貫穿全身神經,她猛烈出汗,汗隨即變成血,滲出黝黑的肌膚,十指指甲一一脫落,緊接著她劇烈咳嗽,嘴巴斷斷續續吐出火燄,其他六孔也開始冒出細碎的火花。  
  最後──火燄從她身體的每一個孔洞竄出,將她燒成一團火球。
  莎拉曼妲發出拔尖到像被撕裂般的慘叫,激烈抽動的肢體彷彿跳起癲狂的舞步。
  效果正如預料──儘管為自己造成的殘酷景象感到反胃,優依然鬆了一口氣。
  多年前,優對裘蕾病毒提出一個假設。
  她和桑古木因為注射月海的抗體而感染裘蕾病毒,儘管老化速度減慢、自癒能力大幅提升,也因為病毒對細胞的代換率不高,不會對紫外線產生強烈的過敏反應,乍看之下有益無害,但難保不會隨著時間過去而發現更多的副作用。
  其中也包括──接近不老不死的他們,是否注定要看著珍愛的人比他們先死去?
  既然如此,有沒有辦法反轉裘蕾病毒的感染,使其無效化?
  為了驗證優的假設,身為遺傳基因學權威的守野博士對裘蕾病毒展開研究,被安裝在研究所超級電腦裡的空也用AI的超級運算能力提供不少助益。耗費數年時間、天文數字的預算,經過無數次實驗,最後他們得到的解答,就是這一支「反裘蕾病毒藥」。
  優命名為上古之蛇(the Anicient Serpent)。
  在人類已知最古老的史詩──吉爾迦美什史詩中,君王吉爾迦美什為了尋求長生不老藥而踏上旅程,他費盡千方百計尋得藥草,藥草卻因為一時不察,被一條蛇給偷走,吞食藥草的蛇從此獲得重生的能力,可以在每一次的蛻皮中重返青春,而吉爾迦美什依然被困在有限的壽命中。
  反裘蕾病毒藥就像史詩中的蛇,可以奪走不老不死的能力,逆轉裘蕾病毒的影響,讓裘蕾種回復成正常人,儘管藥劑仍處於早期開發階段,效力只有短暫的幾十分鐘,優依然覺得沒有比這更貼切的名字。
  莎拉曼妲在體內合成各種毒素,自身卻不會中毒,是因為她擁有裘蕾種百毒不侵的體質,既然如此,只要逆轉裘蕾病毒的功效,她儲藏在體內的毒素就會反噬自己,導致毀滅性的結果。
  上古之蛇是莎拉曼妲的剋星──優的預感再次拯救了他們。
  「好痛……好痛啊……痛啊哈哈哈哈哈哈!」
  莎拉曼妲的叫聲漸漸化成扭曲恐怖的笑聲,正當優擔心上古之蛇的效力是否不夠長,莎拉曼妲會不會很快就復原的時候,人形火球搖晃著熊熊燃燒的身體,用幾乎燒成焦炭的肌肉拖著踉蹌又歪斜的步伐,走向一旁的水池。
  「這是……究極的快樂……!」
  留下異常的話語,火球毫不猶豫地倒下。
  伴隨大量的蒸汽──沉入水池。
  池水確實可以撲滅莎拉曼妲體外的火燄,但她體內還受到許多毒素的侵蝕,只要上古之蛇的效力持續,她就不可能從多重中毒又嚴重燒傷的狀態下復原,更會因為在水中缺氧而暫時陷入死亡狀態。這段時間已足夠讓她們逃走。
  若沒有守野博士與空的苦心研究,優無法用上古之蛇讓莎拉曼妲自我毀滅。
  但這不是優致勝的唯一關鍵。
  即使細胞代換率較低,優依然是裘蕾種,既是裘蕾種,就擁有超越人類的自癒力與強韌的生命力,儘管效益不如純裘蕾種,但只要給予足夠的時間,她的身體也會逐漸適應毒素,回復穩定。
  時間是他們的盟友,要是沒有桑古木與冬晴先後拖延時間,優也無法撐到身體適應毒素。
  這不是她一個人的勝利,是他們所有人──是時光與羈絆(kizuna)的勝利。
  「未來選擇了我們這一方。」
  優一手扶起桑古木,一手攬住冬晴,望著莎拉曼妲沉沒的水池,心頭放下了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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