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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曲】六十、各自天涯

凌曉潔 | 2023-07-06 07:51:23 | 巴幣 1016 | 人氣 93


       五月端陽,辰時,榴花吐豔,蟬鳴唧唧,蛙聲處處。
  一早杜若姑姑就在門簷掛上一大串胡蒜,插起艾草和菖蒲,還給每個人都準備了五色絲線纏成的長壽縷讓他們繫在手臂上。
  杜若姑姑拿著長壽縷到她房裡來時,李玉荻還嘟著嘴抱怨:「年年都戴這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這是個意頭,續命長生,妳戴著就是了。」杜若姑姑沉下臉:「一會幫忙門上、床頭都得掛。妳最近愈發懶散了,也不幫著裹粽子也不幫著驅五毒、做香包,整日只膩在沈四房裡做什麼。」
  「四哥傷好得差不多了,偏又還不好出門走動散悶,我怕他悶得慌才每天去他房裡陪他說說話的。」
  李玉荻以手支頤百無聊賴:「若不是怕洩露行藏,趁著端陽節我們五個人一起到曲江池看龍舟競渡,都不知道多開心。」
  「易水幫雖然散了,程元振的人只怕還是盯著幫主他們,幸好還有薛大爺這處可以藏身,妳給我惜命點,看龍舟的事想也別想。」
  杜若姑姑又道:「再說了,昨天不是還給妳幾個角黍切了讓你們『射粉團』玩兒?妳還嫌悶?」
  「別說了,他們三個劍術了得準頭也好,怎麼射怎麼中,四哥左手讓我我還是輸,輸了就打手心,我手都被打腫了,射粉團有什麼好玩的。」
  「那找沈四到中庭下盤棋吧,順道把長壽縷也給他拿去,妳和他都別總悶在屋裡。」
  李玉荻帶著長壽縷去敲沈輕雲房門,一進屋就看到沈輕雲正在練拳。
  這套唐拳自他傷勢好轉後就時常演練,她已看過好多次,腿、腰、臂、樁的工夫都有門道,他以練臂為主,講究雄健有力,柔化剛發,勢成連環,動靜分明。每天早上都在房裡自己練著。
  見她來了,沈輕雲收拳對她一笑:「今天這麼早?」
  她也笑著揚揚手:「杜若姑姑讓我帶來給你繫上。」
  「長壽縷?」他一看懷念地笑了:「小時候我娘也總讓我帶這個。」
  「這是個意頭,續命長生,你帶著就是了。」她一笑:「你也別總悶在屋裡,到中庭和我下盤棋去。院子裡梨花開得正好呢!」
  其實天天只能待在這宅子裡,哪日不看梨花了?但知道她是怕自己悶,所以他也不拂她的意。
  「就去下棋吧。」他又笑:「妳怎不找三哥三嫂和妳一起下?」
  「人家新婚燕爾,我老是去煩他們豈不是自討沒趣?」她吐吐舌:「再說他們棋藝都比我好……」
  「我也下得比妳好啊。」
  「那不一樣,」她俏皮一笑:「你會讓我。」
  庭中梨花如白雪壓枝,清香沾衣,景緻暢人心懷。兩人坐在中庭石桌邊分執黑白二子開始對奕。
  李玉荻一手臭棋,就算沈輕雲有心相讓她還是輸多贏少,這一局她先被沈輕雲一個雙叫吃再一個倒脫靴殺得七零八落,眼看自己又要敗了,她心有不甘,死活覷準一個點不讓沈輕雲落子。
  沈輕雲失笑:「哪有這樣賴皮的?」
  「你就是不能落在這裡。」她右手食指死死按在那個點上不放,半耍賴半央求:「你再讓我一次,否則我這局又要輸了。」
  「下了十局我就讓了十局,哪有次次讓的?快把手拿開。」
  「不要。」
  沈輕雲望著她,突然嘆了口氣。
  「怎麼啦?」
  「三個月過去,我每日練拳,右臂卻無法像之前一般運轉自如,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他低聲道:「這次傷得太重,這隻手以後怕是再也不能握劍了。」
  「四哥……」見他低落,她也跟著難過。
  「雖然不能握劍了,但還是可以握妳的手。」沈輕雲卻又笑了,凝望著她,輕輕執起她的右手:「等我再好些我們離開長安,我帶著妳把妳想去但還沒去過的地方都走上一遍,揚州、益州、嶺南……想去哪就去哪。」
  「嗯,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她心醉神馳,目光飄向遠方,就好像已經置身揚州、益州、嶺南一樣。
  「我要帶著妳走遍天下,陪妳看山看海,陪妳漫步逛街,陪妳吃吃喝喝,然後……」
  「嗯?然後?」她眼神迷離望著他。
  「然後我就贏了。」
  他左手還抓著李玉荻的右手,右手卻執起一枚白子填進她方才死死按住的那個點上。
  李玉荻不敢置信望著笑吟吟的沈輕雲,他居然用這種招數算計她!
  氣得李玉荻掄起拳頭,總算想到他右臂上的傷勢,只咬牙在他手背上重重擰了一把,然後才想到他根本不怕痛。
  她恨恨道:「最賴皮的人根本是你!」
  「我怎麼就賴皮了?等我傷好了方才說的事我一件都不會賴。」他笑得悠然:「不過輸了就是輸了,妳得收棋子。」
  李玉荻臭著臉收棋子的時候背後傳來魏東陵的笑聲。
  「怎麼?小荻又輸了?」
  李玉荻回過頭就看到魏東陵和荊無雙並肩站在迴廊上,兩人滿面春風笑意盎然,手臂上都繫著長壽縷。
  「三哥三嫂。」李玉荻笑著招呼:「用過早飯沒有?」
  魏東陵一笑:「還沒。今日才是端陽,但已經接連吃了三天的九子粽了,膩得很。」
  荊無雙笑得嬌俏:「你不早說?等會我做點肉餡胡餅給你,要不要再來點棗泥糕?」
  「當然要。」魏東陵眉眼都笑彎了,又故意一嘆:「我要知道妳原來是個女易牙,早就娶妳過門了,哪還能等到現在。」
  荊無雙把臉一紅不去理他,只拉住李玉荻:「別聽妳三哥說胡話,小荻妳到廚房來幫我。」
  李玉荻樂得丟下滿桌棋子跟著荊無雙往廚下去了。
  沈輕雲只好接過手收拾。
  魏東陵也不幫忙,只在一旁笑吟吟看著:「你和小荻挺開心的。」
  「你和三嫂不是更開心?」沈輕雲收著棋子頭也不抬。
  「我的手已經痊癒,你的傷也該快好了吧。」魏東陵笑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帶小荻離開長安?」
  「隨時可以。」沈輕雲淡淡道:「蕭鐵笙已死,易水幫風流雲散,我在長安已經沒有牽掛懸念,之所以還留在這裡不過是因為小荻不放心杜若姑姑。」
  「杜若姑姑也可以一起走啊。」魏東陵失笑:「不放心又能怎麼樣呢?程元振現在權勢滔天,留在長安只是徒增風險,與其坐等不知他何時垮台,不如遠走高飛避之則吉吧。」
  「我也是這麼想,但小荻很固執,她說今年之內一定能等出個結果,杜若姑姑似乎也不想離京。」沈輕雲不置可否:「所以我還是會留在長安陪她。」
  「這樣啊……」魏東陵又是一笑:「以前你老是嚷嚷著要退出江湖遠離是非之地,看來這回我竟是要先你一步了。」
  沈輕雲抬眼望著他,但眼中沒有意外:「你們何時離開?」
  「過完端陽就動身,我和七妹想到揚州去。」魏東陵笑道:「七妹既然沒有重建易水幫的念頭,我們在長安也沒有牽掛了。現在雖然不是煙花三月,揚州的景致還是絕美,我就和七妹在揚州買一處宅院,置些產業營生,也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豈止安身立命,以你和三嫂的本事,不上三五年在揚州就能風生水起。」沈輕雲笑得開懷:「三哥,真替你高興。小荻也很想去揚州,將來興許還能在揚州見面。」
  「一定會的。」魏東陵很有信心。
  魏東陵和沈輕雲悠然抬頭看向滿樹梨花,枝頭盛放的梨花終將有落盡之日,就如今朝相遇明日別離的人生聚散,但人生路迢遠,後會終有期,不管重逢之後他們的際遇各自如何,到時舉杯邀月,訴盡平生,也必然笑看紅塵,陶然忘機。
  是啊,一定會的。
  六月,荷花滿塘的時節,沈輕雲和李玉荻在曲江折柳送別魏東陵、荊無雙。
  九月,吐蕃大舉進攻,邊將向朝廷告急,程元振知情不報,粉飾太平。
  十月,吐蕃發兵直逼長安,天子被迫出奔陝州,後賴郭子儀平定亂事。事後程元振因欺上瞞下、驕矜自縱、詆毀邊將,數罪併發被下令流放溱州,途經江陵時死於仇殺。
  死於仇殺是麼……李玉荻在大莊嚴寺裡聽著參拜信眾議論程元振的下場,愈發覺得和李輔國當日的境況如出一轍。
  仇殺表象的背後會不會是另一個如易水幫般的組織在活躍著?她也不懂,只知道天子又重用了另一個宦官魚朝恩,權傾朝野。
  於是歷史以相似的面貌驚人地重覆著。
  罷了。
  杜若姑姑還是決定留在天子身邊辦事,李玉荻也不多說話,只要長安沒了程元振的勢力,杜若姑姑就是安全的。
  而程元振被流放溱州的原因究竟真的是欺上瞞下、驕矜自縱、詆毀邊將,還是她當日傳遞程元振私養死士的消息起了效果,又或是兩者皆有?只怕也沒人說得清。
  李玉荻並不覺得她所做的事真能對大唐未來的走向或朝局變化起到什麼決定性的作用——易水幫和程元振的覆滅也很可能就只是巧合,反正她想要的結果最後都成真了,那就很好。於是,她對長安也不再有任何留戀牽掛。
  十月底,長安城安化門前,辰時,瓦冷霜重,寒風凜冽。
  安化門的守衛正在盤查眼前這對男女出具的過所,男的身著青布衣衫,眉目俊美如畫;女的穿著牙白色襦裙,一雙水潤潤的杏子眼異常靈動,兩人駕著馬車,一車子的家當雜什,正準備離開長安。
  過所的資料很完備,守衛略略查驗了一番,並未刁難,直接放行。
  兩人相視一笑,駕著馬車,在凜烈刺骨的寒風中緩緩前進,一路往溫暖明媚、生機勃勃的南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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