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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曲】四十三、草堂失火

凌曉潔 | 2023-06-18 05:43:10 | 巴幣 122 | 人氣 103


       寅時,百草堂偏間。
  薛彌陀睡得並不安寧。
  明明眼睛是閉著的吧,為什麼會覺得眼前有光?
  這又是什麼感覺?現下明明還是天寒地凍的正月,一股不合時節沒來由的燥熱和乾渴讓薛彌陀自睡夢中醒來,眼睛才一睜開全身的燥熱感更甚,鼻腔喉頭的極度不適讓他開始嗆咳不止,透過門牆縫隙卻可以看到廊上竟已烈焰衝天。
  薛彌陀瞬間完全清醒。
  「老四!」他翻身披衣而起一腳踢向旁邊臥榻上的沈輕雲,同時左手已抓起了床邊的烏鞘劍。
  沈輕雲陡然睜眼握劍起身,也看到了眼前景象。
  百草堂走水!
  「小荻還在隔壁!」
  薛彌陀立刻衝向門邊去開房門,那門板已是觸手生熱,他一開門帶動一股烈風,廊上的火焰立時捲入門內,薛彌陀首當其衝,不由得呼吸一窒面上生疼,只覺眉毛好似都被烤焦了。
  他連忙關上門,一邊扯著喉嚨大喊:「小荻快醒醒,走水了!」
  沈輕雲同時已開始舉起茶几砸偏間的牆。
  他奮力砸了幾下,偏間的木板牆已被砸出一個破口,沈輕雲拋下茶几衝入破口,薛彌陀也立時跟進。
  衝入李玉荻房中便看到她已經從臥榻上坐起,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眼前光景令她震驚不已。
  「四哥,薛大哥。這是……怎麼會?」
  「先別說了,就是走水。門外已經火光衝天根本出不去,我們得快想辦法逃。」
  「把這堵牆砸了,」李玉荻指著自己睡榻後方的泥土牆:「牆後頭是菜地,還有幾個大水缸,應該還沒燒著。」
  沈輕雲立刻又舉起茶几:「我來砸牆,小荻妳穿好衣服,老薛你回偏間屋裡再多帶幾件衣服過來,否則外面這天,我們就算沒被燒死逃出去只怕也得凍死。」
  當下分頭行動,李玉荻迅速穿好外衣,手裡還抓起一把切藥刀,薛彌陀也迅速由隔屋破口鑽出鑽入,回來時手上多了大把衣服。
  沈輕雲的動作當然也不慢,泥牆轉眼被他砸出一個大破口,這時房間門板已快擋不住廊上烈火。
  「快走。」
  三人立刻從泥牆破口衝出去。這把火燒得他們全身發燙,但衝出屋外後三人看到眼前景象都是心頭一涼。
  泥牆外的兩旁竹林已燒得火光四起濃煙密佈,果然只有牆後這片菜地還沒怎麼燒著,但菜地邊界竟也圍起了比人還高的一圈枯枝敗葉,一樣燒成了火海,火光高逾一丈,這排枯枝敗葉像片火籬笆一樣和兩旁竹林燒融成一片,也阻住唯一的去路,菜地邊的三個大水缸還被翻倒地上,裡頭剩下的水已經少得可憐。
  他倆的輕身功夫或許還可以翻過這片火牆。
  但小荻怎麼辦?
  薛彌陀試著拔劍揮向那排烈焰,但在比人還高的這一排火籬笆前,一把劍的力量顯得那麼弱小可憐。
  「沒有用,」沈輕雲沉聲道:「回屋裡去把茶几拿出來,小荻,我和老薛想辦法開路,妳試著把三個缸剩下的水都裝進同一個缸裡。」
  李玉荻立刻抓起缸邊水瓢開始動作,沈輕雲和薛彌陀衝回屋內手邊各抓起一座茶几又來到火籬笆前。
  兩人定睛一望,找出了火籬笆中火勢最小最脆弱的部分,默契十足舉起手上茶几就撞過去,茶几一著火,他們就立刻抓起茶几浸到水缸裡用殘存的水滅火,跟著再撞向火堆。
  這當然滅不了整片火焰,但多撞幾次,這個火籬笆竟也被他們手上的兩張茶几撞出了一個缺口。
  在兩張茶几徹底被撞毀之後,沈輕雲和薛彌陀已清出了一條寬三步許的道路,兩旁火焰四合看著令人心驚,但總算已有了一線生機。
  沈輕雲看著被清空的水缸:「小荻妳躲進水缸裡,我把水缸踢出火堆外應該能行。」
  薛彌陀道:「你先踢我試試,沒有危險再讓小荻來。」
  「也行,老薛你先來。」
  沈輕雲把其中一個空缸橫倒挪到定位,薛彌陀抱著滿手衣服鑽進去,他身量太高很是費勁,但終究還是成了,沈輕雲腿上運勁,一發力就把水缸踢得滾出了火堆外。
  「老薛你怎麼樣?」
  薛彌陀遙遙喊著:「沒事,這法子能行,你把小荻送過來吧。」
  沈輕雲依樣葫蘆果然也把李玉荻送到了火場對面。
  李玉荻抬頭鑽出水缸時只覺天旋地轉劫後餘生,望著點亮眼前這片天空的大火還是心驚膽顫。
  「四哥怎麼辦呢?」李玉荻急紅了眼:「誰能把他送出來?」
  一語未完已看到火場那頭一個白色身影一躍而起,凌空飛過高逾一丈的火海飄然落到她眼前,依舊是一點腳步聲都聽不到。
  「四哥!」李玉荻上前緊緊擁住他,心緒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薛彌陀在一旁笑吟吟道:「老四這手輕功真俊哪!」
  李玉荻聽到薛彌陀的話聲不覺紅了臉,這才放開沈輕雲。
  沈輕雲也笑道:「若不是你為小荻著想第一個鑽進水缸裡讓我踢出來,你的輕功比我還俊。」
  李玉荻誠心握住薛彌陀的手:「薛大哥,謝謝你救命之恩。」
  薛彌陀笑道:「妳謝我這一聲未免太見外。可惜了百草堂燒成這樣,天亮之後還能去哪吃畢羅餅呢?」
  李玉荻聞言忍不住笑了。
  薛彌陀又把幾件衣服丟向沈輕雲:「方才只覺得熱,現下衝出來風一吹又開始發冷,快穿上吧,凍著了不值。」
  三人就地整裝完畢,定睛看著眼前這把大火,百草堂已燒得連輪廓都快看不清。
  李玉荻眼中濛上一層水霧:「大哥他……還在裡面。」
  想到李百藥的骨灰罈在正廳不知道被燒成什麼樣子,沈輕雲不覺傷感。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這場火實在來得太突然。」
  薛彌陀緩緩道:「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這很明顯。
  這場暗夜惡火從前門廊上一直到後方竹林燒成一大圈,把整個百草堂都燒進去了。唯一能逃出來的菜地上也被圍出這道火籬笆,幾個水缸還被刻意放倒,這都說明是人為。
  「燒百草堂的人就沒想讓我們活下來。」李玉荻嘆息:「只不知道是誰幹的?」
  「只怕放火的人還不少,」沈輕雲淡淡道:「我們昨日的確睡得早,但對方也只有不到兩個時辰可以佈置下手,這兩個時辰內要弄出那片籬笆要翻倒水缸要四邊點火還要不被我和老薛發現,只靠一兩個人是做不到的。」
  「你真冷靜。」薛彌陀失笑:「百草堂都成廢墟了,放火的是哪些人也還沒個影,你倒是不慌不忙。」
  「因為放火的人還會再回來。」沈輕雲看了薛彌陀一眼:「如果是你整出這麼大動靜燒了百草堂,你會不會在火滅之後回來一趟確認我們的死活?」
  「的確,」薛彌陀道:「如果沒在火場裡真的找到我們三個人的屍體,恐怕放火的人都別想安心睡得著覺。」
  李玉荻道:「所以說我們只要坐在這兒等著就夠了是麼。」
  「只有先等著啦。」薛彌陀拉著沈輕雲在自己身邊坐下來,又拉上李玉荻一起:「現在天都還沒亮,反正我們也沒地方去。」
  三個人就大石頭上一坐坐了一個時辰專注看著百草堂不斷冒火,等到天色微亮已是卯初,眼前的百草堂已經燒得焦黑一片,骨架、屋瓦全都傾塌破敗,只偶有幾處還冒著殘焰,空氣中飄散著焰熄後的灰燼,他們自己身上也滿是煙燻氣息。
  薛彌陀抽動著鼻子皺眉道:「我覺得自己聞起來像隻燻鵝一樣。」
  與此同時李玉荻肚子「咕嚕」一聲,也皺眉道:「被你一說我都餓了。」
  她抬眼望向原本廚房的所在地——燒成這樣當然什麼吃的都別想留下。
  「要不……我們先進長安城填個肚子?」薛彌陀懶洋洋地嚥著口水:「蕭家餛飩應該已經開張;或者我們走遠點到輔興坊的胡餅舖去……」
  「不行。」李玉荻搖搖頭,她也餓得要命但很堅定:「一來一往得花多少時間?放火的人隨時可能會回來的。」
  薛彌陀一嘆:「要是放火的人三天後才來我們總不成坐在這等三天啊!」
  李玉荻沒再說話,卻忽地抓起手上的切藥刀就往旁邊燒成焦土的竹林走去,她蹲在地上細心找尋,認準位置便把切藥刀插進地裡使勁挖刨。
  不多時竟讓她從地裡刨出幾根冬筍,冬筍上居然還冒著熱氣。
  李玉荻小心把筍捧回他倆身邊一一分派,笑道:「先將就著吃吧,冬筍烤熟了滋味應該也不壞。」
  事實上冬筍的確清甜有味,微微的溫熱更是誘人食欲,薛彌陀吃得意猶未盡:「我也去刨幾根來。」
  「還是我來吧,」李玉荻笑道:「認不準位置也刨不出東西來的。有了這筍子裹腹,我們還能在這等一陣呢!」
  三人於是再挖了幾根筍子吃又呆坐一會,還是半點動靜也無。
  「今天老三不知道會不會過來?」薛彌陀尋思著:「他調動手下探子除了能幫我們查放火人的線索,還能幫我們帶些吃的。」
  「你別多想了。」沈輕雲搖搖頭:「三哥要查大管事虧空的証據,未必有空到百草堂來。」
  「他沒法來我們可以去找他呀!」薛彌陀一拍大腿:「他現在一定就在春風館,我可以跑一趟,你們倆就先在這兒守著。」
  沈輕雲沉吟著沒說話。
  薛彌陀不屈不撓接著說服他:「有你在不會出亂子的,我去去就回,拉點人來幫手才不會那麼辛苦。」
  「也有道理。」李玉荻道:「如果照薛大哥說的放火人三天後才來那真有得等了,請三哥找人來幫忙是長久之計。」
  「或者妳和老薛一起去春風館?路上還可以吃點東西。」
  「我已經不餓了,我就和你待在這裡。」
  「那好吧。老薛你跑一趟春風館,我和小荻在這等你。」
  薛彌陀走後,兩人繼續偎坐在大石頭上等著。
  「妳冷不冷?」
  「不冷,不過挺氣悶的。」她俏皮一笑:「難怪薛大哥想走,誰知道放火人何時才會回來?」
  「這真的不知道……妳方才實在應該和老薛一起去春風館的。」
  「不去。」她吸了吸鼻子:「我就要在這裡和你一起。百草堂燒成這樣,也不知大哥的骨灰罈還在不在?」
  心知希望渺茫,但他還是輕聲安慰她:「我想還在,晚點我們一起找找吧。」
  卻在這時沈輕雲查覺到週遭異樣的響動。
  他握緊手中劍示意她別出聲。腳步聲愈來愈清晰,不只一人……竟有八個人。
  沈輕雲開始後悔,他應該堅持讓她跟著薛彌陀離開的。
  他示意她躲到方才挖筍的焦竹叢中,自己則往聲音的方向走去,心下盤算著必須先把這些人引開,離她愈遠愈好,最好的結果是能將這些人全部制服帶回易水幫,至不濟也該抓到一兩個活口,只要抓住活口交到蕭鐵笙手上,蕭鐵笙至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讓這些人吐出嘴裡的秘密。
  他緩步走近被燒成廢墟的廚房,腳步和呼吸維持著一貫穩定,完美隱藏在一堵半塌的土牆邊,等著。
  對方八人並未交談,只沿著百草堂廢墟慢慢走近他藏身位置,似在檢視他們昨夜裡佈置的成果,沈輕雲秉氣凝神,像個耐心十足的獵手。
  此時一隻黑色靴子踏進他的視線範圍。
  就是現在!
  沈輕雲旋身出手,長劍閃電般刺入了那人咽喉,在那人還未及軟倒在地時他沉腕向下劍身一撩,另一個黑衣人的右腿就已和身體分離,那人抱住自己斷腿處痛苦地跌在地上,口中竟能忍住沒發出半點慘叫。
  沈輕雲走出了藏身處直面其他六人,也是這時他才發現這八人一身黑衣裝束之外都還蒙著面,有使刀的、有使劍的,還有人使雙鉤。
  他偷襲得手瞬間殺一人重創一人,後頭六人已自驚疑,待見他現身更是震憾。
  「是沈四!」
  「沈四還活著!」
  「快撤!」
  六人見事不妙當機立斷,迅速分別往不同方向撤走。
  他自然不會給這些人逃脫的機會,立刻相準一個黑衣人追上前去,這人逃得老遠但輕身功夫並不如他,終究被他趕上一劍刺穿背心。再一回頭,其他五人已看不見蹤影。正待查找,卻遠遠聽到一個嬌嫩的驚呼聲響起。
  沈輕雲瞬間色變,這是最糟的結果!
  「小荻!」
  他嘶吼著狂奔回李玉荻的藏身處,卻只看到半截斷裂的杏黃色衣袖和倒在地上的另一個黑衣人,黑衣人痛苦哀嚎雙手掩面滿地打滾,鮮血從他雙眼滲出,竟已瞎了。沈輕雲恨極,一拳打在那人左肋上,那人悶哼一聲終於倒地。
  為什麼自己要離開她身邊?
  他頹然立著,全身發顫,連呼吸都覺得艱辛。他沒法想像她會被那些人帶到哪裡?如何對待?甚至沒法想像她能不能活下來。
  怎麼辦?他得儘快找到她……對!
  沈輕雲拖著地上昏迷的黑衣人走向廚後將之拋在地下,那裡還有一個斷腿者。
  他揭下這兩人覆面的面罩,不意外地發現這兩人他都認識。
  朱用實和褚玉峰,應該已死了的兩個人。
  他想過抓住這些人後將他們交到蕭鐵笙手裡逼供,但現在他已經不這麼想了。
  他要自己來。
  朱用實還昏迷著,所以他湊近地上斷了腿的褚玉峰,斷腿時都沒發出慘叫聲的褚玉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怖,也不禁瞳孔收縮、口唇發抖。
  「你的同伴帶走了不該帶走的人,」沈輕雲神情無比陰沉森冷:「接下來我問的話你最好知無不言,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為什麼要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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