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１．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著，06看著風意的後腦勺，幾次開口，都沒能發出聲音，她的思考還停留在千夜明的提議上。寒痕……他們當然不能讓他成為未知實驗的試驗品，可換成風意，一樣是讓人無法接受的結果。
「你剛才聽到了多少？」
她猶豫一會兒才問，風意的背影好像頓住了一下。
「不多。唔，但這個識別通過就聽得見聲音的問題，好像真的得跟上面反映了。」
他們來到風意研究室所在的走廊，他只顧著往前走，邊走邊說著，一次都沒回頭看她。
「我其實也不是來找妳的。啊，我的確要找妳！但原來想明天之後再和妳聯絡。我剛才只是擔心日昭，想著過去看看。」
「你清楚千夜明的事情嗎？」
「嗯，這個嘛，我知道他在屠倫那裡可能遇到了什麼，以前他偶爾也會表現得很異常。」
兩人停在研究室門前，風意的聲調變得嚴肅了些，牆上反射出他略為凝重的臉色。
「但不管怎麼說，都不是那樣對待他弟弟的理由。日昭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弄傷了，我猜千夜明剛才一定又對他動了手，對吧？」
06無言地點頭，想起千夜明身上的針孔，忽然有些茫然。眼前的金屬門緩緩滑開，風意沒有立刻移動腳步，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面朝著前方瞇起眼睛。
「我就知道。唉……但千日昭也有些自己的想法。他們兄弟的事，別人不方便說什麼。只是難免覺得生氣，到底為什麼要對沒有反抗能力的人下手啊？」
06依舊沒作聲，跟著風意的腳步踏進了他的研究室。這是她入莊後第一次過來，空間和之前一樣堆滿了東西。桌上滿是雜物，只勉強清出一塊空間，擺放著風意正在製作的物件。
一雙機械腿。
上次看過的設計圖已經被他做成了實體。風意來到研究台前，把那雙腿拿到手中，看他的動作，機械腿似乎相當輕。
「看起來不錯吧？」
「我不知道。」
「嘿，我想把它送給妳。」
和風意相隔了一段距離，06僵硬地站在門口。發現她沒打算上前，他尷尬地聳了聳肩，把機械腿又放回桌面上。
「可能有點突然……呃，但妳上次說妳每天都會跑步，我想這個應該很適合妳。」
06仍然沒動，風意靠上研究台，懊惱地抓了抓腦袋。當他停住動作時，手忽然握成了拳頭、「砰」一下砸在桌上。
「而且！我也在想今年的競技該怎麼辦。針對高階的研究員，公告已經發出來了，我看到的時候就覺得很不妙。」
桌面上的東西晃了晃，他掌中放出投影。06總算邁出腳步來到他身旁，畫面上顯示著一則簡短的公告，短短幾個字散發著藍光，好像一盆冷水從頭澆了下來。
──通過本年度新人競技，將挑選合適之人員協助研究組內部計畫。
協助。真是微妙的用詞。
「你能查出那是什麼計畫嗎？」
06艱難地嚅動嘴唇，若是剛才還有一絲僥倖的想法，現在也被完全抹去了。
「不。是高層主導的項目，沒有人清楚內容。」
看著眼前消散的投影，06久久無法回神。風意轉向她，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他的力氣有點大，弄得她一陣疼痛，但她只是皺了下眉頭，聽他急急地說道：
「千夜明說得對，我們只能透過競技的表現來避免寒痕被選上，拿到越高的名次才越有機會改變高層的決定！我把機械腿提早完成了，妳如果願意安裝，它也許可以幫上你們的忙。」
他放開了她，重新拿起機械腿，06才看見那金屬表面鏤刻了細密的紋樣，像花莖般從腳踝處向上生長。風意解釋道：
「強度跟靈活度都測試過了，這個花紋可以幫助能量的傳遞。妳看，刻的是宿舍大廳裡的那種花……蘭花，妳知道吧？我給它取了名字，叫綻蘭，綻放的綻、蘭花的蘭。」
風意自顧自地打開了雙腿外殼，向她展示內部的結構。
「裡面的裝置是分開的，儲能位置在這裡。如果妳之後繼續長高的話，可以更換外殼、儲能空間也會再擴大，然後──」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不自然地停住。看著她，他有些愣然，喃喃地說了句無關緊要的話：
「妳是不是已經長高了？」
「……我沒有注意。」
風意單手比劃了一下，手指碰到06的頭髮，他忽然失笑：
「好像長高了呢，那我得再修正一下尺寸。」
是在一剎那間，淚水衝上了眼眶，06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心酸。她不懂，風意怎麼還能注意到這種小事？她迅速地抹了抹臉，抬頭看向天花板，免得眼淚落下。
她成長了。是的，就在一夕之間。
「我一個人贏不了的。」
看她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風意驚愕地「哎」了幾聲，不知所措地把視線轉到別處，他的語氣軟化許多。
「離競技還有點時間，說不定寒痕到時就醒了呢？而且，妳太低估自己了。在鎮月莊的新人裡妳算是實力很不錯的──當然，換一雙腿會更強。」
06沒忍住，「噗哧」地被他逗笑。風意見她笑了，神色同樣鬆懈不少。可06的笑並未持續太久，她收斂起嘴角的弧度，聲音低了下去。
「可是，就算寒痕不被選上，你又要怎麼辦呢？」
「啊，如果被選中了，我就離開鎮月莊吧。」
風意說得輕鬆，06卻差點跳了起來。她一把扯住他的衣服，不可置信地喊道：
「那是叛莊啊！」
「哎，別這麼大聲！」
他趕忙捂住她的嘴巴，而06震驚到連抵抗都忘了。她瞠圓了眼睛看他，風意不好意思地縮回手，小聲嘀咕：
「真到了那種時候也沒辦法呀。去給他們作試驗品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他「嘿嘿」地笑了下，打了個響指。
「他們都說我是開拓者，應該能找出不一樣的可能性吧？我躲到城市去，說不定也挺好的。」
叛莊唯一的結果就是被處死，06不明白風意怎麼能把這種事講得這麼雲淡風輕。她鬆開他的衣服，搖了搖頭，心裡壓抑得發慌。風意是認真的，這太荒謬了。
改造人躲著本莊活在外面的城市裡，那真的有可能嗎？而且選定的試驗品逃跑，大人們又會找誰來替代他──不，這些甚至都不是重點。
「你不能叛莊。」
06生硬地吐出話，隨後咬住嘴唇，用力到嘴裡一下子蔓延出血腥味。風意被她的眼神嚇到，連忙揮了揮手。
「好啦好啦，都只是假設而已。你們要拿冠軍，我們當然也會爭取我們的名次，就讓大家都不被選中，不是很好嗎？」
眉頭揪緊在一起，06低下頭，思考還停留在剛剛提及的可能性中。她看著桌面上的機械腿，心裡諸多想法糾纏在一起。
「……你如果離開了鎮月莊，以後我要調整這雙腿，又該去哪裡找你？」
也許她太累了，因此讓未經大腦的話衝口而出。話剛出口06就後悔了，自己這是在說什麼？然而她無法收回已經講出來的話。風意被她說的一愣，表情變得有些微妙，他端詳著06的臉，過了一會兒，訕訕地笑道：
「說得也是呢。哎，妳的嘴流血了！我要離開鎮月莊，有這麼嚇人嗎？」
「我只是不希望任何人再遭遇危險。說到底，我們明明沒有做錯事，為什麼大人們卻──」
「為了讓鎮月莊更加進步呀。」
風意打斷她的話，加強了「進步」兩個字，就像諷刺一樣。進步派的論點，06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她用力地搖了搖頭。
風意伸手碰到她的臉，前傾身體檢查她的嘴唇，兩個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06只顧著思考問題，壓根沒注意他的舉動，直到風意用拇指壓住她下唇、掰開她的嘴，她才驚嚇地揮開他的手。
啪！
「啊，抱歉。只是想看看嚴不嚴重。」
風意連忙把手縮了回去，他退後幾步，難為情地輕咳了一聲，不敢面對06的目光。
「老實說我剛剛在想……我以為妳只在意寒痕呢。」
06愣了下，在她反應過來前，風意急急忙忙地補充：
「噢，但確實──每個人都很重要對吧？別太擔心！你們盡量贏到最後就好，其它事情我們會看著辦，沒問題的。」
06沒回話，風意也明白這種無憑無據的保證無法說服她。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蹲下身，自言自語地喃喃道：
「……其實我根本不想要任何人被選上，那樣的實驗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一切都是為了鎮月莊。06理智上可以理解，可是她又怎麼有辦法接受？
保護不了任何人的，是她才對。她能做些什麼？讓六個人都平安無事的方法──
「哎！」
風意豁然起身，拉住了她的手。06的思緒被打斷，不解地看過去，只見風意瞪大了眼，激動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那、那個，醒了──寒痕他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