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１．
千夜明腳步輕快地走進研究室，繞過地上的風意、逕直跑到了06面前。他猛然湊近，06連忙縮了下，千夜明彎著腰，有一瞬間鼻尖都差點碰到了她。
他的嘴角高高揚起，愉快地發表了令她難以招架的感想：
「真的好漂亮喔。」
寒痕的手越過06肩膀，對著千夜明額頭狠狠一敲，「咚」的一聲，千夜明和風意一同縮到了研究台底下。
「今天屠倫居然沒留你？」
「噢，她還有其它工作的樣子。」
千夜明捂著額頭回答，寒痕伸出手把兩人拉了起來。被他教訓過後，千夜明才稍微恢復了正經，好奇地問道：
「你們剛才在聊些什麼呀？」
「沒什麼，只是在說我跟她搭檔的事，我們報名了今年的競技。」
「哇喔。」
風意把轉無常挪到身前，無精打采地靠在巨輪上。06偷看了他一眼，他頭也不抬地碎念著：
「紫名都沒有意見啊──」
06心裡陡然一空，提到了紫名，胸口處便有些發悶。剛才對方走得太匆忙了，不然她本來該要追上去，和紫名把早上那些話說完。
她勸告她不要和這些人走得太近。可當他們在禁閉室外遇到了危險，紫名仍趕了過來。06不知道她說的遠離他們究竟要到什麼地步？難道像這樣普通地相處也不行嗎？
紫名口中的自由，限度到底又在哪裡？06想著這些，沉默了好一陣子才低聲說道：
「是啊。我們本來就不是真正的搭檔。」
風意挑起眉。而另外兩個人聽見她的話都是一愣，寒痕不解地重複了一次：
「不是真正的搭檔？」
他們不曉得她的狀況，難怪會覺得驚訝。
「我和紫名沒有正式組隊。雖然她很照顧我，讓我和她住在同樣的房間、還幫我做了許多訓練……但我們不是搭檔，也從沒有一起出過任務。」
06悄悄地捏起拳頭，視線垂到了地板上。
「這段時間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完全弄不懂她的想法。」
那三人交換了眼神。06更加確信，果然這個情形很奇怪。在一片寂靜中，幾個人都若有所思。風意率先挪動了位置，把手肘撐到轉無常上，有些神秘地說道：
「我猜啦──她可能不方便吧。」
「為什麼？」
06臉上流露出困惑，風意攤開手，笑了一聲：
「嘿，她算是實力不錯的戰鬥員哦？而且跟現在的莊主還是同期呢。表面上她卻只負責處理一些行政雜務，妳不覺得詭異嗎？」
「我、我不知道。」
他們可以這樣議論大人嗎？06有些驚慌。眼看風意還想接著講下去，寒痕忽然推了下他肩膀，把他已經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地打斷了。
「不能這樣妄自揣測。」
「哎，但你也不相信她只是單純的事務員吧？」
寒痕嘆了口氣，像是無法反駁、也像對風意直來直往的發言感到無奈。06敏感地察覺，他是在顧慮自己的立場。
「如果她確實很照顧妳，我認為這些事妳就不用太放在心上。」
風意的表情明顯不贊同。06想，這些問題或許不該與他們討論。但放在心裡又覺得壓抑，她實在忍不住，自言自語般地喃喃道：
「那答應和我像搭檔一樣在一起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為了宣告妳受她保護吧？就像屠倫跟夜明那樣──呃，不過屠倫那種還是算了。」
「喂喂，你是不是已經忘記剛才誰把你放出來了？」
突然被風意提起，千夜明馬上有了反應。他笑著抗議，發現06朝他看過來，他把視線從風意移動到了她身上。
「你別聽他這樣說。我其實覺得能受屠倫庇護蠻好的。妳看，我也可以保護我可愛的弟弟。」
他側過身，小小的身影從他背後鑽出來。他們這才發現，千日昭不知什麼時候醒了，自己離開了玻璃艙，正緊抱著哥哥的後腰，一雙眼大大地睜著、好奇地觀察06。
剛才的話題因此而中斷，研究室頓時安靜許多。從第一眼看，就能清楚知道這兩個人特殊的關係。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弟弟千日昭看上去簡直是縮小版的千夜明。
然而旁人很難從外表看出他們同歲，千日昭有如七八歲的小孩，怯怯的神態也全然不像他雙生的哥哥。
千夜明推著他來到自己身前，扶著他肩膀關心道：
「今天感覺身體還好嗎？」
「嗯。」
千日昭的聲音細細小小的，他盯著06看了一會兒。忽然扭頭跑掉，鑽進研究台底下，從某個抽屜拿出了一個袋子、又小跑步地跑回來，把袋子遞到06眼前。06過了好幾秒才意識到，裡面裝的是城市居民的零嘴。
「給姊姊。」
用澱粉與糖混合烘焙而成的薄餅，帶著和空間格格不入的香氣。拿袋子的手伸得很直，看似想邀她一同享用。
「大家都吃不了啦。而且人家年紀和你一樣大呢？」
千夜明拿起一塊放進嘴裡，千日昭呆了呆，有些失望地低下頭。只聽見千夜明邊咀嚼邊感嘆：
「再過一陣子，我也沒辦法陪你吃東西了。改造人就是這點很遺憾啊。」
默默地抱緊了懷裡的袋子，千日昭轉頭把臉埋進哥哥腰間。千夜明摸了摸他的頭，忽然笑道：
「話說回來，日昭你也喜歡她對吧？多了個朋友，感覺真開心呢。」
千日昭口齒不清地「嗯」了一聲，把臉又露出了一點，從袋子裡抓起薄餅，喀嚓喀嚓地啃起來。千夜明繼續揉著他的腦袋，倏地像是想起了什麼，抬頭向朋友們提議：
「話說，寒痕跟06要不要乾脆一起申請下一季的任務？大家都去的話，應該會有相約出去玩的感覺呢。」
「別鬧了。」
寒痕反射地回了他一句，接著才轉頭看向06。她的視線正停在千日昭身上，寒痕頓了幾秒，才又說：
「看她的意思吧。」
「一起出去玩？」
千日昭睜著一雙圓眼、期待地盯著06看。明知道他們同齡，06仍會誤把他當作小孩子。心中瞬間有些掙扎，一方面覺得麻煩、一方面卻又很難對著這張臉講出拒絕的話。
發現她沒有回答，千日昭臉上慢慢浮現失望的神色，眼眶邊匯聚起水氣，眼看馬上要哭出來。
06慌了手腳。急忙忙地說道：
「……先申請看看吧。」
反正是幾個人一同執行的任務，應該沒關係吧？
千夜明歡呼，千日昭也露出了靦腆的笑容。06想起了入莊時在城市碰見的女孩，也許滿足孩子的心願是人類的本能嗎？有這樣的想法，一定是被這群人影響了。
「但任務內容是什麼呢？」
「噢，我們這次要去蒐集一些遺跡的資料。在這個地方。」
安靜許久的風意這才開口。剛剛雖然沒說話，但他看來也挺高興的。他從掌中投影出地圖，手指停留在鎮月莊所在的大陸北邊，地圖上浮出了一個紅點，「半月遺跡」的標示文字也隨之亮起。
「因為是探索未知地帶，所以多申請一組人支援應該也會批准啦。」
06探頭去看，大陸北方並非平時有人類活動的地區。半月遺跡是近年鎮月莊發現的一處遺址，06在預備者課程裡曾簡短地聽說過。
人類在星球間流亡了太久，因此不同的分支未必會有所聯繫。所謂遺跡，即是他們的祖先來到這裡以前、在這顆星球上已存在的文明，不知何故而毀滅，其中的科技與文化或許都有調查的價值。
「好吧。如果要去……那就再趁這幾天遞交申請。」
寒痕以眼神和06確認了意見，06點了下頭。風意把任務資料壓縮在資訊球中，分別轉交給他們。
收下資訊球，06注意到角落的視線。蒼伊醒了，正安靜地看著他們。其他人也注意到他，千日昭踏著碎步跑了過去，看他手上的那一袋零食邊跑邊落下碎屑，蒼伊作為研究室的主人竟沒有任何表示。
千日昭跑到他面前，拉住他衣袖，沒頭沒尾地說道：
「大家要一起出去玩。」
蒼伊什麼都沒說，把手放到他頭頂上摸了摸他。可能因為身體差、年紀看上去又小，所有人對千日昭都相當寬容。
「感覺還好嗎？你什麼時候醒的？」
寒痕走近了角落，蒼伊轉過頭，把手從千日昭頭上拿開。
「你彈琴的時候。」
「這麼早嗎？抱歉。」
和上一次不同，即便蒼伊面無表情，身上的壓迫感卻減少了許多。他任由這麼多人待在他的研究室裡，自己靜靜地看著。
「想聽。」
千日昭指著桌面上的箏提出要求，寒痕愣了下，會意過來後無奈地笑了笑。他走回研究台前，千日昭緊跟在他身後。
「難得大家都在，彈點新的曲子好了……但我練得不怎麼樣，你們不准笑。」
06看著眼前的景象，心臟忽然有些觸動。幾個人圍著一個研究台，寒痕彈起了另一首曲子。隨著音樂穩定下來，風意胡亂哼起旋律、千夜明與千日昭則跟著節奏打出拍子，蒼伊就在一旁默默地看。
幾個人在一起，心便平靜下來，即便有煩惱也可以暫時忘記。06意識到自己身在這幅景象中，心裡產生了一股陌生的情感，她突然明白了，這就是紫名口中那些自由的靈魂。
或許她當真應該遠離這些人。可是，看見他們臉上的笑容，這個念頭只有短暫地閃過、甚至沒能在心中停留。
她小小聲地跟著唱起了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