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真如妳所講的耶,薩斯姬雅好厲害!」
「沒什麼,只是一點臆測和推論罷了。」
天際剛一亮,梵就將穆莉淡給綁到了位於海岸邊的大船旁,直接丟到岸上。
異族人或許無法看穿黑夜,但梵一雙貓科動物般的眼睛輕易就能夠追蹤、捕捉到她的身影。而他如貓豹般矯健的手腳也足以在轉瞬間制服這名少女。
「放開我,你們到底想幹什麼!放我走啦放我走!」渾身被繩子綁住的穆莉淡像隻毛毛蟲或像隻蛇似的扭動掙扎,並對著薩斯姬雅等人大聲咒罵。
「當初刻意向沃龍人致意並表示離去,就是算準了妳一定會聽到這消息,認為周邊安全無虞而自行偷溜出茄苳村。如此一來就能夠引蛇出洞啦!」
「居然敢騙我,你這樣算啥巴巴蘭人男子漢。」穆莉淡對著梵怒喊。
「出主意的又不是我。」梵聳肩道:「話說回來,妳的個性是不是改變不少啊......」
「人家可是貴為茄苳村第一貴族千金耶,面對外人總得保持清新脫俗的典雅形象吧?不過我現在知道你們只是一群壞蛋、強盜、綁架犯,根本不值得我裝模作樣。快點讓我走!」
回憶起第一次見到穆莉淡的情形,她整個人散發出文靜賢淑的氣質。梵完全沒辦法將森林裡的沃龍少女與當下在泥地上瘋狂滾來滾去的人聯想在一起。
梵多少也知道薩斯姬雅是一名「貴族」,難不成她也會有這種時候嗎?
此時薩斯姬雅默默地走到穆莉淡身邊蹲下來,散發冷酷神色的雙眸對上了沃龍族少女的一雙蛇眼。前者雙眸和以往一樣平靜無波,可是裡頭卻充滿了類似硬質冰塊的物體浮動著,彷彿能凍結到後者的心坎裡。
在這個瞬間,穆莉淡忽然理解自己是個多麼無助的存在。她感到無法呼吸,有如一隻被蛇盯住的青蛙動彈不得,又像遭到冰冷的雙手掐住脖子似的喘不過氣來。
「就是妳吧。」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薩斯姬雅開口說:「就是妳向那隻大鳥散播我們武器的情報,好讓牠懂得對付我們的攻勢。」
梵很快地翻譯給穆莉淡聽。
「那又如何?」穆莉淡吼道:「難道我會讓你們這些來路不明的傢伙殺了他嗎?」
「他?果真如我所料,妳和那隻大鳥之間彼此認識。這樣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只不過,為何大鳥只會攻擊妳的族人,而不會攻擊妳呢?」
這時梵開口道:「茄苳村的沃龍人長老不是說過嗎?大鳥會攻擊任何攜帶珠子飾品的沃龍人,將他們戴在身上的珠珠甩掉。而穆莉淡卻是唯一一個身戴珠珠而安然無事的人。我猜想,會不會是穆莉淡命令大鳥這麼做的關係,這樣一來她就能夠成為全村唯一戴著美麗珠珠的女人了!」
「真是個有趣的推斷,梵。」
「啥?誰會做這種無聊的事情啊!」穆莉淡聽聞後卻從鼻子發出冷笑聲,對梵的推理猛翻白眼。她說:「假如周遭的人都被大鳥嚇得不敢出門,我一個人戴珠子出門不就變得一點意思都沒有了嗎?」
「呃......」
「總之,你們這些壞人倒大楣了,倒大楣!我的王子......喔不,我老公馬上就要來拯救我,將你們全都丟到海上去再也回不來。再見!慢走不送!」
「王子?」薩斯姬雅皺起眉頭。
穆莉淡意識到自己說溜嘴,趕緊咬緊下唇不說話。
薩斯姬雅的雙眸眯成一條線,令穆莉淡打了個冷顫。「這可有趣了,請妳老老實招來——」
話音剛落,森林那頭突然傳出一陣騷動。
鳥兒似乎受到極大的驚嚇,瘋狂的拍打著翅膀,四處飛散、逃竄入天際。緊接著傳入眾人耳裡的是一連串規律且低沉的風聲,聽起來就像一對巨大到不可思議翅膀的振翅聲響。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大小姐,那隻怪物過來了!」
「所有人準備好。」
薩斯姬雅手一揮,十幾名士兵立刻排成一列,並且整齊劃一地舉起手中的火繩槍。
沒過多久,五顏六色羽毛的巨大怪鳥飛入眾人視野。伴隨著來自水手們的一連串驚呼,所有在場的士兵立刻便全都端起了手中的武器,朝著空中射擊過去。
果不其然,巨大的怪鳥輕而易舉便躲過子彈,許多彈丸甚至連目標的邊都擦不上——異族人的火槍距離本來就打不遠——這一點梵是明白的。火槍的傷害雖大,比較起弓箭或長矛等武器的射程卻短得不可思議。薩斯姬雅擺明知道這一點,為什麼她還願意浪費火藥和彈藥在這一波無謂的攻擊上呢?他暗暗心想。
巨鳥展翅一揮,強烈的風壓再次襲來。士兵們頓時連站都站不住腳,有的連原本握在手中的火槍都飛了出去。
「笨蛋,同樣的方法是打倒不了他的啦。」穆莉淡笑道,隨即被薩斯姬雅輕踹一腳叫她閉嘴。
此舉似乎激怒了巨鳥。
牠發出一聲長嘯,可怖的利爪閃耀著晨光,直撲薩斯姬雅的身軀雅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薩斯姬雅立刻將穆莉淡抓到自己面前,手中的小刀抵住她的喉嚨並迫使巨鳥停下攻勢。
「你不只是一隻怪獸,還能思考呢。」薩斯姬雅說:「沒錯,如果你靠得太近的話,這女孩就沒命了。」
巨鳥猶豫了。
正是這一瞬間,使牠鑄下足以致命的錯誤——在場任誰都沒發現,薩斯姬雅的嘴角少見地彎成新月形。
「射擊!」
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震耳欲聾的砲擊!
停泊於來自薩斯姬雅背後的三桅戰船,從它設置於船側的十幾枚主砲幾乎是一齊開火。無論是沉重的實心砲彈,抑或由鎖鏈串聯起兩個砲彈的鏈彈,全部朝著巨鳥這一隻巨大的目標身上招呼過去。
儘管許多砲火失了準頭,但而有好幾發砲彈彈丸擊直巨鳥的身體,就連牠的翅膀都被鏈彈給撕裂出好幾道傷口。
「庫朗庫奧!」
這時薩斯姬雅放開穆莉淡,任由後者朝著巨鳥的方向狂奔邊而去,嘴裡還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淒厲叫聲。
「為什麼巨鳥沒閃開......喔對了,因為牠從沒見過大砲嘛!」梵低吟一聲,幾乎是立刻就得到答案。
巨鳥曾經在第一次跟異族人對戰前得知火槍的功用(無論穆莉淡當時是怎麼描述的),可是牠這輩子大概沒有見過異族人的火砲,甚至沒見過這麼一大艘船!所以剛剛巨鳥被引誘至船側邊的時候,牠想都沒想過船側上那些洞竟能如火槍般發出砲彈!
伴隨著一聲轟然巨響,巨鳥當場倒地不起。
***
此時此刻,渾身帶傷的巨鳥躺在地上動彈不得,而穆莉淡則靠在牠的頭旁邊哭泣著。
「終於能安靜下來了。」
冷酷的嗓音,宛如利針般刺入穆莉淡耳中。
她回過頭,眼中泛出淚光,惡狠狠地瞪著眼前這名正走向她的紅髮女子。
「卑鄙的傢伙。」「卑鄙的異鄉人。」
會響起兩聲「卑鄙」,並不是因為穆莉淡重複咒罵薩斯姬雅兩次的關係——
「大鳥講話了!」梵驚奇地大叫起來。
「沒想到怪物能說話,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就連始終面無表情的薩斯姬雅也揚起眉頭。
眼見這隻羽毛艷麗的巨鳥再次張開大嘴,從中吐出的卻是一種不符合其身型的青年嗓音。
「可惡的傢伙......」巨鳥虛弱地開口:「看我......看我把你們全......全甩到海上去!」
牠試著抬起翅膀,掙扎了幾下龐大的身軀又轟然倒下。
「大鳥,你叫什麼名字?」薩斯姬雅卻置若罔聞,透過梵的翻譯問起毫不相干的問題。
「......」
「快點回答。」薩斯姬雅舉起手中的燧發手槍,直指巨鳥的眼睛。
「我原本沒有名字。我是......唉,我並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我只知道這數百年以來,我一直都在守護著茄苳村後山上那顆茄苳神木。但穆莉淡小姐賜予我了〈庫朗庫奧〉(Kurakuraw)這個名字。」巨鳥乖乖答道。他的語調既誠懇又純潔,聽起來一點都沒有在開玩笑。
不知為何,薩斯姬雅聯想起梵這孩子。
「天主在上啊,世界上還有這種存在......算了。我現在不太想計較這種事。」薩斯姬雅說:「既然穆莉淡願意給你名字,代表你們兩個之間關係匪淺囉?況且你們還互稱對方為丈夫與妻子......這樣一來,這沃龍人女孩難道也是一隻大鳥嗎?」
「不、不是的......咳咳,她只是個普通的沃龍人,和我完全不一樣。」
「少跟他們囉嗦了啦,庫朗庫奧。你就是太單純了!」穆莉淡忍不住罵道。
「閉嘴,大人在問話小孩子不要插嘴。」
一時間,槍口轉向原住民少女的眉間。
「我說就是了!拜託,別傷害穆莉淡!」
儘管看不太出巨鳥的神情,但他慌慌張張的語調聽起來十分滑稽。
「幾個月以前,我跟以前一樣到處飛來飛去遊玩的時候,我發現一位在溪邊遊玩、唱歌的女孩子。她很漂亮,又非常有氣質。我打聽到那位女孩的名字了,女孩是來自茄苳村的臥龍村村長的女兒......」
「那女孩就是穆莉淡。」
「是、正是......」
「而庫朗庫奧你墜入了愛河常常在她外出時找她說話漸漸地兩個人感情愈來愈好最後你也鼓起勇氣向穆莉淡求婚成為夫妻結果她的父親與家人們反對這件婚事拒絕了你的要求且得不到大家的祝福。對吧?」
薩斯姬雅一口氣講完這句話後,連大氣都沒喘一下。
而當梵轉為翻譯之後,薩斯姬雅發覺巨鳥、穆莉淡以及梵都用一種驚訝的表情盯著自己。
「幹嘛?這種故事很常見啊。」薩斯姬雅瞥過頭,以極為僵硬的動作撥了一下頭髮。「我絕不會承認自己很愛讀那種會讓身心都墮落的浪漫小說或騎士小說!」
雖然不知道她口中的〈小說〉究竟是什麼,但這反應一看就是很喜歡那東西的意思嘛。梵暗暗心想。薩斯姬雅的心思有些時候意外地容易摸透。
「所以我剛才說得沒錯嗎?」薩斯姬雅問。
「呃....對、是的,就跟妳的推理得完全一樣。」身為巨鳥的庫朗庫奧回答。
「由於婚事遭到拒絕,庫朗庫奧心生不滿開始攻擊茄苳村的沃龍人,使得村子內人心惶惶。而穆莉淡對此則無動於衷,因為她希望藉由巨鳥帶來的壓力逼父親同意將她嫁給你這隻巨鳥。」
「啊,一切都說得通了。」梵眼睛一亮。
「絕非如此!」「才不是這樣!」
登時,庫朗庫奧與穆莉淡一口同聲。
「就算婚事遭拒,我也絕對沒有要為此傷害村人的意思!」庫朗庫奧慌慌張張地辯解。
「是啊,我哪有這麼壞心眼,命令他去傷害自己村子的同胞啊?」穆莉淡也嘟起嘴。
「那你們的目的到底是......」梵看向這對仍未得到祝福的一鳥一蛇的夫妻。
「我們沃龍人將自身分為頭目、貴族、勇士、平民四個階級,而且非常重視門當戶對。」穆莉淡一邊撫著庫朗庫奧的脖子,一邊向他解釋:「不同階級的人,絕無法與彼此結婚。而我又是家中的長女,屆時會由我繼承父母的財產和地位。」
「長嗣繼承嗎?」薩斯姬雅喃喃自語道。
這時庫朗庫奧說:「我曾化身為沃龍人的形體,親自向穆莉淡的父親提親。我曾為她遞上最漂亮的琉璃珠與各種珍寶,也表示願意接受任何家族所賜予的挑戰。結果他父親和家族的長者經過討論之後,最終仍不接受我這個外人。」
「那麼,穆莉淡的父親為何向異族人求助獵殺巨鳥?難道他不知道巨鳥就是庫朗庫奧嗎?還是說,他想殺了庫朗庫奧!」梵的尾巴上的毛頓時豎起。
穆莉淡大哼一聲後說:「我並沒有向父親坦承庫朗庫奧就是巨鳥。在這之後,我給庫朗庫奧出了個主意。庫朗庫奧先變身為巨鳥並對村民惡作劇,待當他們無計可施的時候,再由庫朗庫奧以人形出面聲稱自己獵下巨鳥。屆時他只要拿出幾片......甚至大量羽毛來佐證就行了。」
「呃,我怎麼有一種既視感......」
梵的腦中回憶起前些日子和荷莉葉特處理鹿怪物的事件。
「可是這樣一來,你結婚以後不就再也不能化為原本的模樣嗎?只要巨鳥的存在一被發現,沃龍人鐵定會起疑並找你算帳!」梵說。
「那就如此吧。」
「哎?」梵眨了眨眼。
「我願意為愛做出犧牲。」庫朗庫奧堅定地說。
「因為我們倆是真心相愛的!」穆莉淡高喊,然後整個人趴在巨鳥身上。
「痛痛痛!穆莉淡,好痛啊......」
「對不起,老公!」
接著穆莉淡拍了拍身子站起身來,雙手插腰擋在薩斯姬雅和巨鳥之間。
「總之,假使誰敢試著拆散我們兩個,我會和庫朗庫奧就會立刻摧毀掉對方。」穆莉淡說。
「如何?我的穆莉淡是不是很可愛呢。」庫朗庫奧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可愛不是我心裡所想的形容詞。」
梵垂下雙肩,然後轉頭看向薩斯姬雅——
「妳用不著哭吧!」
此時此刻,薩斯姬雅的雙眼正流出剔透的淚珠。
「......不好意思,口水從眼睛理流出來了。」
「感覺好髒!」
一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紅髮女騎士趕忙用背擦掉臉上的淚水。
「不顧身分隔閡而願意為愛人犧牲自己,簡直就跟小說裡面寫的騎士和侍女之間的愛情一模一樣......我竟然能在原始島嶼親眼見識到此等故事。」
「妳在嘀咕些什麼呀?」梵不解地皺起眉頭。
就在此刻,高且濃密的蘆葦突然衝出許許多多的沃龍人,總數大約有三十幾名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