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年輕的祭司來到祭台崩塌的地方,昔日壯觀雄偉的祭壇,現時也成一堆碎石,他忍不住有所感嘆,族人所唯一信仰的「祂」,真的在保護他們、庇佑他們嗎?這場地震,是「祂」的憤怒?還是說不定是「祂」想說什麼呢…?
他被老師派來祭壇勘查損害情形,並對重建情況做估計。
祭壇整座塌陷,似乎是因下層地基不穩固導致,想必地震發生時它是從下方開始碎裂,沒有修復的可能,必須完全重建,光是將殘骸全部清除就得花上不少時間,加上重建所需的時間…過於細碎的石頭不能使用,較完整的磨砌好形狀還可再用,建築的石材還得再去找,北方的石場記得上次修補時已經沒什麼大型石頭可用,據族人的發現,西方好像有新的採石場…建築祭壇還需要結晶石,這只能靠祭司來尋找了…預計在「打造明鏡」之日左右完工,傳遞式要合併舉行嗎?這樣祭品的人數又要增多,還要經挑選,但儀式延期錯過時機也不行…
年輕祭司搔搔頭,腦中有太多事情要思考,雖然有麻布可做紀錄,但是空間有限也不能詳細敘述,細節還是只能在腦中規劃。
他四處張望,想找塊較平坦的石頭坐下思考,不經意踢到一塊碎石,這塊帶著淡紅色光芒的石頭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蹲下身仔細觀察,從觸感上來說確實是石頭沒錯,但這不尋常的光芒是什麼?他將石頭湊近察看,似乎有更細小、如同粉狀般的東西散布在石頭上,應該就是光芒的來源。
年輕祭司十分好奇,這樣的石頭既不是建材碎片,也不是祭壇上的擺設裝飾,為何會出現在祭壇的殘骸堆中?一種可能是它原本被埋在祭壇的下方,或是被放置於祭壇裡連他都不知道的隱密地方。
或許帶回去給老師就能獲得解答了,他一邊翻轉著石頭一邊想著。石頭上還有一小段刻痕,像是人為用力刻畫上,看起來就像是不完整的拼圖碎片…這附近應該還有其他碎石。
他彎下腰,搜尋地面,果然找到了幾塊零星的石頭,雖然每一塊上面都有刻痕,但根本拼不出一個像樣的東西來,應該還有更多的部分還沒找到。
祭壇本身已是村落中最大的建築物,塌陷後的面積更是擴增好幾倍,要將淡紅色的碎石收集齊全並不容易,何況有些碎石會被壓在其他巨石下,這也不是他一人的能力就能找齊的。
他繞到祭壇的另一個方向,靠近山壁的部分,有了意外的發現。
許多小石頭堆聚在一起,散發著淡淡的紅色光芒,但年輕的祭司不禁感到奇怪,這就像是被人收集起來般,莫非這附近也有人在收集石頭?但這裡聚村落尚有一段距離,而且族人平常是不被允許接近這裡,會是誰?
喀啦-
背後傳來石頭掉落的聲音,年輕祭司看到一個小孩,丟下收集好的淡紅色石頭,轉身就跑。
「等等!」年輕祭司急忙追上,沒多久便捉住了那孩子的手臂。
「嗚嗚哇哇咿咿啊--!」那孩子發出奇怪的叫聲,死命掙扎。
年輕的祭司被小孩突來的大叫嚇了一跳,一鬆手,這小孩便迅速的溜到一塊巨石後,探出一顆小腦袋偷看。
「沒事的,過來吧。」年輕祭司溫和的說,試圖降低小孩的戒心。
那小孩依舊躲在石頭後面,一直瞇著眼盯著年輕祭司。當他發現年輕祭司手上的淡紅色石子時,又開始哇哇大叫。
「這個給你,好不好?」年輕祭司將手伸向前,並把向前丟在地上。那小孩看到石子掉在地上,一副想衝去撿又不敢行動的樣子。
年輕祭司笑了笑,他起身後退幾步。退到一定距離後,那小孩馬上衝出來撿起石頭緊緊握在懷中,並露出了天真的笑容,看來他十分寶貝這些石頭。
那孩子有著一頭黑髮,黃皮膚,翠綠的雙眼,散亂的長髮披肩,認不出是男孩還是女孩,全身髒兮兮,身著一件破爛赤色無袖上衣,年輕祭司從這小孩的穿著得到了些許解答。
赤色的衣服,是被放逐的象徵--若族中有人犯了錯,懲罰的方式就是受到族人的排擠,被驅逐於部族之外。但這樣小的孩子不應是族規制裁的對象,犯罪之人可能是這孩子的父母吧。
從這一點,也不難解釋這小孩似乎不會說話,犯罪之人是不能再使用族人們的言語,他的父母就算有教他說話,他恐怕也被教導不能在別人面前使用語言對話。
「咿咿呀-」
幾個念頭在腦袋轉過,年輕祭司回過神才發現這小孩已經走到他旁邊,不停扯著年輕祭司的衣角,笑瞇瞇的好像很開心。
年輕祭司摸摸他的頭,說道:「你父母呢?」
或許他的父母也在附近收集著石頭,這樣對他會比較方便些,同時他也觀察著這小孩的反應,想知道他到底懂不懂得說話。
那小孩不理會他,只是一直拉著年輕祭司的衣服,好像在找什麼。
年輕祭司覺得有異,便拿出他找到的其他石頭,小孩一看便興奮的大叫,全拿齊後就蹦蹦跳跳的跑走了。年輕祭司跟在後面,只見這小孩將淡紅色的石頭全蒐集在一起,為數不少,其中還有幾個較完整的,看的出那原本應該是塊石碑,上頭刻著一串文字。
年輕的祭司湊過去看,那小孩似乎也不排斥年輕祭司觸碰他的「寶貝」,只是笑嘻嘻的。石碑的文字看來像是一串祭文,其中不少艱澀的字詞,他盯著祭文,開始將碎片拼上。
「赤色…晶……狂歡…」他陷入沉思,喃喃自語試著找出頭緒。小孩來來回回又持續收集了許多石塊,讓他的拼圖過程更為順利,隨著石碑形狀漸趨於完整,內容也逐漸清晰,謎底一步步解開。
年輕祭司愈拼愈起勁,不自覺的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老師交代自己的任務。
4.
在風中流傳闇與光之歌
在地上躍動冰與火之舞
六十次的練習 響起 一百二十次的再開始
灰色旋律在冰晶的大地上凍結
明快音符於赤血的天空中狂歡
原以為是祭祀祝文,在內容與字詞全釐清後,看起來倒像是一首詩歌。老者細細端詳碑文內容,手抵著下巴思索。
祭壇重建的工作已步入軌道,他指示年輕的祭司做好全程監督的工作,而徒弟意外中從殘骸找出的石碑,現已恢復七八成,放置於老者住所供其研究。在幾天不眠不休的參詳後,老者的心中已有幾分底了。
此時,年輕的祭司從走進帳篷內,來到老者身旁。
「祭壇的工作如何了?」老者對於徒弟不專注於工作感到些許不滿,問道。
「是,一切都能按時程進行,預計在『明鏡』之日左右完成…」年輕祭司聽得出老師帶有慍色的語氣,恭敬的回答道。但比起監督祭壇修建,他對這神秘的碑文更有興趣,便試著問:「您有什麼頭緒了嗎?」
老者回頭看著徒弟,他年輕的臉上仍藏不住渴求知識之熱情,老者微笑,心想讓他來試試也好,便說道:「你怎麼看?」
機會來了,年輕祭司自然不放過,整理一下腦中思緒,說道:「這塊碑文,既然連老師您都不清楚來歷,就應該是很久之前留下,從內容來看像是一首詩歌,似乎在描寫什麼情形。既然會深藏於祭壇之中,這就不會是一首簡單的敘述詩。」
他伸手指著詩歌的前兩句,「光與闇、冰與火皆是相對之物,因此它所描述的若不是一件會出現兩種情形的事物,就是兩件相對的事物。」
老者點點頭,示意年輕祭司繼續說下去。
「從最後兩段來看,所敘述的應該是兩種不同的事物,所以我認為,它是想表達有兩種情形發生,一種是大地如同冰晶般的凍結,一種是天空染成赤血色…狂歡這兩個字可能是在描述生物的活動情形。而中間那一行應該是點明了發生時間,但我現在沒什麼頭緒…」
「理解的不錯,哩。」老者說道,年輕的祭司聽到老者稱呼他的名字,吃了一驚。
「這是只有每一代『穆爾』才能知道的訊息,這首詩恐怕是哪一代的『穆爾』,希望能將這個訊息傳達予族人們所留下的吧。」老者忽略哩的訝異,舉起蒼老的手撫摸石碑,彷彿在與過去的祖先做無聲的對話。
說著,他指向中間那一行文句。
「練習指的是祭祀,『扣鈕』、『明鏡』和『朱衣』三者其實為一事的祭祀是每年固定的事務,因此,六十次的練習意為六十年,一百二十次同理可得,等於這兩件事每一百二十年發生一次,但是錯開的,分別相隔六十年。」
「意思就是,每六十年就會有一件事情發生?」哩推論道。
老者點頭,「沒錯,這兩件事每一代穆爾都會接觸到至少一次,據今六十年前,我就曾看過這樣的現象,大地染上了冷藍色,所有生物都失去常態,人們不停的歡笑,動物不斷的跳舞,在這片土地上更是難以置信的生長出翠綠的青草及花朵。生命應有的規律就像被凍結、壓抑般,超乎常理…」
哩不太明白,他認為這樣聽來應該是件好事,但聽老師的語氣卻又似乎是場可怕的噩夢。
「對於我們來說,那樣的日子只會使我們逐漸沉淪,愈來愈難以找回祖先的力量。」老者看穿哩的疑惑,並給予解答。
「那麼,另一件事呢?難道就能期待神明的到來嗎?」哩反問道。
老者看看哩,頓了一下,繼續說:「另一件事我是從前一代穆爾身上聽來的。那一天,天空成為赤紅色,所有的生物本能將更為活躍,生命的變化十分迅速,相殘、死亡、復生、再相鬥…」
「我不明白,這樣難道就是美好的嗎?神明是用這種方是在呵護我們嗎?」哩愈來愈不能理解他所信仰的神明,究竟是什麼?
「雜草就是遭受不斷的摧殘才如此堅韌,人也一樣。在生命力量變動劇烈時,愈能找出我們的無限可能。」
哩搖搖頭,「我還是不明白。」
「你會明白的,就在那一天…」老者態度嚴肅,低聲說道。
哩在心底算了一下,是說不久,「赤色的天空」即將到來?
「正好是『明鏡』之日。」老者說道,「到時候,『傳遞式』與『打造明鏡』由你來進行。」
哩雖然訝異,卻也不是太吃驚,畢竟老師先前就提過繼承一事,只是他擔心自己的不虔誠無法勝任職務…
「等等,老師您是要兩個儀式同時進行嗎?」哩突然發覺到問題所在,說道:「這樣祭品的選擇…」
「不必擔心,你只要專注做好主持儀式的準備就行了。」老者打斷他的問題,並示意要結束對話,吩咐哩回去工作。
哩雖應允,但心中總覺得不大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