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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爾-7-8

平沙 | 2010-01-31 21:40:38 | 巴幣 0 | 人氣 685


7.
 
「您剛才的能力,究竟是什麼呢?」換名儀式結束後,身著暗青色祭袍的穆爾望向老人問道。
 
衣裝普通的老人不語。
 
「那是火焰的能力對吧?」穆爾追問道,他急欲了解何謂「祖先」的力量,這將有助於他信心的維持與身份的確立。
 
「這得要您自己去尋找了。」老人回答道,並再度拿出一個紅色的石頭,輕拋給穆爾。
 
穆爾將石頭至於手掌心上觀看,紅光依然閃爍,他回想著方才老人使石頭爆炸的情境。他似乎注意到了什麼,走下祭壇高台的階梯,老人跟隨其後,一直在旁觀看的小男孩也跟著穆爾跑,只是這兩個大人都視他於無物。
 
穆爾回到剛才老人展現「祖先」力量的地方,石頭爆炸後的碎片仍靜散於地。他拿起來仔細端看,石頭是焦黑的,沒有一點光采。
 
「請點火。」穆爾說道,他還不是很習慣命令的口氣。
 
一旁的老人很快的升起了火,再度將灰白的石柱照得溫暖。穆爾將石頭對著火台,石頭很快的有了反應,發光、冒煙、溫度升高──
 
穆爾趕緊將石頭向上拋,手指還有微微的灼痛感。他對著夜空中的小紅光,開始唸起方才老者所唸的咒語──火焰的讚頌之詩。
 
──叩!
 
「嗚咿咿──」小男孩發出愉悅的怪叫聲,跑向從高處落地後滾了一段距離的小石頭。老人則是默默的看著不禁張嘴發呆的年輕穆爾。
 
穆爾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將嘴合上,假裝喉嚨不舒服似的輕咳幾聲,暗自思索著哪裡出了問題。
 
「您得自己去尋找屬於您的力量。」老人恭敬的說道。
 
穆爾看看老人,心中滿是嘀咕,這個老人為什麼不在換名之前告訴他呢?以他現在身為穆爾的身份,根本不能問族人這種問題,即使對象是前任穆爾,是他的老師也都不例外。
 
「既然這樣,」他決定換個話題,「明鏡之日的祭品準備妥當了嗎?」
 
依照慣例,祭品應在儀式的前一天深夜進入「深靈」的狀態,也就是服用鎮心劑,以維持心靈與肉體的安寧祥和,而穆爾得在翌日的第一道曙光前做好祭品的確認工作。雖然多半沒什麼問題,但他認為還是謹慎點好。
 
「祭品尚未『深靈』,請您再等一些時候。」老人回答。
 
「什麼?為何到現在都還沒處理好?」穆爾有些不悅的質問,他可不想初次主持儀式就遇到什麼麻煩。
 
老人似乎猶豫了一下,才將緩緩說道:「因為他必須先拿回自己的名字。」
 
身為穆爾,不應該有明顯的情緒反應。但現在他眼睛睜的很大,一臉驚訝,近乎呆滯的盯著老人。
 
平凡的老族人給他一個微笑的回應。
 
「老師…不,您在說什麼?」穆爾的聲音顯得有些顫抖,「我是在問明鏡之日的祭品為何還沒準備好?」即使是明知故問,他也要再重覆一次相同的問題。
 
老人看著年輕的穆爾,心中確實有些不忍,但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他現在,只希望年輕的穆爾能明白自己的角色,了解自己應盡的責任。
 
「他的任務已經結束了,祭品很快的就會準備好,您現在應該回去──」
 
「不、不行──!!」
 
穆爾手一用力揮,聲嘶力竭的呼喊,餘音在空曠的大地上迴盪,一去不回。
 
不遠處正把玩著石頭的小男孩受驚了,趕緊抱住其中一個石柱低吼。
 
「這是哪門子的祭品!不行!我說不行!」穆爾大口的喘著氣,這是從小被教導喜怒不形於色的他,情緒第一次這麼激動。
 
老人沉默不語。
 
「穆爾,您不應該為祭品傷神。」短暫的靜默後,老人低沉的說道。
 
年輕的穆爾瞪大了眼,看著老人年邁的面容上毫無表情,沒有一點悲傷、難過、憐憫,或是不捨……
 
「這是您自願的決定嗎?」穆爾鎮定情緒問道。他突然的明白了,無論是選擇祭品的原因,還是祭品本身的動機,或是這個祭品本身所象徵的意義為何…
 
老人點頭。
 
穆爾望著老人,即使他都明白了老人的心意,仍舊無法釋懷,他轉過身,背向著老人,不願被看到不成熟的一面。
 
「你先回去吧。」盡量將自己的感情抽離,他嚴厲的命令道。
 
老人看著年輕穆爾的背影,也看到了這幼小背影所背負的責任,曾經體會過那樣沉重的老人,此時卻無能為力。
 
「天亮之前,我會回去。」穆爾雖然知道老人還未離開,但仍不願回頭。「祭品的事,我來處理。」他語氣堅決,不容一絲的反對。
 
老人沉默,穆爾感受的到視線的停留,他忍住自己內心的躁動,故作平靜仰望著夜空的紅色明鏡,等待老人離去。
 
「世間上總是充滿著不可抗拒的力量。」蒼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穩重溫和的語調是如此的熟悉又陌生,使穆爾掀起了一股厭惡感,卻不敢回頭命令老人住嘴。
 
「就因為它太大、太強,以致於我們無法去改變什麼。」那聲音又說道,一如往常教導般,平和、緩慢,一字一句等著他去領悟。但他現在一點都不想聽到這些,這些也不應該是穆爾聽的,而是穆爾應該告訴族人的。
 
「如此,就只能接受了,不,只能順從──」
 
老人不說話了,年輕的穆爾正轉過頭來瞪著他,充滿著怨恨與不解的眼神。
 
「您這是什麼意思呢?」他輕蔑的看著老人。「我有我的作法,而你,只不過是個失去孫女的老人罷了。」
 
老人不語。
 
「你得到的能力還不足以彌補你的失敗。」穆爾冷笑一聲,「『祖先』也不會接受這樣的子民。」
 
雖然語氣有些偏激,但這個年輕的穆爾相當有主見,老人默默的微笑了。
 
看著老人的微笑,穆爾原本緊繃的神經也逐漸緩和,他認為老人應該能理解他的話才是。
 
「我該去進行祭品的準備了,請您也早點休息。」老人恭敬的說道,這是無異於一般族人對穆爾的態度,敬畏中卻不帶情感平板語調。
 
「你──」
 
話未說出口,老人已經頭也不回的消失在深夜中,留下茫然的年輕穆爾,和待在一旁,什麼也不懂的小男孩。
 
 
砰-!
 
穆爾一拳用力敲打在石柱上,痛的卻只有自己的骨頭,還有矛盾複雜的內心。
 
他知道已經不可能改變。無論是對儀式失敗負責的前任穆爾,還是雙重儀式的進行需要的祭品份量,或是對新上任年輕穆爾的考驗,這個老人,早就算好一切了。
 
以穆爾的立場而言,這個失去孫女而了無求生意志的老人,是再適當也不過的祭品,但他怎麼可能親手將利刃刺向老師的咽喉?
 
他開始怨恨,這個把名字和責任全推給他,自己卻等著痛快死去的狡猾老人;他也開始厭惡,這個被賦予的名字,切割了他與老師長久以來的感情與聯繫。他寧可明天躺在祭壇上的是他自己,也不願親手將老師獻給神明,但使命不得不讓他這麼做,否則就難以服眾。
 
──就因為它太大、太強,以致於我們無法去改變什麼。
 
穆爾想起老人說的話,想起老人那熟悉的語調和嗓音,以及一直仰望著老師背影的他──都已成過去,他不再是哩,他的老師現在也只不過是陌生的普通老人。
 
他應該要忘掉那曾經屬於自己的過去,才能成為真正的「穆爾」…
 
「哇咿咿-?」
 
童稚的聲音將他自煩擾不已的內心中拉回,穆爾回過神,看著身著赤衣的小男孩正拉著他的祭袍,一愣一愣的盯著他,蓬頭亂髮下透露出關心的眼神。
 
穆爾盯著小男孩好一會兒,原本黯淡的墨綠雙眼突然亮了起來,冷漠的表情也突然的放鬆,他摸摸小男孩的頭,掏出一個小布袋。這會兒換小男孩的雙眸亮了起來,像翡翠般咕嚕嚕的轉動著,一臉渴望的看著穆爾手上的小布袋。
 
「你應該還沒有吃東西吧?」穆爾問道,雖然他知道小男孩聽不懂。
 
他轉身,再度步上在通往祭壇高台的階梯,小男孩吃力的跟在後頭。
 
當小男孩奮力爬上最高處時,穆爾正躺在冰冷的石地板上,一手拿著小圓餅,默默看著天空。
 
「這裡比較舒服,對吧?」穆爾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但小男孩已經跑向放置一旁的,開口打開的小布袋,裡頭放著幾個小圓餅──族裡最簡單的食物,小男孩迫不及待的一手一個,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男孩吃的津津有味,青年則是細細咀嚼,若有所思的望向幾乎跟小圓餅一般大的紅色月亮。
 
寂靜的夜,聽不到蟲鳴,也聽不到野獸的低吟,只有偶爾吹來的風偷偷的吵鬧一下,又悄悄的溜走。在天色逐漸要由暗紅轉亮時,穆爾坐起身,轉頭觀察一旁的小男孩,他靜靜的躺在地上,平穩的呼吸著。
 
穆爾將祭袍之下的布衣──就是他原先穿的那一件,脫下蓋在小男孩的身上,依鎮心劑的效果,他應該在「打造明鏡」之前都不會醒來。
 
將小男孩安置好後,他步下台階,快步的往部落方向走去。
 
第一道曙光尚未照耀,他還有機會改變。
 
8.
 
暗紅的天色逐漸退去,在大地彼端的地平線上逐漸透出淡藍。
 
身材健碩,有著平頭短髮的族人喃,站在部落中最大的蓬房外,守護祭品是他的工作。一直到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射大地,任務才算告一段落。
 
他望向著荒漠的盡頭,黎明到來前的寧靜,總是特別令人不安,他豎起耳朵,仔細在四周搜尋一點聲響,希望能有什麼,來分擔他的緊張。
 
漸漸的,他聽到了腳步聲,急促的,向這裡接近。
 
他緊握手上的大刀,提高警戒,盯著腳步聲的來源,祭壇方向稀疏的叢林。
 
隨著腳步聲的接近,一個深青色的身影竄出,快步的向他接近,喃解除了警戒,恭敬的鞠躬迎接穆爾的到來。
 
「解除『深靈』,這個祭品不能用。」他用力吸了口氣的命令道,即使一路趕來使他滿頭大汗,呼吸急促,穆爾也不容自己的話語中有氣息不順的情況出現。
 
喃愣了一下,頭仍低著,不答話。
 
等不及喃的回答,穆爾拉開布蓬進入。
 
蓬房內的火堆已經熄滅,作為儀式「祭品」的老人,靜靜的躺在火堆旁的平台上。
 
此時穆爾已經調整好自己的呼吸,他抹了抹臉上的汗水,慢慢步向平台,仔細端詳已陷入「深靈」的祭品,他最熟悉的一張蒼老的面容。
 
「我…找到辦法了…」哩喃喃自語的說著,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便沉默下來。
 
現在更要緊的,是解除祭品的「深靈」狀態,這才代表這個老人祭品身分的解除。穆爾掏出一片麻黃色的葉子,將其放置掌心搓揉,一邊搓揉一邊唸著咒語,葉片逐漸的變軟、變形,成為像黏土一般可任意形塑。
 
捏成扁平狀後,穆爾將變形的葉子分別貼在老人的唇下、鼻下、眼下,以及額頭上,由於時間緊迫,他特別加重了份量,希望「深靈」的效果能盡快解除。
 
但老人一動也不動,他仍舊像個祭品般靜靜的躺著。
 
穆爾警覺到事情的不對,他探了一下老人的鼻息,馬上步出蓬外,喃仍舊維持著鞠躬的姿勢站在外頭。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深靈』無法解除?」穆爾厲聲問著年紀與他相仿的喃。
 
喃沉默不語。
 
「你不信任穆爾嗎?」年輕的穆爾加重了語氣,責問著曾經是童年玩伴的喃。
 
喃偷偷向荒漠的盡頭瞄了一眼,地平線上已染成淡黃色。於是他開口道:「為求慎重,此次的『深靈』程度較重。」
 
「為求慎重?!『深靈』的程度是由穆爾決定的,你們居然逕自破壞了儀式!」穆爾也注意到時間所剩無幾,焦急的情緒難以再隱藏。
 
「這樣的話,這個祭品更不能算數,他根本沒有經過穆爾的認同!」他幾乎是用吼的說出這些話,因為來自盡頭的第一道曙光,已經照射在他深青色的祭袍上。
 
「不,這是全族人所認同的祭品。」喃恭敬的回答道,即使他知道年輕穆爾的內心是多麼的矛盾與難受,他也只能冰冷的否決一切。
 
「全族人?真是太好笑了!只有穆爾才能與神明溝通,與祖先對話,得不到穆爾認同的祭品,能有多少作用呢?」穆爾不屑的冷笑。「吭他已經得到了祖先的能力啊!將他獻給神明才是最可笑的事。」
 
喃現在已經站直身子,默視著穆爾,靜靜的聽著。
 
「我在祭壇發現了赤衣者,這才是造成神明憤怒的主因。所以,祭品已經更換了,你看著他,直到他的『深靈』解除為止。」穆爾直視著喃,對他命令道。
 
但喃卻一臉憂愁的看著他,那不是對待穆爾應有的尊敬,反而像是……
 
「已經來不及了,哩。」喃說道,「他說過…在第一道曙光照射時,他就是真正的祭品了,不會再回來了。」
 
顧不了喃已經犯了族規直呼他的名字,也不管他現在的身分應該有的風範,哩直奔進蓬屋內,再次伸手去探老師的鼻息。
 
十分的微弱,幾乎已經感覺不到,很明顯的,這個祭品的生命能量,只能再撐一天。
 
哩疲憊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跪倒在平台邊,他把臉埋進雙手中,不敢直視著老師的臉龐,心中滿是震驚與不解。
 
為什麼?老師為什麼不等他呢?他不是說了他會處理的嗎?為什麼老師還是執意要將自己獻給神明?執意要離開他?
 
「因為它太強、太大,以致於我們無法去改變什麼。」站在身後的喃說道,銳利的五官顯露出難得的凝重。
 
聽到這樣的話,哩一把抓起喃的衣袖,憤怒的瞪著他,碧綠的雙眼因哀傷而失去了光彩,一夜未眠的疲勞在他清秀的面容上更顯憔悴。
 
「不要再跟我說這種話!」他大聲的吼著,無論是老師也好,童年的玩伴也罷,他現在腦中已經一片混亂,「這種將一切推託到無法追尋的事物上根本沒有意義!不過是藉口、藉口罷了!」
 
「…你在說什麼?要是被長老們聽到了怎麼辦?」喃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您不該說這種話,穆爾。」
 
哩冷笑一聲,將手鬆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蓬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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