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第七章 青春不過是一襲剪影（#2）
我和李芷晴離開了校園、離開了皇帝高中的校門。
「真的要離開這裡了呢。」李芷晴輕輕地說。
「是啊⋯⋯」
校門圍牆旁滿開的鳳凰花綻放著，豔紅的花朵預祝畢業生的未來似錦。
「三年四班就在這裡結束了呢。以後再也不會湊齊了吧。」
「是啊⋯⋯」李芷晴微微低下頭。
「不過，我們也已經裝滿這三年的回憶了，是時候打包帶走了。」
「那是什麼奇怪的說法啦。」
李芷晴竊笑，跟上我已經邁開的步伐。
我和李芷晴在此刻正式與高中生活道別。
下午的畢業典禮結束之後，學測上了的同學們約了吃飯，二十多個學測上的同學都會參與。至於謝師宴那種東西⋯⋯就等到指考的人考完再辦吧。
不過通常這麼說，就是不會辦的意思。
我們兩人最後一次順著放學路，搭上捷運。
因為聚餐的吃到飽餐廳正好就在大安區，於是我便順理成章地跟著李芷晴一起在大安站下車；而因為聚餐時同學們一致決定要穿著正裝，所以我順理成章地借用李芷晴的家換衣服。
沒想到第一次進李芷晴家竟然是以這種形式就是了。
上次只佇足於家門口便停下腳步，這次則是跟在李芷晴後頭，脫下鞋放入鞋櫃然後進入客廳。
「好了，我要進我房間換衣服，你就在客廳自便吧。」
「好喔。」
我放下書包，對她擺了擺手。
「不准偷看。」
李芷晴吐舌留下這句話便走進房門。
我也開始拿出預備的襯衫和長褲，然後脫下制服。一想到之後就不會再隨便穿上這件米白襯衫，一股淡淡的惆悵便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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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鏡中的自己，靛藍色的短裙洋裝和我的身高很搭，一點點淡妝也不會顯得太搶眼，我滿意地走出房門。
一打開門，就看到李誠雨站在我的房間門前。
「嗚哇！不是叫你不准偷看嗎！」
「我的眼睛又不會透視！」
李誠雨聳了聳肩，在門的另一側等待的他不可能穿過門看到我，這讓我瞬間發現自己很白痴。
「對、對耶⋯⋯」
「所以我用偷聽的。」李誠雨比了個讚。
「走開！白痴！變態！」
我一邊大叫一邊揍他。比什麼讚啦！而且要怎麼偷聽換衣服的聲音啦！一想像我就整個臉紅，我才不知道變態在想什麼勒！
李誠雨笑哈哈地承受我那不痛的拳頭，然後向後離開走廊。
「話說回來，那個。」李誠雨指了指走廊盡頭，那個在紙箱、雜物堆疊在一起的鋼琴，「那個就是妳家的鋼琴啊？」
「啊、呃⋯⋯嗯。」
「嗯哼～～」李誠雨蠻不在意的走過去，過幾秒後說：「嗯，機會難得，妳彈幾首給我聽聽吧？」
「什⋯⋯不行啦！我已經好久沒碰了⋯⋯」
「妳明明碰過啊，有積灰被擦掉的痕跡。」
「嗚⋯⋯」
我只好認命地走向鋼琴。
「你想聽什麼？」
「嗯⋯⋯畢業歌！」
「那個又不好聽！」
「很應景啊。」李誠雨若無其事地笑了。
應景啊⋯⋯也是，今天可是畢業典禮呢。
我把雙手放在琴鍵上，它們微微顫抖，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又會變得無法彈出曲子。
但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在彈畢業歌了，就像小學那個時候一樣，彷彿自己聽到這段鋼琴伴奏，就會出現上百名學生齊唱畢業歌的幻聽。
但是在我家裡面，沒有小學生或高中生，只有我跟李誠雨兩人；也沒有畢業歌的歌詞，只有琴聲空蕩地迴響著。
我閉上了雙眼。
緊閉的雙眼彷彿看到六年前，在禮堂的舞台上彈奏著畢業歌的光景。
在那個光景裡，我看到舞台下那個藏在人群之中，矮矮的男孩。
他注視著我。
六年後的今天，他依然注視著我。
我不禁笑了。
要是我的笑容，也能傳達給六年前的他，那該有多好。
曲子結束，我很順利地全部彈完。
李誠雨放心似地笑了，但像是怕我看到，他立刻把笑容收起來。
看到這樣的他，我不禁想到有一件事必須問清楚。
自從畢業考那天發生衝突後，我們就沒有再談過那件事了。雖然今天我們彼此都裝作沒發生過⋯⋯但是果然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
如果不好好確認的話，我也許又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傷害他。
我不想再這樣了。
「李誠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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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誠雨，我們以後⋯⋯」
想問出答案，卻連問題都沒能組織好——李芷晴話落一半，就這麼停滯不前。
我移開對著手機螢幕的目光，看向她。
再怎麼裝傻也知道她想要問什麼。
情侶遊戲的後續。
「在討論這個之前，我想先問妳一件事。」我這麼說。
「⋯⋯嗯。」
我深吸了一口氣。做好準備。
在來到這裡之前，我也沒想過我會這麼單刀直入地問她這個問題。也許就某種層面來說，我根本沒有準備好迎接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在那場雨中互揭瘡疤的我們，已經被某種東西向前推動了。
齒輪不再如過去停滯不動，而能讓我們迷惘的時間也不多了。
「妳當時為什麼⋯⋯要提出情侶遊戲呢？」
這便是關鍵。
是她當時的這個選擇，蝴蝶效應般牽動了在這之後的一切。
「為什麼呢⋯⋯」
李芷晴喃喃重複了我說的話。接著，她說：
「我曾經⋯⋯交過一個男朋友。」
「咦？」
這句話來得太突然，我不禁發出愚蠢的聲音。
「抱歉⋯⋯這件事，跟我出國唸書一樣，都是應該早點告訴你的。但是⋯⋯我一直沒能鼓起勇氣，告訴你這些事情⋯⋯」
交過一個男朋友。不用說，這種說法，最後肯定是以分手告終。從李芷晴的語氣判斷，一定不是什麼開心的回憶吧。又或者是，她還停留在過去的傷痕中走不出來⋯⋯她的眼神就像是這樣傾訴著。
李芷晴低頭，扭扭捏捏地雙手緊扣、手指一直在亂動，她欲言又止、反覆地咀嚼著自己的用詞，彷彿深怕講錯一個字世界就會崩塌。
「⋯⋯我是那個人的替代品嗎？」我挑起眉毛這樣問道。雖然並不覺得是這麼回事，但看到她彆扭的模樣，感覺這樣問會很好玩。
見我這麼說，李芷晴連忙揮手說道：
「不、不是的！絕對不是那樣⋯⋯不是的。」
隨即她又低下頭。這時，我注意到她緊扣的雙手在微微顫抖，這又讓我收起玩心的笑容。
「但是⋯⋯老實說，我現在還沒有勇氣，告訴你那時的事情。這跟我為什麼提出情侶遊戲⋯⋯多少有點關係。但是⋯⋯對不起。」
李芷晴向我深深一鞠躬。
「對不起！雖然這樣說實在很不要臉⋯⋯但是，我向你保證，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坦白這一切。所以⋯⋯」
「把頭抬起來吧。」
我說著，走上前去，把李芷晴的頭往上抬。只見她由下而上睜著水晶般的雙眼看著我。這樣超可愛耶，我無所謂地這樣想著。
「我沒有一定要揭妳的傷疤啦。」
「不對！」
她輕輕拍開我的手。
「我一定要說。這本來就是我自己必須跨過的坎，但我卻把你拖了下水、還傷害了你⋯⋯這都是我的錯。所以，我必須要讓你知道才行⋯⋯至少，這次一定要讓你理解真正的我⋯⋯」
我微微睜大了雙眼。
理解李芷晴——這的確，是我最初答應的情侶遊戲的目的之一。
我想理解她。
想理解自己喜歡的女孩。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吧。
「好，我等妳。」
於是，我這麼說道。
「嗯，謝謝。」
於是，她這麼說道。
話題似乎是稍微告一段落，但我總覺得有些話不吐不快。沒能在那個頂樓說清楚的話，這一次我想要好好表達清楚。
在雙方都打開天窗說話的情況下，情侶遊戲這種謊言維持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雖然誰也沒有再提起，但我覺得情侶遊戲早就已經結束了。
不過，雖然結束了，但也僅僅是結束而已。
「我覺得⋯⋯」
我努力地將心中所想化為言語。
「妳應該是為了在我身上尋找某樣事物，才提出情侶遊戲的吧？那麼，妳想繼續從我身上尋找也好、想就這麼放棄也好，不論是哪個，我都會尊重妳的決定。」
聞言，李芷晴緩緩地睜大了雙眼。
畢竟說穿了，情侶遊戲也好、我跟她的關係也好，這一切都是由李芷晴所決定而牽動的。李芷晴擁有選擇權。
即使譜寫這個故事的人是我，能夠替劇本翻頁的人卻是李芷晴。
這是我跟她，一起實現至今的故事。
而接下來是否要繼續寫下去，是要看她。
聞言，李芷晴瞪大眼睛。
「這樣⋯⋯好嗎？」
「嗯，這樣就好。」
彼此就這樣沉默了一陣子。
「嗯，我知道了。」隨後，她這麼說。
解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稍稍鬆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有沒有表達妥當，但應該有好好傳達我的心情給她，我不希望李芷晴繼續鑽牛角尖，但我也沒辦法強迫她妥協心中的缺口。
一切都得看她。
空氣再度沉寂下來。
就像是為了轉移這種氣氛，我的大腦本能似地想起一件還沒做的重要事情。我從書包裡拿出一本很厚的書，那是畢業紀念冊。
「呃，那個⋯⋯」
我有點異常地緊張，掏出手中的本子。
「可以幫我簽畢冊嗎？」我有點辯解地說：「在學校的時候簽太多人了，好像漏了妳⋯⋯」
李芷晴覺得有趣地笑了。
「你在窮緊張什麼啊。」
她接下我遞過去的麥克筆，我幫她打開最後一頁，那一頁簽滿很多人的名字，唯有左上角是空的。
李芷晴噗嗤一笑。
「這個位置，跟小學時一樣耶。」
「妳還記得啊？」我苦笑，但也有點開心。
「因為你那個時候超好笑的。」
李芷晴笑嘻嘻地寫下名字。
「謝啦。」她寫完後，我對她道謝。
「嗯⋯⋯」
我轉身，把畢冊收回包包。
「那個⋯⋯」
「嗯？」
「我的也⋯⋯給你簽吧。」李芷晴明顯害羞地低下頭。
看到她的反應，我會心一笑：「好啊。」
我接過她的畢冊，隨手翻開還有空位的簽名版面，正打算開始簽下名字。
「等、等一下⋯⋯」她打斷我。
「幹嘛？」
「左上角⋯⋯」
「嗯？」她的聲音很細，我沒聽清楚。
「你也簽在左上角啦⋯⋯」
雖然她聲音已經細小到快聽不見，但我還是憋住笑意，把「李誠雨」三個字簽在沒人佔領的左上角。
「謝謝⋯⋯」
李芷晴把畢冊抱在胸前，一副難為情的笑容。看著這樣的她也讓我有點害臊起來。
「那⋯⋯」
「嗯。」
「是時候出發了呢。」
我看看手錶，差不多要出發去吃聚餐了。
我們兩人走出李芷晴的家。
是時候了。
是時候與過往的事物分道揚鑣。
但又、似乎還沒迎來必須這麼做的時候。
也許，我們就是承受著這種兩方夾擊的外力，一步一步成為大人的吧。
我咀嚼著這種突如其來的感受，也許這是只有畢業典禮當天才能體會到的感覺也說不定。
於是，我們踏出步伐。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