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架空的系統 II
在守護者與殖民星P-51-18-28之間本不該存在任何阻擋人們從太空站上觀察這顆星球的東西，然而，那艘深灰色的巨型星艦——梅塔卻刻意停留在那裡，隨著守護者的運行軌跡繞行於兩者之間，梅塔所釋放的訊號磁場對守護者的系統有著極大的干擾。系統為保護太空站的資料被不當外洩，進入了無限期的休眠模式，這讓生活在此的無數名太空員、研究員、工程師的執行權限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限制。
許多簡單的作業模式都變得相當複雜，甚至經常需要更高的授權才能順利執行。然而，這卻成了某些人操弄的手段。
分佈在圓球形太空站外的八座推進器，主要為推動與調整這座太空站的運行航線，使其能在正確的軌道中航行，同時製造出緩慢且規律的自轉，為的是能平均接收、排除太陽射線。薩蒂的偵察機藉著陰隱藏在其中一座推進器旁。
「裡面即將釋放的能量並未下降至安全範圍。」潔娜瑟斯說，她的聲音從薩蒂的太空面罩內傳出，「加西德還未成功將系統暫停。」
「我們可以等。」
「還有六分零三秒，守護者的自轉會使我們暴露於梅塔星艦前。」潔娜瑟斯說，「我擔心加西德遇到麻煩了，我們可以返回快艇號再另尋其他方法。」
「把太空站的運行速度、角度、軌道數據做個統整，我要知道我有多少時間能夠利用。」薩蒂說，不知為何，他異常的冷靜。
「能量輸出的間隔時間為十三至三十二秒不等。」
「噴發後的第八秒提醒我一聲。」
間隔時間太短，薩蒂沒有辦法在這過短的時間內撤離偵察機、進入維修通道中。他靜靜的看著操控板上跳動的秒數，後方那刺眼的太陽射線正一點一點的接近偵察機的尾部，梅塔星艦龐大的灰色機翼也漸漸露了出來。他輕輕轉動著固定在操作版上的手，讓偵察機貼著推進器底部邊緣緩緩移動著，期間不時停在向外釋放的熱能與陽光中間極小的尷尬位置中。
一個不經意的抖動都可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可怕後果。
「還有三分鐘。」潔娜瑟斯說，「薩蒂，你有可能無法從外部開啟維修門，時間完全不夠讓你折返。但現在還夠讓我們返回快艇號，我建議⋯⋯」
「快艇號沒有足夠的燃料讓我等。」薩蒂說，「報時即可，先讓我專心。」
由於自轉的角度以及太空站運行軌道的關係，為避開梅塔星艦偵測的薩蒂必須駕著偵察機向上滑動，但那會直接進入推進器的噴發範圍中——
「還剩一分半。」潔娜瑟斯說。
此時偵察機的頂部已經承受了一波推進器的熱浪，防護罩功能降低的尖銳警報被薩蒂直接關閉，剩餘72%的防護值完全沒有辦法正面迎接高熱的能量。在下一波熱能釋放的同時，薩蒂大力轉動手腕，使偵察機維持在傾斜且上下顛倒的狀態，乘在灼熱的能量之上而不是與之對抗。
偵察機幾乎像是航行在海洋漩渦中的帆船般，不受控制的舵槳彷彿下一刻就會被扯爛、拉進深淵中。滾燙的高溫燃燒著薩蒂呼吸的每一口氣，他感覺自己整個人像泡在沸水中，每一寸肌膚都傳來焦熱刺痛。他抓住右手手腕，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用在固定好自己的手不被那恐怖的力道帶動分毫。
每一次的噴發大約都持續十六秒鐘，也正是這幾秒正以極限的程度考驗著薩蒂的意志力。
「第八秒。」潔娜瑟斯的聲音傳入了薩蒂耳中，這是他第一次像是獲得重生般，那麼的迫切、渴望聽到她的聲音。「能量正在下降——」
潔娜瑟斯彙報著推進系統已成功進入暫停倒數的聲音、以及推進器外圍已完全進入梅塔偵測範圍的語句，完全沒有被薩蒂記住一個字。他就像被本能支配那樣，在關鍵字句出現的那一瞬間，立即駕著偵察機衝入推進器深處，停在維修通道前。
拉開維修艙門的太空員穿著標準外巡員制服，那人只將艙門開啟一小部分就伸手抓住薩蒂並將全身發燙的他拉進門內。
「不要卸除面罩。」男人說。接著他快速的在艙門邊迅速的做些設定，在結束的同時關上、並鎖上艙門。
推進器再次釋放的熱浪繼續推動著太空站，偵察艦也被淹沒在龐大的能量中。
「非常抱歉來晚了，途中遇上一些變動⋯⋯」那人說著，在沒有重力的空間中，他注意到對方以不自然的方式飄浮著，「噢！我的老天！」男人立刻拉著薩蒂飄往氣壓調節室，期間他將自己的備用氧氣外接給對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薩蒂感覺自己躺在一塊平穩的地面，而這副身體卻像是不屬於他自己的那樣，沈重異常。腫脹的腦袋也帶給他昏沈、暈眩的感覺。
「嘿！有聽到我的聲音嗎？有辦法給我些回應嗎？」男人一手撐著薩蒂的後頸，另一手在對方眼前來回揮動著。
光源灰暗的密閉空間裡，四周不時閃著紅色、黃色以及藍色的光點。適應有些陰暗的光線後，藉著周遭貼牆設計的儀器設備、顯示於板上的數據訊息，薩蒂發現自己正躺在氣壓調節室的地上。
他舉起左手比了個安全的手勢。
簡單的徵象檢測確定薩蒂無事後，那人卸下面罩對著手上的小型通訊器說道，「這裡是松鼠，白貂請回答⋯⋯是的，遇上特殊狀況，翅蟲的供氧系統損壞嚴重，但目前沒有生命危險⋯⋯」
直到現在，薩蒂才意識到自己剛被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他不記得自己的供氧設備是什麼時候損壞的、以及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缺氧徵兆卻不自知。回想起來，他甚至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從外面進來的。
看著對方那張臉，薩蒂莫名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但沈重的頭腦讓他一時之間沒辦法做太多思考，只是盯著對方手上的小型通訊器看。他從沒見過那樣小巧、不起眼的通訊設備，也許，這一個標準年中多也有了許多功能特殊、形式多樣且未經授權的發明與改造了。
「有辦法站起來嗎，先生？」男人問。
薩蒂點點頭，伸手讓對方拉了一把站起身，瞬間襲來的眩暈感讓他一下子有些站不太穩。但很快的他便恢復了過來。
「加西德還好嗎？遇上什麼了？」薩蒂問。他下意識摸向額頭，卻發現自己的頭髮已經全濕透了。面罩也早已被收入了太空服中。
這人做事仔細又謹慎，讓他來接應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但願加西德與其他人都沒事才好⋯⋯薩蒂心想。
「我知道的並不多，只負責執行一些接應或送貨的任務。」那人說著，一邊帶領著薩蒂離開氣壓調節室，進入一條不算寬敞、沒有人的走道中，不久後再轉入一個狹窄的過道內，「不知道他們哪來的消息，今天突然出現一群武裝特勤，正在排查欲行維修推進器的許可。不過還好，這座推進器並不需要維修或保養，所以負責這區的特勤相對少很多⋯⋯」
觀察著對方深邃的輪廓，那濃郁的黑色眉毛、堅挺有些鷹鈎的鼻子，以及略顯凹陷的臉頰，薩蒂忽然記起這張樣貌屬於什麼名字。 這傢伙該不會是安德魯．斯科特本人吧？他常常出現在那兩人的記憶碟中，跟索婗雅一樣是名外巡員。詭異的巧合讓他不禁失笑，如果是真的，那這種感覺還真是奇特，這人不僅救過他們，也救了我。他是這個宇宙的特例嗎？
「謝謝你，救了我。」薩蒂說。
「噢不！都怪我，是我拖延太久了⋯⋯」那人說，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對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變化，低聲說道，「你那樣做真的是太危險了，我看見你在噴射器還沒關一半時就衝了進來⋯⋯你⋯⋯該不會是打算⋯⋯咳！你沒事吧？」
「幸好你來得及時，我沒事。」薩蒂笑了笑。
「真的很抱歉，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那人說著，期間，他拿出了一顆米粒大小的黑色物品，「這個，放進耳朵裡，」接著再拿出另一顆較大的扁狀圓形物體，就是薩蒂看到的那顆通訊器，「這個，你可以放在任何你想放的地方，但沒有人會想對著腳說話，對吧？」
「這是一個很好的建議。」薩蒂笑道，他按照指示安裝好通訊器後，很快就聽到了個熟悉的女性嗓音——
「這裡是白貂，松鼠請注意，即將進行接觸，前方岔路左轉避開特勤。」
兩人才剛來到岔路，就能清楚聽見前方交談的聲響距離他們只有不到三公尺遠。藉著轉角的視線死角，兩人安靜的看著三名全副武裝、身穿墨藍色防彈套裝的特勤，一邊交談一邊走過——
「那消息是真的嗎？真的有人打算從推進器溜進來？」
「也許吧！但我猜是有人想偷渡什麼東西進來。」
「說真的，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麼人想從外面進來？外星人嗎？哪一種？」
幾人的步伐伴隨著笑聲漸漸遠離了藏身的兩人。
「翅蟲走左、松鼠走右，遵循指示，在盡頭路口分開行動。」女人的指令簡短有力。
「收到。」男人回應，接著轉頭看著薩蒂，「分開後將頻道調整為1號。快速點兩下、往上滑是1、下是2、左是3、右是4，中間點一下是5，共五個頻道。其他的使用細節，他們會再告訴你，我們走吧！」
「任何方向都可以是上或下？」薩蒂問。他看了一眼特勤離開的方向，此時已安靜得令人懷疑剛才走過的幾人只是幻覺。
「它會辨別指紋的方向，指尖的位置是上。」
「我明白了，謝謝你⋯⋯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嗯⋯⋯我們還是不要知道彼此是誰比較好，你說是吧？」那人說，臉上的笑容帶些歉意。
這人真的非常謹慎⋯⋯薩蒂心想，但這卻讓他有些訝異，甚至有些失落，這不怪他，我本來就很少拋頭露面，也幾乎不會出現在這些地方⋯⋯
他也回以同樣的笑容，「抱歉，你是對的。」
分開後，薩蒂一路跟著指示走過有些熟悉，但卻又不是那麼熟悉的路線，彎彎繞繞地避開途中巡視的特勤員。甚至為了要避開監控，必須走那本就不是給人走的通道，而那些過道既狹窄、又黑暗，他必須用爬的才能往前進。
「你終於到了！」這一次，女人的聲音不再是從通訊器中傳來，而是真真實實的從前方傳來。
就在薩蒂好不容易爬上一條沒有階梯、也沒有手把的環形輸送道後，一名女子蹲在洞口前方對著他笑著，同時伸手將他拉了上來。
這裡是海博納的備用艙，一根根大型、能容納人體的玻璃試管裡裝滿了清澈的、帶著淡綠色的液體，一排一排地整齊吊掛在上層的連接系統上。灰底的地板有著火星石的橘紅色花紋，薩蒂上來的出入口由嚴密的防護網所遮蓋，與地面的紋理完全融合。
若是沒有仔細記住位置，甚至很難再次找到出入口。
休眠艙儲區的另一側，是用來記錄、觀察休眠者生理資訊的監控台。原本就不那麼寬敞的監控台周圍早已擺滿了各種不同功能的大型儀器與設備，可以說是被改建為一座小型、功能全面的基地站。若說是另一座總控制室也不為過。
「這都持續多久了？」薩蒂忍不住驚訝的問。
「從你失事那天開始。」女人回答。
這讓他聯想到加西德，這件事情他只有跟加西德一人提過，沒想到對方竟然早早就做好了準備。他看向女人，那原本白皙的皮膚、五官精緻的鵝蛋臉，現在變得有些強悍、黝黑。「嘿！艾妲！他會沒事的！」說完，兩人相互擁抱在一起。
「他當然沒事！」另一道男性嗓音忽然從兩人身邊響起。
聲音的主人，是一名標準身型，體態健康的男性，沒有特別壯碩、也沒有過於肥胖。他的棕色短髮有些捲曲，棕色的絡腮鬍與鬢角相連，薩蒂一眼就立刻認出對方，「希默斯！老朋友！」兩人也以擁抱來表達重逢的喜悅。
「雖然我有很多話想跟你們聊，但我想先知道目前的狀況。」退開後，薩蒂對著兩人說道。
「這並不花時間，甚至會快到讓你想吐。」艾妲說著，她從太空制服口袋中拿出一顆記憶碟，取出一顆橢圓形的綠色膠囊，那顏色有些鮮豔，甚至微微的散發著螢光，她問，「準備好了嗎？」
「隨你喜歡。」希默斯說，他像是知道對方的想法那樣，拍了拍薩蒂的肩膀，「但我建議在融化前吞進去。」
在吞入膠囊的那刻起，濃厚的油脂臭味直接從薩蒂的胃向上竄到喉嚨、包覆整個鼻腔，甚至一路延伸至前額、頭頂再至整個後腦。就連呼吸都只剩下那濃烈、複雜的腥臭味，這讓他渾身泛起疙瘩。在他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之前，無數種不同訊息以畫面的形式高速衝入他的視野，硬生生打印在他的記憶之中。
那些訊息以風暴式的速度，迅速在他的大腦中半強迫式的隔出了一個記憶隔層，並在那裡刻下了文字、數字、符號以及圖案畫面。每一項細節都按照既定的形式進行歸類、存放，其中包含了加西德・尼古拉斯、梅羅・奎因、艾妲、希默斯・里德等人所製作的，那些只有本人才知道的內容。
計劃的藍圖由一顆一顆的圓點，逐漸由一條條線所串聯，編織成包覆整個大腦記憶隔層的一張寬大、厚實、堅不可摧的網。但就像艾妲所說的那樣，這只持續了幾秒鐘。隨後一股無法壓抑的作嘔感直接從薩蒂翻騰的胃向上擠壓，他只能摀著嘴仰頭深呼吸——
「我希望你的早餐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希默斯才剛說完，就被艾妲的手肘頂了一下，示意他安靜。
在作嘔感漸漸退去後，薩蒂才開口，「沒事的，我不餓。」但聲音聽上去還在忍耐。
原來，這全都在加西德的計劃之中。他提前洩漏了薩蒂的行蹤，但卻隱瞞了最關鍵的地點，使得整座太空站中的特勤員都只有一項重大的、共同的任務，那就是排查各大區域中需要維修、保養的推進系統。巧妙的將分佈在守護者內的警戒集中移往至特定地點，好讓薩蒂能順利通過。
但這種行動勢必要有個交代，所以他藉由調查局之手，封鎖了自己的權限。
而梅羅・奎因，這名有著特種部隊隊長背景經驗的指揮官，則擔任了那個劊子手。由於他特殊的過往經歷，梅塔星艦的負責人——菲碧．麥基寧特意僱用了梅羅曾經的隊員：克萊德·葛林。在傭兵隊長長時間的試探與拉攏中，梅羅倒戈成為了傭兵部隊的指揮官，情報的釋放與收集，全由他一手操辦。
一個標準月前發生的死亡事件，直接給了梅羅順理成章的理由。凡事進入守護者的特勤人員全都成為了他的目標，那些人的個人資料、詳細位置，以及其特長，全都進入了他的情報網，並且都能精準無誤的呈現在這座基地站中。
這也是艾妲能準確指引薩蒂避開特勤的原因。
「如果可以，我打算將腦神被分出來的系統，做個整合。」薩蒂說，他轉動了手上的機械錶，拿出了存放在其中的一顆記憶碟。
「這樣會釋放權限嗎？」希默斯問，「你的手錶本來就有這個功能嗎？」
「統合與更新，但我不打算釋放權限，因為那樣會引起不必要的懷疑與操作。我打算先控制住我們的監控系統。」薩蒂說。
「之後，再想辦法把加西德帶出來。」艾妲說。
「是的，希望這樣會容易很多。」薩蒂點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