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交錯 VI
所到之處幾乎成了廢墟一片。原本熟悉的環境變得漆黑又陌生，走在這裡，使漢娜對死亡的恐懼不斷加劇延伸。不時閃爍的光球照亮的不再只是簡單直觀的路，而是血跡斑斑充滿恐怖爪痕跟殘骸的地獄。
漢娜的喉嚨被恐懼緊緊掐著，只能通過不斷吞嚥口水來緩解喉嚨的疼痛，瘋狂跳動的心臟讓她越來越喘呼吸越來越淺，但吸進肺裡的每一口氣都刺痛著她的神經。她全身僵硬疼痛，就為了避免腳步聲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每當她想喘口氣慢下來，甚至頭暈而停下腳步時，背脊都會立刻被灼熱的槍口貼上，她的背已經被燙出不知多少血痕來了，衣服黏在皮膚上，一有牽扯就痛得她直冒汗。
但這次就算槍口再燙得她渾身哆嗦，她還是不得不在一扇門前停下來。
「拜託妳⋯⋯放過我吧！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漢娜轉過身哀求著。她把自己縮的很小很小，就靠在感應鎖旁，一直在躲避槍口。
「把門打開！」特勤隊長蓋兒面無表情的下令，眼睛盯著門縫，等了幾秒才看向漢娜。
漢娜瑟縮一下別開臉不敢跟蓋兒對視，腦袋卻突然發出嗡的一聲，接著不知怎麼突然摔倒在地，眼睛流入大量液體。她下意識抹掉眼睛周圍的水才發現手上的水竟是鮮血⋯⋯她被槍托打破了頭⋯⋯她忍著痛抬起頭，槍口就在眼前——
「我叫妳把門打開！」
漢娜崩潰哀求著，「求求妳！我真的不知道密碼⋯⋯放過我吧⋯⋯我已經帶妳來了⋯⋯拜託妳⋯⋯」
「嘖！我叫妳開門怎麼那麼多廢話！」蓋兒跨在漢娜身上，一把抓著她的頭髮把她拉起撞向牆。漢娜的臉被壓在牆上，血從嘴角滲進嘴裡絲毫無法動彈。耳邊是蓋兒命令式的字句，「如果不是艾曼達・凱利這裡也不會變成這樣！全因爲妳！好好承擔責任！不知道密碼也要想辦法把門打開！」
承擔責任？如果不是艾曼達⋯⋯戈登！一想到艾曼達，戈登那張死白的臉就浮現在漢娜眼前⋯⋯她掙扎著大叫，但聲音才剛離開喉嚨就又狠狠咽了回去。她的頭被蓋兒用力撞在牆壁上，一下、兩下、三下⋯⋯血的味道很刺鼻，她的眼睛很痛很痛，一陣陣噁心感讓她不斷乾嘔再也叫不出聲。
漢娜扶著牆，戈登跟艾曼達・凱利的臉在她眼前不停環繞，整個頭跟眼睛腫脹疼痛、昏暗的環境讓她分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她開始像個幼兒般嚎啕大哭，但很快，蓋兒再次用槍托敲擊她的頭，只聽到喀一聲，漢娜就陷入了昏迷。
當她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昏暗的空間既陌生又熟悉，周圍亂七八糟滿地碎玻璃跟研究品，她的頭又脹又痛，想撐起身卻發現手被綁在身後不能動了，腳也被某種膠帶纏繞了好幾圈無法動彈⋯⋯她艱難的提起脖子向四周張望，那個拿槍的女人不見了！竟然把她丟在這裡！
漢娜想看清楚周圍，但眼睛真的很痛張不太開，只能看到附近的碎玻璃⋯⋯玻璃！她一點一點扭著身子往前爬，爬到一片相對較大且鋒利的碎片旁繼續扭動並轉過身，然而正當她好不容易摸到像玻璃的東西時，不遠處突然傳來細碎的腳步——
那聲音很細很密集，噠噠噠噠的由遠竄近⋯⋯
漢娜憋著一口氣不敢吐，這聲音她從未聽過，那絕對不是人類會發出的聲音⋯⋯她定在原地，心中默唸祈禱，不知道過了多久，什麼聲音也沒聽到。剛開始，還小心翼翼的在地上摸向玻璃，除了自己的呼吸外其餘的什麼也沒有，這才懷疑可能是自己聽錯了。她撿起玻璃重複在綑綁雙手的膠帶上割——
噠噠噠噠⋯⋯聲音很細，她抬起頭仍然什麼也沒看到，但她很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是從前面傳來的⋯⋯
她開始著急了，抓著碎片就靠在牆上想儘辦法讓自己坐起身。她很喘，太喘了，但仍努力的調適呼吸⋯⋯沒有聲音⋯⋯她背靠牆不敢多動幾下，背後的手指夾著玻璃碎片繼續割著，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滿手鮮血，只感覺玻璃越來越滑越來越難施力⋯⋯漸漸的，四周斷斷續續的跑竄聲越來越明顯，她才意識到先前自己並未聽錯，真的有什麼過來了！
隨著聲音越來越近，一股難聞的臭味也越來越明顯。
血的腥味混雜著腐臭味，她看不清黑暗中究竟有什麼東西越靠越近，只看到好幾個黑色影子從眼前竄過然後又消失，而且數量非常多，她⋯⋯被包圍了！漢娜全身僵硬不敢輕舉妄動，好不容易，玻璃割斷了手上的膠帶，此時幾個黑影已經明目張膽地出現在她的視野內，好奇的觀望著她⋯⋯
懸浮燈的光線實在太暗太遠了，她只看得到好幾顆小小圓圓的腦袋不斷移動著越靠越近，光是這樣就幾乎快把她逼瘋了⋯⋯
喔⋯⋯拜託⋯⋯拜託⋯⋯來點什麼都好⋯⋯別一直往這裡靠啊！她內心不斷祈求著奇蹟，哪怕一點點，只要有一點聲響就可以⋯⋯
那些黑影靠得很近，已經到了她的腳前，她大吼喝斥著試圖驅趕那些生物，沒想到這招這麼有效，黑影一下子就不見了，她趁機去割綁在腿上的膠帶。但很快又發現那些生物正在往她身旁聚集，她像剛才一樣大聲叫囂卻沒用了⋯⋯沒用？小小的影子只是被她的聲音嚇了一下，又開始往前靠近，似乎感到有趣⋯⋯竟然覺得她有趣？
額頭上的血一直進到她眼睛裡，腳上的膠帶又緊得要命割不斷，她感覺自己的恐懼已經轉化成了怒氣。
「都給我滾開！滾開！」她一邊拉扯著裂開的膠帶一邊警告周圍發臭的生物。
這時她感覺肩膀被什麼東西抓著，轉頭一看竟清楚地看到那些包圍自己的東西長什麼樣子了⋯⋯整顆頭就像顆腐爛的柿子，被軟軟爛爛的東西包裹沒有五官，皮膚不斷曾生又大又臭的膿包，一直破掉流膿一直增長不停滴著惡臭的液體。體型不大就像大隻的猴子跟狗一般，全身都是濕濕的毛髮，只有兩隻手指⋯⋯牠慢慢的開闔那兩根手指，像是想抓漢娜的頭髮⋯⋯
而最後讓她驚叫出聲的並不是那隻想碰她的變異生物，而是忽然響起的巨大警報聲——
漢娜驚聲尖叫並瘋狂掙扎著，嚇退了周圍噁心發臭的變異體，爬到她身上的那隻被嚇得往後一跳，咚一聲摔在地上連滾帶爬的躲進黑暗裡。她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但警報聲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趨勢，而且聲音距離她很近很近，不可思議的近，簡直就像是從她身上發出來似的⋯⋯
她困惑的摸著身體，肚子上似乎被膠帶纏繞了什麼，小小的硬硬的⋯⋯聲音⋯⋯聲音確確實實是從那小東西發出來的，上面還有小紅光在那裡閃爍⋯⋯還越閃越快⋯⋯
是炸彈！
漢娜腦袋瞬間陷入一片空白！自己竟然沒有發現身上被纏上了炸彈！她發了瘋似的抓撓身上的膠帶——轟地一聲！整座實驗室被團火蛇淹沒，震波震破了堅硬的氣閥門、燒毀了各種實驗樣品，炙熱的高溫引爆了易燃物及管線中的氣體，一聲聲爆炸迅速向外擴散很快就讓整層樓陷入一片火海。
監控被燒毀了好幾台，有的就算仍然看得到畫面，也只能看到熊熊火海。
怎麼全是火？發生了什麼？漢娜呢⋯⋯漢娜在哪？里昂震驚地瞪大雙眼，一個個畫面佔滿整片螢幕，西側的監控大部分都黑掉沒有畫面，東側跟北區也有部分畫面黑掉，剩下的地區全都火紅一片。他立刻對系統下達指令，雖然手臂已經接了回去，但觸擊按鈕的每一下都疼痛無比——
空間要夠大、設備也要夠多、還要有獨立的安全系統⋯⋯最有可能研究或存放疫苗的位置⋯⋯在北區！
他立刻朝北區的監控看去，上面全是通紅的火海跟似人非人的變異體，那東西就像溶化了的蠟像，跟大型體相比沒有多少相似之處，人臉辨識系統把那些在火焰中上竄下跳的軀體匡起來，看不清口鼻也無法辨識肢體細節，只看到牠們一個個在火裡燒成灰燼。
等等！剛剛有個影子⋯⋯不見了？是漢娜嗎？在哪？
就在某扇門前，一張臉的輪廓慢慢浮現，里昂湊近去看，很快就認出那人是特勤隊長蓋兒・伯特蘭。女人側身擠進氣閥門裂開的縫隙中，門後的陰暗被火光打亮在監控中呈灰霧色澤，蓋兒走到存放樣品的保存器前，在那看了看，最後用槍破壞保存器的密碼鎖，拿出了幾瓶藥水跟注射器包進衣服裡，接著快速替自己組裝疫苗並替自己注射——
她竟然直接替自己注射！里昂倒吸一口氣⋯⋯
「該死！」他低罵一句。
那東西不可能會是疫苗！就連他自己都還沒搞清楚寄生生物的特性以及宿主之間的關聯，光憑現有的資料就算是總部也不可能製造出來！不可能！看看外面那些外型奇怪的生物就該知道那是實驗的產物！
蓋兒根本不知道自己將會變成怪物還堅信自己找到疫苗並毫不猶豫替自己注射藥物⋯⋯她的執念究竟有多深？
「蠢貨！真是愚蠢至極！」他又罵了一句，仍不死心的尋找漢娜的身影，但始終一無所獲。他看到蓋兒鑽出氣閥門，身上多綁了個裝滿東西的黑色外套⋯⋯
那東西不能出去！她不能出去！
他想輸入指令封鎖研究中心，但手卻懸在按鈕上怎麼樣也按不下去⋯⋯我這樣跟艾曼達・凱利又有什麼區別？就是這個念頭使他動彈不得，我動作應該要再快一點的⋯⋯或許⋯⋯放棄手臂會是個好選擇⋯⋯但無論他是否有及早封鎖研究中心，蓋兒都會把實驗室炸開，而漢娜⋯⋯終究會被害死。
但⋯⋯看著蓋兒不斷移動的身影，耳邊一直有個聲音不斷提醒他⋯⋯疫情不能再繼續擴散，如果真要做點什麼就只剩現在了！只是他的手指一直碰不到按鈕⋯⋯
辦得到嗎？辦不到嗎？
他猜想漢娜可能已經被活活炸得什麼也不剩⋯⋯看那氣閥門的裂縫就知道，或許漢娜不久前就在那扇門前⋯⋯該死！絕不能讓蓋兒回到無人機房！那裡有太多倖存者了！不知不覺，他已經開始輸入一串又一串指令，眼裡所映的景象只剩大火跟代碼，手上的刺痛麻痺了他的其他知覺。
蓋兒已經走到緊急出口處，拉開門的瞬間大火燒得更旺了。系統跑出了一段段令人費解的代碼蓋掉了小螢幕，雖然里昂讀不懂代碼的含義，但他很清楚系統正在執行指令。他看著監控慢慢退開，畫面中，蓋兒的腳步一下子慢了很多，甚至停在原地，手扶在脖子上像是喘不過氣的樣子，接著摔倒在地上張大嘴不停呼吸，看起來非常痛苦而且整個人變得越來越臃腫⋯⋯
此時自動生成的系統代碼已經停止，只下留一行字抽真空程序已完成。
他環視各個區域的監控，肆虐的火勢很快熄滅只剩燒成焦黑的廢墟，螢幕上只剩一片黑暗。而特勤隊長蓋兒・伯特蘭已經不見蹤影，原本空蕩的走道就像被炸過一樣全是血跡跟破碎殘骸，隊長的衣服跟槍械完整的泡在血跡裡。
他深吸口氣，腦袋只剩下一個清晰的念頭⋯⋯毀掉那些樣品。
啪！在後面！是玻璃遭擊打的聲響！
里昂立刻蹲下身，一隻全身是毛的巨型變異體就在隔壁，那裡正好是另一棟研究中心的控制室，牠仰頭伸出長長的舌頭在空氣中擺動，舌尖不時拍打在玻璃上留下黏稠的唾液。不知從何時開始，發酵的惡臭早已瀰漫開來⋯⋯他下意識朝左看，每一棟控制室之間都有扇雙開門⋯⋯沒關！
天！他竟然沒有先去檢查！
他半蹲半爬動作緩慢的朝門邊移動，確保每一個動作一步都非常安靜才行動。他貼著門一點一點轉頭向後看⋯⋯那隻變異體前肢交疊半趴在地上，後半身露在門外，但那裡太遠太暗了看不清楚。微弱的光源能依稀看到牠張著滿口的利齒，舌頭沒有像剛剛那樣朝四周探知，漸漸的垂在地上。
臭味非常刺鼻，他捂著口鼻慢慢探出身體⋯⋯
變異體仰著腦袋沒有動靜，舌頭垂在地上舌尖向上捲曲左右擺動，喉嚨發出低沈的呼吸聲。他沒有看過這些變異體出現這種行為跟聲音，但他並沒有想太多只覺得這很正常，數據量本身就不夠。他伸長手拉動敞開的門，卡榫清脆的喀喀聲正好被呼吸聲蓋過去⋯⋯
不料生物抖動了一下，看起來變得非常警覺。空氣瞬間安靜。他頂著門一步一點的慢慢後退⋯⋯偏偏舌頭又伸過來沿著地板滑到里昂腳邊，他撐著門移開腳避開黏黏的舌尖，舌頭順勢滑到門上，這下他動彈不得⋯⋯短短幾秒鐘的時間，身上的門突然移開，接著喀一聲！門被推了回去卡榫又重新卡上了！
變異體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卡榫上，牠待在原地沒有移動而是用又臭又長的舌頭在門上鑽來鑽去滑上滑下，幾次捲到門把之後竟開始上下拉動！若這是關上的門，那牠⋯⋯是不是會開門了？又是喀一聲，門扇再次脫離卡榫並快速闔上。里昂安靜的退到旁邊，趁機鎖上門。現在暫時安全了。
他彎著身子躲到較遠的操控台。
蓋兒遺落的樣品就在北區137樓的逃生通道，他一邊觀察玻璃後的影子一邊對系統重新輸入指令。只要把空氣灌進那裡就好，我可以從另一棟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