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交錯 III
不知等了多久，薩蒂幾乎一整天都沒等到昔拉進到工作室過。不過這也正好讓他跟潔娜瑟斯有充分的時間可以運用，他們駭進系統查找到許多火星上的實驗項目。在觀看那些實驗內容的過程中，有幾度讓薩蒂不禁感到反胃。
基金會在試圖創造一種沒有瑕疵的人類。
他們把人類與猿類的基因記憶進行混合，製造出一種全新人格，再將這種人造人格記憶植入被判死刑的犯罪者體內，將那些有暴力、殺人傾向的人格抹去，從而創造出一種不具爭鬥、只剩包容與善意的完美人格。
他們甚至連同人生經歷都能整套製作出來，讓那些實驗者認為自己是自願性接受實驗並積極配合。然而這項實驗的失敗機率高達98%。
這意味著那些死刑犯幾乎全都死在了實驗過程中⋯⋯
即便成功活下來接受後續實驗，受試者每隔100個火星日都會發生記憶覆蓋。原本的人格記憶會浮出意識層與另一個人格記憶爭奪主導權。若實驗觀察的結果屬實，那些本人格記憶幾乎都能成功奪回主權，也就是說，那些殺人的犯罪記憶全都會回歸受試者。為了保障研究人員的安全，受試者全都被關在一種特殊的收容間內，接受嚴格監控。
這還只是其中一個實驗環節。
開採能源礦的主要人力全由猿類取代，這些猩猿被植入了人類的技術記憶，能夠執行高度複雜的機械性操作。為了能有效控制這些被命名為R.A實驗體的龐大猩猿異種體系，除了為牠們配戴基本的控制器外，另外還在群體中安插進R.B實驗體——異種人猿，利用階級制度進行操控。
關於那些R.B實驗體，只有他們才算得上是志願性參與研究項目的人類受試者。他們被植入猿類的部分DNA，這使他們擁有猿類的體格、力量，並且能讀懂猿類散發出的賀爾蒙訊息，在衝突爆發之前加以制止。
這些人被稱為領工，最大的特點是他們的眼睛，鞏膜呈現深棕色或紅色。
薩蒂立刻想起自己曾經看到過這種眼睛！就在馬丁接應他的那天裏，在蜂鳥上！
而最令薩蒂感到詫異的是，每一項實驗的企劃書都落有里昂・懷特的親筆簽名。他完全無法想像里昂接手這些實驗項目的原因！由於里昂一開始就被基金會帶往火星與索婗雅分開，因此基金會一定有讓里昂不得不同意參與研究的手段！
薩蒂第一個想到的是索婗雅的人身安全！這群狗娘養的東西！
心煩意亂的他一直站在射擊線後方，機械式地不停對著隔間裡的奧托進行射擊。不論是火力強大的火砲，還是能一次對付成群目標的散射，全都毫不偏差的朝奧托身上轟。壞掉一台，他就再重新編寫指令換上新的一台，不斷地重複再重複。但他的心情並沒有因此好轉，反而越來越煩躁。
為了讓薩蒂冷靜下來，潔娜瑟斯將許多從系統中竊取而來的資料呈現在眼鏡鏡片上。主要分為兩大部分，其一是被封鎖了的一號站中竟然出現了薩蒂・伯雷的名字。其二就是一份完整的人體改造企劃書與設計圖。
這確確實實引起了他的注意——
「喲！這煙霧瀰漫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希歐一邊揮手驅散煙霧一邊踏入工作室。副部長依然綁著一頭短馬尾，穿著一身深藍色制服看上去相當挺拔。不知道是去了什麼場合才穿得這一身，但這些薩蒂完全不感興趣。
這該死的基金會！
「昔拉讓我過來看看你，她那邊還有些忙不過來。」希歐說。只見薩蒂只是禮貌性地點了點頭，完全沒有回話的打算。索性就拿起工作台上的立方塊看了看，接著才又開口，「繼續！我想看看武器——」
還沒等對方把話說完，薩蒂就舉起雷射砲扣下板機——
「轟」的一聲！隔間裡的奧托瞬間被炸得只剩露出電纜線的下半身。接著他很快的在工作台上編寫指令，換上另一台奧托。
「太大聲了。」希歐一邊觀察著薩蒂一邊轉動立方塊，「我想那裡的狀況，應該沒人希望成群的感染體被聲音吸引聚集才對。」
聽聞對方的話後，薩蒂依舊沒有回應。他只是把雷射砲放到工作台上再將其恢復成模型的模式、拆分、選出某幾樣特定的零件，對其進行調整。
「她那裡在忙什麼？」終於，薩蒂開口了，但卻是在問別的事。
「她還在測試那副面罩。」
「我是指四號站裡面，都是在做什麼研究？」
「你不是都已經看到了？」看著手裡的立方塊，希歐有些不解的問。
薩蒂撇了一眼立方塊，原來他在看自己利用它做了哪些操作。他換了一塊零件繼續調整，接著說，「為什麼基金會要有這麼多重複性的研究設施？亞洲分部的六號也在做記憶方面的研究，四號也是，火星也是。」
說話期間，他做好了調整並開始進行組裝，但由於還是模型模式，因此還聽不見任何聲音。
「這就要看每位領導者的想法了。亞洲那裡的我不熟，在幹嘛我也管不到，但是四號就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薩蒂問。他熟練地在工作台中編寫指令，半透明的模型一下就成了一把全新的雷射砲。他舉起雷射砲就對著奧托開槍——
「砰」一聲，奧托又壞了一台。
「聲音還可以再小一點，我想。」希歐看了下奧托，嗯，威力沒有受到影響。他繼續說，「她相信記憶不會消失，只是被大腦裝進一個盒子裡，她想找出那個盒子並打開它。」
「她失憶了？」薩蒂接續著不久前的動作，把雷射砲還原成模型、拆分、再調整。
「就跟你朋友一樣，只是過程不一樣。」
「發生了什麼事？」
「你好像對她很感興趣。」希歐笑了笑，「也是，她從以前就是個充滿魅力的女性。」
說完，希歐放那枚下立方塊。薩蒂也停下動作，看著對方從裡面拉出一組人體設計圖，那張設計圖正是潔娜瑟斯給他看的那份，內容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他還沒看到後面希歐人就進來了。為什麼他要給自己看這份設計圖？
薩蒂沒有回應，只是看了一眼企劃書又開始手邊的動作。
「你有想過她可能不是人類嗎？」希歐說。
「你到底憑什麼講這種話？」薩蒂下意識將轉成實體武器的功率調至最高。盯著希歐的眼神完全就像把對方當罪魁禍首在審問一般。
「憑什麼？就憑我說的是事實。」希歐反而一臉平靜的指著設計圖，「她是基金會製作出來的甦亡者，習慣跟性格都被完美複製，就連情緒都只是系統學習後加以判斷而來的反應。告訴我，全是創傷的大腦即便被其他東西延續功能，但她究竟還能保有多少自我？」
甦亡者？
薩蒂迅速將企劃書的內容全部看過一遍。沒曾想越是後面的內容就越是令人感到窒息！報告書上的死者昔拉・沃爾特由於沒有完整的屍體，因此基金會大量利用DNA複製器官，拼拼湊湊，對屍體進行重建與復甦。
只剩左腦以及少數幾樣器官還算完整的她，幾乎全被再生複製而成的細胞與運算系統取代，組裝出生前的樣貌。佔用皮膚面積一半以上的深色圖案，其實是由密密麻麻的晶片所構成的，那是與系統相互連結的必備裝置。
也就是說，昔拉確實不需要依靠雙手也能直接對系統進行操縱，也能在與人的對話期間閱讀所需的任何資料。她的所有行為模式與思考方式都是運算系統精密計算後的結果。
薩蒂深吸口氣壓下情緒，將視線抽離那份設計圖轉而盯著遠方的奧托再度扣下板機——
「咻」一聲，奧托又被炸掉半截。
「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個聲音還行。我們換另一把來看看吧！」說著，希歐換上了另一台完整的奧托。
兩人相互對視著。薩蒂感覺自己的耐心快要被磨光了。
希歐就這麼看著對方更換槍枝，他的動作非常熟練，既準確又俐落。直到短管雷射槍充能完畢後才緩慢開口：
「她在一場意外中喪生。一年後，甦亡者計劃迎來了首次成功。」
不是話有多令人震驚，而是那扼腕的語氣！薩蒂盯著眼前的男人。那人有著跟他一樣的藍色眼睛，只是那樣的藍似乎傷痕累累。直到現在他才看出原來這人一直都把自己藏得非常好，僅僅只有把話說出口的瞬間才露出點蛛絲馬跡⋯⋯
「四號站有哪裡不一樣？噢！有太多不一樣了！」希歐說，「她失去的是人生，而這正是我一直在尋找的，真正的死因。」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薩蒂問。
「你遲早會知道，只是我在想你可能會需要一個解釋。」
聽聞後，薩蒂瞄準遠處的奧托扣下板機。「砰」一聲，奧托的胸口被貫穿出一個巨大的洞，周圍的牆面也出現無數個較小的冒煙坑洞。跟剛才的雷射砲不一樣，這把武器的攻擊範圍更多也更廣。這次薩蒂沒有等對方開口，就自顧自放下武器、拆解、調整。
「喔！對了！你的那個黑科技還是注意一點好，四處遊蕩竊取資料很容易碰到不該碰到的東西。」希歐提醒道。
「什麼？」
「你看起來像是早就知道這份企劃書。」
「可能是我被他察覺到了⋯⋯」不知道為什麼，薩蒂總覺得潔娜瑟斯這次的音量特別小。
「我主修軟體編寫與設計。」薩蒂聳了聳肩，間接承認自己又駭進了系統，只是他依然埋頭於眾多零件模型中，巧妙地避免與對方過多的眼神接觸。
「喔！那跟我一樣了。這麼說，你應該算是老校友級別的人物了！」
「我應該還沒有老到你的程度。」
「我是在開時空的玩笑。」希歐自顧自笑了出來。
雖然薩蒂對希歐・馬爾斯這個人的了解並不多，但這人並不會隨便說出沒有意義的話來。不管是開玩笑還是說話時常都帶著另一層意思——
他指的是這個時空下的薩蒂・伯雷！這正是潔娜瑟斯帶回來的另一項訊息！
薩蒂不禁懷疑此人過來的真正目的。難道說上次駭進權限被發現並不是意外，而是這人的知識技術水平極高？但照理說任何人都不應該會發現潔娜瑟斯才對，因為她是核心！正在與系統融合、滲透的核心！除非⋯⋯
「說了這麼多，難道你是打算告訴我，昔拉會失憶是跟被封鎖的一號站有關嗎？」薩蒂一邊說著一邊舉槍射擊，「這個時空的我跟這件事有關？」
這次擊發的音量小了不少，但希歐似乎不是那麼滿意。
「你只有中間的功率比較高，有沒有辦法把其他射擊點的功率也調得一樣高？我的意思是，感染體的體積非常大，如果威力不能平衡，那牠們很快就會知道哪裡是攻擊漏洞。如果能有牽制的效果會更好！」
薩蒂放下雷射槍。調整音量跟功率完全是不一樣的操作範圍，還原成模型的武器被他拆分得比先前那把還要細。他低著頭說，「還有什麼一次講清楚。」
噢！配合那語氣！希歐立刻聽出裡頭的意思。
「我就知道你會繼續問。一號站存在很多問題。看得到的、看不到的都有。不過我跟昔拉確實曾經都在一號站任職研究員。」
「然後？發生了洩漏意外？」
「呵！那只是對外公開的說法而已。」希歐說，「當時我還在實驗室裡進行實驗，接到消息的時候昔拉已經死了。屍體被送進另一座研究室裡，沒有人擁有那座研究室的通行許可，但這阻止不了我。你知道我在那裡看到什麼嗎？」
聽到這裡，好奇心驅使薩蒂停下動作看向對方。但希歐臉上的表情瞬間令他不寒而慄——
「那裡面飄著一個又一個臟器，腸子、眼珠、被燒掉半邊肺葉的肺臟，還有——」希歐頓住，接著諷刺地笑道，「班・艾勒・馬丁。」
「⋯⋯她是馬丁的甦亡者？」薩蒂搖搖頭，「那你⋯⋯」
「不用擔心，這個我們熬過來了。那老頭總認為系統完美無瑕不存在一絲缺憾，那就只要給他看他想看到的就行。昔拉她——」希歐點點自己的腦袋，「是獨立系統。」
「你走在刀索上。」
「彼此彼此。」
「你解開核心原始碼了？」
「是昔拉。不過說到這個，我不得不佩服你們的演技！這正好是我需要的，一個演員。」希歐說。
難怪啊！難怪！
「你還是沒有告訴我，為什麼我的名字也會出現在一號站裡。」
「這個我恐怕幫不了你，不過你的黑科技應該可以。」說著，希歐隨便伸出手指在對方面前亂指一通。看來他還不確定潔娜瑟斯的實際位置。他說，「我只知道一號站是伯雷一手打造的，除了馬丁沒有人知道裡面在做什麼研究，但馬丁也因為晶片契約無法透露，任何形式都不行。而且目前還沒有任何一項技術可以破解被鎖在實驗室裡的資料，看來你是真的有很一套。」
一號站是伯雷打造的？這麼說⋯⋯基金會難道也是他一手創建的？創造出這麼一個違背倫理道德的組織？是他？為了什麼？正當薩蒂還沒抽離思緒時，希歐又補了一句：
「不過聽說伯雷似乎也因某種研究意外而喪生。希望你別太糾結，見不到未來的自己。」
雷射砲跟複合式雷射槍的功率資料都很快的傳到了遠航艦上，過程中沒有遇到什麼干擾非常順利。就在遠航艦收到資料的同時，也收到了部長不便通訊的訊息。
索婗雅跟貝拉在閱讀總部傳輸的資料時，看到了薩蒂留下的訊息。他除了把冗長的武器調整步驟簡化成淺顯易懂的圖示外，還將自己差點溺水身亡的意外也寫了進去，甚至不忘調侃貝拉的隊長克萊德・葛林對這起意外不聞不問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他還說，他會盡快把防護屏障製作出來。」貝拉在唸完薩蒂的訊息後轉而安慰索婗雅，「看起來他是真的沒事，別想太多。」
只見索婗雅若有所思的搖搖頭，接著又點了點頭，「嗯。我希望他能努力活到那時候，這很重要。」
「放心吧！他不是孤身一人。」貝拉說。
「願影子與他同在。」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
事實上，索婗雅很清楚薩蒂這麼做的理由，他是在提醒自己要小心。而她也很能體會他的擔憂，因為她在遠航艦上也聽到了很多閒言碎語，幾乎全都與突然調動的名單有關。有些人員還很明確的表示自己原本的任務是去採集樣本，但現在卻被迫放棄難得的研究資料不得不參與救援。
說真的，這讓索婗雅聽著很不是滋味。但她也只是盡可能的遠離那些人，雖然音量還不到過於明目張膽，可一旦到了火星，這種事情勢必會越演越烈。
幸好這裡還有貝拉以及其他人，就算昔拉或薩蒂被什麼原因困住不能參與救援指導，索婗雅下達的指令也不至於太難執行。
還有兩天，首批遠航救援艦就能抵達火星，希望到那時後里昂已經安全了。索婗雅由衷希望著。
只是這樣的時間概念對火星上的倖存者來說，是種奢望。
而對漢娜・桑切斯而言更是地獄。
她蹲在收容間的角落，就縮在倒塌的四層置物櫃後面。這裡面亂七八糟，滿地都是散亂的物品、排泄穢物、乾掉的血跡，那個瘋子R.C-02這段期間一直都在對著戈登・卡爾森的頭顱自言自語！期間，R.C-02會時不時看向漢娜，如果後者露出一點不愉悅的表情，就會被狠狠暴打一頓。
即便體型相仿，但R.C-02總能將手邊的物品變為尖銳物，逼迫她欣賞R.C-02的傑作。片體鱗傷的她幾乎快要被逼瘋了！
R.C-02坐在面對觀察窗的沙發上，捧著戈登的頭顱，不斷地把舌頭伸進僵硬的嘴唇中，甚至還發出呻吟！這個畫面還不是漢娜見過最噁心的，R.C-02還不只一次用那顆頭自慰到高潮過。
漢娜只能把自己擠在角落裡不斷瑟瑟發抖，同時祈禱里昂能在時限內趕回來。但她心裡清楚，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只是這份期望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嗨！妳在看哪裡？」
R.C-02的聲音突然拉回漢娜的注意，而戈登的頭顱已經被塞到漢娜面前，那雙混濁發白的眼睛就貼在她額頭上，順間襲來的惡臭跟噁心感頓時令漢娜忍不住⋯⋯直接吐了一地。
「噢！妳還好嗎？肚子餓了是嗎？」R.C-02表現得一副相當關切的模樣，但卻一把抓住漢娜蓬亂的頭就往那攤嘔吐物壓下去，「這裡食物短缺，妳就將就點吧！別挑食！快吃！」
漢娜虛弱得被對方按壓在地上，整張臉都沾滿了嘔吐物。她的苦苦哀求完全沒有任何作用，只是讓對方表現得更加放肆——
「妳可千萬別說我對妳不好，我可是有邀請妳跟我分享食物的，但妳卻拒絕了我。」R.C-02說，她指了指身後，「但也快被我吃光了，只剩妳了。」
就在R.C-02所指的位置，就在床底下，有一條幾乎被啃得剩骨的手臂露在外面——
「不要！不要！求求妳！他會回來的！他真的會回來！」漢娜簡直歇斯底里的喊著。
「開玩笑，我當然知道。」R.C-02露出全是血跡的牙齒笑道，「我就是想看看他回來時看到妳被我吃掉後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