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就是你的極限啦，小僕人？」頭上一個聲音說道。
那是米亞。她依舊露出詭異的微笑，眼神善惡難辯。然而不同的是，她手裡拿著空了的木罐子，開口正對著躺在地上的我。她在我身上倒了一整罐的治傷酒，我是因此得救的嗎？米亞將空木罐子隨意往旁邊一扔，把毫無頭緒的我從地上拉起來。我看見周圍的景象不禁驚奇，因為我周圍全是焦黑怪物的屍體，少說也有一百具以上。它們毫無疑問都是米亞一人的傑作，可是我怎麼可能完全沒注意到？
「妳來到這裡……有多久了？」我開口。
「並不很久。」米亞簡短又平淡地說道，像是對我的問題不夠滿意似的。
我再重新看向地上那群焦黑的怪物。米亞很會用她引以為傲的小刀，這是我一直以來知道的。可是我好像不曾問過她如何能做到這個地步，光是詛咒便行了嗎？然後我想起醒來時聽到的第一句話，這就是我的極限了嗎？我知道了，我知道米亞要我問什麼問題。
「你們在碰到自己的極限時……都會做些什麼？」
米亞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這才是我的小僕人會問的好問題，不是嗎？」她拉著我坐下，我小心翼翼不碰到那些焦黑的怪物席地而坐。
「年輕時我也曾沮喪，我的刀子好像沒有辦法更快或是更俐落，總想著是不是該換把武器了。畢竟泰瑞和他的大鐮刀是那麼樣地吸引人，相較之下我的小刀看起來簡直是小孩子的玩具。因此有段時間，我荒廢我的手藝，連你看到都會不屑的艾姆雷村的垃圾們，我得要花一番心力才能打倒。我的名聲在艾姆雷村一天天不穩、我的刀子一把把變鈍、曾經的手下敗將一個個找我復仇。
「然後我景仰的泰瑞出現了。
「我以為我會因此得救。那些多得像雜草的小角色、喝水得提防有無下毒、家門前早已有人埋伏。我以為泰瑞會把我從這一切中拯救出來、我會跟著他學習鐮刀的技巧、我們會在艾姆雷村所向披靡，用我們的血腥成就艾姆雷村的正義。
「怎知他根本沒打算要出手。他就站在三層樓的屋頂上，肩上扛著大鐮刀，如天上月亮般冷眼注視地上滿心期待的我。手下敗將們知道我心裡所想，便奚落我不可能會有人來救我，連泰瑞也不會。原本我堅持不信，泰瑞是我仰慕的對象，他怎麼可能不來救我？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繼續孤軍奮戰，手下敗將們的復仇源源不絕，而泰瑞還是沒有出手，還是在屋頂上冷眼注視著我。
「我的期待轉為失望、失望轉為憤怒，於是我誓言要用自己手上的刀子殺了所有來復仇的人，最後再殺了泰瑞。就這樣，我開始沒日沒夜地殺戮，把艾姆雷村的街道和房子染成一大片血紅，只為了早點殺了泰瑞。我要讓自己的刀子和泰瑞手上的鐮刀一樣致命，能快速殺死那些擋路的小卒。它得更鋒利、更快速，能讓那些小卒一擊斃命得攻擊。我的眼中只剩下泰瑞這個目標，為此我不停殺戮，手上全是鮮血，日夜永不止息。那段時間我總共殺了超過一半以上艾姆雷村人，到處都看得見鮮血與屍體，臭味瀰漫四周。其他人不得已只好集中屍體火葬、用莫勒村的水和刷子刷洗村子的每個角落。房子幾乎是空的，連白天都安靜得像鬼魂，更別說是入夜了。
「我幾乎是一殺完最後一個有勇氣回來復仇的人以後便爬上屋頂，朝著我曾這麼仰慕的人跑去。泰瑞還是站在屋頂上，鐮刀扛在肩上。我終於可以如願以償，準備要把手上那把沾滿血的刀子刺進他的身體裡──
『妳終於突破自己的極限了。』
「只是一句話就讓我停止動作。我才知道他之所以不出手是要我成長，突破自己的極限。我站在屋頂上，重新看著自己的成果：我在短短幾天內竟滅了半個村子的人，以前的我是不可能做到的。那時我又重燃對泰瑞的尊敬，但我已明瞭自己不是真正想成為泰瑞，我是米亞，我會用我的刀子榮耀自己。」
米亞忽然像是發現什麼似的，在焦黑的怪物中翻找，然後她抽出一根長長的東西。是我的棍子。然而此刻的綠火早已熄滅，此刻它只是一根普通的棍子。我接下它，熟悉的重量再一次浮現。
「永無止盡的戰鬥能讓人提升自我，突破一直突破不了的極限；也能讓人喪失信心，希望隨時間消耗殆盡。我不怪你選擇喪失信心的那一方，畢竟你只是個生澀的顛心人，不像我們已經過了千百年的無盡歲月。然而你竟也不曾問過自己會不會後悔，當你的生命即將逝去之時？」
「我……」我欲言又止。是的，我竟一直沉浸在麻藥般的放棄，連這簡單的問題都不曾問過自己。我會後悔嗎？如果我就這麼死了，再度在夜河孤零零漂流，那些亡者早已毫無所覺，自然也不會反悔了。然而我活了下來，心中已開始有了後悔的念頭，這表示我其實仍有所牽掛，牽掛著瑪提斯、莫卡斯、默路加、黑翅，每一個人，以及我來到荒影村的真正目的。
那麼我必須更強。
「在森林裡時，妳說過……」這是最後的問題。「妳追不上泰瑞的攻擊速度，既然如此，妳又為何以他為目標？」
米亞笑笑著拉我起來，看來她很滿意我的問題。「設立自己永遠達不到的目標，自己才會永無止盡地變強。」她牽著我的手穿越怪物的焦黑屍體，似乎有個明確的目的地。
我們經過至少三個路口，其他條路躺滿怪物的屍體，絕大多數是被燒焦的，但也有某些怪物以完整的姿態死去，我不禁疑惑它們是誰殺死的。行經第四個路口時有聲音傳進我耳裡，從更遠的地方傳來的，是戰鬥的聲音。難道其他人還在和怪物纏鬥？我半信半疑地來到第五個路口。
我無法理解自己親眼所見。不是因為人們還在戰鬥，而是他們竟變得更強。一個人起碼得對付十幾隻以上的怪物，但他們仍鬥志高昂，武器上的火焰光亮熾熱。我看見一個人拿著他燃燒的流星錘一揮，竟讓五隻怪物身上同時起火，其中兩隻怪物還飛出去撞上其他怪物，燃起一團熊熊大火。我也看見一個人揮舞著斧頭，所到之處必會吐出一條猛烈的火舌，他周圍的怪物全隱沒在這陣巨大火舌中。我親眼目睹怪物的數量就在我眼前快速減少，消失在四處竄起的火焰之中。這絕不是他們先前所能做到。
突然有個東西高高衝上天際，是一條近似透明的鎖鏈，幾乎要把天空分成兩半。接著那條鎖鏈對著四面八方射出相同的鎖鏈，形成一面巨大的網子。它像是漁夫收網般把它所能捕獲最多的怪物全困在裡頭，那些怪物起初在裡頭不斷掙扎，對著網子外圍又抓又咬，拚了命地想要逃離；後來由於某種不知名的原因，怪物一個接一個倒下，不久後所有網子裡的怪物都倒下了。這時網子裂開，只有原本那一條鎖鏈還躺在眾多怪物的屍體上，我的目光循著鎖鏈找到它的主人──遠方一個粉紅色小點，是埃芙亞。鎖鏈是冰做的！我恍然大悟。可是她竟會有如此堅定的心智維持冰網子的穩定，連學習心術的我都認為那是極困難的一件事，那些怪物還又抓又咬，卻對埃芙亞屹立不搖的心智起不了作用。剛才那些以完整姿態死去的怪物一定也是埃芙亞所為。
我還在驚嘆之餘，一隻身形壯碩又渾身是毛的怪物往我這邊衝過來，牠邊跑邊喊著「死吧！都去死吧！」看來並非真的要我死，只是單純受不了其他人的凌厲攻勢才這麼喊的。我舉起棍子，然後才想起棍子上的火早熄了，而米亞仍然牽著我的手漫步走著，沒打算從腰間抽出刀子，可能她早已有所準備，但我摸不著頭緒罷了。真奇怪，我們兩個手牽手，看著那大怪物朝著我們跑來，米亞不會讓我平白無故受傷，所以直到牠的巨臂落下之前，我仍然保持平靜。
水在我眼前噴濺開來，淹沒了我眼前人們、怪物和荒影村的影像。當它們再重回我眼前時，那怪物卻是躺在離我好幾步遠的地上。那怪物跳起來，一臉受到過度驚嚇的樣子似地對我瞪大眼睛，像是我做了什麼出乎他意料的事，可是牠突然倒在我幾步遠的地方連我自己都沒料到。我試探地往前一步，怪物竟嚇得拔腿狂奔，一邊哀鳴一邊尋求其他同伴的庇護。
「卡羅。」
那是米亞。她依舊露出詭異的微笑，眼神善惡難辯。然而不同的是，她手裡拿著空了的木罐子，開口正對著躺在地上的我。她在我身上倒了一整罐的治傷酒，我是因此得救的嗎？米亞將空木罐子隨意往旁邊一扔，把毫無頭緒的我從地上拉起來。我看見周圍的景象不禁驚奇，因為我周圍全是焦黑怪物的屍體，少說也有一百具以上。它們毫無疑問都是米亞一人的傑作，可是我怎麼可能完全沒注意到？
「妳來到這裡……有多久了？」我開口。
「並不很久。」米亞簡短又平淡地說道，像是對我的問題不夠滿意似的。
我再重新看向地上那群焦黑的怪物。米亞很會用她引以為傲的小刀，這是我一直以來知道的。可是我好像不曾問過她如何能做到這個地步，光是詛咒便行了嗎？然後我想起醒來時聽到的第一句話，這就是我的極限了嗎？我知道了，我知道米亞要我問什麼問題。
「你們在碰到自己的極限時……都會做些什麼？」
米亞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這才是我的小僕人會問的好問題，不是嗎？」她拉著我坐下，我小心翼翼不碰到那些焦黑的怪物席地而坐。
「年輕時我也曾沮喪，我的刀子好像沒有辦法更快或是更俐落，總想著是不是該換把武器了。畢竟泰瑞和他的大鐮刀是那麼樣地吸引人，相較之下我的小刀看起來簡直是小孩子的玩具。因此有段時間，我荒廢我的手藝，連你看到都會不屑的艾姆雷村的垃圾們，我得要花一番心力才能打倒。我的名聲在艾姆雷村一天天不穩、我的刀子一把把變鈍、曾經的手下敗將一個個找我復仇。
「然後我景仰的泰瑞出現了。
「我以為我會因此得救。那些多得像雜草的小角色、喝水得提防有無下毒、家門前早已有人埋伏。我以為泰瑞會把我從這一切中拯救出來、我會跟著他學習鐮刀的技巧、我們會在艾姆雷村所向披靡，用我們的血腥成就艾姆雷村的正義。
「怎知他根本沒打算要出手。他就站在三層樓的屋頂上，肩上扛著大鐮刀，如天上月亮般冷眼注視地上滿心期待的我。手下敗將們知道我心裡所想，便奚落我不可能會有人來救我，連泰瑞也不會。原本我堅持不信，泰瑞是我仰慕的對象，他怎麼可能不來救我？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繼續孤軍奮戰，手下敗將們的復仇源源不絕，而泰瑞還是沒有出手，還是在屋頂上冷眼注視著我。
「我的期待轉為失望、失望轉為憤怒，於是我誓言要用自己手上的刀子殺了所有來復仇的人，最後再殺了泰瑞。就這樣，我開始沒日沒夜地殺戮，把艾姆雷村的街道和房子染成一大片血紅，只為了早點殺了泰瑞。我要讓自己的刀子和泰瑞手上的鐮刀一樣致命，能快速殺死那些擋路的小卒。它得更鋒利、更快速，能讓那些小卒一擊斃命得攻擊。我的眼中只剩下泰瑞這個目標，為此我不停殺戮，手上全是鮮血，日夜永不止息。那段時間我總共殺了超過一半以上艾姆雷村人，到處都看得見鮮血與屍體，臭味瀰漫四周。其他人不得已只好集中屍體火葬、用莫勒村的水和刷子刷洗村子的每個角落。房子幾乎是空的，連白天都安靜得像鬼魂，更別說是入夜了。
「我幾乎是一殺完最後一個有勇氣回來復仇的人以後便爬上屋頂，朝著我曾這麼仰慕的人跑去。泰瑞還是站在屋頂上，鐮刀扛在肩上。我終於可以如願以償，準備要把手上那把沾滿血的刀子刺進他的身體裡──
『妳終於突破自己的極限了。』
「只是一句話就讓我停止動作。我才知道他之所以不出手是要我成長，突破自己的極限。我站在屋頂上，重新看著自己的成果：我在短短幾天內竟滅了半個村子的人，以前的我是不可能做到的。那時我又重燃對泰瑞的尊敬，但我已明瞭自己不是真正想成為泰瑞，我是米亞，我會用我的刀子榮耀自己。」
米亞忽然像是發現什麼似的，在焦黑的怪物中翻找，然後她抽出一根長長的東西。是我的棍子。然而此刻的綠火早已熄滅，此刻它只是一根普通的棍子。我接下它，熟悉的重量再一次浮現。
「永無止盡的戰鬥能讓人提升自我，突破一直突破不了的極限；也能讓人喪失信心，希望隨時間消耗殆盡。我不怪你選擇喪失信心的那一方，畢竟你只是個生澀的顛心人，不像我們已經過了千百年的無盡歲月。然而你竟也不曾問過自己會不會後悔，當你的生命即將逝去之時？」
「我……」我欲言又止。是的，我竟一直沉浸在麻藥般的放棄，連這簡單的問題都不曾問過自己。我會後悔嗎？如果我就這麼死了，再度在夜河孤零零漂流，那些亡者早已毫無所覺，自然也不會反悔了。然而我活了下來，心中已開始有了後悔的念頭，這表示我其實仍有所牽掛，牽掛著瑪提斯、莫卡斯、默路加、黑翅，每一個人，以及我來到荒影村的真正目的。
那麼我必須更強。
「在森林裡時，妳說過……」這是最後的問題。「妳追不上泰瑞的攻擊速度，既然如此，妳又為何以他為目標？」
米亞笑笑著拉我起來，看來她很滿意我的問題。「設立自己永遠達不到的目標，自己才會永無止盡地變強。」她牽著我的手穿越怪物的焦黑屍體，似乎有個明確的目的地。
我們經過至少三個路口，其他條路躺滿怪物的屍體，絕大多數是被燒焦的，但也有某些怪物以完整的姿態死去，我不禁疑惑它們是誰殺死的。行經第四個路口時有聲音傳進我耳裡，從更遠的地方傳來的，是戰鬥的聲音。難道其他人還在和怪物纏鬥？我半信半疑地來到第五個路口。
我無法理解自己親眼所見。不是因為人們還在戰鬥，而是他們竟變得更強。一個人起碼得對付十幾隻以上的怪物，但他們仍鬥志高昂，武器上的火焰光亮熾熱。我看見一個人拿著他燃燒的流星錘一揮，竟讓五隻怪物身上同時起火，其中兩隻怪物還飛出去撞上其他怪物，燃起一團熊熊大火。我也看見一個人揮舞著斧頭，所到之處必會吐出一條猛烈的火舌，他周圍的怪物全隱沒在這陣巨大火舌中。我親眼目睹怪物的數量就在我眼前快速減少，消失在四處竄起的火焰之中。這絕不是他們先前所能做到。
突然有個東西高高衝上天際，是一條近似透明的鎖鏈，幾乎要把天空分成兩半。接著那條鎖鏈對著四面八方射出相同的鎖鏈，形成一面巨大的網子。它像是漁夫收網般把它所能捕獲最多的怪物全困在裡頭，那些怪物起初在裡頭不斷掙扎，對著網子外圍又抓又咬，拚了命地想要逃離；後來由於某種不知名的原因，怪物一個接一個倒下，不久後所有網子裡的怪物都倒下了。這時網子裂開，只有原本那一條鎖鏈還躺在眾多怪物的屍體上，我的目光循著鎖鏈找到它的主人──遠方一個粉紅色小點，是埃芙亞。鎖鏈是冰做的！我恍然大悟。可是她竟會有如此堅定的心智維持冰網子的穩定，連學習心術的我都認為那是極困難的一件事，那些怪物還又抓又咬，卻對埃芙亞屹立不搖的心智起不了作用。剛才那些以完整姿態死去的怪物一定也是埃芙亞所為。
我還在驚嘆之餘，一隻身形壯碩又渾身是毛的怪物往我這邊衝過來，牠邊跑邊喊著「死吧！都去死吧！」看來並非真的要我死，只是單純受不了其他人的凌厲攻勢才這麼喊的。我舉起棍子，然後才想起棍子上的火早熄了，而米亞仍然牽著我的手漫步走著，沒打算從腰間抽出刀子，可能她早已有所準備，但我摸不著頭緒罷了。真奇怪，我們兩個手牽手，看著那大怪物朝著我們跑來，米亞不會讓我平白無故受傷，所以直到牠的巨臂落下之前，我仍然保持平靜。
水在我眼前噴濺開來，淹沒了我眼前人們、怪物和荒影村的影像。當它們再重回我眼前時，那怪物卻是躺在離我好幾步遠的地上。那怪物跳起來，一臉受到過度驚嚇的樣子似地對我瞪大眼睛，像是我做了什麼出乎他意料的事，可是牠突然倒在我幾步遠的地方連我自己都沒料到。我試探地往前一步，怪物竟嚇得拔腿狂奔，一邊哀鳴一邊尋求其他同伴的庇護。
「卡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