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Tipsy Ein
What a Waste
（續｜斷片茵）
白衣與白髮與揚起的雪煙──融為一體。
腳尖先觸地，腳跟往後推，當重心前移，導引力量自底湧上腰際，推著身體前進，增高一梯階，小腿肌肉收緊又放鬆，堅韌的膝蓋彎曲，增強朝腳跟回衝的力，好似彈簧，讓那腳尖下次觸地後，再度彈起，周而復始，行雲流水。
從遠方瞧去，修長的身影在清晨的山道上漫舞。說是漫舞，也非完全正確，他沒那麼多閒顧著為不存在的觀眾表演，反而這是最省力的爬梯階步法，此刻若有米德加爾特東方人士在場，他將認為白衣人正在施展輕功。
其實這不過是上樓梯而已。目的地，是足以眺望遠方的山頂。下過雪的隔天早上，白衣人總是趕在清道夫與來往行商佔據雪景之前享有它。彼端山峰再過去一些，就接近加達里基的領地，當冬季陽光蒸散盤據山頭的雪，就能看清稜線，遠眺並回憶起曾在那裡失去了多少同族，是他致敬的方式。
白衣人不會禮讓山道上缺乏跨種族同理心的愚昧人類，更別提為牠們停下腳步。
至少直到目前為止。
他看見一名很年輕的人類女子站在山道拐彎處，她往前走幾步就是空空的山崖，但是女子沒有察覺，因為她正閉著眼睛。白衣人經過時，查覺到不尋常的溫度自這人身上散發，接近一瞧，胸前她攤開的手掌心中，憑空點著小搓火焰。
好個一放著不管就有可能製造雪崩的糟糕東西，他想。自私且短視的人類學會了用火以後，下一個學會的就是四處製造環境問題。抱持這種想法，白衣人心血來潮，伸出手指對著她，腦海浮現冰山、冰河、與月色下遼闊的雪原。
「嗖」地一聲，火焰熄滅了。
| ❉ |
「？！」
「我沒做任何事，亞茵小姐。」波莉花艾格纖細的嗓音說道：「有人在妳後面。」
她迅速轉身，像被驚嚇而戒慎恐懼的貓咪，手護胸前，碧綠眼瞳緊盯不速之客。
滅火之人是個高挑的闇精靈，尖尖長耳透出白長髮之外，兩點發光的藍眼在黝黑膚色的臉上格外對比，一襲白色大衣長度極長，幾乎要垂到雪地上。她記起冒險者城鎮的嚮導提過，這黑膚的高挑種族非常耐寒，擅長消滅環境中的熱量。她吸了口氣，眉頭微微皺起。
「這很失禮，先生。亞茵正在取暖。」
「妳就像那些鋪張的路燈，肆意浪費火。」精靈道。
亞茵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她盡量維持語氣的平靜說：「藉由太陽光冥想，恢復過度損失的魔力，順道閉眼睛養神，一點也不蠢。」
「在傑拉溫，自負的匠人總希望火焰不在鼓風爐之外的任何地方。其他事情，廉價的盧恩符文都能搞定。」
「你可懂得真多。」亞茵垂下眼皮。
「我的名字是伊斯杜卓拉，我與傑拉溫的人類工匠合作。」精靈男子伸出手，咧嘴笑道：「妳生病了，我懂更適合妳取暖之處。」
亞茵光用看的，即能感受到伊思杜卓拉手掌心那有若無底黑洞的寒意，也不確定這是惡意還是這精靈特有的暖意，決定抱起暖呼呼的波莉花艾格。她納悶與對方交談幾句話就被瞧出自己感冒。
「我們正要下山。」她尋找藉口。
「那順路。」精靈轉身，邁開步子。他踏住的位置，積雪迅速堆起。
「跟好，人類。」
亞茵發覺自己沒其他選擇。
| ❉ |
眼前的銀髮女子坐立不安，充分的展現人類在脫離群體後，對周遭環境不適與不信任的特徵。這個房間的窗戶看出去，可以見到火錘銀嶺酒館，其門前昨夜的新雪還沒有人踩過。女子不時飄向那兒的眼光當然瞞不過伊斯杜卓拉，而酒肯定跟她脫離不了干係，所以她燒火，為了解酒。
「人類，老跟在妳身邊那小傢伙呢？」這麼問的同時，他細長手指在一只盛水的大碗中敲碰挑搔。
「亞茵讓波莉花先回旅社了，她整晚沒休息。」
「而妳無視她為妳的擔憂，放任自己被交給不懷好意的闇精靈？」
面對自己的微笑，這名叫亞茵的銀髮女子偏過頭，側臉透出些微孤高之色：「若你真的不懷好意，先生，憑你，也攔不住亞茵我……咳咳。」
「妳的病在說妳未必。」旋轉半晌，他抽離手指，碗裡的水上飄著一朵水晶花，花瓣上蓋了層薄薄的霜，起到保護作用。看來是他手上的傑作。
「吃下去，人類。它能潤喉護肺，妳不會再咳嗽。」
亞茵接過碗，輕輕嘆了口氣。身為Euforia Bakery的經營者，她太理解碗裡東西的療效，也就是說難以藉它吐槽。她單手捧起花，觀看幾秒鐘後，小口地吃下。
「亞茵我有名字，不只是叫人類。」她說。
「我叫打兵器的矮個作矮人，叫住森林裡原始的白膚尖耳朵作精靈，而妳兩者皆非，叫人類很合理。」他眉角緩緩一揚：「還是說，妳是南方來的怪異種族？」
瞧了一眼她準備搖頭的反應，伊斯杜卓拉馬上接著說：「不管妳是什麼，我跟傑拉溫保守的原住民不同。他們一般不會看上個女人，就帶她回自己住處。」
「你、你的住處？」亞茵漂亮的雙眼一瞪，「很抱歉，伊斯杜卓拉先生，謝謝你的水晶花，但是這招對亞茵不管用。」說完身體往後挪。
他咧嘴乾笑：「妳該不會接著就要為我闇精靈一族貼上『風流、無甚節操』的標籤了吧？」
「那是你個人行為，與種族無關。」她乾脆閉眼撇過頭。這男的實在很難溝通。不料下一刻，她感到冷冰冰的氣息撲灑到臉上，睜眼一瞧，赫然發現他的臉湊到自己鼻子前。亞茵嚇一跳身體往後縮，後腦杓撞到椅背。
「你想幹什麼？」她悶聲道：「別碰我。」
伊斯杜卓拉伸臂將亞茵咚在椅背上，靠近她耳邊：「預熱良好的鼓風爐，能達到600度，鼓風後的工作溫度可達理想值1250度。這種單一回煉鐵的溫度降至室內常溫，我只需要6秒。鋼冷的越快，對素材的損傷越小。因為這一式，我在傑拉溫有些說話的分量。」
「所以呢？你想說，你也能把亞茵弄熄，就像剛才在山道上做的那樣？」
「不，恰恰相反。我看上妳的溫度，阿斯嘉特的人類。」他故做玄虛地停頓。「能夠兩招融穿附加了盧恩符文的北海戰艦，溫度不下一萬度，就算是我，抽熱也得花上30秒，不切實際。」
亞茵轉動眼珠往上看，對方的下巴幾乎要頂住她的額頭。這個闇精靈並非僅只是路上偶遇，而是事先做足了功課。她咬了咬下唇，道：「請原諒亞茵的無禮，但是亞茵看不出生火與滅火，在我們之間有何關係。如果你能挪開一點，亞茵我會很感謝的。」
闇精靈身體往後退，某個方才壟罩亞茵的無形陰影隨之散去，她暗暗鬆了口氣。
「我看不起你們，人類，這是我心底真話。」他語氣平緩的開口：「我的同族為人類出戰，更為他們而死，我個人就是性格問題與族人再疏遠，視而也裝不作不見。」
他嘴角微揚，打開窗戶，室外冷風嗖地灌進，他長長白髮飄舞，雙臂張開，一副享受的樣子。
「既然如此，你仍為他們做事？」
「既然如此，我征服他們爐裡的火焰。看看這些自負的鐵匠，哪一天才學會接受現實，丟掉那些可笑的成見。」
闇精靈轉身朝向她，窗外反射在雪上的陽光漸亮，從他身後透照而開，因為背光他看起來格外黑暗、陰冷。亞茵拉起外衣領子，小心翼翼的不讓自己再度受寒。接觸到現在，她仍不懂這精靈肚中懷著什麼水。
伊斯杜卓拉眼神流轉，伸出手道：「我真幸運，妳是第一個我所遇見且征服不來的人類。我很好奇妳積極介入傑拉溫的原因，說不定妳答應了伊琳妮．葛溫什麼條件，抑或妳想證明給人類主子貝武夫什麼功勞，第一步是借此地的關係接觸蓋伯。」
亞茵努力維持鎮定，但她瞳孔縮小的細微反應，仍逃不過闇精靈的觀察。心思全被看透了。
「更幸運的是，我還見著妳最虛弱、難以反抗寒冷的一面啊……」伊斯杜卓拉特有的中性嗓音，在寒風中散發著危險。
亞茵不住打個哆嗦，臉上一陣紅通。
「這、這招對亞茵才不管用！」她站起身提高音量。
「人類，與我合作吧。」
闇精靈走到她身邊，肩碰肩蹭一下，輕聲道：「我能成為妳在傑拉溫的聲音。」語畢，不給亞茵回話的時間，逕自轉身走開。
「你要去哪裡？」她喊道。
「廁所。」他回答。
（Fin｜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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