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十五分鐘後，位於日新園中庭西北角的房間內，一位蓄著長鬚的白髮老人正在練劍，他正是范家年過七旬的老當家范述成。
儘管他用力揮動著手中的木刀，但心思卻怎樣也靜不下來，目光時不時瞥向身旁書案上的一封書信，信封上還寫著「機密」二字。
心神不寧的述成終於放下木刀，他顫顫巍巍地想要伸手拿信，但就在這時僕人的一聲么喝打斷了他的動作。
「報告老爺，千澪大小姐已經到了。」
「……快讓她進來！」
在述成的吩咐下，四名傭人合力將餐桌與兩張椅子搬進房內。等千澪進來並與他一同就座後，負責上早膳的女傭推著餐車過來，將一道道菜品放置於桌上並沏好了茶。
可是當女傭準備為兩人倒茶時，述成抬手表示不必，接著一個擺手屏退了全部下人。
最後一個傭人離開後順手把門帶上，述成打了個響指用魔法將門鎖緊。由於事前已布置好了隔音結界，所以外面的人無法聽見兩人的說話聲。
在一切皆布置妥當後，述成執起茶壺起身為千澪倒茶，千澪也隨之站起並恭敬地拿起茶杯向父親致意。
「這段時間辛苦妳了。為了維持帝都與白石龍館的溝通順暢、擴大范家在帝都的輿論影響力，妳居中調節、四處活動並蒐集了大量情報，為此付出許多努力……老夫以茶代酒向妳謝過了。」
「哪裡，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不過話說回來，歐陽家還是不肯撤軍嗎？」
千澪坐下後啜飲了一口茶並詢問到。此時述成臉上的表情由輕鬆轉為憂慮。
「是啊……儘管一個月前我們已經代表葉家與歐陽家簽訂了極其苛刻的和平協議，不僅把葉家在瀛中國及寶桑國所占有的飛地割讓給了他們，還將豐城國的宗主地位移交給歐陽家，甚至賠償了大量戰爭賠款。然而……」
「然而他們並未就此罷休，仍不斷向我們索要大觀山礦脈的永久管理權、五十年的開採權和七十年的專營權……我說的沒錯吧？」
千澪一邊從蒸籠中夾了兩個叉燒包放在餐盤上，一邊冷靜地說到。
看著述成搖頭嘆息的模樣，千澪似乎早已料到，她將其中一個叉燒包塞進嘴裡，在充分咀嚼後配著茶一口吞下去。
「這些消息我已經透過陛下身邊的近臣們知道了。還真是一群粗魯又霸道的強盜啊，吃相真難看……」
大觀山礦脈分布於葉家直轄本土與范家領地一帶，該區蘊藏了大量高純度的瑪那結晶原石，經特殊技術提煉後可獲得高品質的瑪那粒子，能有效強化魔法師的魔力強度與魔法威力。因此大觀山礦脈向來被葉家歷代家主視為戰略物資，無論開採、提煉還是銷售都會進行嚴格管制。
不過就在內戰開打的前一年，葉季友為了籌措大筆軍費和囤積優質瑪那，於是下令解除對大觀山礦脈的管制，並徵召了五萬名壯丁不分晝夜地進行開採。
截至戰爭結束為止，扣除私採和盜採的數量不計，共計開採出將近五千萬噸的瑪那結晶。其中大約三分之一被提煉成瑪那粒子，已全部在戰火中消耗殆盡；另外三分之一被倒賣至扶桑皇國賺取軍費，所得金錢如今也所剩無幾；最後的三分之一原本經提煉封裝後，儲存在前線的一處地下儲藏洞，後來在動亂中被叛變的軍隊和暴徒搶走。
直至今日，仍有大量高品質的瑪那粒子流散於瀛北全境，成為各地騷亂與黑市猖獗的元兇。
「歐陽家經營南洋已有數代，他們原本希望通過談判將葉家的南洋領地全部納為己有，好讓歐陽家破碎的南洋封地能夠連成一片；而陛下對於歐陽家獨霸南洋的局面卻有所忌憚，於是派遣密使與葉家達成共識：按照羽華大人的主張，將原屬於葉家的南洋領地全部劃歸瀛中夏家管理，歐陽家則象徵性代管幾座城市。」
述成在喝完杯中的茶後再次執起茶壺，把兩人的杯子都斟滿了茶。
「這麼做雖制衡了歐陽家的勢力，卻讓歐陽家的當家──歐陽藝術懷恨在心，他一方面在南洋領地加派駐軍，不斷挑釁邊境做出攻擊夏家邊軍的態勢；另一方面又想從大觀山礦脈這邊撈取更多好處，以滿足他稱霸帝國的野心。」
在述成說話的過程中，千澪先後吃了小籠包、牛肉燒賣、蝦餃、糯米卷和叉燒酥，還搶先一步夾走了最後一個銀絲卷。
看著父親朝自己白了一眼，千澪若無其事地半遮著嘴，繼續享用美食。
在吞下銀絲卷和兩個芝麻球後，千澪一本嚴肅地開口說道：
「其實歐陽藝術早就盯上了大觀山礦脈。當葉家投降的消息傳至南洋，人在拉達納哥欣自治王國的他立刻下令，派遣心腹歐陽巽率領五千名精銳魔法師北上，迅速搶占了七星峰、千年谷和南天山等多處位於大觀山群的礦坑與礦場，並陸續增兵把守這些地方。如今駐守在礦脈的歐陽軍總數已達三萬人之多，僅憑范家的邊軍與葉家裁軍後的那點兵力，根本沒辦法把歐陽家的勢力驅逐出去。」
「而且葉家本土最大的七星峰礦場距離白石龍館僅三十公里，有一萬一千人駐守且由歐陽巽本人親自坐鎮，只要他願意，不到半日便可殺到白石龍館；就算把范家、蘇家和葉家現存的兵力與各地的殘軍捏到一塊兒，也難以在北面構築成有效的防線。」
「但是儘管如此，羽華大人卻依舊居住在白石龍館沒有撤離，對吧？」
面對述成拋出的話題，千澪並沒有正面接下，而是瞥了一眼自己的父親並把話題帶到羽華身上。
述成也是個老謀深算的政治家，他聽得出來千澪的話裡有話。明面上是想表示身為一家之主的羽華甘願冒著極大的風險，頂著歐陽家的軍事壓力也不打算搬遷首府，安定民心的同時也鼓舞著葉家軍隊低迷渙散的士氣。
但這句話的另一層潛台詞便是：「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述成作為范家當主在自己的封地當然沒問題，但如今的他已走到台前，對外是葉家和平談判的全權代理人，對內是擁立葉家新一任當主的頭號功臣，即使尚未得到蘇家以外其餘四家的認可，但范家實際上早已獨攬了瀛北國的大權。
而作為范家的實際掌權人，不僅將行政中心轉移到淡海城，還以告病為由躲在自己的封地不出來，卻一刻也不曾放鬆對葉家內政與外交的掌控，甚至讓目前被公認為傀儡的葉家當主暴露在敵軍的兵鋒之下。其種種行徑早已受到眾人非議。
與之相比，羽華這個「傀儡」卻表現出了遠超同齡人的堅毅與成熟。她發行新貨幣穩定市場秩序、恢復民生和軍需用品的供應，整合了散落在各地的葉家殘軍，盡一切手段往白石龍館調集兵力物資，試圖與實力相差懸殊的敵軍進行周旋。
在羽華的不懈努力下，現今的白石龍館有了堪用的城防，七星市北面也構築起了像樣的防線，雖然還遠未達到能與歐陽巽的大軍抗衡的力量，卻終於令葉家不再是一盤散沙。
基於以上情況，儘管述成的消極作為令人不齒，但羽華的不屈精神和歐陽家的蠻橫霸道，使貴族圈內的輿論也漸漸倒向葉家，不少人代表家族出面譴責歐陽家乘人之危、倚強凌弱，提議廢除其四柱臣家的地位；就連皇帝也開始清算歐陽家在內戰期間的戰爭罪行。這些都是千澪這兩個月來混跡帝都的真實感受。
一言以蔽之，目前的葉家無論是在正面戰場上的那麼一點實力，抑或是在輿論方面的些許優勢，都是羽華憑藉一己之力運用各種手段爭取來的。
如果沒有羽華，葉家或許早就分崩離析。
自己的能力和人品受到女兒的當面質疑，述成並沒有立刻翻臉，而是放下茶杯後徐徐說道：
「千澪，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質疑老夫，但唯獨妳才是唯一能夠理解老夫用心良苦的人啊！如今葉家不僅實力孱弱且強敵環伺，各方貴族又不肯接受統一調度，為了鎮壓各地的暴徒與匪兵、確保各地百姓的物資供應，老夫已是身心俱疲。為了立於不敗之地，防備歐陽家的大兵來犯，把行政中心轉移到淡海城才是上上之策……」
「但是！」還未等述成把話說完，千澪便忍不住說道：
「把葉家的官員和羽華大人身邊的幕僚遷到城中，只留給羽華大人少數軍隊駐守白石龍館，這麼做是否有些太過了？」
「唉，老夫也曾一再勸諫羽華大人前來淡海城，但她總是推託不來……真是任性的小鬼。」
想也知道，萬一她來了豈不就真的變成你的傀儡了？
即使內心這麼想，但看著父親一臉委屈的模樣，千澪也不好直接吐槽，因為將羽華掌握在身邊確實更有利范家的行動。
「對了，老夫讓妳回來時順道經過白石龍館，去面見羽華大人並勸她早日前來淡海城……怎麼樣？她改變心意了嗎？」
聽見述成的詢問千澪雙手一攤，以無可奈何的口吻說道：
「沒辦法，她表示淡海城有父親大人就夠了。天興郡是葉氏的祖業，她作為葉家之主絕對不會離開白石龍館一步。」
「……哼！這個小妮子簡直天真得可笑，老夫知道她向來看不慣咱們的專擅獨斷，但老夫這麼做全是為了葉家啊！僅憑意氣用事是無法治理好國家的，萬一歐陽巽打下白石龍館一切就全完了；老夫之所以不讓她獨自理政，就是要手把手的輔佐她，以免她因一時之念葬送了葉家的祖業……那個娃娃果然還是太年輕了。」
聽見述成對羽華的批評和不滿，千澪皺起眉頭一臉嚴肅地說道：
「父親大人，您可以為了自己的大權獨攬而找各種藉口，也可以用顧全大局的名義掩飾對歐陽家的恐懼……但是您絕對不能小看羽華大人。」
看著千澪那決絕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終於按捺不住內心憤怒的述成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她的鼻子怒斥道：
「妳身為范家之女居然當面頂撞父親、護著外人說話，這樣成何體統？」
看著父親惱羞成怒的樣子千澪表現出些許驚訝，不過她並沒有急著向父親道歉請罪，而是冷靜地喝完最後一口茶並用手帕擦拭嘴巴。片刻過後才緩緩開口道：
「身為一位合格的當家，理應把家族利益置於一切之上，您既然肩負統御家族的重任，是千鈞重負的主心骨，那麼珍惜生命、趨利避害就不應當被視為恥辱。所謂『文死諫、武死戰』，那些被聖人標榜的美德應該是家臣們遵奉的楷模，而不是一家之主的行事準則。所以我並沒有貶抑父親大人的意思……」
發現父親稍微息怒，緊接著千澪話鋒一轉，以更加冰冷的語氣繼續說道：
「我只是想要提醒父親大人，如果只將羽華大人看做是不經世事的小女孩，甚至想把她當作任自己擺布的傀儡，是一件相當愚蠢的行為……羽華大人從流放地贊巴返回白石龍館的第二天，那天所發生的事您是親眼目睹的，想必就不用我多說了。」
聽到千澪的話，述成不禁感到背脊發涼。
回想起那天發生的事，仍令這位見慣了殺戮、工於心計與謀略的老狐狸頓時一陣後怕。
述成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幕幕模糊的場景：少女握著亮晃晃的武士刀、身著一襲潔白的寬袖漢服，無論是刀刃上、衣襟上、袖子上還是那美麗的臉蛋上全都濺滿鮮血，她以清澈堅決的目光看向倒在地上身首異處的男子，嘴角卻裂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血液迅速滲入木質地板，並流到她的腳底。那刀法、那從容的臨場反應和揮刀時的鎮定，怎麼看都不像是第一次殺人。
而且他從少女的那抹微笑中看到的既不是殺人後的失態，也不是享受殺人的喜悅，而是勝券在握的自信笑容。
他記得自己當時向後退了兩步，結果不小心和少女對上了視線……
「父親大人……父親大人！」
「……哈！」
在千澪的一陣陣呼喚下，終於把述成從遙遠的記憶中給拉回來。
「您不要緊吧？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發楞，臉色也很不好，要不我請翟醫生幫您看看……」
「不、不用了，老夫很好，不用找翟大夫過來……」
儘管嘴上說著不要緊，但他的臉色卻依然慘白，過了十幾秒後才如釋重負地說道：
「妳說的對，說到底她還是宗德大人的孫女……宗德大人是個在戰場上殺伐果斷、在家臣面前不怒自威、在百姓中充滿魅力的英雄人物。大概是他走得太久了，竟讓老夫忘了這種顫慄不已的感覺。」
述成從懷中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不禁感佩羽華不愧是流淌著葉家血脈的少女。
他思索著自己究竟為什麼會把她當成是涉世未深的普通少女。自那件事之後羽華不僅當作無事發生，對於自己的安排總是表現得十分順從，絲毫沒有表現出權力被奪走的怨恨與敵意。
原以為是自己架空權力的手段高明，而且羽華身邊又無親近的可用之人。由於其父葉季友對她十分防範，使她根本沒辦法接觸到負責操辦具體事務的家臣，自然就沒有機會識別和拉攏人才。
既沒權力又無管理領地及家臣的經驗，述成便很自然地沒把羽華當作一回事。可是又該如何解釋那份「報告」呢？
大家好，這裡是太子。
這次的羽華大家覺得如何？這張插圖可是老師一個小時前剛傳給我的，還熱呼呼剛出爐的呢~
這次的羽華大家覺得如何？這張插圖可是老師一個小時前剛傳給我的，還熱呼呼剛出爐的呢~
不愧是善於捕捉角色細節神態的Sart醬老師，帥氣中帶著幾分病嬌，羽華的心理活動透過畫筆呈現出來，實在是太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