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心的軍官
數日前,沃里尼亞前線。
灰色壟罩著曾經和煦的田野,煙硝瀰漫於空氣之中,千瘡百孔的大地上已面目全非,鐵絲網上鉤著士兵的大體和斷肢,四處盡是被摧毀的鐵棺材和無人收屍而浮腫的屍骸,不遠處的村子中也只剩下被毒氣殺死的男女老幼。
一名著灰色軍服的青年奄奄一息地仰躺著,懷中緊抱著羅賽尼亞帝國的雙頭鷹旗,靜靜地望著灰濛濛的天際。
聆聽,灰色之上有著震耳欲響的轟鳴聲。
雷聲?當然不是,數量很多,且龐大。
瞪大雙眸,即便看不到壟罩之外,青年也無比清楚。
勾起嘴角,他發自內心殫精竭力地呼喚著。
「偉大的吾皇陛下,亞歷山大•尼古拉耶維奇,為您致敬!羅賽尼亞人的憤怒!」
砰。
步槍彈當場打碎他的腦袋,血肉橫飛,隨後平靜踏過的,是數名身著藍色軍服,戴著亞德里安盔(Adrian helmet),持著染血刺刀步槍,揮舞白底金色鳶尾旗幟的加利亞士兵。
殘破的帝國旗幟浸染血漬,飛越灰色天際上空,是蒼穹,是數百艘壯觀的各大小戰艦,冰冷的鐵面壁壘,流線型的美觀船體,數門蓄勢待發的艦砲,數百螺旋槳奮力地轉動著,每艘船艦上的蒸汽引擎持續冒著霧濛濛的白煙,與雲朵交織一塊,形成一支整齊的蒼穹艦隊。
「加利亞艦隊,1點鐘方位,規模待確認,開始量測距離、檢查水平儀、確認航速……」
寬敞又視野良好的艦橋中,分成上下兩階,下階正裝的船員們有條有序地在各自的位置上操控船隻並匯報狀況,上階的軍官們則神情嚴肅地交頭接耳,船長位置上,艦長老神在在地向著一旁數支豎立如喇叭狀的傳聲筒下令著什麼指示。
象徵警告的搖鈴聲輕脆地響起,所有船員紛紛就戰鬥位置,當中的炮塔、維護班和部分乘組員則換上了飛行大衣和氧氣面罩,以備隨時處於缺氧環境作戰。
雙方的船艦紛紛轉為側面,艦砲仰角對準目標,將火力集中一側,艦隊則依照陣行排開,形成一列又一列,看不到盡頭,場面甚是波濤洶湧。
「炮擊開始。」
轟鳴如雷貫耳,在蒼穹天際上點綴一團又一團的鮮豔火光和一抹又一抹的烏煙雲霧。
無情的炮彈劃開空氣,發出尖銳的刺鳴,數艘船艦隨即轟燃起火,最後化成一團被紅黑色濃霧包裹的鐵塊墮入灰濛濛的雲塵下,傾刻間,灰雲上的藍色天際已成另一怵目驚心的史詩巨畫,紅灰色的濃霧瘴氣瀰漫蒼穹,覆蓋了純粹的布景,無數的生靈也隨之煙消雲散。
衝出被煙塵和墜落飛船瀰漫的天際,仍飄揚、屹立不搖的是金鳶尾。
潰敗的船艦成散狀往他處脫離,留下的,只有燃燒著墮入灰色雲霄的黑色雙頭鷹。
沃里尼亞前線,附近空域。
一艘雙螺旋槳的流線型飛艇劃過天際,拖著蒸汽引擎冒著的白煙,翱翔著。
飛艇內的空間稱不上大,有條長廊,因為各種機具設備,空間顯得有點狹隘,乘組員都穿著厚實保暖的整套皮革飛行服,頭上頂著飛行帽,人均戴著護目鏡和呼吸面罩,面罩上有一條管線連到身上的氧氣罐,飛艇內也有許多換氣瓶。
不比飛船,飛艇和飛行機上可沒有足夠的空間裝備氧氣室和蒸氣暖爐,在高空上是十分易缺氧且受寒的。
「尤蘇波夫少校,聯繫不上沃里尼亞-波多利亞艦隊。」
飛行著裝的青年軍官格奧爾基抓著機艙內的移動輔助把手,穿過飛艇長廊來到一位操作複雜通訊裝置的組員後方。
「怎麼回事?」
「我們已經接近原先艦隊部署的空域,因此發了則我們將通過的友軍告知,但沒有得到回應。」
為防止被誤會為敵方載具,因此這樣的操作實屬正常,但通常情況下友軍都會給予回覆,更不用說這種大規模艦隊了。
「再發一通看看。」
「是。」
沃里尼亞-波多利亞艦隊可是帝國西南方面軍的航空主力,有上百艘的大小型船艦,戰列艦噸位級別的艦艇就有二十艘,但格奧爾基依然覺得有些忐忑不安,由衷期許,那股不安不要成真。
「飛船靠近,3點鐘方位!」
此刻,在上方觀測台上的士兵透過傳聲器,在飛艇內響起警告。
「馬的,是敵人嗎?」
如果沒發通訊告知,那很有機會是敵國載具,格奧爾基一路衝上飛艇觀測台想一探究竟。
只見從雲霧中,衝出的是三艘……不,是四艘飛船,一艘護衛艦,兩艘掃蕩艦,還有一艘運輸飛船,三艘軍艦護衛著運輸飛船,朝這裡飛來。
前兩種均屬於中小型船艦,也是一般艦隊中作為護衛和先驅的艦隊衛星,和作為主力的戰列鑑、巡洋艦和飛行機母艦不能比拚,但依然有非常重要的戰術需求,而後者的運輸飛船除了作為軍用,也有大量的民間用途,而且那種運輸船應該是專門載送人員的。
「我認得!那個形狀,是羅塞尼亞的船隊!」
「但那個編制……」
作為軍官,格奧爾基不同士兵,他很快察覺了不對勁,別說帝國,連西方國家都沒有這種組合的編制,十分不合戰術編隊需求,看上去也不像在執行什麼特別護衛任務。
「該不會……!」
猶如驗證了青年的猜測,當中的護衛艦拖著紅灰色的濃煙,高度逐漸落下並脫離船團隊伍,最後落在底下的雲霧中迸發轟鳴。
這是一支潰敗的船隊,此刻格奧爾基還注意到了那艘人員運輸飛船上的標誌。
「罌粟花紋章,是難民和傷員船!馬的!」
格奧爾基又下觀測台衝到駕駛艙,隔著艙窗指向那艘載著難民和傷員的運輸船,同飛艇駕駛員和通訊員下令道:「將飛艇靠過去,嘗試聯繫運輸船,我們來引導他們。」
「尤蘇波夫少校!2點鐘方位又有不明載具靠近,疑似作戰機或飛艇。」
依據觀測員告知,那些小型飛行器直衝船團,瞪大眼觀察,那些作戰機樣式很奇特,他們沒有任何螺旋槳或蒸氣動力引擎,呈現流線型卻不像作戰機,中間是酷似一個飛機浮筒艙,浮筒艙後則是一個噴射口,艙下有個疑似雪橇的平面板,有個半環環繞浮筒艙,環側外圍兩側掛著疑似護盾的部件,就是個流線型的不明飛行器,且上頭疑似有對艦用大口徑武裝。
「那、那是什麼?」
乍見到時,士兵們無不感到感官衝擊,他們甚至無法理解那種飛行器是否是凡人在駕駛。
且它們發出的聲音,刺耳且驚悚,就像來自深淵的巫女尖叫聲讓人十分背脊發寒,配上那種飛行器的奇特外型,容易在人心中產生強烈的不安。
不等眾人們理解,那些飛行器當中的一架便一個勁俯衝直衝下方落難的船團。
轟鳴響徹,一艘掃蕩艦冒出火光,即便給予比不明飛行器更大的火力與予還擊,但始終捕捉不到對方,它速度奇快且飛行技術精湛,不是一般作戰機能跟上的。
另一架機體也接著僚機俯衝,一陣轟擊,本就受創的掃蕩艦當場迸發烈焰,於空中殉爆,格奧爾基則瞪大雙眸,比起不敢置信,更多的是知道了某種驚人的事實。
「脫離這區域!快點!」
雖然想幫助落難船團,但格奧爾基很清楚,飛艇即便過去也只是送頭,自己就罷了,可不能因這種意氣用事的指令就讓部部屬們跟著送死。
那支不明飛行隊似乎沒打算放過眼前的目標,他們依序俯衝,將位能轉換動能,配上機體本身的速度施行強勁的一擊脫離戰術。
最後一艘掃蕩艦在這次攻擊下化成一團迸出紅黑濃煙的破爛墮入雲霄下。
當然,他們沒打算就此收手。
轟隆——!
那支兇殘的不明飛行隊再次一輪襲擊,伴隨不安的尖叫俯衝,罌粟花噴濺紅光。
頃刻之間,那艘印有罌粟花紋章的難民傷員船當場粉碎,毫無還手之力的飛船於空中支解破碎,伴隨大量燃燒的碎塊落入雲霄,可以見得絕無生存的可能。
「那些混蛋——!竟然攻擊羅塞尼亞的難民傷員船!這根本違反戰爭公約了吧!」
「不,他們根本就沒有簽屬那個公約,所以沒有遵守公約的必要。」
面對飛艇駕駛員的憤慨,格奧爾基雖顯得平靜,但握緊的拳頭和顫抖的聲音,都顯現他由衷的不甘和怒意。
「什……!他們不是西方聯合的部隊嗎?」
「那個公約是基於簽署國而生的效力,但他們的國家在當時已經不存在了。」
格奧爾基這樣一提,再遲鈍的羅塞尼亞人都能馬上意會到,這齣慘絕人寰的殘酷製造者是誰了。
「空、空賊(Lisowczycy)!」
「對,就是那些維斯拉魔女,那是她們的作戰機,掃帚,魔法和科技的結晶。」
望著遠處仍留有火煙餘燼的屠殺場,格奧爾基也意會到,空賊這群專門針對後方襲擊破壞的群體能在這裡活動,想必前線的帝國艦隊真的被擊潰了,這也能解釋聯繫不上他們的理由了。
「尤蘇波夫少校,有通訊切進來了!」
通訊器沙沙作響,通訊員一手按在耳機上,流露出些許的驚愕,難道有其他落難船團?
「是代號密碼。」
「紀錄下來。」
遵從指示,通訊員邊細細聽著未知訊號傳來的代碼,邊用筆開始在紙上畫記,格奧爾基則分分秒秒帶著忐忑的心情,直到通訊傳遞完的那一刻,才稍顯放鬆,不過一波未平,又起一波。
「這訊息好長啊,而且好奇怪......解讀不出來。」
並非通訊員水準太差,這點格奧爾基很清楚,只見通訊員將那一長串的訊息來回看了幾遍,甚至翻了對應的手冊也得不出結論。
「你用什麼字母?」
「用羅塞尼亞字母得不出有意義的句子,用加利亞字母也對不上任何意思。」
格奧爾基雙手抱胸,轉念一想,剛才的空賊影子從腦海中滑過。
「維斯拉字母,用維斯拉字母看看。」
聽到維斯拉的字眼,通訊員臉上流露出詫異,彷彿也明白了什麼。
而對應維斯拉語字母寫下,再翻譯成羅塞尼亞語,得出的消息卻讓人不寒而慄。
"只要雙頭鷹繼續啄食維斯拉人民的血肉、依然吮飲維斯拉魔女的眼淚,羅塞尼亞人就會一直活在古老諸神降下的恐怖之中。"——Lisowczycy(空賊)飛行隊【Strzyga】
*Strzyga譯作斯特齊嘉,為斯拉夫神話中長著貓頭鷹翅膀的女性吸血鬼
『芭夏……』
望著這通訊息,格奧爾基咬牙切齒,腦中片面的記憶浮現檯面。
那段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