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與滄桑全寫在單調木頭色的家具和牆壁上，沒有花俏粉飾，沒有波濤洶湧，只有已然麻木的心情，拉上的窗簾遮蔽了外部給屋內的一切明光，給幽靜的傳統房中帶來溫暖慰問的只發出霹哩啪啦聲響的壁爐，就像暴風雪中奄奄一息的火光。
嘰──！
當門扇敞開時，猶如訴說著自己的陳年歲月，刺耳且沉重地拖著尾音。
「嗚嗚…..」
哭哭啼啼的女孩邊發出啜泣，邊從外頭緩步走入屋內，身上的洋裝有些凌亂，顯然她受了不少委屈，但她仍無暇顧及一身狼狽，只顧著袒護懷中珍惜的小熊布偶。
「不要揉眼睛，芭芭菈。」
女孩靠近和與其搭話的，是位坐在陳舊木椅上的嬌小女性身影，朦朧且黯淡，唯一清楚的是她靜謐的聲線。
「妳的眼睛很漂亮，妳是美麗動人的女孩。」
她緩緩伸出手，溫柔地移開女孩碰觸眼睛的手，並輕撫女孩頂上那秀麗的淡金色髮絲。
「妳是我們家族的光明，無論他們怎麼胡說，妳是獨一無二的、我引以為傲的孩子。」
抬起頭眨了眨眼，女孩的眼瞳猶如房中的明盞備受矚目，她的左瞳呈現青色的，猶如熒光，右瞳則為紅色的，就像烈火，能與其耀眼雙眸相稱的是她那如人偶般精緻深邃的白皙臉蛋，無比迷人，又深不可測。
「聽著，芭芭菈，再隱忍一陣子。」
女性向女孩，輕聲細語。
「彼時，逝心的魔女將在先祖之夜回到朝思的故國。」
「同時，以雙頭鷹的鮮血贖罪。」
＊ ＊ ＊
「媽媽……」
少女緩緩睜開凝重的雙眸，她不在那間木頭色的房屋，不處於段讓人辛酸的時光，裹著棉被坐起身子，她從暖和的被窩中回到了現實，平凡的學員宿舍，軍灰色的床單和樸實無華的私人空間，飛行員的厚長夾克與整套的軍服一致掛在床邊的衣架上，唯一相同的，只有那拉上的窗簾。
少女惺忪的異色眼神轉向臥於身旁同被褥中的少年，他熟睡的摸樣讓她想起昨晚的溫存，使之略顯羞情。
視線轉向床頭的小熊布偶，女孩不禁勾起欣慰的微笑，長嘆了口氣，她放開棉被，裸露著嬌小卻嫵媚妖嬈的胴體起身，搔弄那頭秀麗的淡金髮，來到窗邊，透過隱隱拉開的窗簾縫隙，少女眺望著遠處的灰色天際。
在灰濛濛的天際上，三架帝國編隊小隊的作戰機拖著霧濛濛的蒸氣橫空劃過，那看起來就像三副長著翅膀和螺旋槳的粗鄙鐵塊以白煙抹過灰色的布景，黯淡且鄙陋。
視線向下，一棟棟如鐵帳篷又長著煙囪的金屬機棚豎立於寬長的跑道一側，鄰近操場上飄揚著黑色雙頭鷹的黃底旗幟，雙頭鷹頂著銀色王冠，一爪持著權杖，一爪持著帝國寶玉。
「羅塞尼亞帝國，就和那些冒臭煙的鐵塊一樣可悲。」
口中輕聲地喃喃自語，少女完全緊閉窗簾。
「妳醒了，芭夏（Basia）。」＊芭芭菈（Barbara）的親密稱呼
緊接著，那位剛才還在熟睡的少年也悄悄來到了少女的身後，帶著甜言蜜語從後面摟著對方，兩人依然毫無遮掩地真誠以見。
「早就知道你裝睡。」
少女任由少年肌膚相親，自己也倒頭靠在對方的懷中，很是從容。
「哈哈，只是想多欣賞妳幾眼，話說皇后誕辰紀念假日怎麼安排？」
「抱歉啦，我受邀請參加晚上冬宮的宴會。」
「唉！那個不是達官顯貴和戰爭英雄才能參加的？妳怎麼……」
少年的神色有些意外，要知道那種宮廷宴會始終和他們這種默默無名的基層軍官和沒什麼影響力的中小貴族無緣。
「難、難道是尤蘇波夫少校！」
格奧爾基•弗拉基米洛維奇•尤蘇波夫，正是少年和少女在學員飛行隊的上司，他相當年輕且頗有俊色，更重要的是，他還是帝國名門的富裕貴族，和王室相當交好。
「嗯哼，他邀請我的。」
少女故作嬌情，擺弄淡金色的誘惑秀髮，她面露羞澀。
「畢竟格奧爾基•弗拉基米洛維奇對我是那麼得溫柔又紳士。」
聽見坦誠相見的女友這麼嬌態地評論其他男人，少年的臉色頓時發綠。
「呵呵，騙你的，其實是因為愛夏的邀請呀，不然我哪有緣分。」
「呼，這樣啊……」
少女這麼一提，少年這才想到，對方有一個不得了的好摯友，她們打小就因主僕關係而認識，關係猶如閨蜜，不過好在不是那位白臉上司，自己也就放心了，這位小女友也著實喜歡戲弄自己。
「不過是四皇女殿下娜絲塔婭•亞歷山德蘿芙娜嗎？怎麼這麼突然？」＊皇女（Grand Princess），不是公主，為一種東歐頭銜，西方常見的翻譯為女大公（Grand Duchess），當然在波蘭、匈牙利和俄羅斯都有對應的頭銜字彙，備註用英語是為方便理解
但無法和心愛的人度過假日倒是壤他失落。
「高尚的閣下，維克托•葉夫格尼耶維奇！我也一樣，作為一名士兵不該過問偉大王室的主意，作為她忠誠的朋友和僕人，我只會支持她。」
少女轉過身比個敬禮，以一副故作嚴肅的語態，舉止卻無比輕佻地仰望著少年滯疑的臉龐。
「嘛，淋個浴再出發，時間也相當充裕，一起嗎？」
勾起臉紅心跳少年的下顎，少女嫣然一笑。
「這、這哪還用問，當然！我親愛的芭夏，我還會讓妳知道，我在這方面比格奧爾基•弗拉基米洛維奇還厲害！」
晚些時候，正午，帝都沙皇格勒街道，天氣陰。
皇帝軍隊的遊行隊伍比往年更加地隆重盛大，遊行的士兵們全副武裝，軍灰色制服和大盤帽、連著腰帶，人均攜掛著一桶封閉瓶和面罩，提攜著帶刺刀的步槍，在士兵隊伍中還有幾臺滿載武裝冒著蒸氣捲著履帶的鐵盒子，以及數臺以兩隻機械腿腳行走的蒸氣鐵屋子，看上去就像芭芭雅加（Baba Yaga）的小屋，皇帝和皇后兩人則在前排的蒸氣裝甲車之上向群眾揮手致意，他們由華麗束裝的剽悍騎手們保護著，隊伍沿著冬宮前的廣場，途經相連的巴洛克房屋大道，一路向西，拖著尾煙。＊芭芭雅加（Baba Yaga）為斯拉夫神話中的一種女性惡魔
「哼，做作。」
異色瞳的少女呼著霧氣，從稍遠處眺望著遊行隊伍，她身上的穿搭是一件米色的雙排扣大衣，從外翻衣領以下共有六顆大鈕扣，大衣緊扣著，長度直達膝蓋，從大衣衣領內可見得白色的蕾絲邊娃娃領襯衫，大衣覆蓋的以下則是黑色的長襪和棕色的高筒靴，手上套著暖烘烘的淺色手套，頭上頂著一副米色的羊毛貝雷帽。
或許覺得天氣冷或其他因素，她將一隻手藏於雅致大衣的外口袋中，即便她有戴手套，顯得從容且帶點輕蔑。
「大消息！帝國西南方面軍於沃里尼亞被加利亞王國擊潰！維斯拉軍團逼近米哈伊爾格勒！」
戴著鴨舌帽的賣報童子抱著一疊捲起的報紙，他高舉其中一份報紙，高喊著聳動的標語，沿著與遊行隊伍格著人潮的街上叫賣著，與人群另一邊的盛裝遊行形成莫大反差。
「小弟弟，給我一份。」
比起遊行隊伍，少女更對賣報童子的消息感興趣，她伸出大衣中的那隻手將一枚硬幣拋入童子手掌心內。
「謝謝，高尚的閣下，美麗的魔女大人在天鵝湖畔。」
接過報童遞過來的報紙，報童在那一刻忽然面無表情地向少女傳遞一則莫名的訊息。
『魔法？』
不過少女沒有太意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接觸她們了，她甚至覺得還有些安心。
看著報童離去繼續賣報後，少女便拿著報刊四處張望，最後找了面上頭貼著有關天鵝湖戲劇演出的廣告招牌倚靠著，從容地瀏覽上頭的消息。
『米哈伊爾格勒，那座美麗的城市竟然被換成這麼噁心的羅塞尼亞名字。』
少女喃喃自語，並特別留意報刊上頭版面有關維斯拉軍團的消息。
此時，另一位身著雅緻大衣的少女也來到了廣告招牌前，穿搭和異色瞳少女相似，只差在襯衫、靴子和貝雷帽的款式不同，少女與對方並排著，她一手也放在大衣外口袋中而不是兩手。
「這話可不好在公共場合說喔。」
異瞳少女剛才講在嘴中的話應該只有自己聽得到，因此那雙帶著異樣眼光的異瞳便將視線悄悄轉移到對方身上，對方甚至美麗且嬌小，冰肌玉骨，翡翠般深沉的眼瞳如同深邃的五官一樣精巧，金玉般淡金色的齊瀏海秀髮如靈性的瀑布般垂至那細緻嬌嫩的肩上，就像她的聲音，靜謐且神祕。
一副巧奪天工的人偶，和自己一樣。
「米哈伊爾格勒（Ｍichaelgrod）在哪裡？」
忽然，那位神秘少女又冷不防地這麼問。
「不存在，夜寂瑪格魯德（Wiedźmagród）是她真正的名字。」*波蘭語中的女巫之城
面對這句提問，異瞳少女倒是勾起一抹微笑，從容地回應。
『派對準備好了嗎？芭芭菈。』
彷彿答對了某種應答遊戲，美麗的少女將視線轉向前方，沒有動口，卻能和異瞳色的少女盤談，話語只有兩人聽得見，顯然不是正常人的溝通方式，從外人來看她們就只是站在一起沒有交談。
『當然，我會帶刷子過去。』
『那就好，好好努力，洗刷陳舊的恥辱，塔戈維查（targowica）。』＊波蘭語境中意即叛國者
聽到塔戈維查，芭芭菈的心中不免有股刺般隱隱作痛，臉色也為之一沉。
『……事成後會讓我加入空賊吧。』
『這個嘛，這要看妳是芭芭菈•波多茨卡，還是芭芭菈•亞齊米爾蘿芙娜•波多茨卡婭了。』
神秘少女將口袋中的那隻手伸出，在唇前比了個噓聲的手勢並戲謔地微笑。
『當然，我們會準備好薄餅和蜂蜜酒歡迎我們的姐妹。也會準備好鐮刀和絞刑架，清洗所有維斯拉民族的敵人。』
『都這個關頭了，還需要問嗎？』
芭芭菈打開掌心，俯視自己戴著手套的雙手，一飄雪花輕輕落在其中，接著兩個，三個……
『格里高利，那個賴在帝國宮廷和皇帝一起發臭的瘋僧只要死了，就不會有人阻止帝國和西方的戰爭了吧。』
闔上拳頭，異色瞳的少女在內心依然沒有動搖，她想起遙遠記憶中母親的話語。
『那是自然，他與米哈伊爾王朝的關係能影響帝國政局，以帝國的現況只要和西方的戰爭持續，早晚會土崩瓦解，到時羅塞尼亞勢必會血流成河吧。』
神秘的少女莞爾一笑，倒是覺得是一樁天大的好消息。
『但維斯拉就能獨立了，而且用武力奪回屬於她的一切，她的土地、傳統、語言、自由和貴族精神（Sarmatyzm），我們持續百年的武裝抗暴也能落下帷幕了。』
神秘少女津津樂道地望向芭芭菈，只見對方很是平靜。
『我會在宴會上殺死格里高利，讓戰爭繼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