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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鋒戰于野》第九章 嵐出之于岫而重于風(五)

三羽 | 2023-11-27 17:00:03 | 巴幣 2 | 人氣 74

連載中《卷二 鋒戰于野》
資料夾簡介
江湖之夢,人皆有之。刀光劍影,心往神馳。昔日殘篇,未肯說盡。今以懷思,再開新章。

  虞純秋看著葉彎離去的方向片刻,等到腳步聲徹底遠走,樹林後再無動靜,隨意將手上紫流劍一揮,在身周畫出一道血色弧形。

  此刻在他周圍,一地彎刀碎刃與斷成數截的弩箭,點綴似的散落在十幾名已然身死的彎刀部眾屍體旁,好是淒涼。

  虞純秋拿出一方黑色手帕,帕上一角可見以白線紋綉的玄天門徽──一柄重劍直貫玄字──他把黑色手帕托在左掌上,紫流劍抵著黑帕,緩慢滑過,擦去刃沾黏鮮血。

  血水染紅了劍下玄字,門徽紋路越發鮮明。

  當虞純秋擦拭到劍身中段時,他瞧見劍身上那一道三吋寬的缺口,似乎想起了什麼,停下了手上動作。

  據行之所說,《無痕劍》傳人也曾前往葬劍居,不久前更現身洛陽與越子鉤有了衝突,此次翠微之圍,雖以正邪為重,卻不知這柄紫流,能否有機會一償祖師遺願?虞純秋站在月下,想著承繼紫流劍時答應師父的承諾,一時陷入沉思。

  後方傳來腳步聲響。

  是拒絕了同門好意的柳行之,顫顫巍巍地來到虞純秋身後。

  只聞一聲沉重落地聲響,柳行之單膝跪地,解下劍鞘,筆直立於膝上,低著頭說道:「弟子柳行之,請紫流歸鞘!」

  跟隨而來的玄天門徒有人想說些什麼,有人想勸柳行之起身,卻都在見到小師叔沉默不語的背影後,不知如何開口,不知如何動作。

  終於,虞純秋繼續擦拭紫流劍,融鑄了紫金的劍刃映著月光,流動生輝。

  他只問了一句。

  「為何不求援?」

  柳行之說道:「弟子已干犯門規一次,此次南行更是為戴罪之身,不敢一錯再錯。」

  說罷,他頹喪地垂下腦袋。

  「但你認為,自己依舊是做錯了。」虞純秋說道,轉過身來俯視柳行之。

  柳行之不知道小師叔正盯著他,腦袋卻是低得更低,失落道:「是,弟子卻沒能守住玄天榮耀,竟讓紫流劍為此出鞘。」

  虞純秋望著眼前這名年齡與自己相仿,但是死兜著一根筋轉不過來的晚輩,眉頭緊皺,於是便有了怒容,氣氛一時為之沉重。

  周圍門人見情勢不對,同門情誼,終究是讓他們挺身而出,齊刷刷單膝跪下,為柳行之求情。

  「還請小師叔免責。」

  異口同聲的話語,同氣連枝的情誼,反而讓虞純秋眉頭更加深鎖。

  「一群蠢貨。」

  一道嚴厲至極的喝聲闖入眾人之中。

  虞純秋沒有望向來人,依舊俯視著柳行之。

  因為來的那個人做事從不被情緒衝昏頭,虞純秋向來放心。

  只見一名身材高大的玄衣漢子,肩上扛著一柄用熊皮包裹的玄鐵斷劍,率領另一批玄天門徒走了過來。

  「你們心中有門規,有同門情誼,但沒有自己。」玄衣漢子來到跪地的門徒之前,破口大罵道:「人若死了,再多的規矩、再深的情誼有個屁用。」

  柳行之認出對方聲音,低著頭說道:「路師兄,請慎言。」

  「慎個犢子!言個雞巴!」

  玄衣漢子滿嘴粗話,行為更是粗魯,他彎腰一把拉住柳行之衣領,要把人拽起身。柳行之雖想反抗,此刻卻是強弩之末,只得任由玄衣漢子把他拉起。

  「想跪,等翠微山死了兄弟,回門裡再跪。」

  玄衣漢子暴喝一聲,吼向其他門徒。

  同時,玄衣漢子帶來的那一批弟子紛紛上前,一個拉兩個,把所有跪地的弟子通通拉起。

  「弟子路有骨踰矩,小師叔不會見怪吧?」

  玄衣漢子路有骨一把推開手裡的柳行之,轉頭看著虞純秋,臉上半點歉意也無。

  柳行之被這一推,踉踉蹌蹌,險些跌倒,幸好有門徒即時上前將人扶住。

  「路師兄──」

  柳行之才剛開口,路有骨回頭直接吼道:「閉嘴。」

  路有骨來時就已見到一地殘刃斷箭死屍,此刻目光掃過隨小師叔同行的玄天門徒,一個個衣袍完整,分毫無損,反而是他帶來的那一批弟子,身上不是掛了彩就是衣袍被削破數處。

  路有骨越看眼神越冷,脾氣越大,最後他盯著一身是傷的柳行之,問的卻是身後一干同門:「小師叔讓你們不要出手,你們就真的眼睜睜看同門受害?」

  「……那是命令。」

  半晌,一名弟子囁嚅答道。

  「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就不知道變通嗎?」路有骨更氣了。

  「那不是變通,是抗命。」柳行之緊握紫流劍鞘,與路有骨對視。

  「你好意思跟我說抗命?葬劍居的破事你都搞得出來,回頭喊句自己不行有這麼難?」

  路有骨滿肚子火,越說越是壓不住雄渾嗓音,最後是用吼的說完滿帶質問的話語來。

  柳行之臉色鐵青,挺著搖搖欲墜的身形,迎向師兄嚴厲至極的目光,不退不避,堅守一路撐持的原則,不卑不亢道:「柳行之所行之事是對是錯,自有師門規矩懲罰,今夜縱使獨戰而死,也是無怨無尤。」

  他用平靜的語調說著義無反顧,卻只換來虞純秋的一聲嘆息。

  虞純秋這才知道,自己的做法,實在錯了。

  「想法未改是好事,有所堅持是好事,但將你帶出淵谷,實是我之錯事。」他搖頭說罷,走到柳行之身前討要劍鞘。

  柳行之看見小師叔眼中明顯至極的失望之意,依舊是不肯交出劍鞘,回道:「請紫流歸鞘。」

  一旁路有骨看著這對說話不肯說明、做事拖泥帶水的同門師長與師弟,額上冒出青筋抽動,也不廢話,直接甩出肩上玄鐵斷劍,猛然打向柳行之肩上。

  不少門徒驚呼出聲,柳行之早已是氣空力盡之態,路有骨又出手突然,這一劍打落,如何承受得起?

  千鈞一髮之際,紫芒閃動,一柄長劍飛快橫入,用劍脊托住包裹玄鐵斷劍的熊皮,玄鐵斷劍沒能徹底打在柳行之肩膀,只是乘勢一壓。

  然而,就只是這麼一壓,柳行之身軀一震,如遭重擊,雙膝為此一屈,險些跪倒在地。

  ──即便是這時候,他依舊想著紫流歸鞘一事,居然趁著紫流劍托住玄鐵重劍同時,手中劍鞘一轉,半收紫流劍入鞘。

  一時之間,師門三人形成奇妙的對峙之勢。

  玄天門徒見狀,自是更為擔憂柳行之情況。

  畢竟玄天門上下誰人不識,路有骨所持斷劍名為「風饕」,長兩尺三吋,刃寬四吋三分,與葉枯桑所掌懸山劍同樣,皆是以北地精鋼揉以殊異金石鍛造而成,極其沉重,何況風饕劍未斷之前,劍重還在懸山劍之上,只遜於祖師仿造的重劍無鋒,八嶽排行第二!

  至於風饕劍為何斷去,成為如今模樣,還得從百餘年前說起。

  當年秋節反常,北地遭逢連月暴雨,崩山無數,有一處山林低處堰塞成湖,眼看湖水越積越高,大有潰堤之勢,彼時玄天門長老擔心災害擴大,危及下游處村落,竟是一身佝僂,一只斗笠,一柄風饕劍,冒著狂風暴雨,耗費三個日夜,終於尋到山石脆弱節點,匯集畢生所學,以風饕開山裂石,成功打通水路,引湖水往他處洩去,免去一場天災禍患。

  後來風歇雨止,玄天掌門派人尋找長老下落,卻是遍尋不著,只在岩縫處找到已經斷去三成劍身,鋒刃滿是缺損的風饕劍。

  掌門知此消息,無奈喟嘆,只能在發現風饕劍處為長老立碑,碑前香火至今從未斷絕。而風饕劍因劍身缺損,排名退到八嶽第六,不復過往鋒利,卻是更受門徒敬重。

  如此重劍僅僅是稍微壓在一般弟子肩上,都不一定能承受到住,何況是此刻的柳行之?

  「小師叔你撤劍。」

  路有骨轉頭喊了一句,隨即又盯著柳行之,罵罵咧咧道:「周北辰跟葉師叔久了,沾染深惡痛絕的惡習,你在柳在天離開後,更是無可救藥地抓著規矩不放,一個個都是木頭腦袋死腦筋,看了就氣!」

  路有骨劍勢下壓,虞純秋紫流橫護,柳行之死撐不倒,終於,有弟子看不下去,大喊道:「小師叔,師兄,你們都收手吧。」

  那喊話弟子原以為會遭到路有骨責罵,沒想到路有骨居然聽話地收劍,柳行之順勢徹底收劍入鞘,卻是握著劍鞘不放,大有繼續負劍受罰的模樣,虞純秋又嘆了口氣,鬆開了劍柄。

  路有骨走到喊話的弟子面前,弟子心想果然還是逃不掉,結果路有骨卻是一手大力拍在弟子背上,連聲說道:「喊的好!你們其他人就沒一個像他一樣有見識。」

  路有骨搭著弟子的肩,用下巴指了指一地屍體碎兵,說道:「我們身處的是戰場,規矩是行事的底線,卻不是漠視的理由,但凡有一人早點出聲,柳行之會被揍成這副豬頭模樣?小師叔的命令要顧,柳行之的性命就不用了?」

  沉寂半晌,玄天弟子終於恍然大悟,小師叔之所以讓柳行之一人獨戰,莫非是要柳行之學會依賴同門,更是要他們這些弟子不再坐視同樣的事情發生?

  柳行之背好紫流劍,接過弟子遞來的寒鐵劍,緊握著劍鞘,沉默不語。

  他如何不知道小師叔用心?

  可是,當他得知柳在天死訊,接過寒鐵劍那一天,他便告訴自己,許多事情,畢竟是只能自己做得,如此才不會愧對兄長,愧對寒鐵。

  虞純秋一路上都在設法打開柳行之心結,柳行之卻以師門規矩築成層層高牆,視而不見──一想起孤立無援,客死他鄉的兄長,他就不能也不願去依賴他人,至少這樣他心底能好過些……

  所以,他明知會受責罰,還是選擇一人陪同群俠上葬劍居討公道。

  所以,他明知葉彎、石棱難敵,還是一人一劍拖著疲憊身軀向前。

  在天行之,退無可退。

  「退後,方能向前。」虞純秋忽然說道,顯然察覺了柳行之心態異樣。

  一如先前他接連話語進逼,希望柳行之放下心中堅持求援,畢竟是進退失據,誰也沒能接受誰的勸。

  路有骨哼聲道:「我寧願先退遠一些,看清行事再向前。」

  「可你是小師叔。」路有骨鬆開搭弟子肩膀的手,走到虞純秋面前。

  「小師叔實力,有目共睹,不代表小師叔就能夠恃武逞能,丟柳行之一人單打獨鬥──今天若是弟子無能,沒拖住一字血眉,或是有其他勢力介入,小師叔難道能保證柳行之不被人打死?」

  玄天弟子個個瞪大眼睛,目瞪口呆,他們知道路有骨脾氣直接,卻從來沒想過連小師叔都敢罵。

  柳行之還沒開口解釋都是自己過錯,路有骨已經丟了一句閉嘴過去。

  「小師叔,別怪弟子僭越,說些不耐聽的。小師叔相信弟子留下斷後,不會因為跟一字血眉有仇就衝動行事,同樣弟子也是相信前方縱有危險,小師叔也能護同門師兄弟周全──但這一次,小師叔的做法錯了。」路有骨一口氣說完,一屁股坐在泥地上,一副我罵完了你隨意的架式。

  虞純秋搖了搖頭,目光一一看過在場每一位弟子,認真道:「置門人於險,小師叔確實有錯。」

  路有骨抬頭看著柳行之,衝著他笑道:「你看,認錯有很難很丟臉嗎?」

  瞧那模樣,哪裡還有挨罵受罰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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