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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篇 江湖易夢》春遲緩歸

三羽 | 2023-12-25 17:00:03 | 巴幣 0 | 人氣 64

完結《前篇 江湖易夢》
資料夾簡介
江湖之夢,人皆有之。刀光劍影,心往神馳。昔日殘篇,未肯說盡。今以懷思,再開新章。

  遠在北地,千仞谷底有一間茅竹老屋。

  嚴冬早已過去,正月將盡,仍有紛紛擾擾的細雪冷風不斷,害得老屋前那株柳樹,被料峭春寒凍得枯索,嫩綠新芽遲遲不發。

  老屋裡布置簡潔,似乎是鮮少有客人來訪,廳內只擺了一桌兩椅,看上去都有些舊了,卻不妨礙主人喜愛,擦得一塵不染。

  門廳只用了一張粗布簾子隔出臥房,此刻竹榻上,有一名垂垂老矣的老者正在酣睡;天寒被薄,即使床邊擺了個小火爐,老人仍是睡得有些不安穩。

  一道輕微至極的吱呀聲響,玄衣男子小心翼翼推開門扉,緩緩帶上,這才拎了張椅子,揭開簾布進到臥房。

  男子盯著老人好一會,才在臥榻旁放下椅子就坐。

  他似乎瞧見了老人痛苦神色,先是替老人蓋緊了被子,又去拿了一個火爐,移了些發燙木炭進去,過了片刻,室內終於變得暖和了,老人神色也變得安詳許多。

  男子就這麼坐在床邊,望著老人睡顏。

  屋外風聲漸靜,老人緩緩轉醒,一睜眼便看到陪在身旁的男子。

  男子察覺老人想起身,連忙起身上前,在老人背後靠了一個枕墊,讓老人靠坐在床榻上。

  「阿青,你來了怎不喊我?」老人緩聲說道。

  喚作阿青的男子搖了搖頭,說道:「阿青不敢打擾師父休息。」

  「唉、咳咳……咳……」

  老人似乎是想嘆氣,卻是一陣不適之感湧上,連聲咳嗽,阿青趕緊起身拍了拍老人的背,見老人緩和下來,連忙又去廳內倒了杯水。

  老人佝僂著身子,接過茶杯,緩緩啜了幾口。

  他端著還有半滿的茶杯,手指沿著杯緣緩緩滑動,無奈道:「說過多少次了,我雖教了你劍招,卻是代師授業,怎能算得上你師父,真要喊,那段老頭才是啊……」

  說到這,老人神色黯淡下來,當初那個滿嘴段老頭、段老頭喊的小鬼柳三,如今也是個老頭子了……

  阿青看著師父雙眼,認真道:「阿青學的確實是段師祖的劍,可在阿青眼中,師父只有柳三一人。」

  頓了頓,讓語意飄浮在空中,他接著說道:「這輩子李元青一身本領與名姓,都是師父你給的,李元青的師父只會是柳三一人!」

  柳三聽李元青字字句句說得無比用力,又是一臉堅定不移神情,忍不住笑了出來,笑道:「呵,嘴裡喊著師父,卻又直呼師父名諱,你這孩子……」

  柳三本想揶揄李元青一番,驀然想起,當年跟在段濤身邊那些歲月,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口一個段老頭喊,直至離別,段濤身影遠走,柳三才終於喊出了那句遲遲不敢當面說出的「師父」?

  回憶往事,柳三頓感傷懷,低垂著頭,又想起自己一切何嘗不是段濤教授,結果自己終究辜負了段老頭,沒能以《狂嵐勢》一問《無痕劍》與《蒼雲變》,沒能見到段老頭最後一面也好,畢竟是沒那個臉面……

  李元青見師父低頭不語,知道老人又想起了過往種種,也不說話了。

  沉默如同爐中溫火,在兩人身周蔓延開來,卻敵不過窗外春寒,漸冷、漸寂。

  柳三抬起頭來,拍了拍李元青那雙早已拉不住的手,低聲嘆道:「你本名李青,多替你介了個元字,是希望你學劍之餘,不要忘記自己的根處,又何苦隨我在這異鄉北地,落地生根?」

  李元青反握住柳三的手,當初那雙拉拔自己長大的厚實手掌,此刻卻滿是皺紋,無比單薄,令他一陣鼻酸。

  李元青不敢讓柳三瞧見自己真實情緒,穩著嗓音回道:「阿青還是那個阿青,既然隨師父離開了故鄉,師父在哪,哪就是阿青的落腳處。」

  柳三聞言,又傷心起來,當初要是他也這麼哄騙段老頭,段老頭還會獨自離去嗎?

  柳三啊柳三,你畢竟是老了,不然怎會動不動就這般傷感……柳三打斷思緒,不敢去想,也不願再多想,隨口問了句,「屋外柳樹抽芽了嗎?」

  李元青嘆了口氣,終究是問上了,只能搖了搖頭。

  「可我還是想看看。」柳三挪了挪雙腿下床,李元青知道勸不過師父性子的,於是取來單衣替柳三披上,扶著老人往門外走去。

  屋外地面鋪了一層薄薄的積雪,若仔細去看,還能見到李元青來時踏出的淺薄腳印輪廓。

  門前柳樹仍是那般枯朽模樣,彷彿早被無情天地奪去了生命,但李元青知道,柳樹還活著,只要天氣再暖些,肯定會抽出新芽……

  一老一壯,就這樣坐在石階上,盯著柳樹,也盯著樹下立著的紫流劍。

  紫流劍上也積了一層雪,讓這柄劍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雪還在下,稀稀疏疏,從這座被柳三取為淵谷的千仞之上灑落。

  李元青想起來,師父取名隨意似乎是跟段祖師學的,因為仰望此谷如陷深淵之中,所就叫淵谷了;因為師父是在柳花開時被段祖師撿到,又拗了師父三件事,所以就取名柳三。

  仔細想想,自己名字裡多了那個元字,何嘗不是如此?想著這些溫暖的舊事,李元青嘴角露出一抹淺笑。

  「阿青。」柳三忽然喚道。

  「弟子在。」

  柳三似乎累了,聲音有些模糊,「後悔跟我學劍嗎?」

  「不後悔。」李元青幾乎是立刻回答,答得斬釘截鐵。「只是學了劍才知道,當好人真不容易啊──但阿青會努力當個好人,好不教師父失望。」

  「呵呵。」

  李元青似乎聽見柳三的笑聲,可笑聲太輕微,轉瞬便被驟起的風聲掩去。

  柳三喃喃自語道:「今年的柳花還是遲了啊。」

  「總會開的。」李元青下意識回答。

  一陣沉默。

  「現在,還覺得紫流重嗎?」柳三弱著嗓音,沒來由地又問了一句。

  李元青盯著柳樹下的紫流劍,用力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師父,不是阿青自誇,不僅不重,反倒還覺得紫流劍,忒輕了。」

  又是一陣沉默。

  李元青以為師父沒聽清楚,正想說些什麼,卻是聽見讓他心碎至極的話來。

  「那便交你了啊……」

  話音戛然而止,李元青頓感肩膀傳來一陣重量。

  他瞪大雙眼,不敢轉頭去瞧,只是盯著那株枯柳,只是盯著紫流劍。

  過往回憶,如風雪翻湧,在心頭旋繞不去。

  阿青記得,離開故鄉的那天,阿青不過背了幾里路的劍,便累得站不穩走不動了,是師父一把背起阿青,連人帶劍,一起在夕陽下走遠。

  阿青記得,為了討師父歡心,偷偷拿紫流劍練劍招,卻折傷了手,是師父不辭辛勞,跑了好幾個鎮子尋大夫,才沒讓阿青的手落下病根。

  阿青記得,阿青路見不平想逞英雄、當好人,卻反落入對方陷阱,是師父挺著一身傷勢殺入賊窟,把阿青帶了出來。

  阿青記得……阿青還記得好多好多事情……師父,你一定也記得,對吧?

  李元青終究忍不住情緒,眼淚止不住往外流。

  雪,還在下。

  風,依舊寒。

  春柳遲遲未發。

  可人,緩緩歸矣……
 
 
  §
 
 
  李元青背著紫流劍,小心翼翼地抱著師父,就像當年師父抱著自己,從淵谷走出,踏進洞外風雪。

  風雪中,數十名身穿玄衣的弟子,看清李元青懷中之人,齊刷刷單膝跪下,深陷雪泥。

  李元青紅著眼眶,從玄衣弟子之間走過,在雪地上踏出一個又一個沉重的腳印。

  玄衣弟子解下身後重劍,立於身前,握劍垂首,齊聲喊道──

  「玄天弟子,恭送祖師南歸!」

  白雪掩去玄衣,也掩去一地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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