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PG四期創作】【CH39】保留者

　　巨大的餓者髑髏忽然現身，引得江沄湮和黎瑟安等一眾夥伴前往攔截，誰都沒有想到會在不遠之處出現第二隻偷襲唯與我。危急時刻我們眼中只有彼此，她一把推開我使自己被龐大骨手囚困，而我專注於切斷骨手關節，於是對來自另一側的大劍毫無抵抗之力。

　　據唯的說法，我被劈翻在地，血花噴濺不過她毫無懸念地相信我仍活著。事實上我自己對那之後的記憶仍有些模糊，我一定做了些對唯有幫助的事，還堅持好一段時間，但追根究柢就是大出洋相，被迫提早退出退治百鬼夜行的戰場。

　　戰後，唯體貼地把帳篷屬於她的那一半暫時讓給了我，任由冰錐將用於出入的門簾扣環凍結住，如此一來其他人短時間就進不來打擾我沖澡了。

　　是的，沖澡（showering）。

　　想當然地，黃泉門旁岸上這數百名義勇軍外加高天原諸國大名與各自手下的臨時基地不可能沒有浴場。事實上，和國人擁有極為先進且複雜的洗浴文化，他們對這種個人衛生維護與同性社交活動的各方面要求之高，在營地中間搭建出一間澡堂是理所當然，但除非它是慈悲醫療所的溫蒂妮柔泉，對於自己當下的特殊需求，我還是偏好些隱私。

　　我仰躺著，右手舉高，手掌張開，視線穿過手指間隙，觀察上頭支撐這座帳篷的木製骨幹，還有吊掛於中央的明珠燈。其實我真正在看得是掛燈周圍懸浮著的那一圈環形淺藍色液體，瞧它緩慢轉動並濺出細小又綿密的水滴灑到我的裸身——更精確來說是那道從左肩起到右側腹止的切口——之上。

　　別、別怕，血早已止住了，麻醉術式也正在發揮它應有的功效。我的生命徵象穩定，呼吸與心搏還算正常，就是血壓有點低，臉色比較白，但那戰鬥也才結束不到兩個鐘頭，我不該要求那麼多。以上是唯離開帳篷之前我對她再三確保的事。儘管我們兩人對曼迪歐醫生急救處置的功力充滿信任，足以不在乎治癒過程中被他「多看了幾眼」，不過他無法正確地修復我身上的銀色紋路，所以當然也不在這裡。

　　奈特路西體表不論男女都有樹狀紋路，它們近似米德加爾特某些高等精靈裝飾風格的形狀總令不懂我的人以為是某種圖騰，甚至充分發揮想像力把我認做是女妖或魅魔之類的生物，真是以貌取人吶。其實那紋路是一種特化神經末梢，它們連貫在一起並突出體表，同時大致維持深層神經系統的形狀，會在我的精神專注於啟動魔法能量之際發光，增幅魔力傳導。因此，比起傷勢本身——尤其是被充滿死者怨念大刀所砍出帶有濁穢之氣的刀傷——它更需要時間妥善修復，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在這時，枕頭邊的房卡亮起，傳出唯的聲音。

　　「婕？」

　　「我在。」

　　「回報作業結束了。婕那邊……妳還好麼？」

　　對方聽起來頗為疲憊，像是強行打起精神那般講話，真叫人心疼不已，我原本想調侃的話也變成不倫不類的：「我還活著。」

　　「嗯，我知道……」

　　「倒是妳的恢復狀況呢？曼迪歐沒少對我數落妳，當然，我把那些話都當作是形容妳奮不顧身的英勇，他拿我們沒轍。」

　　「託婕的福，我沒事，曼迪歐也保證過的，請相信我吧。現在先專心照顧自己，答應我？」

　　「知道嗎？妳現在聽起來好見外。」我想像著房卡另一頭之人聽見這話後抿緊嘴唇的樣子，既感到窩心，也很無奈。狡猾的唯慣性地把自己投以的關心包裝成不能隨便應付的允諾，我似乎只能苦笑。

　　「唔……妳有什麼需要的物件？我想能盡快準備一些，請儘管說。」

　　為了對準灑落的水霧，我大概像條蛇般扭動著身體，唯還不知道新皮與紋路部位重生時總會令我麻癢難當，而要是講出口，沒準她會要求直接進來幫我按摩。啊……那情景其實很棒，太美妙了，所以它才不適合眼下侷促的一刻。

　　「我現在棒極了，最需要的是時間恢復……嗯，和吃的。香噴噴、熱騰騰的烤肉，還有這個國家地道的豆腐味噌湯。如果都沒有，那簡單的岩燒海苔也行，別忘了幫自己也張羅些，我知道妳時常忽視自己肚子的需求。」

　　「烤肉、豆腐味噌湯、岩燒海苔……嗯，我記下了。那也是我喜歡的食物，期待和婕共進晚餐。」

　　「還有妳的背包，它顯然跟我一樣慘，但妳不必煩惱，我會修好它的。」

　　視線飄往攤在另一側睡袋邊的苦主。獅鷲奧斯本承載我緊急撤退前，她把背包丟過來，裡頭裝滿玻璃藥瓶，但我沒能勾著，於是唯拿回來的就是瓶子被骨頭徹底壓碎、吸滿藥水的多彩背包。水療結束以後，我會修好它的。

　　聽見她張口明顯又要問能做到哪些事情之前，我搶先一步說道：「活著真好。」

　　唯沒能弄懂我的意思，此刻大概是微張著口，不知所措的表情吧。

　　「呃、嗯……婕？妳身體真的不需要其他醫官治療？」

　　「咦？不要緊啦。妳想想啊，我們戰勝『荒暴神』，成功阻止這場『死亡』，百鬼夜行也隨之消散。記得嗎？戰勝戰爭之災的那一天，我原本已經死去，可希莉卡把我拉回來到妳身邊。那天我深深感覺到……活著真好，就像現在。」

　　唯沒有回應。

　　「我這兒大概在一個鐘頭就會結束，到時妳便可以開門了。對不起……把妳晾在外頭。」

　　「請別道歉，不要緊。結束後，婕再連絡我吧，無論何時……所以，慢慢來？」

　　「好，慢慢來。」

　　緊握房卡，深感心中其實不像講給唯聽的那麼淡定。活著很棒，可倘若只是苟延殘喘呢？我們行軍至此，連「死亡之災」的線索都未有決定性發現就貌似已經解決對和國傳統意義上終極的災難，那麼是否意味著調查又回到原點，危險程度更甚行軍之初？我想起天照大神，還有唯出自「和國」的身世線索，是當初申請大和行軍很重要的緣由，如今在這條線上卻也缺乏進度，我忽感一陣煩躁。

　　搞不好唯只是基於體貼而不講破罷了，她看事情角度上比我悲觀和務實，她非常不容易快樂。這個世界沒有那麼簡單的災厄，那種在人們——尤其是義勇軍——來得及真正感受到絕望並被迫背水一戰前便覆滅的威脅，不是真正的威脅。

　　這種念頭著實令我忐忑不安。

　　但是，我也不能講破。

　　「……唯。」

　　「……呃？」

　　我必須活得堅強，以作為她在生命旅途中的依靠，讓她那永無止境的體貼有個理想目標。我必須比她更快樂，才不會變成比她更悲傷的累贅。

　　「這次妳是對的。」最後，我把房卡湊近嘴邊，輕輕一吻：「妳真的很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