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我發現得早，整間店都會被搞垮！」
一本帳簿被重重摔在佐藤桌上。
「然後呢？」
佐藤慢慢抬起頭冷冷的看著渡邊。
「山田那傢伙做的假帳不是10圓20圓，是500，500圓呀！」（註1）
「在你的店裡有人貪污，身為店長的你跑到我這興師問罪？」
此時所有人都靜靜擠在門外，豎起耳朵聽著房內的爭執。
「如果是他自己貪心就罷了，把他揍一頓後竟然說是你讓他幹的！」
聽到這大家都嚇了一跳，窸窸窣窣的小聲討論了起來。
門外的孝誠則是張大了嘴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人呢？」
「進醫院了。」
聽到了渡邊的回答，佐藤竟然笑了出來。
「到底是不是你叫他幹的！」
佐藤翻了翻帳本將其丟回桌上抬頭看著渡邊說道：
「沒錯，是我叫山田這麼做的。」
此時門外的討論聲更大了，快要蓋過兩人的交談。但被佐藤瞪了一眼後眾人很快恢復平靜。
「為什麼！」渡邊此時的音量已經是接近大吼了。
佐藤張開那肥厚油亮的嘴唇說道：
「沒為什麼，所謂的生意原本就比你想像的複雜。」
「自古以來政商關係本來就是這樣，魚幫水 、水幫魚，我這是在教你從商之道呀！」
說完，佐藤那臃腫的食指敲打著桌面發出令人心煩的噪音。
「原來如此，之前就有聽過老闆幫官員洗錢的事，沒想到是真的。」站在孝誠前方的河村和身旁的阪本說著他聽到的八卦。
而此時佐藤也沒有要趕走門外員工的意思，對他來說，所謂的賄賂、洗錢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根本沒有什麼好隱藏的。
「這是什麼鬼話！我不相信開一家店必須要做這種無意義的事！」
渡邊說完狠狠的將拳頭砸向桌子，此時的佐藤也停止敲擊，整張油臉垮下大聲回道：
「別把自己想的太偉大了！」
「你以為只要捏幾個菓子就能開店嗎？你多大了？這麼天真的你能活到現在也是個奇蹟。」
渡邊內心似乎被這些話刺中了，原先的氣勢也減弱了些，佐藤又繼續說道：
「沒有你，分店依然可以繼續運作，技藝好又怎樣？一點手腕都沒有，出了店裡你什麼都不是！」
這時渡邊又燃起了熊熊怒火，大聲的咆哮：
「我會證明給你看，不需要用這種骯髒的方式，和菓子也能在台灣發揚光大！」
聽完渡邊這番話，佐藤捧腹大笑不止，甚至得不斷拍打桌子才能稍微止住訕笑。
「好，有志氣！你要是有辦法就去做吧！對了，別說我這前東家不幫你，你現在問問，這間店有哪個員工肯和你一起走的，我出半年薪水當遣散費把他讓給你。」
渡邊望向門外，一群人慌張的別過頭以防和渡邊的眼神有所交會。
「喊呀！怕了嗎？你就是這麼不得人心不是嗎？」佐藤又露出那令人厭惡的冷笑。
這時眾人慢慢散去，佐藤笑的更大聲了。
「好了，鬧劇結束了。你現在回去分店繼續捏你那菓子，我可以當作剛剛的事沒有發生過。」
聽完，渡邊用力扯開圍裙扔向佐藤，狼狽的轉身準備離去。
「我跟你走！」
孝誠站在原本應該空蕩蕩的走廊大喊。
這下換佐藤和渡邊嚇傻了。
「清國奴，滾回去擦你的地板！」佐藤指著孝誠大罵。
而渡邊什麼都沒說的搖了搖頭，步出門外與孝誠擦身而過。
「這樣聽起來，我覺得佐藤一開始看中的其實不是阿廣叔叔的能力，而是認為只會做和菓子的他根本不會察覺假帳的事，自始至終都只是想把分店當成洗錢的場所罷了。」
若竹聽完父親的往事，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孝誠點點頭說：
「可能是吧，亦或是說：他認為阿廣不會這麼快察覺，如果可以利用個三五年的話，不但有地方做假帳，店裡的營運也不會出問題，我想當時的佐藤應該是這樣盤算的。」
「當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常常聽到老人們懷念日治時期的夜不閉戶和官員清廉。卻不知日本治理台灣初期那段混亂的日子。」
「前幾任總督，像是樺山（註2）接手台灣後幾乎都在平亂，桂太郎（註3）那傢伙則是把這裡當跳板，做不到半年就跑回東京。」
「還曾聽聞乃木（註4）提出把台灣賣給英國的想法（註5），可見當時台灣的治理是多麼的艱辛。」
「總督無暇顧及政務，由此可知中低階層官員們行政效率也好不到哪去，人人只想狠狠撈一筆後逃離這野蠻之島。」
「所以那時候的台灣官員貪污，與富商勾結根本是稀鬆平常的事。」
「身處在這種環境下的他還是堅持清清白白做生意，我只能說阿廣是個心思單純且正直的好人。」
孝誠趁機挖苦了一下渡邊。
「那後來呢？阿爸追出去了吧？畢竟你們都騎虎難下了。」若竹說完瞇著眼微笑，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問道。
「我意識到，這是我人生中必須奮力抓住的機會。如果流失了可能一輩子就在那幫人底下打雜，過著任人奴役的日子。於是我死命的往街上狂奔。」
「而當阿廣見到身後氣喘吁吁的我，開口就是一句「蠢貨，快回去！」」
孝誠特意模仿渡邊的口音提高音量，說到這父女倆都笑了出起來。
「還說，如果現在跪著回去求佐藤說不定還來得及，殊不知我是考慮過才決定離開的。」
聽完，若竹接著說：
「那時候阿廣叔叔如果要開店，首先要煩惱的是人力和資金的問題，人力方面阿爸和他兩人應該能撐住開業期，可是資金...」
看著總是能客觀分析並說出正確解答的女兒，孝誠覺得當初讓她去日本唸書是個正確的選擇，他稍稍停頓了一會兒吐了口氣後說道：
「在那之前你阿母其實早就已經去典當了金鎖片，加上我們存下的工資50多圓，最後和阿廣一人一半出資150圓開店。」
「我要的是對等的合夥人、盈虧平分，而這筆交易對於阿廣來說絕對是利大於弊。」
「這個合作不但可以分擔創業基金，技藝上被認可的我也是個可以分擔工作量的師傅，怎麼算對阿廣都是合理的交易。」
「在雙方自認為利益能達到平衡的情況下，這個協議很快就生效了。」
「明治37年（1904年）2月10號的大墩街上，我們兩人為了各自的夢想而合作。」
「只是那時的我們都沒想到，這個看似脆弱的同盟，竟然維持了十幾年呀⋯⋯」
孝誠摘下眼鏡揉了揉眼頭用他那充滿磁性的嗓音感性的說道。
此時用膳的員工慢慢回到了店裡，父女倆脫下圍裙，望著聽到一半覺得無聊，便偷偷溜出門外和一群孩童在路邊打起了彈珠的禮彬，但並沒有出聲打擾；過了一會兒禮彬才發現兩人微笑的看著他，立刻衝向孝誠。
「阿爸，是不是該吃飯了呀？」滿身大汗的禮彬笑著問。
「嗯嗯，走吧！」孝誠牽起禮彬的小手。
三人步出店外，往轉角阿秀停車的地方走去。
註1:1903-04年左右的物價：
1903年，台北城內的房產一坪約在9圓到16圓左右。
1904年時，米152台斤約為3圓50錢左右。
註2:樺山資紀，薩摩藩出身，首任台灣總督（1895年5月10日－1896年6月2日），任職期間主要任務為弭平各地不斷蜂起的叛亂。
註3:桂太郎（1848年1月4日－1913年10月10日）長州藩出生的政治人物。曾於1896年6月2日至10月14日就任台灣總督，之後轉往日本政界中心，三度出任內閣總理大臣。
註4:乃木希典，長州藩出身，第三任台灣總督（1896年10月14日－1898年2月26日），在任期間日軍警與台人摩擦不斷，面對難以治理的台灣也讓乃木產生了出售台灣的念頭。
註5:乃木曾經在與友人的書信中提到：「（日本）就像是就像乞丐，討到一匹馬，既不會騎，又會被馬踢。」（乞食が馬をもらいたる如く、飼うことも出来ず、乗ることも出来ない。），也曾說過台灣施政，充滿痛苦，人民造反，理所當然。（台湾施政も誠に苦々しきことばかり、人民の謀反も無理はない。），這些話從一個總督口中說出，可見當時的殖民政府在台灣是多麼舉步維艱。
於是於1897年，乃木便向日本政界提出將台灣賣給外國以紓解當時日本政府的財政困境。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