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要人集結
得知這些日子以來面對為何「物」，同時也知道它又是因什麼而出現，在場作為熟知社會與人性的成年人們卻也對「女魔」的誕生感到感慨與悲哀。
這樣的情感是對於由人類共組而成的社會體現到自身無能為力的惆悵，更是深知只要自認為立於萬物之上的人類存在，誕生出魔物的雜質總有一天仍會在某種契機下重新凝聚，進而造成活物的威脅。
沒有什麼可以做到萬無一失的，但眼下的人類世界無疑是滋養災厄的巨大溫床，即使是現在在場的張警官等人也是溫床構成的其中一部份。誰敢保證此刻在這間病房內，不存在使魔物誕生的情緒雜質呢？
正因如此、正因為同身為人，對這樣的群體再熟悉不過才無能為力。
他們其實跟那些於暗中窺探人類的「雜質」沒什麼兩樣；更應該說，女魔反而更加純粹、更加像人。
並非單指其之後將蛻變成的人的姿態，而是它是完全脫離保留動物本能與習性的造物，是真正由「人性面」製造出來的產物。
唯有脫離自然界給予的肉身，不受律法、規則，社會所立下的道德規範，那些七情六慾所交融出的抽象物才是真正的「人」。以另一個通俗的說法即是「靈魂」。
沒有靈魂跟肉身是不可能成為「人類」的；失去肉身，有著人才有的七情六慾、貪瞋癡這就是人。
「變成真正的『人』？所以它是想成為人嗎？即使知道人的醜陋跟複雜，為什麼構成女魔的雜質會想成為人呢？如果它想成為人，為什麼要帶來恐怖跟殺戮？不……我知道，如果不這麼做它就無法獲得解放，那同時也是它為何可以存在的原因，可是如果人類都消失了，它不也無法存活嗎？」
聽完玄虛法師針對女魔本質的剖析，周孟欣顯然仍抱持質疑；即使理解其就與人一樣是矛盾的集合體，但它的最終目的不免也不合邏輯？
「不，它是會成為人，而不是它想成為人。」青年法師話說到這，神情稍稍黯淡，一旁的張晨高則接續道。
「是為了報復嗎？」
法師抿了一下嘴唇，接著才回答：「可以說就是這樣。而且這樣的意志卻也同時與其融合的三名女性的情感互相呼應，所以女魔的力量才會壯大得如此快速，而且對自己殺人這件事絲毫沒有任何留情。」
「簡單來講就是它被人類生出，隨著自己越來越具體，它憎恨著生下自己的人類，讓它別無選擇、不斷成長成醜陋的人類，這一點就算用在我們現在這樣的社會也同樣適用呢。」站在周孟欣身後的何潔沁嗤之以鼻的說：「孩子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在這越來越殘酷的社會中被生下，被迫在一生中苦苦掙扎、苟活，如果無法脫離長者的情感綁架、情緒勒索，即使長大成人也不得不遵循社會觀感與期待活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終究這些慢慢長大的孩子就會憎恨自己的父母跟這整個社會。」
確實是精闢無比的呼應說法，透過在場所有人的沉默可以看出他們無不認同這就是社會的現況。
只不過，現在可不是探討社會結構或是人類學的問題。
而在更加確定女魔本質與作為代表的涵義後，周孟欣也在此脫口方才那些話的另一層目的。
「那……它成為人後，是否就代表它也會產生弱點？」
「的確！」聽聞周孟欣的呢喃，老高以拳擊掌驚呼。「這就是我們可以擊潰它的關鍵對吧？不過我想各位大師應該都有想到這點。」
「那可不一定了。」何潔沁挺起胸膛，目光轉移到青年法師身上。「並不是每位修行者都想替靈魂或是那些妖魔鬼怪求得善終的，不少更是拿錢辦事，或者基於自己的信念想除掉害蟲一樣。」
何潔沁的舉措顯然就是同時指出認為應該引導鬼魂度化罪孽，以及遵從斬妖除魔準則的老修行者──黃師傅，還有與黃師傅理念一致的她自己之間的差異。
「看來這是我們修行者團隊得先解決的大問題。」玄虛法師笑道：「別忘記，即使雜質最後變成我們都知道根本就不算是人的存在，它仍然也是個人。」
「哎呀，你們教派的人就這麼喜歡講這種繞口令的話嗎？」何潔沁對這名總是不疾不徐、和顏悅色的年輕法師感到煩躁，但其實是因為沒辦法提起勁跟對方爭論而有些惱怒。
「不過周警官提出的『成人的弱點』，確實可以當成我們對抗女魔的主要策略。我相信只要對方還未完全同化掉林庚呈妻女，這麼做絕對會有成功的機會。當然，對方自然也有想過這點，所以現在開始它會不斷的殺害那些政務要官，特別是先從今天出席記者會的那幾位。」
「喂喂喂！所以現在真的會遍地開花嗎？這種游擊戰我們可玩不起啊！」老高不安的放大音量。
「關於這點……」
就在這時，周孟欣的手機收到來電，來電者正是張天師。
她在與現場所有人交換完眼神後按下接聽與擴音鍵。
「真是夠折騰啊！這場記者會。」
「張天師，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話筒那端吵雜不堪，可以聽出是在一處人數眾多的室內，張晨高警官發現這情況，微微皺起眉心。
「我們準備要和副署長離開會場了，當然，除了那些還留在周家廟壇做準備的師傅，不少人也還在現場，畢竟我們得替這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做好維安工作，現在的修行者真不好當呢……接下來我們會要求他們跟我們這兩天都待在這間飯店內，直到驅魔大會，不，是案件說明記者會結束的那天。」
言下之意，張天師估計已經察覺女魔沒有現身的意圖，與此同時，話筒那端出現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
「呦，法師也在那裡對吧？稍早有跟您在幻境中見過一面吶。」
在場的張警官與玄虛法師對這道聲音一點也不陌生，這也是那時候對峙的兩位修行者首次於現實中互動。
「黃師傅，您好，接下來還有望您多多包容，也請多指教。」
「不用多禮了，在此之前，我們還得好好談談才是，包括張天師在內，為了我們日後合作愉快。」
──莫非張天師也和黃師傅對驅魔一事抱持不同看法嗎？的確，畢竟剛才記者會上張天師也加入了避免大批記者與黃師傅接觸的行列。
張警官如此思忖，雖然稱不上對這位老者完全沒有好感，但就是無法放下戒備。
「好了，黃師傅，接下來就交給我吧！小楊──」
話筒再次傳來張天師的聲音，從動靜聽來應該是請黃師傅的徒弟先帶對方暫時離開。
「張天師，所有人都在一處空間中，難保不會有再一次的屠殺出現。」此時張警官總算道出心中疑慮。
「喔喔，張警官你醒來了嗎？還好吧？唉，這確實也是我傷腦筋的一點，但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加上現在我徒弟也沒辦法幫上忙……」天師語畢又嘆了口氣，接著說：「只是比起將人員全數分散，這個辦法顯然可以降低更多風險。現在不只那些出席記者會的人物，不少政壇要官等一下也會住進這間飯店，可說是難得政壇群星雲集的大場面，所以我這裡希望警方可以再加派一些人手協助我們。當然，目前已經從各地前來這裡的修行者，我也會再斟酌安排的。」
聽得出來張天師現下忙得不可開交，也提及打這通電話的目的，另外她也想要了解張晨高這邊的現況為何，於是周孟欣迅速作出簡短說明。
「原來如此，林庚呈可能不會再醒來了嗎？」
「是的，不過我這裡會盡可能避免這樣的情況。」
在了解情況後，張天師首次與玄虛法師對話，周孟欣也在這時接續提到。
「關於四年前女學生失蹤案和至今的一切都找到關聯了。」
「基本上證物也回收的差不多了，根本是跟著做苦力忙了一夜……接下來就等老施那裡的消息了，他們現在還在追最後一項證物。」老高跟著說。
「好，那我打這通電話也算是算對時間了吧？也是時候將一切公布給那些大人物知道了」
張天師此時道出這一時令所有人感到不解的話，張警官倒是意會到了什麼。
「張天師，該不會是想趁這個機會──」
「對，為了讓國內這些大人物了解來龍去脈，周警官有請人先安排好大會議廳樓層，準備讓他們聽取《折骨案》最新的調查進度報告，現在我們也會先請剛才出席記者會的幾位先不要離開飯店；同時為了對付女魔，屆時我們這群修行者也會出席旁聽。」張天師話說到此稍作停頓，接著帶著沉穩語氣開口：「雖然我想最終還是得以人的角度作為驅魔手段了……黃師傅，你別激動！請你先移駕到……」
看來那位固執的老修行者仍在旁偷聽，而且耳力極好，畢竟現場依舊鬧烘烘的。
與此同時，病房內眾人將目光落到周孟欣身上，這也是短暫擔任過調查小組領頭者的她，第一次有作為團隊核心人物的實感。
隨之湧上心頭的還有作為人民公僕的責任感。
「是的，接下來我想透過這樣的方式來回報現階段的調查結果。這也是考慮到我們不一定能平安回到署內，稍早我在認真思考後才決定的。我想趁著這場記者會的舉行，順便讓重要人物全數集合的機會，把真相完全公開。」
「的確，現在還得考慮到我們在移動過程中是否會被女魔殺害的風險，倒不如趁所有人都集中到一起的這時候，趕緊把得到的資訊都集中在一起。」張警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受傷的手臂。
「可是老施那邊還沒回電給我啊！」然而老高卻不住哀號。
「現階段的拼圖已經完成了，剩下的最後一項證物的補足並不會影響調查報告，所以孟欣，妳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嗎？」
面對學長的詢問，周孟欣不禁又細想了兩分鐘，露出心意已決的神情。
「我認為可以了，接下來也請兩位學長提出自己的看法跟取得的情報，就由我來當主講人，可以嗎？」
張警官點點頭，卻也隨即失笑：「我想我這裡的情報應該會撼動不少警政界的高官吧？算了，如果沒有做好覺悟，我也不會追這樁案件追到現在。」
「所以我們要透過電話……」
「老高，現在已經有視訊這東西了。我相信小高的日記和孟欣找到的四年前失蹤案資料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讓那些老屁股聽懂的。」
「所以張警官，你們那邊決定如何？」聽著病房內人員的對話，等待答案的張天師開口詢問。
「張天師，就請他們一個小時後聽聽我們這些跑斷腿的基層人員調查出來的結果吧！等一下孟欣會請人協助引導那些人。希望他們會因我們的提前交卷，同時想保他們的性命而感到欣慰，不是因為案件黑幕想反過來咬死我們。」
一場史無前例的國內警政要官參與的案件調查報告視訊會議，即將展開。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