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極小的深淵
就在突然出現的年老修行者將自手杖抽出的真劍刺入小女孩眉宇之間，伴隨小女孩的厲聲慘叫，原本因其受襲出現震盪、扭曲的機場霞紅空間應聲「崩解」。
不，更確切的說法應該是如同溶解般，眼所能及之處皆迅速融成一團，張警官內心對此驚愕之餘也總算感覺情況終於贏來轉機。
可是這樣的心情也隨即而來的一塊無形大石所擊碎，內心的沉痛令他不由得望向林庚呈被扯成四分五裂的屍身所在處。
他彷彿想要再次確認那樣宣告結束，卻也說明真相將就此沉入黑暗中的無果結局是否為真正的現實。
只是當他轉過頭去時，卻見到了此刻理應送至醫院急救，不久前與周孟欣同組，於回到分局現場時遇劫的……莊名實？
但也很快的，張晨高就發現此時所見並非現實場景，而是如同由某人的雙眼或是鏡頭所記錄的「畫面片段」。
因為他緊接著發現莊名實後方還有著周孟欣小組的其他警察同仁，當然也包括露出訝異神情的周孟欣自己。他們正與莊名實看著張晨高，好像從他的臉上發現什麼不可解的情況般。
然而，駭人一幕也緊接而至。張晨高在掠過莊名實的肩膀，看到其中一位小隊同仁正兩眼無神，顯然被操控的緩緩舉起手中配槍，下一秒便朝莊名實後腦勺扣下板機。
槍管擊發火光乍現，沒有出現膛線點燃的煙硝味，子彈瞬間就穿入莊名實的腦袋，這千分之一秒如同慢動作，使得他與莊名實的視線在倒下前再次對上。
可是這一刻，他眼前卻突然轉入大雨滂沱之景，出現大批列隊在自己面前，許多荷槍實戰與拿著盾牌的攻堅小隊，還有那──
首次出現在全國人們眼中，於雨中乍現的女鬼身姿。
「這裡是……當時的分局現場？」
沒錯，在莊名實倒下後，驀然，張晨高看到了那時候到達分局屠殺現場時的包圍場面。
可是與當時在包圍網外的自己所見光景不同，這次他的視線畫面出現在包圍網內，也就是女鬼身後，而且畫面還在搖搖晃晃，耳邊同時傳來有人大口喘氣的聲音。
顯然視線主人正從分局內部跑至外頭。
他的視線先是轉移到那身被驟雨澆淋、濕髮覆蓋全身，形貌可怖的女鬼背影，接著眼角餘光發現了正站在攻堅部隊後方的某個人物。
而該名人物正是當時站在包圍網後的張晨高，也是他自己本人。
對此，張警官難免止不住這有如前後呼應、時空交錯的因果帶來的吃驚，但也僅是一瞬間。
因為接下來他就耳聞一聲槍響，眉心處被穿過女鬼形體的子彈給擊中，畫面在身子往後倒下之際轉向天際。
這次張警官很快就冷靜下來，並喃喃道出視線主人的姓名。
「是那時候第一個衝出分局的李景皓嗎？果然我現在在觀看與這個靈體有關的片段。是記憶嗎？還是……」
不久，有如八釐米舊膠捲片段的粗糙轉場，轉眼，張警官發現自己正置身於漆黑一片的室內，可是幾乎填滿他視線的卻是林庚呈露出扭曲笑臉的恐怖臉孔。
同時張警官也出現恐懼情緒，只是這不是他自己主觀感受，而是出自視線主人。此時此刻，他可以如同共鳴般感受到視線主人正恐懼著眼前的林庚呈。
比起前兩個場景片段，第三個幻象還連帶待出不屬於自己的感覺，所以他才感覺到此時還背靠著一個正微微發出熱溫的物體。
張晨高發現眼前的林庚呈是蹲下身來的，也就是說，視線主人正坐在地上，因為林庚呈的進逼嗎？
「爸爸……爸爸，為什麼？不是只要……畫更多……爸爸喜歡……的圖喔……為什麼？」
這時張警官聽到耳邊出現這樣的呢喃，那是小女孩稚嫩又沙啞的嗓音。隨著此番話的出現，他內心也湧上數種交錯的情緒。
那是不解、絕望、悲傷、憤怒，還有正迅速放大蓋過前述種種情緒的憎恨。
也因此，張警官才猛然發現剛才他認為視線主人被林庚呈進逼的聯想並非正確。
仔細一想，當畫面轉移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呈現靜態了；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小女孩」就因為什麼原因躺倒在這裡了。
「無疑，現在的視線主人就是林庚呈的女兒，林小妹吧？這是林庚呈當初殺害自己女兒的殘忍現場嗎？又或者是……林小妹此時早就已經氣絕身亡，而是以屍體的狀態，透過雙眼紀錄這一切？」
會有這樣的聯想，則是張警官緊接著發現林庚呈用雙手抱起「自己」時，本該會有的四肢晃動感，竟然完全不存在。
他感覺林小妹全身軟趴趴般，已經變成任人擺布的毛絨玩偶。隱約他還能藉由頭部傾斜角度的視線，看到原本所在的下面地板有一灘深色液體，以及在副署長下令所有搜查小組進行最後搜查的此時此刻，老高所領軍的小隊「應該要找出的證物」。
「果然我的推理沒有錯。」
張警官一邊如此作想，一邊又感覺到刺骨般的寒冷襲上全身。
除了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他發現後方似乎正發出光亮，還有一些白色結霜物因為受到摩擦掉落至眼前。
看得出來林庚呈很費力的在將林小妹塞入某座狹小空間中，其努力做工的模樣滑稽無比，甚至還能看到他也將上半身深入到狹小空間中，下巴滴落了一些汗水。
沒多久後，他似乎認為已完成作業，上半身縮回空間外，頭部微微歪斜成四十五度，雙眼瞪大宛如在欣賞著自己的傑作般。
因為小空間發出的光芒，所以張晨高這時才總算看到林庚呈全身上上下下沾滿血漬，加上那漸漸勾勒起的病態嘴角，以及瞪大的眼睛，原本認真藏屍的作業者回到喪心病狂的非人之姿，身子顫抖了起來，還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然後他開口了，道出那將林小妹仇恨拉至最高點的狂言。
「這都要怪你們自己不好，誰叫你們要妨礙我呢？誰叫你們要跑走呢？已經沒辦法停止了，我親愛的女兒，對不起了。你們總是要知道，想要任何東西，是需要拿出什麼來交換的，既然你們打算把我交換出去，那為了我自己，我自然也得把你們當成交換的代價，對吧？暫時委屈妳了，我的女兒，妳就先住進這裡吧！」
林庚呈如此說完同時，張晨高感受到心窩有一股灼熱也正不斷湧現，這時林庚呈似乎發現了什麼，伸出右手拇指貼到了林小妹的眉心處，還一邊嘟嚷著「什麼時候沾上去的？怎麼擦不掉。」
眨眼瞬間，林小妹內心的奔騰情感也來道最高點，張晨高發現理應不可能再有動作的其小手竟用力的想要從擠壓的狹小空間中伸出，還因為這樣，使得這處空間出現劇烈搖晃。
林庚呈當然也發現了古怪，立刻將手收回，原本邪魅般的面容轉為驚恐。
「不、不可能……不是已經死了嗎？不可能！不……得找人來處理了，果然還是得這樣嗎？」
空間受到林小妹的「掙扎」不停晃動著，最後張警官的視線也隨著緩緩關上的「門扉」回到一片黑暗。
只是之後於黑暗中傳入耳裡的小女孩細如蚊蠅的天真笑聲，後勁十足的帶給他渾身一顫的毛骨悚然。
接著張警官的視線畫面回到機場，只不過並非現實場所，而是不久前林小妹被高專員舉起槍枝對準眉心的畫面。
這次過程十分快速，在子彈擊中林小妹眉心同時，年老的修行者舉起手杖劍刺入其同個位置的畫面立刻重疊，緊接而來便是仍揮之不去的林小妹淒厲慘叫。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張警官歷經剛才的接連幻象，直到回歸這樣的場景才恍然大悟的發出驚呼。
「所以……她意會到這一切皆是從最初就安排好了，連她自己也被巧妙的帶入這因果中，因此最後遭老師傅的劍擊時，林小妹才會喊出那段話！」
「啊啊啊啊啊啊！沒想到、沒想到竟然是……啊啊啊──」
可是事情沒有因張警官的恍然大悟而結束，雖然他們等人已經脫離機場幻境，卻也又進入到一座漆黑無比的大型空間中。
張警官的眼睛還未從突如其來的轉場適應黑暗，耳畔便已傳來老師傅的叫喊。
隨之而來是一道血紅光芒以及不同於小女孩的慘叫。也因為紅光乍現的關係，使得張警官隱約看出此刻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老師傅正手持一把發出紅光之劍，刺在遍佈於漆黑空間各處的髮束，張警官見狀不由得整個人跳到一張沙發上。接著定睛一看才發現高雅臻早就昏迷躺倒在上，於是他趕緊伸指一探，發現尚有氣息。
然後又是一道金光乍現，張警官發現那是由老師傅手上的另一把手杖劍所發出。
只見女魔形體一下子消失，一下子化成黑色泥水，可是皆被老師傅一一斷開，一鬼一人短兵相接。好幾次，老師傅都差點要被女鬼給纏上，是透過一旁愛徒才驚險閃過。
不過，看得出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老師傅正陷入不樂觀的持久戰；另一方面，其徒似乎還未能獨當一面，令他得不時出手接應。
重點是，這過程中，張警官卻沒發現林庚呈的身影。
「現在是怎麼回事？再這樣下去絕對也只是悲劇重演吧？話說這裡為什麼這麼熟悉？」
張警官趕緊抱起昏迷的高專員，離開主要的客廳戰場，攀上一旁樓梯，來到接近懸空的樓梯平台。
他繼續關注著戰局，也同時用力回想此為何處，豈料竟在這個時候，女魔竟閃現至其眼前，且腹部被一條由粉色蠟筆畫痕給劃開，下一幕林小妹從中探出頭來看，露出那張灰白小臉對著張警官微笑。
這一瞬間，張警官想起來了，他想起了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卻也因為眼前景象，整個人受驚後便往後倒去。
「小楊，快去救人！」
張晨高這一跌肯定是要連同高雅臻滾下階梯的，老師傅也很快的命令自己徒弟前往救駕，可是不待對方來到身後，一道耀眼無比的金光閃現並照亮整棟屋子，張晨高也同時感受到身子浮空飛起的不切實感。
「師傅！」
「嘖！同為度化冤魂之人，為何此時出手干預？」
老師傅似乎沒有感到震驚，反而對這樣的轉場感到不悅，由丹田發出宏亮回響的嗓音，對著樓棟空間不存在的「某人」問道。
而那名不存在的人物也立刻回應了他。
「道茅一派重於修道、研法、施術、解煞、修仙，我派重於修身、度化、解業與悟法，雖有不同之處，但也不該如此混為一談。」
「佛家人，還打算用這種高高在上，視道茅為巫術的態度來干預我跟對我說教嗎？小楊！」
「師傅，現在不是爭辯這個的時候！」
由於屋內金光閃耀無法視物，張晨高只能耳聽對話來判斷現場情況，只是老師傅即使不落下風的與對方爭論，還是可以聽出對方虛弱的氣徐，所以其徒要他著重現況絕對是明智的建議。
另外，聽得出前來解救之人不同於老師傅跟周家姊妹一派，可是張警官更沒有忘記張天師另請來與他們於機場會合的佛家五人眾不是已經全軍覆沒了嗎？
很快的，張警官從接下來的話中查覺到端倪。
「莫過魯莽，黃師傅，眼下我倆應通力合作，而非對祂們趕盡殺絕。」
「不成、不成！干預人間之事的魑魅魍魎就該除之而後快，看來我倆根本沒辦法合作。如果你真執意主導的話，那現在我和我的徒弟就此從這處空間抽身。反而我們也只是靈魂進入此處，隨時都可以走。」
「師傅，我們要逃走嗎？」
「閉嘴！你這個笨徒弟！」
見爭端越演越烈，張晨高察覺到一股沉重壓抑的氣息自樓梯端口傳來，整座樓棟內也湧上黑霧，無疑這是女魔祂們準備反擊的徵兆。
此刻他再不出聲是不行的，為了能夠平安的離開這裡，現在可不是內鬥的時候。
沒想到他也在這時候看到了一道纖細、矮小的女性身影走過自己身旁，使得他原本要大喊出口的話來到嘴邊又應聲吞下。
取而代之，他喊出經過自己身旁，不斷朝女魔所在處走去的女性姓名。
「周、周小姐？周念欣！」
可是對方沒有回頭，就這樣沒入黑霧與金光交融的光景中。
幾秒後，張晨高與高雅臻回到機場，而林庚呈也躺倒在不遠處。
全身完整。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