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de.07 暗潮湧起
幽暗的空間中流竄過消逝的粉塵光點，在完全映照機艙內的敗壞管線與破損設備前黯淡而去。她與依然人型的龔芒在殞落的航機中找回CODE:D-awn的中空實驗試管前，凌晨時分。
白芷芸迷濛之中看著這情景，看著龔芒依舊頑劣的微笑，也看著她自己。白芷芸在夢中以第三視角的方式旁觀。直到現在，她的夢世界依然偶爾會出現重複的畫面。
白芷芸希望能扭轉夢境。人在夢中，可以依據意識來改變夢境。或許，這次她可以讓那些追逐他們的政府軍隊消失無蹤，而當他們走出飛機殘骸時，眼前不會是一片紅砂，入目的則是讓人心情愉快的青青草原。
但是旁觀者失敗了，槍響依舊，龔芒的胸口也依然綻放了搖曳血花。
不──！不是這樣的！旁觀者無聲的泣訴迴盪在夢境中。因為她看見了不可能的景象。眼前的白芷芸高舉的右手鬆開，一把操作簡易的六連發左輪手槍掉落在她的腳尖前。
當旁觀者好不容易奪回夢境控制權，並且飛身擁抱龔芒辯解這不是她的本意時，龔芒只是淡淡的微笑，他將手指伸進她如旭日金亮的頭髮，而他自己也漸漸的變形，變得高大、強壯，就是接受過CODE:D-awn的魔物型態。
「沒關係的。妳看？」龔芒的另一隻手舉起，有如魔法使施法般，拾起一朵血花。「跟妳最喜歡的蓮花一樣，你一定很喜歡吧？」白芷芸錯愕的看著兩公尺高的魔物的臉，但他的臉被一個黑白相間，帶著生硬線條裝飾得的拘束面具覆蓋住。從縫隙中，白芷芸看見一顆喪心病狂的眼眸與惡魔般的利齒微笑：「妳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給妳。而妳犯下的罪過，就由我來代替承受，為了妳…呵呵…我什麼都辦得到…只要妳…」
不要……！不是這樣的！
魔物突然將音調提升成尖銳扭曲的高度：「永遠在我的身邊…！永遠…！永遠！」
不要──！龔芒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CODE:U-Shark安穩地在巨大的玻璃試管中漂浮著，就與發呆中的白芷芸一樣沉靜，綻發著蒼藍色的光芒。她無法繼續讓手指在儀器操控板與鍵盤上撥動，無法忍住不去想今早凌晨的夢，也無法與任何人分享。
「會作夢不是那麼值得羨慕的事情。」白芷芸對著小U嘀咕。「機器人不會作夢，也不會做惡夢。」
小U僅能從他父親們輸入的資訊來理解白芷芸的這番話。
「需要我為您調閱提供佛洛伊德跟榮格的相關研究嗎？」小U直率的詢問，卻絲毫沒有擊中話題的中心，就像他的電子音總是沒有高低起伏。白芷芸只是一邊苦笑，拉近同樣是坐在博士椅上的小U的距離，摸了摸覆蓋在他藍色的短髮的主機外殼。
「謝謝你，你真貼心。」
「…白博士，請說是或否。」小U無法理解的事情可多了，摸頭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是不是貼心的表現。
佈滿鋼板的自動門緩慢的開啟。這座地下基地很多機械設備年久失修，所以有的不是很靈敏；有的呢則是操作不便。就例如說現在踏進實驗室的龔芒，光著上半身流著汗水，把一台又一台笨重的機械搬進來。因為一般器材室的推車數不足，且臨時被借用走，所以只能請強壯的魔物龔芒幹活。
「阿捏乾欸賽？」龔芒將掛在後項的毛巾取下，擦了擦在臉上的鱗下流出的汗水。
白芷芸心中正覺得古怪，既然卡名叫做龍，那理當是接近爬蟲類的種族，居然會冒汗呢？她答謝過後，龔芒正要轉身離開，她趁隙打量起龔芒的身體。龔芒的獲得的上衣是特別設計的，雖然是背心，但其實是設有暗扣可以繫在護心甲上，讓龔芒可以穿脫衣物。護心甲內有維生系統與身體重要器官相連，所以無法拆卸。
緊內啦！哩係賣林北等多久？還不趕快把它帶走離開這鬼地方！
槍響
…
…芷芸，我…
龔芒死去的前一刻，龔芒面對著白芷芸，背對出入口來襲的政府軍。所以，理論上，「那個東西」應該存在。
但現在，龔芒金色的鱗片下，雄壯的背肌曲線的左側，找不到白芷芸私下急切尋找的事物──龔芒的背沒有任何彈孔傷疤。當下她的心情像海上尋覓的海鷗被潛伏的大白鯊騰出，一口咬下，墬入深淵中。時間過了很久，她沒辦法從椅子上起身。
「芷芸，妳的臉色有點差。」
白芷芸抬頭與問話的龔芒相視，沒料到他會回頭找自己。「啊，沒什麼，只是沒睡好而已。」
「是嗎…別太勉強了。今仔日係跟關古決鬥，來決定小U的關機與否。要不要跟他們提議延期再戰？」
「不，雷姬不會答應的。」白芷芸想起這個，旋即從丹田提出力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自己忘記那揮之不去的惡夢。「好了！」白芷芸的笑靨重新回歸到她粉嫩的臉上：「我沒事了！」
說不定只是被覆蓋在鱗片下而已。
說不定只是被CODE:D-awn的力量消去了而已。
說不定只是…我做了惡夢而已。
＊
「為啥咪係哩。」
龔芒全副武裝，陪同白芷芸走進基地中的練習場地後，說的第一句話充滿驚訝與厭惡。
「因為一點小事情，我先跟兩位致上歉意，關古臨時不能來了。」金髮的華服女子以雙手旋轉著她的站立式麥克風，最後單腳一踏，連同霸氣十足的將麥克風的特化腳架扣擊地面，發出了清脆卻刺耳的金屬撞擊聲。銳利的眼神掃過驚訝的兩人與隨後零零星星或三五好友進來觀戰的反叛軍成員。
「US-002沒有來嗎？」雷姬用麥克風發話詢問。
事實上小U正待在實驗室。他被白芷芸交待，乖乖待在這裡就好。
龔芒對雷姬的實力都是從反叛軍成員和白芷芸聽來的，白芷芸還被一些不知好歹的唱衰，說一定連雷姬的半分生命值都傷不到。
「『沒問題嗎？』這問題從一開始就沒有意義。」白芷芸回答龔芒的低語。「我們的目的與方法不會改變：為了小U，全力以赴！」
D-Glove展開，綻發蓮花的顏色。白芷芸從碟中抽出五張立體化的卡，蓄勢待發。龔芒同時也縮小到小老鼠節能模式，整隻鼠掛在白芷芸的頭上，躲在她的帽下，露出臉觀看著決鬥。
「決鬥！」
＊
小U果真如白芷芸所說的，乖乖的待在實驗室的椅子上，看著實驗室中環繞著中央試管的電腦螢幕與旋鈕、鍵盤，然後，視線又落在在試管中，像在游水一般悠遊自在的CODE:U-Shark。
等待並不恐怖，恐怖的是為了未知而等待。
「白博士…我有…『心』，對不對？」
他看起來神清氣爽，事實上他一直都是這樣面無表情的神清氣爽。程式碼上的漏洞沒辦法讓他做出太複雜的情緒細微變化。
但他如果真有心可言，那的確有一個企畫不斷的在計算模擬，就在他的心中細細的規劃著。主題很簡單：
倘若有「心」，就可以用依賴吸食「心之力」，從星光界穿越而來魔物來證明。
小U的自我審視機制中一直在抵禦他可能會做出的衝動行事。但這股念頭卻也一直尋找著防火牆中的漏洞，像病毒一樣不斷侵蝕著小U的運算。猶如衛生紙不小心沾到了墨水，漸漸的暈開、泛黑。
雷姬搶下了先攻，她打出了一前一後的裏側保守Ｔ字陣型。
白芷芸的回合，她仔細端倪了這張從龔芒的卡匣中誕生的卡片。「如果你多吃幾盤臭豆腐，或許你的卡匣真的會出現更多卡片。」
「別說笑了。」龔芒傻臉以對白芷芸的嘲笑：「看樣子卡片效果還是不明，要試試看嗎？」
白芷芸點頭，之後將這張怪獸卡打在決鬥盤上。「我要召喚《黎明侍從糙導呼》到場上！」
這次從聚合旋轉的召喚陣中跳出來的，是一隻帶著頭盔的柴犬，但跟龔芒一樣有著人的體態，相比之下也瘦弱的多。穿著風格倒是與龔芒差不了太多。緊身裝束上佩著一些不對稱的白色帶綠紋點綴的輕甲，繫著紅色領巾，背後也背著一張黃底綠紋的戰旗。
活力十足的跳出來之後，蹲在地上，用後腳搔著頭盔上露出的毛耳朵。毫不在意在場眾人的喧嘩與雷姬訝異的眼神。
「他是…！」雷姬回想起跟反叛軍眾人一樣的回憶，總是在那個傢伙身邊搖尾巴的小笨狗。「是臭豆腐？」
白芷芸也無法確定，當時她在小U的提示下拿到這幾張卡片時，著實也嚇了大大一跳。
姑且不管這柴犬究竟是臭豆腐還是糙導呼，白芷芸還是繼續她的動作：「《糙導呼》攻擊裏側怪獸！」一聲令下，小柴犬獸人飛也似的衝去襲擊那塊覆在檯面上的虛擬影像卡片。抽出戰旗當成棍棒猛力將卡片擊潰。
「發動被戰鬥破壞的《電氣蜻蜓》的效果！」雷姬對著立麥發號施令，天知道她什麼時候將麥克風的訊號與訓練場地的擴音器接軌，結果全場都聽得到她氣勢如洪的高亢嗓音：「從牌組中特殊召喚一體《電氣》怪獸！我要特殊召喚的是《電氣眼鏡蛇王》！」在粉碎的卡牌中，重新聚合成一條長條生物。五顏六色的蛇王吐信，與糙導呼怒目相視，電氣火花不停的在他的鱗片上跳躍閃爍。
白芷芸相當清楚雷姬的作戰風格。《電氣》系列的特色在於直截了當的對玩家直接攻擊，並且依此再產生不同的特殊效果。而白芷芸之所以無法對抗雷姬，最大的敗筆在於她的超能族怪獸往往為了效果而支付自己的生命後，就被雷姬勢不可擋的攻擊擊潰。
但這次不同了。白芷芸心中謹記著，只要她同步召喚《黎明曙光龍 CODE:D-awn》對抗，就有獲勝的機會。而現在她不能讓雷姬藉著《電氣眼鏡蛇王》的直接攻擊後檢索效果得寸進尺。
「覆蓋一張卡，回合結束！」
「現在才正準備進入Verse，妳跟得上我的節奏嗎？」雷姬充滿魅力的微笑，左手插腰與右手凌空指配合了一口的挑釁語言。這時龔芒才發現雷姬並沒有決鬥盤，手上也沒有拿著卡。
白芷芸解釋，那支站立式麥克風就是雷姬的特製決鬥盤。她只要對著麥克風語音輸入，配合著墨鏡──其實也就是傳統的決鬥視鏡，當作螢幕，就可以進行決鬥。手牌會顯示在雷姬的眼鏡上，而且使用麥克風說話，就可以進行抽牌、召喚等等動作。
她唆使《電氣眼鏡王蛇》藉著效果直接攻擊白芷芸，而這也中白芷妘的埋伏－－
「發動陷阱卡《過去影像》！我方場上有超能族怪獸存在的場合，選擇對首場上一體怪獸發動！將那體怪獸除外。那體怪獸會在下個回合的準備階段回到場上！」
此時此刻，由戰場中心向外擴散，視野漸漸的變成一片黃褐，有如回到影音產業不純熟的老舊電影院或攝影館般。在場所有的人都因為視覺演算特效而失去了鮮豔的色彩。
但更讓人驚訝的不是場景，也不是消失的眼鏡蛇，而是糙搗呼──臭豆腐，他變成以前大家熟知的四腳中型犬，繫著紅色領巾，搖著蜷曲的尾巴，看起來總是在微笑的模樣。等到黃褐色的遮色片視覺效果褪去後，臭豆腐才變成半獸人《黎明侍從糙搗呼》的模樣。這時他困惑的看著自己的身體，一臉憨樣。
雷姬臉色沉重。她難掩內心的觸動，她回想起第一次與那條狗見面時，是小時候七歲在北區，雷姬第一次翹課──她小時候就為了夢想而上各種才藝課程。那次翹課，她在公園巧遇同樣年幼的白芷芸與龔芒。
他們一起圍著一個破爛的紙箱，裡面放著一隻出生不到兩個月的小狗。而且吵著在當年聽起來相當嚴重的問題：要不要養？誰要養？要不要送去醫院？等等。雷姬阻止腦袋讀取這些回憶。
「妳最好加速妳的研究。」雷姬下了兩張埋伏：「我可沒好心到不會去傷害那條笨狗。回合結束了！」
＊
實驗室的門沉重拖拉的開啟了。映入小U的攝像機的是，一個留著一頭紫色長捲髮，穿著時髦的墨鏡男子。他的手上拿著一杯黑色馬克杯，裡面裝著茶飲。
「關古先生。」小U禮貌性的問好：「這時候您不是在與白博士決鬥？」
「啊，是呀？」關古嗅了嗅這裡乾燥無味的空氣。「決鬥延期了，白芷芸的身體狀況好像不太好。所以我們延到明天晚上再戰。」
小U沒有答話。關古一派輕鬆的坐了下來，啜飲一口。
「有時看著你也怪可憐的，你會不會擔心自己被關機？坦白說我不是每次都認同雷姬的觀點，作為她的經紀人可最能理解她最真實的臭脾氣了哈哈。」
小U轉過身看著關古手中的茶。看起來像是做著沉重的思考。
「如果你有『心』，說不定就不會被關機了？大家會認同你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單純是個家電產品而已。你看看龔芒──」他舌燦蓮花的讚美著：「生前跩的跟什麼一樣，但大家都知道他的內心是多麼的溫暖，重生後失去記憶更是如此！」關古的面孔充滿憐愛：「你知道這差別在哪嗎…這就是『CODE』的力量。白芷芸應該跟你說過？嗯？」
「只要持有『CODE』，就獲得可以掌握星光界的力量，不但會獲得純淨無暇的『心』，還能得到眾人的喜愛與尊敬…！這不是很棒嗎？」
關古的話語有意無意間透露了許多的誘惑，不斷地讓小U接收。
「沒錯，嶄新的力量、生活、以及眾人的喜愛。對你來說，這不是你最想要的？或許…」關古抬起頭看著試管中的能量體，提出了一個建議：「你去把CODE:U-Shark的試管中的密碼解開，嘗試去證明自己看看，如何？就跟龔芒一樣，去接收那股力量！」
證明你有「心」。
得證，就可以免於遭遇關機的命運！不再有空白時間，也不會再不被當作人看待！
剎那間，
關古因為一記刀光後而破相，他驚恐的向後退三步，捂著臉哀嚎。
「白博士的指令是：待在這個房間等待。」小U揮甩了他藏在手腕機關中的袖刀，將關古的血滴灑在地上。「侵入者，你是什麼人？」
「哼…」關古重新抬起頭，用手指舔了一口的血：「這種血腥味…你這個機器人感受不到的，尤其是這種直衝鼻腔，讓人難以言喻的…興，奮，感。」他的微笑裂到耳邊，活像個惡魔。「我覺得我並沒有任何值得你起疑的地方。」
「關古先生的房間的確放著他最喜愛的黑色馬克杯。旁邊放著碧螺春綠茶罐。但無糖綠茶，水溫15度是雷董事長的喜愛。」小U的紅色護目鏡下瞪視著關古：「但關古先生的腸胃過敏，喝綠茶就會肚子痛。他不可能會去泡一杯綠茶放在自己的馬克杯中，甚至喝下去。」
假冒的入侵者聞言，興奮的顫抖著身體，直到他將馬克杯捏碎，茶水混和著血水流淌在地板上。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人家好興奮！好興奮啊哈哈哈哈哈！小小機器人，你比我想像中的有意思。但是，」
他將眼鏡丟棄，露出了血紅的兇惡目光。
「今晚，你會因為無上的喜悅而忘我的在空中翱翔狂舞，讓我來…好好的疼，愛，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