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１．
整件事發生的過程不過幾秒鐘。
大量的鮮血灑上白色雪地，周圍的幻影在頃刻間崩壞。06尖叫了起來，蒼伊鬆開她的手衝了出去，她下意識地想跟上，肩膀卻被人扣住、往後一推，扭頭只見風意紅了眼，表情異常可怕。
「先上去！」
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轉無常上千日昭正渾身發抖地縮在哥哥懷裡，千夜明挪出了一點空間，伸手把06拉上來，他的面色一片慘白，視線緊盯著寒痕與人偶所在的位置。
蒼伊飛身來到人偶身前，身後亮起了整排光球、全數往人偶身上砸。「轟」的一聲，勉強將它從寒痕身邊逼退，緊接著他轉過身，背對人偶，把友人的身體從雪地上抱了起來。
人偶一刀劈向他，蒼伊從背後張開護罩硬是接下了一擊。屏障轉眼間便出現裂痕，人偶舉起另一隻手，亮出第二把能量刃，還沒來得及揮下，側面飛來的光束「砰」地將它擊退了數公尺。
風意不要命地衝上去，由手臂延伸出複數的光刃亂刀似地砍在人偶身上。鏗鏘幾聲，人偶身邊竟也亮起了護罩。風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隨後扭曲地扯動嘴角，從身上催動更多的永生能，在空中形成光球、暴風雨般地砸落。
「別戀戰！」
蒼伊罕見地提高了聲音，在風意身邊打開護罩，擋下另一頭砍來的攻擊。剛才那些重新恢復行動能力的人偶在短時間內聚了過來，形成軍團般的規模，蒼伊的護罩擋住了它們，它們便開始一刀一刀地劈砍眼前的阻礙。
即便最前面的那一批被蒼伊引爆的能量炸飛，後頭的人偶也很快地湧上來。寒痕的血染紅了他的制服，布料吸飽了水，血開始從下襬滴滴答答地墜落。
風意有如沒聽見他的話，一擊未果，第二次製造出大量光球，身周同時亮起浮空的光刃。
「風意，我們得走了！」
06帶著哭腔喊出聲，風意身形一頓，同時蒼伊的護罩被擊碎。那些光球在最後一剎那轉了方向，向著人形軍團飛散著砸去，「轟」地砸出一塊空地。而那孩童身形的人偶一刀砍來，風意險險地架開，能量網從頭頂飛過，纏住了那人偶。
「走！」
兩人藉機撤退，帶著轉無常上的夥伴一同往出口的方向飛速移動。
蒼伊跑在巨輪旁邊，寒痕的身體被分成了兩半，上半身挨著他的手臂，整張臉泡在血中，雙手無力地垂在兩側，隨著奔跑的幅度輕輕搖晃。蒼伊嘗試以能量膜封住他的傷口，可寒痕身體本身外洩的永生能卻破壞了表面的膜。
「千夜明，你的線能不能……」
06啞著嗓子出聲，千夜明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06跳下了轉無常，踉蹌兩步，靠自己的雙腳追上同伴們。蒼伊抱著寒痕來到巨輪上，千夜明顫抖地抬起手，指尖拉出細絲。
轉無常承受不住重量，高度降低了些、速度也變慢了。能量線將寒痕的身體暫時固定住，血卻仍斷續地從縫隙中流出。
千夜明不斷輸出能量維持住絲線，使它們不受洩漏的永生能破壞。可這時他的金屬手套卻發出了「嗶嗶」的警告聲，顯示儲能過低。
他低著頭，忽然從牙縫間擠出了僵硬的句子──
「你能不能也下去？」
寒痕靠在蒼伊身上，才不至於從輪上摔落。因此所有人都在幾秒鐘後意識到，千夜明這句話是對他一向心愛的弟弟說的。
千日昭貼在哥哥背後，呆呆地抬起頭。沒想到千夜明突然以手肘往後一推，把他從移動中的轉無常上推落。
「呀──」
「千夜明！」
06閃身接住了人，錯愕地看向千夜明，可他對她的聲音充耳不聞。
蒼伊空出手給他連上了儲能裝置，手套的警告聲仍一聲聲地響著。千夜明的背上很快便全都是汗，他的雙手控制著永生能，一層層疊加絲線，就為了讓寒痕不再失血。
砰！轉無常猛然撞上透明的牆壁，蒼伊及時穩住了巨輪上的人，06和風意也煞住腳步。
有一道無形的障礙橫在眼前，阻止他們離開遺跡的範圍。
「混蛋！」
風意一刀劈向那堵透明的牆，被重重地彈開。蒼伊「砰」地引爆能量，竟也沒能炸開出口。
回過頭，黑壓壓的人偶軍團正在逼近。想起自己剛才也是被區域性的力場困住，06絕望地喃喃道：
「是類似防禦機制的東西……那個人偶能操控遺跡的防禦機制……」
風意移動步伐，從不同位置試著突破，連續幾次被彈開，終於確定這面牆存在於整個半月遺跡的邊緣。他一拳捶在牆上，拳頭砸中的地方閃過藍光、攻擊了他的手，雖然沒傷到他，卻讓風意把牙咬得更緊了。
「我們被困住了。」
那個孩童模樣的人偶就像所有人偶的領頭，走在軍團的最前方。從這邊已經能看見它臉上那片弧形的金屬，沾滿了他們朋友的血。
嘔！千日昭吐在06身上。她嚇了一跳，仍緊抱著他。空氣裡瀰漫起一股嘔吐物的氣味，千夜明轉過頭，以一種空白的表情看了過來。
嗶嗶……
「真的突破不了的話，蒼伊，你保護他們，我去破壞那個人偶。」
風意說道，腳下亮起永生能準備衝出去，蒼伊卻釋放力場阻止了他。
「你贏不了。」
「贏不了也得贏下來！否則……」
嗚。一聲奇異的聲響打斷了風意的話，眼前的景物瞬間變形，他們驚愕地看見熟悉的場景在眼前鋪展開來。
灰色的天空、迂迴的廊道、遠處的中央塔──
眼前是鎮月本莊，他們置身於研究樓後方的一處噴水池旁邊，而水池的另一側，有個白衣白髮的女孩背對著他們站在那裡。
幻影？
水流無聲地劃出弧度，微微的風撩起了女孩的髮絲。她的頭髮長的幾乎碰到地面，手上拿著一根木製的棍子，面對遠方虛化的景色，那裡只有人偶們的身影是清晰的。
噴水池的水面泛起了一點漣漪。彷彿要回頭，可女孩在真正轉過臉之前停住了動作。
她赤著腳在水池邊緣一踩，整個人「颯」地飛了出去，手上的藍光兇猛地瞄準幻境盡頭的人形，光芒橫掃、瞬間放倒了一片，那人偶領頭立刻向她揮刀，她踮了下腳尖，瞬間便消失了蹤影。
咻！一刀揮空，白髮女孩出現在人偶的正上方，她用木棍往地上一指，數道藍光前後甩在人偶身上。轟──地面上掀起髒雪，模糊了幻影與現實的邊界。女孩抬起手再一揮，無數顆光球齊齊射向人偶。
她的攻擊幾乎沒有間隔，就像有無窮盡的永生能任她操控。人偶即便足夠堅固不受能量破壞，也被壓制在地上無法動彈。
這一頭，幾個人都因眼前的景象而呆愣在原地，06耳邊忽然響起清脆的聲音。
「還不走？」
她猛地驚醒，回過頭引爆了能量。砰！困住他們的無形牆面此時一炸便炸開了，她來不及思考更多，急急忙忙地向夥伴們喊道：
「快走！」
幾人紛紛回過神，衝出了遺跡的範圍。幻境和人偶被一併被留在身後，他們來到了雪地上，峽谷就在不遠處。
「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放出了幻影嗎……」
風意邊奔跑邊自言自語著，用複雜的神情瞄了轉無常上的人一眼。寒痕靜靜地躺在那裡，再看向半月遺跡的方向，已經看不見裡頭的情形了。
地面傳來震動，懸崖邊緣，風意再次從下方抓住巨輪的輪軸，他朝06伸出手，示意她靠過來。
「可以嗎？」
「轉無常撐得住的，妳抱好日昭就行。」
他一手抓住巨輪，一手環住她的腰，六個人一齊飛了出去。懸空的剎那，背後傳來比剛才都更加猛烈的爆炸聲，轟隆──地面整片掀到了空中，雪、人偶、建築的碎片都被拋了出來。
似乎是誰引爆了整個遺跡，衝擊波讓轉無常狠狠晃了晃。06打開護罩，兩側的亂流仍差點將巨輪吹飛，她感覺到風意死命地摟住她，而上方的蒼伊保護了另外兩人。
她緊抱著千日昭不敢鬆手，轉無常加速衝了出去，風意拼命到手臂都不由自主地發抖。好不容易穩住了飛行，確認人偶無法追上，剛才的搖晃卻讓千日昭再次吐了。
「嘔！」
「拜託，別在這種時候再添麻煩了。」
嗶──上頭傳來千夜明的聲音，他們暫時脫離了險境，可寒痕依然性命垂危。他控制著大量的能量線，語氣裡多了疲憊與焦躁。風意緩了一下，用力閉了閉眼才說道：
「沒事的、會沒事的。」
血水又滲了出來，滴到巨輪下方，千夜明急忙補上絲線。他已經用罄了裝備的儲能，現在勉強靠著充能裝置支撐。他的視線盯著寒痕的傷口不敢眨眼，滿眼都是血紅的顏色，只有友人的嘴唇越來越白。
千夜明張了張嘴，含糊地發出一聲崩潰的笑。
「哈。風意，你自己相信這種話嗎？」
「別吵了！」
06喊了一聲，阻止了這兩人。平常負責調節的人已經變成那副樣子，他們不能再增加衝突了。
千夜明低下頭不再說話，風意也沉默下來。從接觸中06能感受到他的緊繃，他們越過了半個峽谷，蒼伊加強周邊的力場，協助轉無常加速。警告聲不知道何時斷了，耳邊只剩下風聲，偶爾混雜千日昭的一聲嗚噎。
06想安慰他，可話到口邊又被她吞了回去，喉嚨有如被什麼東西哽住，好像一出聲就會跟著哭出來。
「先找個最近的地方──我和千夜明今天早上運送物資的城市，去那裡吧。我等一下馬上聯絡當地的醫務組。」
風意打破了可怕的安靜，沒有人回應他，就當是默認了他的提案，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到城市先處理一下，然後回莊……」
２．
抵達城市後，醫務組立刻帶走了寒痕，千夜明同樣因力竭而倒下，一起被送走。風意留在醫務站辦理手續，其他人便先來到休息所。
在分配到的房間中，06和蒼伊換下衣服，分別坐在空間兩側的充能區內。06直到這時候才哭出來，把臉埋在手掌中怎麼也止不住眼淚。不久前那恐怖的一幕彷彿烙印在眼底──她什麼都做不了，搭檔在眼前被劈成兩半，她卻如此無能為力。
嗚。
感覺到有人碰了下她肩膀，她用力地吞了口唾沫，才抬起臉。千日昭站在她身旁，一雙大眼睛都哭腫了。
「對不起。」
他小聲地說道。06恍神了幾秒，看他縮回手捏緊小小的拳頭。她嚅動嘴唇，努力擠出聲音：
「……你沒有錯。」
一開口情緒便潰堤了，她抽泣著，用力捶打自己的膝蓋。
「是我！如果在那時候能幫忙、能夠至少做到不需要別人的援護，寒痕就不用繞回來。他走得掉──」
「大家都盡力了。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06舉起的手臂停在空中，房間門不知何時被人打開，風意回來了。看見他，06忽然冷靜下來，她站起身，風意已經走到他們身邊。
「寒痕怎麼樣了？」
「醫務組先做了緊急處置，剛才決定要把人轉移回莊。他傷得太重，得回本莊才有辦法救他。」
他在這種時刻變得穩重許多，06白著臉點了點頭，不自覺地抓緊了衣服下襬。風意注意到她的舉動，抿了下唇，把視線轉向別的地方。
「他們把千夜明也一起先送回去了。至於我們，可以休息一下再離開。別太自責。沒人能預料到會遇上那種特殊的人偶，它最後好像連遺跡都炸毀了，我們本來就沒有勝算。」
風意苦澀地笑了笑，以搔頭的動作掩飾難看的臉色：
「我們竟然還是靠幻境脫身的。」
「……最後出現的那個女孩，也是幻影的產物嗎？」
「應該是吧。寒痕的幻境通常是虛擬畫面與模擬實物的混合，我猜那女生大概算是製造出來的實物。」
真的是這樣的嗎？06恍惚地想著，白衣女孩的背影從腦海裡浮現，她記得她被風勾動的頭髮，一點都不像是虛擬的幻影，她甚至感覺到女孩在混亂中跟她說了話。
當然，也許這只是她在極端情境中產生的幻覺……但如果是這樣，那名女孩的原形又是誰呢？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有看清她的臉孔。
06沒有心思繼續深入去想，她的思考在這裡停住了。
「嘿。我們還是先──」
風意看似想緩和凝重的氛圍，卻忽然雙腿一軟，整個人往前跌。「咚」的一聲，06匆忙地接住了他，風意的身體很沉，她不得不退後半步。
「對不起，我好像也有點累了。」
「你就在這裡充能吧。」
06意識到，一路駕馭著轉無常趕過來，風意透支得更多。她挪出充能區的位置，風意用額頭抵著她肩膀，突然抱了她一下。
「我才是，真的很抱歉。」
他鬆開手，用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說道。06別開臉搖了搖頭，走到房間另一側的角落，小聲詢問道：
「蒼伊，你還好嗎？」
蒼伊身上還帶著乾掉的血跡，聽見自己的名字，過了幾秒鐘眼神才慢慢聚焦。從剛剛到現在，他都保持著表面上的平靜，可寒痕是他一直以來的搭檔，06簡直難以想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沒有出聲回答，只是點了下頭。千日昭靠了過來，貼著他坐下，「唔」了一聲，眼淚又開始在眼眶邊匯聚。
蒼伊沉默、千日昭哭泣，回頭再看風意，他也累得閉上了眼睛。06一個人站在房間中央，感覺到寂靜嚙咬著心臟，她失神了很久。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哭了，抹掉眼淚，待會要是有什麼狀況，至少得有她一個人保持清醒。
──這一天，他們都被迫成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