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Grill on Hill
「哦……老爸，你真應該來趟北方，來看看這山壁有多高，多宏偉，比你相冊裡那座大尖山壯觀多了。」
一陣有點大的風從懸崖的下方灌上來，吹得我後退一步。
「不過現在是深夜，你近視的度數比我還深，想必也看不清吧。不在這裡或許也是件好事呢……」
自從被神愛湖的翡翠女神治好打噴嚏的毛病後，我就不討厭秋天的冷風了，甚至還覺得它舒爽宜人。可是，不是我在反悔，現在是真的不一樣，我得一直回想老爸翻到快脫頁的相冊，假裝自己見識更廣、更偉大，才能不會被因為風吹而晃動身子的刺激到把自己給嚇傻。別偷笑，換作是你站在這裡，保證也是這副德行，除非你跟她一樣也有翅膀。
哎，回想起來，我白流羲，堂堂Euforia Bakery店長，好像還是第一次這麼神經質啊。不過現在先別管EB吧，你看，我雞皮疙瘩都嚇出來啦──
才怪。現在氣溫攝氏16度，身在高處，而我上身就這件短袖T恤，做為一個普通人類，能不豎毛嗎？總而言之，我是自願來的。
別急著問為什麼一個普通人類會自願跑來這種地方露營烤肉，先看看我手裡的東西吧。是的，純白色天空精靈羽毛，它的主人就在我身後的帳篷後面，是她提議到此地賞月，並且身體力行把我帶來的。
那麼，為什麼我好好的帳篷不待著，偏要站在它前面俯瞰黑暗的大峽谷？好問題。
我得先側過頭，喊一喊她：「薇塔，一切都順利嗎？」
「唔嗯……我快、快好了噢！」
「風稍微變大了，妳小心點別被吹走。」
「人家有翅膀才不怕呢！阿羲才要小心～」
呵呵…...女生嘛，總是需要點私密空間，每個種族差不多一樣。
「阿羲，不要偷看～」
轉回頭，向對面峭壁和夜雲微笑，剛才的問題，不再是問題了，我的確是自願來的。
因為我愛她。
「來，這個，烤摸菇，沾點比洽白奶油更美味！」
一支串著三朵球形蘑菇的竹串遞到我面前，正要接下，她的小嘴就先湊過來，自個兒咬走其中一朵，「……哈姆。」
「美味到自己迫不及待先偷吃嗎──」輕揉她的頭髮，換來她熟悉的笑聲。
「嘿嘿～」
「還有三串在烤，外加一串妳白天從谷底湖中撈上來的大干貝，這可是沒見過的新東西。」我往加厚支撐的帳篷帆布一靠，「妳打算如何命名呢？薇塔探險家。」
說完，我晃晃手指，外頭烤架上的食物自動飛進帳篷，停在她的盤子裡。
「就叫做窄月貝！」
「薇塔，現在中秋節不是滿月嗎？」
「可是，從那座湖往上看，峽谷的形狀就像一的個好大好大的月牙呀，開向天空。」她得意地看我，雙手拿竹叉生動的比劃，宣示自己的勝利，「如果是晚上，像現在的話，應該可以看到月亮～這個名字就更適合了！」
「原來妳還想下去啊。」我笑道。
「當然不要，那裡現在好黑，帳篷裡最安全了！人家只是想像而已～啊～」見我串起食物的動作，她跟著張大嘴巴。我把分成三塊的干貝一個個餵給她，自己沒吃半塊；只要看到她開心幸福的笑，我就已經很飽足了。
繼續揮手，讓甜玉米和小魚塊繼續朝烤爐飄去，遞補窄月貝的位置。木炭劈啪的燃燒聲融入夜色裡，構成我和她獨處的節奏。
「不得不說，這地方的月亮真美，完全沒有光害，連星空都如此清澈。」
「還記得之前我跟姊姊和阿爾瑪斯他們一起回北方厄伊萊峽谷的那次嗎？後來我帶著紫兒先獨自回阿斯嘉特，一路上到處走走玩玩～」她調皮的吐吐舌頭，「然後就在自由聯邦的北方邊境，不小心發現這裡了。」
我和薇塔搬開床鋪，擺好小椅，在帳篷內側的木架窗邊賞月，用果汁乾杯。
「克羅盎納山脈的中心地帶，沒想到會是這種極端破碎的峭壁地形，連浮空島和浮空半島都有啊……我看除了你們天空精靈以外，沒多少其他種族喜歡在這種地方露營了吧？」說完，我把頭探出窗外，瞥了一眼數百公尺深的裂谷。
「有翅膀的種族……哈姆……都可以飛上來呀。」她一口吞下對她來說有些大塊的魚塊。
「妳不覺得這在米德加爾特大陸上，幾乎所有長翅膀的種族，都有某些奇怪的個性或習俗嗎？比方說耍孤僻的墮天使、凶巴巴的龍族、或是很漂亮卻非常忌口的蝶翼妖精。看來看去，還是你們天空精靈最有閒情逸致，對不對啊？」
「哪有啦～阿羲舉的例子太少了。」雖然是這麼說，可她的臉蛋仍留露出得意神色，「人家上次只是飛經過這裡，覺得地形實在好炫哦，所以當然要記錄下來了。」
我不禁失笑，「『好炫』……薇塔，阿斯嘉特人不用會這字眼形容地貌啦，呵……」不過，我去過厄伊萊峽谷，那兒的地形的確是沒這麼嚇人。
「可是月亮一樣漂亮～！」薇塔緊接著強調。她張開口，正待要補充些什麼，立刻又被我塞進一顆魚塊，「哈姆」一聲說不出話來。我喜歡看她吃東西的樣子。
薇塔趴在床鋪上，雙手撐住下巴，兩腿彎起，在半空中來回輕踢，背上翅膀朝兩側大大地伸展，占滿整個床面。我一樣坐在地上背靠帆布，在架好的沾板上把麵餅皮捏成圓球狀。
「明明阿羲來自跟我們完全不同的南方，抬頭看見的卻是同一顆月亮。」她轉頭看看帳篷外的天空，又轉回來。
「不一樣的是，妳們北方的月亮是右邊開始變成滿月，而我們的則是左邊。」
「可是我們會在同一個時節，一起看見滿月呀，就像現在這樣～」薇塔開心的在床上來回滾動，「就像月球的兩半相遇一樣呢。」
我伸出兩指，從中把麵餅拉開，揉捏成碗狀，宛若一個個迷你拉胚，「妳要南島紅豆餡還是奇奇克斯甜漿？」
「當然是甜漿！或是混一點點的紅豆也可以喔。」
「沒問題。我們的薇塔大小姐最喜歡甜甜的東西，就連形容事情也都是甜蜜蜜的。」
「嘿嘿～」
劈啪，劈啪。烤爐從帳篷外插嘴，告訴我燃料即將燒完。我挪挪下巴，幾塊新鮮的黑炭從薇塔面前飄過，飛進爐子下方。火可不能滅了，箔紙包好的蘑菇濃湯還指望它呢。
「我小的時候，峽谷裡的族人都會對我們小朋友說，月亮其實是亮亮草發射到天上的大花苞。」薇塔半瞇眼看著我包好一個又一個球餅，輕聲說：「人家那個時候就想啊，萬一亮亮草睡過頭，忘了發射大花苞，那我們不就看不到月亮了～雖然後來，我知道月亮其實是天上一顆很靠近我們的星星，可我依然記得那個『擔心月亮不見』的感覺耶。」
「哦，妳這麼樂天，也有擔心的事情啊？真難得。」我笑問。
「會呀。阿羲，世界上真的有看不見月亮的地方嗎？」
嗯……看不見月亮的地方啊──其實，每個月都有那麼一兩天，因為星球運行光影改變的關係，任何地方都看不見月亮，也就是所謂的朔。我原本要這麼回答的，但話在口中，腦海突然閃過一系列連貫的畫面，讓我硬生生打住。主意既定，我擺出個有點神祕的微笑，緩緩開口：「有喔，我見過。」
「阿羲在哪裡見過～？」
「在我的夢裡。」我似笑非笑。
「唔……」若是其他女孩，大概會認為我開玩笑在耍她們，有些甚至頭一偏，直接笑我了吧，但她是薇塔。善良的薇塔不會做這種事，她手臂半撐起上身，那雙水藍色眼睛認真地看我，「阿羲，能告訴我那個地方的樣子嗎？」
「地平線是無止盡的高樓都市，看不到邊。都市的燈光照亮夜空，連一顆星星也找不到。」我用最後的料搓起一顆迷你小餅，意味深長的說：「也沒有月亮。」
「唔嗯……好孤單的世界哦。那座城市裡的小朋友，不就沒有月亮的故事可以聽了呢？」
「是啊，是那樣沒錯。但是……」我沾滿麵粉的食指輕壓在她的小鼻子上：「那個世界裡，有一群有夢想的人，不甘願如此寂寞。於是他們集結起來，蓋了一艘好大好大的船飛上夜空，在天上『蓋』出一顆亮晶晶的月亮。」
薇塔瞪大眼睛：「月亮能用蓋出來的！？」
「用鏡子──無數片晶瑩剔透的鏡子，排列成一個很大的空心球形，在讓它繞著世界運轉，從地面上看，就是一顆璀璨之月。」
「那假如人家站在地上抬頭看，可以看到自己反映在鏡子裡面嗎？」她好奇的追問，「嗨，當然不可能啦，距離太遠了。那些鏡子反映的是太陽光，由於實在是太亮，地面上的建築燈光相形失色呢。偶爾在白天，如果月亮出現的話，會比太陽更明亮。」
「聽起來是好迷人的月亮哦，阿羲，那些蓋出月亮的人，一定很有成就感吧～！」
「是啊，他們都是優秀的工程師和學者，我還夢到他們直接就住在鏡子月亮上，每天與亮亮的光線玩在一起喔。」
「嘿嘿～那他們一定每一天都是中啾節！」
明亮的鏡子月球是真的嗎？其實我並不確定。對我而言，它是一個重複且規律的事件，在每一次滿月的夜裡，固定出現在我的夢中。我不記得自己看過類似題材的小說或電影，父母也不清楚。我曾針對這點探訪大陸南方最先進的都市，也完全找不到任何支持它的紀錄。
我只知道，這夢是如此的完整又詳細，我清楚地看見每一塊巨型鏡子的形狀，和連接它們的金屬結構。我甚至摸清它的動力藍圖、運轉機制、乃至於它存在的理念和價值。在夢中，我深信自己是建造出它的其中一員；然而當我睜開眼睛，它就成了一個遙遠的童話。
明亮的鏡子月球，究竟是不是真的？我是否不小心忘記某些事，而它在夢裡奮力地暗示著，但被我一次又一次地忽略？
哎。
又來了，又是這煩人的偏頭痛。每次思索這件事，我的頭就會跟我作對。為了不嚇著薇塔，只好扶著太陽穴，故作沉思狀。側眼偷瞥她，見到那嚮往的笑容，頭突然不疼了。
哦，對，這是我第一次對她說這件事。或許，我應該早點告訴她。
「阿羲，熱熱的摸菇湯太好喝了！」
「這當然了。而且妳知道嗎？我加入妳最喜歡的佐料──亮亮草粉。」
「原來亮亮草粉可以放在濃湯裡呀，我知道了，回家後一定要好好的實驗一下！」
「呵，好啊。不過，妳也別吃的太急，別忘了我們還有悶烤的奇奇克斯月餅。」
「月餅一定會跟阿羲夢中的鏡子月亮一樣亮晶晶！」
「是啊，它們會的……噗，薇塔，妳幹嘛突然脫T恤？」
「好熱耶，吃烤肉又喝熱湯的。」
「嗨呀，妳可以在我面前這麼自然的脫衣服，可是說到上廁所，臉就會比西部平原的火草還要紅……」
「咿──那……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呢？」
「唔嗯……唔嗯……不、不要說啦，阿羲你太壞了！」
「呵呵～」
我苦笑，晃晃手臂，讓月餅盤子自動飄進帳篷內，希望它們能幫忙暫時封住薇塔的嘴巴。拉上門鍊，擋住涼風，儘管天上月光皎潔，可在這暖活的小角落裡，有我和她，就足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