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作者：Josh Rogin
出版社：八旗文化
ISBN：9789860763508
作者喬許．羅金（以下簡稱作者）提到，他個人的覺醒是在二零零三年夏天，在費城的瑞騰豪斯廣場的法律事務所中一間沒有窗子的小房間。他的工作，是在伯格蒙太古事務所當法律助理，這間事務所利用美國司法制度為海外人權罪行尋求正義，締造歷史。他被指派到一個團隊，準備為當時南蘇丹種族滅絕罪刑控告蘇丹政府。
當他鑽研此案，發現到美國國務院有一批文件顯示，中國為了維持蘇丹油源的穩定供應，暗中支持讓殺戮持續。北京撥款兩百五十萬美元給蘇丹官員認為有用的「任何項目」，承諾在外交上幫忙取消國際制裁、走私非法軍火給蘇丹政府對付平民，支持喀穆士政權。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中國需要石油讓經濟起飛。
雖然中國並不在此案訴訟範圍內，但是作者把檔案副本寄給了大學老友、中國專家約書亞．艾森曼。他當時任職於新美國基金會——新創立且中間派的華府智庫。他們共同撰寫了一篇文章，刊登於二零零三年七月二十三日的新加坡《海峽時報》，這篇文叫〈中國必須在產油國蘇丹守規矩〉，揭露了北京利用賄賂與腐敗來獲取能源，蓄意為違反人權罪行添油加料。
這篇文章在二十四小時內傳遍世界，出現在能源業的刊物還有非洲相關網站上。
伯格蒙太古的合夥人很生氣，他們不喜歡一個二十四歲的法律助理在他們的案子上搞出國際新聞。公眾關注也違背他們的訴訟策略。
根據作者表示，這是他第一次的覺醒。
作者離職後，輾轉又來到《朝日新聞》、《聯邦計算機周刊》任職，他在後者發表的第一篇文章，是美國海軍網路作戰司令部指揮官向作者承認：中國駭客正在攻擊美軍內部的「所有一切」。而美國內部分歧與官僚化的程度，甚至讓最高層在意識到這個情勢後也無法阻止。
靠著報導眾多獨家新聞，作者進入頗具威望的《國會季刊》（CongressionalQuarterly），一個專門負責美國國會出版品的業界刊物。
根據作者的觀察，自從二零零七年起，面對中國一系列的行為，華府其他人也有自己的覺醒過程。一群基督教國會議員強烈主張要抵抗北京迫害人權。有一群國防鷹派警告要注意中國發展中的軍力。還有一群貿易保護主義者，他們從國會在二零零零年賦予北京最惠國待遇地位、中國第二年加入ＷＴＯ開始，就在追蹤中國的經濟戰略。這已經涵蓋著不同議題立場與陣營人士。
在歐巴馬任期即將結束的時候，美國政府內部對於中國沒有走向自由化的失望情緒已經達到臨界點。「當川普政府上台時，大家開始醒悟我們四十年來對北京的實驗根本不如我們預期。不是因為我們想的不對，而是中國共產黨的觀點根本不同。」前陸軍軍官馬修．杜爾賓（Matthew Turpin）說，他在歐巴馬的國防部和川普的國安會都任職過。「他們不要政治自由化，他們會拼命跟我們對抗。」
這個世界已經畫分成了兩個對立、互相競爭、無法並存的制度的感覺，讓許多人認為這就是第二次冷戰。「如果你仔細回顧第一次冷戰如何開始，雙方並不是在一九四六年說，『好吧，我們來冷戰吧』」，歷史學家、川普早期的中國顧問白邦瑞（MichaelPillsbury）二零二零年一月在阿斯彭研究所說。「它其實是一連串錯誤造成的」。
作者接著表示，把川普政府的政策想成是鷹派對鴿派、討厭熊貓派對喜歡熊貓派、藍隊對紅隊的二元鬥爭，這都太過簡化。各種陣營因為利益交錯隨時都在結盟。不同的議題上，政府內部不同的陣營也是各有輸贏。個人的觀點也會隨時間改變，很多官員一開始對中國的看法和最後差距很大。
有些人是超級鷹派，像是納瓦羅、史蒂芬．米勒，班農是他們的領袖。超級鷹派信奉經濟民族主義、製造業回流、保護國內產業，犧牲自由貿易再所不惜。另一個則是立場比較接近的強硬派，大部分是國安與司法單位出身，他們長期觀察中國的崛起，主張美國要更強烈的回應──但是沒有要推動北京政權更替。博明（MatthewPottinger）是這派的隊長，馬可．魯比歐（Marco Rubio）是精神領袖。約翰．波頓（JohnBolton）、麥克．彭斯（MikePence）、麥克．龐培歐（MikePompeo）、羅伯特．奧布萊恩（RobertO'Brien）都算是這一派，他們要正面迎戰北京，取得更好競爭態勢，跟鷹派不同在於，並不想破壞整個關係。
在光譜的另一端是華爾街幫，以投資銀行家兼電影製片的史蒂芬．梅努欽（StevenMnuchin）以及高盛總裁蓋瑞．柯恩，後來又加入ＣＮＢＣ節目主持人賴利．庫德洛（Lawrence Kudlow）。他們的背後是一小圈億萬富豪，一直介入美中關係。這些人不想在國家安全或是貿易議題上與中國對抗，而是想打開中國市場，關係越緊密越好。這些人跟各機構的許多大小官僚利益重疊，不喜歡川普團隊，意圖在體制內維持現狀。
還有一派是大人派，這一幫圍繞在川普身邊的高層國安官員──他們長期在軍中或政府服務，在川普這幫沒有經驗、不夠格的競選或政治幕僚當中，它們自視為成熟的大人。這些人包含國防部長詹姆士．馬提斯（JamesMattis）、白宮幕僚長約翰．凱利（JohnKelly）、國家安全顧問麥馬斯特（McMaster），以及其他自視為道路護欄、不讓瘋狂總統開車衝出車道的人。這些人後來都因為惹怒川普或是無法忍受他而離職。對於中國議題，他們在國安上傾向強硬派，但是也質疑鷹派打貿易戰。
有些官員是比較特殊的角色，不屬於其中任何一派。庫許納（Kushner）對於美中關係就有巨大影響力，因為他和總統最親近，和中國領導人也有自己管道。白邦瑞是可以就中國議題跟川普咬耳朵的人物，卻從未進入川普政府任職或加入哪一派。威爾伯．羅斯（WilburRoss）是對中鷹派卻也是億萬富豪，少見的兩者皆是。
川普在二零一六年十一月八日意外當選，震撼了全球建制派菁英。每個人──不管是中國還是美國──都好奇他是怎麼樣的領袖，他在競選期間強硬的對中言論是否會成為新的美國對外政策。
大家沒有等太久，在二零一七年一月二十日就任的十個星期內，他的顧問群都在忙著爭取政策控制權還有老闆注意，作者評價新總統成為了混亂的製造者。
當中國外交官楊潔篪十二月九日在庫納許的辦公室痛斥美方對手的時候，他不只是申明雙邊關係底線或測試川普團隊的強弱，也是強烈表達對川普政府第一個對中行為感到不滿。
一個星期之前，總統當選人川普接了台灣總統蔡英文打來的道賀電話，這個小動作打破了四十年來慣例，震驚了華府和亞洲（當時看新聞印象還蠻深刻的）。
北京認為台灣是一個叛亂省份，無論如何都要回歸中國。但是大多數台灣人並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這個島嶼從未被中國共產黨統治，島上的原住民、日本殖民歷史、中國大陸多年前的移民潮，使其文化和歷史有別於中國大陸（感恩作者清楚認知到這個事實）。中共認為台灣是「核心議題」，意思是外國政府不得討價還價，不得碰觸。
華府與台北的任何一點互動都會引來抗議，而如此高層級的接觸已經違反所有互相理解。川普一開始就公然挑釁北京，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如果這是有計畫的，那就準備開打了。但是如果只是意外，那麼意思就會完全不同。但當時的中國並不知道這是有計畫的，只是並非川普的計畫。
廣為接受的版本是《紐約時報》和其他媒體所報導，把台灣來電歸功於前坎薩斯州的參議員鮑伯．杜爾，他的法律遊說事務所受雇於台灣政府，一年二十八萬美元。杜爾「幕後運作了六個月，要建立台灣官員和川普幕僚的高層管道」。
根據直接涉入人士的說法，這不是事情的真正經過。他們說，川普團隊跟台灣的真正管道是薛瑞福建立的。他曾任五角大廈的助理部長，當時任職於一個小智庫「二零四九計畫研究所」，其部分資金來自台灣政府。他和一位國務院交接團隊的一個朋友聯絡。薛瑞福告訴這位交接幕僚說，他和台灣政府官員談過要讓蔡英文跟川普通電話。這位官員就把這通電話加到川普電話清單上，把清單寄給了紐約的川普大樓。
川普那天一個一個通電話，直到清單上最後一個：台灣。因為交接期實在太混亂，根據白宮內部人士說法，沒有人及時注意、加以阻止。
不過，當時即將接任白宮首席策士（新設職位）的班農堅持，總統候選人有事先被告知這通電話──「如果你接了這通電話，整個區域都會炸鍋，但是你會把中國政府逼到牆角」，班農這樣告訴川普。「既然如此，我一定要接這通電話」，川普回答說。
這通電話只有幾分鐘，沒有什麼實質內容。蔡英文恭賀川普勝選，川普講了一番陳腔濫調，享受被人奉承。
但是，這通電話反應是爆炸性，媒體立刻就評論這是愚蠢的大錯、魯莽的挑釁。據班農說，川普對北京的反應完全不驚訝，卻對華府媒體的反應感到驚訝──這跟交接團隊其他人說的反應正好相反。
川普的防衛性展現在第二天的推特上，他說這通電話不是他主動的：「台灣總統打電話來恭喜我勝選總統。謝謝你。」
在川普跟台灣通話的這天，前國務卿季辛吉正在北京當面向習近平傳達完全不同的訊息。季辛吉說，川普希望美中關係「持久穩定的」向前邁進。
季辛吉是美中關係最有影響力，也最有爭議的人物（老賊）。他在一九七一年造訪中國與周恩來碰面，為一九七九年中美關係正常化鋪下道路。一九八二年創立季辛吉顧問公司後，這位前國務卿和「紅色資本家」做起生意。中共支持的生意人在一九八零、九零年代進入香港，除了要幫共產黨搞資金，也是要竊取或購買世界各國的科技與情報。
季辛吉跟受中共控制的中國國際信託投資公司合夥，開了一家叫Chinese ventures的高檔投資公司。這家公司位於德拉瓦州，資本額有七千五百萬美元，大部分資金來自中國。該公司有季辛吉擔任執行長、董事長和首席合夥人，並在公司小冊子自稱只會投資「獲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力支持」的項目。
季辛吉原本要在一九八八年六月宣布該公司成立的消息，但因為天安門屠殺而暫緩。在屠殺之後，季辛吉在ＡＢＣ電視台發表評論，批評美國政府對中制裁。一位ＡＢＣ主管後來說，如果他知道季辛吉在中國的金錢利益，他絕不會請他來評論這場屠殺。二零零八年，季辛吉又在奧運期間試圖淡化中國的人權紀錄，對中國官媒新華社說：「中國的朋友不該在此時用奧運來壓迫中國。」
一直以來，中國領導人把這位前國務卿當成可靠朋友跟信得過的傳話人。肯定很難相信這兩件事發生在同一天是巧合。應該要相信季辛吉的私訊還是關注川普在台灣這個核心議題發出的挑戰？他們一定很疑惑：究竟誰在主導川普的中國政策？
然而真相卻是，並沒有人在主導！川普甚至沒有一個穩定的對中政策團隊。
不過即使如此，作者也翻出川普以前出版的書、他上談話節目的言論整理出來。他認為川普對於中國的看法是很獨特的，而且相當一致（跟政策變動相反）。
他認為小羅斯福和尼克森這兩位總統是偉大的交易專家，因為他們打開了與中國的關係：「我相信下棋的時代結束了，美國對外政策應該由交易專家來掌舵。」川普說美國容許中國惡劣的經濟行為，只因為想進入中國市場。他認為，美國企業家太一廂情願地相信北京的改革承諾，而忽略了投資風險「我短期之內不會到那邊開酒店，但有一天也許會」。
「（中國政府）害怕自由，因為它知道它只有靠壓迫才能存活。」川普寫道。「既然如此，它就是擾亂世界的力量，應該這麼對待它。」（這點關注時事的台灣人感同身受）當他上台，重塑美中經濟關係、對抗北京的貿易與金融惡行，這一點成為他的競選主軸，也成為他的政府標記。幸運的是，美國選民也意識到中國是有問題的，也因此產生強烈地共鳴。
如果說值得注意的是，儘管川普把中國視為「敵人」，但是仍然想做交易（１）。這也跟之後季辛吉努力跟川普女婿庫納許往來有關。
歐巴馬政府的任期即將結束的時候，已有大量證據顯示，中共在習近平的領導下走向與其承諾相反道路，習近平也決心照他的喜好重新塑造國際環境。中共對外日益擴張，對內愈益鎮壓，在政治與經濟上越來越集權。中共國家與企業結合的戰略不是要加入美國與盟邦們自二戰後建立的世界秩序，而是要加以顛覆，改造成符合中國的利益──維護中共生存高於一切的秩序。
歐巴馬政府很晚才意識到，習近平上台意味著新時代的開始。中共的理論家們在二零一四年底開始一面倒地說，「毛澤東讓中華民族站起來，鄧小平讓中國人富起來，習近平讓中國人強起來。」他對內採取強硬路線，對世界舞台野心勃勃。
習近平把中共與西方的互動視為競爭、互不相容的意識形態戰爭。二零一三年，中共下發所謂的「九號文件」內部備忘錄（後來外流），這份文件據說是習近平親自批准，反映了他的觀點。文件呼籲中共官員「必須清醒看到意識形態領域情況複雜、鬥爭尖銳的一面」。文件警告西方自由主義價值觀只是想顛覆中共及其「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制度。舉凡民主、人權、公民社會、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甚至新聞自由，都是西方攻擊共產黨的藉口。文件呼籲所有中共官員要「切實加強意識形態陣地管理」。
後來中國政府把外流文件的記者高瑜下獄監禁。
就算無視習近平的言論，也很難忽視他的行為。習近平與歐巴馬在二零一五年簽訂中國將停止從網路竊取智慧財產的協議；同一年，習又在白宮玫瑰花園承諾歐巴馬，中國「無意」將南海的人工島嶼軍事化。
中國支持的網路盜竊行為的確減少，但是幾個月又恢復原狀。二零一五年五月，北京公布「中國製造二零二五」計畫，要用十年的時間改造中國製造業。這個計畫要主導未來幾個高科技產業，包含資訊科技、機器人、航太、乾淨能源，直接挑戰西方經濟體推動下一代經濟成長的技術優勢。
中國也緩步改造了在南中國海的島礁，先是加強基礎建設，再來是裝雷達，接下來是全面打造軍事防衛設施。與此同時，中國快速擴張「一帶一路」，在各大洲用債務建設綁住許多開發中國家。習近平政權還在國內提高鎮壓異議、施壓台灣、逐漸掐死香港、殘酷鎮壓藏人與維吾爾人，以及任何膽敢抗拒政治忠誠教育和國家權威的少數民族。
歐巴馬就任的八年期間，他的中國團隊在內部爭論不休：是要繼續交往策略，鼓勵中共走向政治經濟開放。還是要更現實評估習近平的中國，轉向競爭戰略。令筆者（我）感到意外的是，他們選擇屈從，態度一個比一個更軟！只因為他們認為，氣候變遷跟伊朗核武協議是需要中國幫忙的首要議題……
當歐巴馬政府還在舉棋不定，司法部、五角大廈和一些情報機構的官員對中國行為越來越擔心。「整個歐巴馬政府有一堆人覺得我們對中國的策略沒有用」，一名歐巴馬政府的官員對作者說：「是我們被人往不利的方向影響，不是我們在影響別人」。
但是，這樣的屈從沒有得到回應。二零一六年九月，歐巴馬最後一次以總統身份出席到杭州Ｇ２０峰會，中共官員竟然不准美國先遣團隊，把歐巴馬下空軍一號的梯子給帶過來，此事相當出名。
歐巴馬只好尷尬地從機翼下方比較小的出口出來。中國官員還把美國媒體用人力推開，不讓國安顧問萊斯跨過他們的安全線。
中國認定希拉蕊一定會贏，北京可以繼續秀肌肉且華府不會抵抗。於是乎，中共國對於川普的勝選一點準備都沒有。對北京來說，班農和納瓦羅這種對中鷹派來主導美國對外政策可說是最壞劇本。中共花了整整四十年的時間，培養一整代中國事務專家來掌管雙邊關係，在他們身上投注時間與金錢……對於納瓦羅、班農這樣鷹派來說，就算全部切斷關係也沒損失。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