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瞬間,李少鋒覺得自己更加深入地碰觸到夏羽的內心,卻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也不想思考下去,轉而說:「剛才我和燕子學姊聊了一個問題──當玩家破關離開之後,遊戲場所是否會持續存在。」
「這個問題打從前提就矛盾了。只有玩家可以給出回答,偏偏一旦玩家全部破關離開就不可能知道答案……拿千帆學姊的雙親比喻,如果他們在某天回來了,只能夠假設『喪鐘』有複數的破關條件,依然不曉得所有玩家都離開之後,遊戲場所會持續存在,還是像肥皂泡泡一樣啵地破掉,消散無蹤。」夏羽說。
「果然妳也知道師父的秘密啊。」李少鋒沒有感到太過訝異,同樣瞥了一眼角落,轉而問:「銀鑰對於這件事情有何見解?」
「都說了那是自相矛盾的問題,無法得出交集。相信的人相信,不相信的人就不相信,再講下去只是平白浪費時間。」夏羽沒好氣地說。
「我想聽聽妳的看法。」李少鋒說。
「……根據虎士郎說過的那個故事,在日昂國傾覆之際有其他王族與八姓貴族帶著擁有類似能力的少女逃往他處,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大概也會在山壁邊境建立村莊,利用相同的儀式持續苟延殘喘。今後有其他玩家參加了『神眠村』這場遊戲,說不定就會被傳送到那些村子。」夏羽說。
「這樣不就是遊戲會持續存在的證據嗎?只要沿著魔法結界的邊界移動,很有可能找到其他村子。」李少鋒說。
「學長,我們當時穿過雪原都花費大半天的時間了,而且如果已經成為廢墟,那樣就是溫迪戈四除徘徊的死亡地帶;如果有其他遊戲住民存活,表示同樣得闖過前面堆著一座屍體肉山的超大型鳥居,考慮到必須返回原本的村子達成破關條件,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做那些實驗。因此答案依然是不曉得。」夏羽冷靜反駁。
李少鋒在說出口的時候也察覺到這個方法並不可行,然而一想到可能有無數少女持續擔任巫女的職務,每隔十年就要體驗一次死亡,頓時覺得內心沉甸甸的,首次意識到如果遊戲場所持續存在並不是一件好事。
話雖如此,如果否定了這點,那樣也否定了楊千帆雙親依然存活的些微可能性。李少鋒握緊手指,無法繼續思考下去,靜靜感受著縈繞胸口的複雜情緒。
片刻,李少鋒才接續話題說:「所以同樣參加『神眠村』的玩家,並不一定會遇到擅長武術的八劔一族嗎?這個就是遊戲本身的變化吧。」
「遊戲本身的變化非常多──是否擁有成為白羽候補資格的玩家、村長與神主之間的角力結果、探索時候是否發現有地下密室和山壁密室、是否有玩家誤闖陷阱、是否會在夜晚的樹林遇見溫迪戈、村民們的態度、魔法結界的傳送目的地……這場遊戲最困難的一點應該是讓巫女親口說出委託吧,如果進入遊戲就立刻殺死巫女,大概也無法破關。」夏羽說。
「不是闖過遼闊雪原和超大型鳥居、不是八劔謙司的戰鬥、不是藤原泰造的偷襲也不是最後的混戰?妳居然覺得那點是最困難的地方嗎?」李少鋒忍不住反問。
「如果少掉那個條件又成功阻止了儀式,導致讓巫女完全成為溫迪戈的亞種,到時候就算順利殺死了也有可能回不來。」夏羽說。
「定緯哥說過『委託』類型不一定需要意思表示。」李少鋒說。
「定緯學長只有說過在『鐵黑的奴隸紋』這場遊戲的委託不需要意思表示,可沒有說其他場遊戲也是如此,而且最後也是極為偶然的巧合,要不是虎士郎、玲瓏待在附近,我們就算想通破關條件也可能找不到人,要是讓他們逃出村子就得想辦法在無限遼闊的雪原當中想辦法擊殺化成溫迪戈亞種的玲瓏……此時此刻,三位學長姊沒瘋也沒受到重傷,平安返回地球,簡直是奇蹟。」夏羽發自內心地嘆息。
李少鋒暗自回想著遊戲途中的諸多抉擇點,確實極為驚險,好幾次都是倚靠著偶然與幸運才引導向最後的結果。
「雪原和日昂國的廢墟應該也有其他溫迪戈亞種在徘徊,仔細想想,那位年輕傭兵該就是被亞種打傷的,當時就應該注意到疑點,畢竟傷口偏向撕裂傷,而且面對普通的溫迪戈,只要提起護體真氣就不至於傷成那樣……」夏羽懊悔地說。
「這麼說起來,當時克里夫欲言又止,或許打算將這件事情當成最後的交涉籌碼,不過在那之前就──」李少鋒輕聲嘆息,沒有說完。
「果然我太小看克蘇魯遊戲了,等會兒認命讓樓月學姊狠狠罵一頓吧。」夏羽低聲說。
「這點確實該罵。」李少鋒點頭說。
「姆姆,這邊應該當我的夥伴吧……真是的,我要回去了。」夏羽微微鼓起臉頰,突然站起身子,轉了半圈跳回頂樓。
「不知不覺也在屋頂挺久了。」李少鋒點頭說。
「等等,如果我們一起回去肯定會挨白眼吧,學長先算了,我的印象分數再被拉低會很不妙耶。」夏羽皺眉說。
「……所以呢?」李少鋒問。
「學長繼續在這裡多待個五分鐘吧,但是也不要超過太久喔,要快點回去救我。」夏羽說。
「要求真多耶。」李少鋒無奈苦笑。
「就這樣。」夏羽張開雙手轉了半圈,噠噠噠地離開頂樓。
李少鋒沒好氣地看著夏羽綁著白色馬尾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再度望向深夜的校舍,感受著破關回到地球的複雜情緒。
初春的晚風不再凜冽寒冷,帶著淡淡暖意。
「不管怎麼說,成為玩家之後參加的第二場遊戲順利破關了……」李少鋒重重嘆了一口氣,接著對著頂樓角落喊:「師父,差不多可以出來了吧。」
下一秒,只見楊千帆俐落地從外牆翻過身子,凜然站挺,搖著一頭長髮走向李少鋒,淡然問:「什麼時候發現的?」
「在羽兒過來的三十秒左右就注意到那邊有動靜了,話說師父也沒打算認真藏著吧,一直可以感受到視線。」李少鋒苦笑著說,沒有吐槽為什麼不要好好地待在樓梯間觀察就好,而是大費周章地攀坐在大樓外牆突出處。
「當然不可能讓你們單獨相處。」楊千帆淡然說。
「羽兒在最後的那場混戰出手救了樓月學姊喔。我們能夠順利通關,也幫了很多忙,途中好幾次都遇到如果沒有她就死傷可能性大幅提升的難關。」李少鋒說。
「我對此持保留意見。既然她藏著保命的底牌,出手掩護樓月學姊就只是一個為求信任的選擇,本人並沒有背負太多風險。」楊千帆說。
看來讓羽兒得到所有成員承認的路途還很遙遠,雖然她本人似乎也沒有對此抱持積極態度就是了。李少鋒沒有爭辯,笑了笑就繼續眺望深夜的學校。
「你們剛才提到的『方法』是什麼?」楊千帆問。
「啊啊,那是關於韶涵的話題。說是如果要找人的話,需要情報機關的『即時情報』、銀鑰的『過往紀錄』、廷達洛斯的『人脈網絡』以及盜日團的『銷贓管道』。只要湊齊上述四個條件,無論對象身在地球何處都可以找到。」李少鋒開口解釋。
楊千帆喃喃重複著四個條件,片刻才點頭說:「理論上是一個可行的辦法,然而不容易辦到。那四支隊伍不是遺世獨立就是藏於暗處,光是接觸一個就非常困難,而且需要高階幹部才會知道更多重要情報。」
「嗯,我知道。」李少鋒說。
這個時候,楊千帆突然露出失言的表情,有些著急地說:「那、那個……少鋒,我會盡全力協助你尋找妹妹……師父遊歷世界,擁有不少人脈和關係,以前我們也經常接觸盜日團的成員。」
「盜日團的事情還是第一次聽說。」李少鋒訝然說。
「師父和我都沒有加入隊伍,兩個人持續旅行、參加遊戲,有些國家的黑市並不像台灣這樣有鯤島丐幫的大型隊伍進行管理,牽連到當地幫派與政府,複雜許多,要販售戰利品或添購必需品的時候直接找盜日團的成員交涉更快。」楊千帆解釋說。
「以後可以多談點這方面的事情嗎?我明明身為師父的弟子,卻幾乎不曉得這些事情。」李少鋒說。
「有時間吧。如果你願意聽這些不怎麼有趣的往事,我也很樂意講。」楊千帆淺淺一笑,接著突然伸手捧住李少鋒的臉,用著拇指指腹輕蹭著臉頰,淡然說:「如果想要哭的話就哭出來吧。」
「……咦?為什麼突然這麼講?」李少鋒遲疑地問。
「打從回來之後就一直繃著神經,如果想哭就哭出來吧。」楊千帆再度說。
「感謝師父的關心,不過我沒有事情啦,實際講起來也好幾年沒有哭過了,不會因為這樣──」李少鋒苦笑著解釋,不過低頭凝視著滿臉嚴肅的楊千帆,突然覺得有股情緒湧現心頭,緩緩地將手覆在她的手上才發現眼角確實持續流出淚水。
「咦?那、那個,抱歉,我不曉得為什麼會這樣……可、可能是終於徹底放鬆下來了,也有可能是剛才和羽兒提到關於『神眠村』的細節,想起一些關於虎士郎和玲瓏的事情……」李少鋒斷斷續續地說,試圖穩住情緒,然而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
楊千帆伸手讓李少鋒倚靠著自己肩膀,輕拍著後背說:「我沒有參加『神眠村』,不瞭解其中詳情,然而你在講述那兩人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地握緊手指,像是在忍耐什麼似的。」
「有、有嗎?」李少鋒低聲問。
「我可是你的師父,不會看漏的。」楊千帆在耳畔柔聲說:「這是一個很好的經驗。你那這場遊戲當中沒有成功拯救到想要拯救的人,然而樓月學姊、定緯哥和夏羽都平安回來了……工房的夥伴都回來了,這樣就夠了。」
「但是玲瓏死了,虎士郎也沒有保護好此生最為重視的人……」李少鋒說。
「在成為溫迪戈的瞬間,那位名為玲瓏的少女就已經死了;在小時候親眼見到那場儀式的時候,八劔虎士郎就已經沒有保護好重視的人了。」楊千帆保持著依然溫柔的語調,緩緩地說。
李少鋒知道這是事實,卻直到被說破的此刻才徹底接受這項事實。
接下來好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冬風呼嘯吹拂。
李少鋒將額頭抵在楊千帆的肩膀,努力不要哭得太過誇張,在感受到自家師父的體溫與散落在手邊的髮絲同時也用力握緊放在口袋中的米・戈心鱗,清楚理解『神眠村』這場遊戲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