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呀。」
「訥？」
「呀。你知道嗎？牧師他們家的那匹白馬，不見了。」「不見了？」
「大概是趁夜色逃走了，或是被某個黑鬼偷走了吧。」
「天殺的。他們家十年前有二十匹以上的好馬，現在就只剩那匹了，不幸啊。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我昨天去到他家拜訪他，我本來要去跟他談談教堂天花板整修的事的，那時候他們家那個老黑奴告訴了我這件事。」
「呀，對啊，教堂的天花板壞了。」
「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牧師後來還特別跟我提到這件事，但他，你知道的，總是一副那個樣子。『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也是耶和華』。」
「他說了什麼？」
「『沒準這是好事。』」
「沒準這是好事？」
「是，『沒準這是好事』。他就是這麼說的。」
「他那老人家總是這樣，看來傳聞不假，他總是這麼樂觀，哈哈。」
「換做是我一定直接到鎮上打聽是哪個黑鬼幹的，然後槍斃那個狗娘養的。」
「不聊這個了。該死的，你知道華府的事嗎？」
「誰不知道？沒準，我跟你打賭——」
「好啊！我最愛賭了！你要賭什麼？」
「你先讓我講完，沒準，我跟你打賭——」
「兩位老爺，鷹嘴豆來了。」
「噢，放著就好吧。」
「好的，謝謝您。」
「嘿，多可愛的黑妞啊！訥？你剛剛說到哪？」
「呃……我想想，對了，我跟你打賭——」
「對，打賭。」
「咱要打仗了。」
「哈哈哈！」
「老兄，別那麼反應過度。」
「開玩笑，我老早就想槍斃那些該死的北佬了。拜託快點打仗吧！」
「拜託，四八年你還沒打過癮嗎？我可不想再回去躺在雜草堆上了，打墨西哥佬就夠累了。」
「一個田納西男孩可以打三個北佬。」
「什麼笑話！可以打十個！」
二
「二少爺，二少爺，威爾森回來了！」
「威爾森回來了？」
「是的，今早我在餵雞的時候看到的，準是牠，還帶了牠的新朋友回來了，一匹公馬！」
「新朋友？喔，我的老天。」
「是的，真的，我山姆絕不說謊，威爾森自己回來了，還帶了另一頭馬回來！」
「喔，我的老天啊，快去把火雞跟葡萄酒準備好，咱們要來慶祝了！」
「發生什麼事了，瓊斯？」
「你……算了，威廉，威爾森跑回來了！」
「跑回來了？開什麼玩笑？」
「山姆，帶我們去看看，威廉不相信。你可別騙我啊，到時候看我怎麼鞭打你。」
「是真的！我已經把牠們安頓在舊馬廄裡了，您們看！」
「我的老天啊……」
「看吧少爺，我大山姆從不說謊。」
「好好好，我相信你，天啊，這可真是頭好馬……你說，牠是跟威爾森一起回來的？」
「是的，少爺。」
「瓊，這可不是小事。」
「那還用說！山姆，別管馬的事了，去照我剛剛跟你說的做，我們要慶祝了！」
「瓊，你猜想爸爸會怎麼說？」
「還用說嗎？『耶和華是應當稱頌的！』，現在我也想這樣喊啦！」
「老天……這可真是難得，我本來還想說咱們家快沒救了……」
「老爸說的對，沒準這是好事！我的老天……我的老天……要叫你什麼才好？普瑪？普瑪？」
「普瑪？什麼奇怪的名字？」
「普瑪！看啊，牠喜歡！看啊，牠野的很呢！嗚呼！」
三
「恭喜你們啊，萳西。」
「你是說普瑪的事嗎？」
「普瑪？」
「噢，抱歉，就是那頭跟著威爾森一起回來的黑馬。」
「對對對，我正是說這件事。我偉大的約沙法王啊！真是件奇蹟。」
「是啊，兩位少爺高興的很，尤其是二少爺，他開心的簡直吃不下飯，每天都跑去跟那頭黑馬玩。倒是老爺卻不太開心。」
「不開心？為什麼不開心？」
「我也不知道，他格外嚴肅，偷偷告訴你——」
「說！」
「有那麼一次，二少爺開心的跟老爺聊普瑪的事的時候，老爺當眾斥喝他，『別得意忘形，有得必有失，沒準這是壞事』。」
「你們老爺是那麼會發脾氣的人嗎？」
「也不是，但就是這種天降之財出現時，他總……神經兮兮的。我是覺得這是老天賜福啦。」
「我也覺得，沒準又有什麼好事要接著發生了！」
「那還用說嗎！你應該——」
「啊，早安啊夫人！」
「早安啊夫人！」
「好了，她走了。」
「好……你也聽到了吧？快開戰了。」
「是啊……他們說，他們全部都會放我們自由。」
「我到現在還有點不太敢相信，但是，說不定是真的，上帝啊，艾瑪，說不定是真的！自由，你能想像嗎！自由！」
四
「我很遺憾，您可能再也無法走路了。」
「……」
「我早該知道會有這種事。怪不得老爸……該死，該死，真該死……」
「他有預感，是嗎？你想說這個嗎威廉？」
「是啊。」
「唉。」
「謝謝你，大夫。」
「沒什麼，我只是盡我的努力。需要我幫忙跟您們父親知會一聲嗎？」
「不了，謝謝您醫生，我們怕他老人家承受不了。」
「好的，那我先告退了。」
五
「♫你，無罪，卻知道，
人的一切軟弱；
然後，從你永恆的寶座，
耶穌，用憐憫的眼光看。♫」
「各位弟兄們，各位姊妹們。這個世界日益動盪不安，許許多多的不幸圍繞著我們，正如主的那時候一樣。」
「阿們！」
「經上記著，『我見神叫世人勞苦，使他們在其中受經練。神造萬物，各按其時成為美好，又將永生 安置在世人心裏。然而神從始至終的作為，人不能參透。』；經上又記著，『遇亨通的日子你當喜樂；遭患難的日子你當思想；因為神使這兩樣並列，為的是叫人查不出身後有甚麼事。』」
「阿們！」
「是的，神使患難和祝福並列，為的是叫人查不出身後有什麼事。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也是耶和華……」
「開戰了！」
「開戰了？」
「開戰了！田納西宣布脫離聯邦了！」
「萬歲！要開戰了！」
「萬歲！萬歲！為南方的權利歡呼！」
「萬歲！萬歲！」
「為田納西歡呼！」
「萬歲！為田納西歡呼！」
「等不及要打仗了！等不及要讓那些北佬收屍了！」
「大家……肅靜……」
「萬歲！萬歲！」
「♫我願我生在迪克西，萬歲！萬歲！♫」
「為南方萬歲！」
六
「爸爸。」
「威廉走了嗎？」
「是的，他走了。他上戰場了。」
「耶和華是應當稱頌的。瓊兒，耶和華是應當稱頌的……」
「爸爸……」
「神使你失了一條腿，卻讓我仍留著一個兒子。不論威廉發生什麼時候，在那該死的戰場上發生什麼事，我都還至少可以有你這個兒子。哈雷路亞……」
「哈雷路亞，爸爸，我們該走了。」
「走吧。」
七
當瓊斯再次回到他那個在田納西草原上的老家時，大火仍未退去。縱使戰爭結束了，威廉仍沒有回來。我們過去熟悉的一切，生活、榮譽、自由和快樂，全部隨著風消逝了。
那時他手裡仍拿著拐杖，一拐一拐的走回他那已經成為灰燼的家，他知道，他們的僕人全部都離開了，他們的馬早已被軍隊召去了，他們的棉花田也已經荒蕪了。留下來的，除了一段已經不再真實的記憶，什麼都沒有了。
瓊斯走到他仍舊熟悉的門廊上，牆面上漆著一片灰黑，他看到了牆面上那些富有宗教情感的仿畫，以及倒在地上，已經充滿裂痕、斑駁了的老照片。
現在，他該繼續前進了。哪怕拿著拐杖。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