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三點
他走在無人的大街上，這時候連汽車都沒有了。每當遇到紅綠燈時，他還是會遵守交通規則。紅燈的時候，他就停下來，綠燈的時候，他就走。在停下來的時候他總會跟金魚多聊兩句。因為他知道，一邊走一邊講話有時候會讓人感到不耐煩。
他有兩個妹妹。第一個妹妹消失在了世界上，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也沒有人找到。她或許也希望他人不要找到她。漸漸的，人們也不打算去找她了。第二個妹妹去做了酒家女，在東京最繁華的商圈中的某個酒店陪人聊天、喝酒、睡覺。她是他們家中唯一一個會寄錢回家的人。他的媽媽憎恨他們三個，正如她憎恨她的丈夫一樣。她之所以恨他跟她愛他一樣強烈，因為他拋棄了她。她寧可他帶上她一起死，也不要把她孤獨地留在這個世界裡，讓她獨自承受這世界一切的悲傷、不幸、殘忍與苦難。
他媽媽曾經努力地想要教他說話，她不停地對他說：「叫我媽媽」、「叫我媽媽」，而他從來沒有回答過她。她也有考慮過改嫁，也許隱姓埋名去到美國或加拿大，跟某個老白男在一起，但她辦不到。不是因為任何一個人阻止她，甚至沒有任何人有能力阻止她，她的婆婆已經沒有能力下床了，她其他的親戚都老了、生病了或者死了，她是他們家族中唯一一個有能力做出什麼事情的人。正是因為這樣，她永遠無法離開這個家。
而且她恨這個家。
如果有一天整個世界能夠土崩瓦解，她會很開心。說不定她很期待世界末日的到來。她已經不在乎快樂了，也不在乎榮華富貴或者名聲，她現在唯一的救贖就是自己死去然後整個家族滅亡，最好太陽還能順便熄滅。
她不知道她最小的那個女兒其實很愛她。雖然她受到了最多的虐待，雖然她受到了最多的忽視，但她依然愛她，因為她是她媽媽。她從來不覺得絕望，但也不會特別有希望。她知道她的姐姐憎恨這個家庭，她也會和她一起哭，一起笑，一起聊天聊到清晨。她知道她的哥哥不會講話，但他會笑，於是她每天放學回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對他笑，而他也會笑。
也許她沒有能力去改變任何人。她改變不了她哥，她改變不了她姐，她改變不了她媽媽，也改變不了她爸爸。但她也覺得沒有必要去改變。每個人就維持他原本的樣子就好了，你不需要改變他們也可以愛他們。
對了，每年在她爸爸的生日的時候她也會去他墳墓上放一顆蜜柑，因為她知道他最喜歡吃。她媽媽會在每年她丈夫忌日時來掃墓，她幾乎每次都會發現那顆已經壞掉的蜜柑，並且永遠不知道那是誰放的。有時候，很少數的時候（至今只發生過三次），那顆蜜柑會不見，也沒有人知道是誰偷走了。目前只有他們家四個人知道這個墓地。或許是猴子吧。
「你知道什麼是愛情嗎？」他問金魚。當然，他知道這個問題可能有點太難以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愛情是什麼。畢竟他也在某個地方學過，電影說的不一定是真的，而電影上的愛情，說不定也不是真的愛情。
金魚沒有回答。
「那你知道什麼是希望嗎？」他接著問。也許在形而上學當中，這些字的定義他或許知道，但他並不了解除了形而上學以外的東西。就像他知道蜜柑是什麼，由什麼分子組成的，卻從來沒有吃過蜜柑一樣（當然，他吃過）。
金魚沒有回答。
「真理是什麼？」他再問。亞里斯多德已經講過了，但他還是不明白，也許是因為亞里士多德沒有說服他。或許所有哲學家都沒有說服他。
金魚沒有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