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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魚》第四章

拜占庭修士 | 2023-11-02 12:11:02 | 巴幣 1000 | 人氣 91

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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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十點

地鐵站的一個好處就是是由機器來收費的。你把卡片放在機器上,它便會打開門讓你進去,不帶任何偏見與情感因素。有些時候,他會去到一些品質堪憂的漢堡店,明明他幾乎所有的訊息都好好的打在「點餐機器」上面並按送出,結果機器卻吐出一張單子,要他到櫃檯結帳。於是他明白,有時候連機器都是不值得相信的。不過至少多數的機器都還是講人情的。

「下一班車往上野。」廣播聲響起,根據這吵雜的聲音來判斷,廣播員顯然是一邊吃洋芋片一邊廣播的。地鐵上儘管不能飲食,但這點規範並不限定在站點人員身上。當然,他經常被同事責怪,太經常在上班時做自己的事,基本上只要沒事,他就在打混摸魚,只有偶爾在像是有旅客詢問月票的時候,或是入站閘門機器故障了,他才會起身不耐煩的工作。

但這或許不能怪罪他,應該怪罪時薪制。

他與金魚刷了卡、走下樓梯、上了地鐵,這時他雖然偶爾岔開話題跟金魚說到有些離題的話題(例如安哲羅普洛斯的電影與塔可夫斯基的相似之處),但他們有個明顯的話題主軸——他要幫牠取什麼名字。而且這個話題尚未結束。

「就叫地鐵呢?阿鐵?」他坐在車門進來的位子上。

金魚沒有回答。

他這時終於能把金魚端到胸前,有充足的燈光能看清楚。很顯然,金魚跟水之間產生了某種化學反應(對他來說,應該會更準確地講是生物學反應。畢竟生物學只不過是一種應用化學。),水不再那麼清澈,但仍然能很清楚的看見牠金黃並帶有橘色的魚鱗。還有白色,牠的肚子是白色,現在正朝上。

「也許阿鐵不是個好名字。JR呢?聽起來蠻不錯的。」他繼續透過身旁看到的一切東西來發揮,畢竟他們之前已經把所有常見寵物名字的可能性都講完了。也許一些身旁物景能夠提供他們取名字的靈感。

金魚沒有回答。

坐在他的正對面,是一位中年女人,她正低著頭幫自己的素描線稿上色。她能怎麼辦呢?她得了憂鬱症。畫畫是少數能讓她從痛苦中解救出來的方法。她在去年的一次家庭旅行中出了車禍,儘管即時送到了醫院,她的兒子(他才五歲)和丈夫依然全部宣布不治。誰叫那油罐車是直挺挺的以時速八十公里撞過來,煞車連踩都沒有踩。

從那時她就得了憂鬱症。她聽從朋友的鼓勵去看了醫生,但經過好幾次的看診後,她再也不信任現代醫學了,她認為這些庸醫們在診斷東西時一定會出錯。

取而代之的是,她想到的最好的方法:領養寵物。是的,她領養了一隻流浪貓,跟牠相處的那三個月是她生命中最開心的三個月,她幾乎將所有的心力、愛跟希望都寄託在這隻叫做「哈娜」的貓咪身上(雖然經過檢查後,發現牠是公的),她愛牠,愛到似乎忘記了自己有憂鬱症(鑒於她不再看診,她相信:她根本沒有憂鬱症)。

在某天早上起來後(她通常睡很晚),她突然發現她沒有聽到貓叫聲。她在房間裡找了好久,最後終於在一處櫃子底下發現了牠的屍體,牠很可能是在玩玩具是不小心把玩具滾落到了櫃子底下,於是便鑽進去然後被壓死。

她後來連續哭了三天。她不記得她丈夫跟兒子死時她哭了多久,好像連哭都沒有哭,但從那之後她就不去工作也幾乎不找朋友了(但他們偶而會邀請她來喝咖啡,只有很少的情況下她會參與),腎上腺素和多巴胺幾乎不會分泌,醫生開給她的藥根本沒有用。這些狀況是一直到她領養了哈娜後才有所改善的,而現在,牠死了,她唯一的希望死了,從那時起她便有了一了百了的念頭。

幸運的是,她無意間在翻閱女性雜誌時(本來並不想看,但她那天就剛好不知道為什麼想看),意外看到了一個東西叫做「藝術治療」,這篇專欄提到,透過畫畫,憂鬱心理能很好的得到改善。於是她立刻去五金百貨買了素描本、自動鉛筆跟各種顏色的彩色筆。當然,她還是嘗試殺價,不過連鎖百貨是不讓殺價的。

「光子。」他再次對金魚提出一個好名字。他可能是看到了旁邊一盞壞掉了的日光燈有感而發,才想到這個名字。它事實上偶爾還是會閃,但大多數時候,它就是壞的。沒有人會說它是好的,即便它偶爾非常努力地發光了。

金魚沒有回答。

女人瞥向了他,她本來猜想他可能是在對她說話,但不是,他好像在自言自語,手裡拿著一袋水。

「你在跟誰說話?」女人問他。

他舉起頭,看了那個女人,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因為他正在跟金魚討論很重要的問題。於是又低下頭。

「希望。」他對金魚提議。他開始往形而上的名詞思考了。

金魚沒有回答。

「你是在對那袋東西說話?」女人繼續問。

「勇氣。」他繼續對金魚提議。

金魚沒有回答。

發現對方完全沒有理會自己,而是繼續跟手裡的袋子說話時,她小聲的笑了一下。

「瘋子。」她說。她沒想到自己會在半路上遇到瘋子,但她知道瘋子是什麼樣子,因為她不是瘋子。

「瘋子。」她又笑了,把畫冊拿到胸前,這時他發現在他們旁邊有一個大學生,他正在滑手機,顯然沒有發現那個瘋子。

「嘿。」女人呼喚他。

他沒有聽到。

「嘿!」女人再次呼喚他,並且把屁股挪了過去更靠近他的位子。

大學生終於發現了她。

「蛤?」大學生說。

「你看,」她示意要他看看她的對面。「瘋子。」

大學生看了一眼,然後回頭說「呃,好。」顯然不怎麼在意。

「他會自言自語,」女人繼續說「他會對手裡的那袋東西說話!」

大學生看了他一眼,然後說(他並沒有把頭轉開,但婦女知道他在對她說話):「自言自語不是很正常嗎?」接著繼續滑手機,「有時候我也會自言自語。」

「他不只是自言自語,」女人繼續說,「他是在對手裡那袋水說話。」婦人補充道。

「Well,」大學生一面滑著手機,「我們本來就很常對沒有生命的東西說話,有時候我們會對玩具說話,有時候會對收藏品說話。也有時候我們也會對寵物說話,明明知道他們根本聽不懂。」

大學生翹起二郎腿,並手機放在翹起的腿上。「有時候我們也會對死去的東西說話,就像我們常常在墳墓前做的那樣。」

他的話似乎讓女人感到驚愕,她的雙腳開始發抖,「牠們聽得懂的!寵物是聽得懂人在講什麼的!」

「也許牠們知道什麼指令是『吃飯』或『坐下』吧,但他們聽不懂你所說的全部的話。」

「牠們聽得懂。」女人皺起眉頭,聲音低沉,異常嚴肅地說。

「聽不懂。」大學生說,「寵物實際上根本不愛主人。牠們只是知道這個人會給牠食物而已。」

「牠們會愛主人!」女人快生氣了,「牠們是愛的!」

「不愛。狗就算了,尤其是貓,牠們根本不把主人放在眼裡。你只是個會給牠食物的另一類生物。」大學生說。

「牠們懂愛!」女人大聲說,幸虧整節車廂只有他們三人,所以不會有人被吵到。「我的貓就很愛我!」

「牠不愛,」大學生說。「動物根本無法理解人類情感。」

「牠很愛我!」女人繼續大聲的說,「如果牠不愛我,還有誰會愛我?」

「我愛啊。」大學生微笑看著她。

女人顯然感到錯愕,「蛤?」

「啾——」大學生給出一個飛吻。

女人立刻收拾起包包,把畫冊趕快塞進去,甚至不在乎塞的是否整齊。剛好列車在一個距離市區非常遙遠的偏僻地方的車站停了下來,她頭也不回的快速離開。她畫冊的幾頁掉在她原來的座位上。

大學生轉過頭,看向拿著金魚的他。他並沒有發現金魚,也不覺得前方的人是瘋子。

「你看到了嗎?」他笑著問。

他沒有回答,一如往常地面無表情。見到他沒有反應,他改而只是對他笑了笑。

他也以微笑回應。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人詢問的問題,但他知道當有人對他微笑,他應該笑回去。

「唉——」大學生戴上耳機,把手機轉過來,準備玩遊戲。「女人。」他笑著說。他並不是什麼行為藝術家,也不是社會觀察家,詩人,或是故意做出奇怪行為的任何類型的人。他只是碰巧很喜歡熟女而已。

幾站後,大學生也下了車。又過了幾站,當列車緩慢的停下時,毫無理由的,他站了起來,看向椅子上遺留的兩張圖。一張是一個漫畫風格的少女,畫的非常好,只是尚未全部上色。另一張則是畫了一半的一隻貓的鉛筆素描,沒有顏色。

「曼努埃爾?」他繼續向手裡的金魚問。

金魚沒有回答。

帶車列完全停妥後,他跟金魚一起下了車。這是一個空無一人,一站他從來沒來過的地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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