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來攘往的街道裡,有那麼一個偌大,卻一點也不引人矚目的老舊建築。破爛的招牌和大門,有點髒的磚牆,跟周圍剛落成不久的新屋相比格格不入。門邊的招牌題著這樣一行字:「俠士公會」
站在門前,我思考著剛才的景象:一位陌生的西裝筆挺、白色八字鬍的老紳士,從這個門裡走出來,杵著拐杖悠然自得地走遠。他的出現遠比這棟建築本身還要更加格格不入。
戰戰兢兢地推開門,生鏽的門栓和清澈的風鈴聲,共同演奏了一段熟悉而不協調的刺耳協奏曲。而與我打照面的,老樣子是伊雷斯。
「哦,亞瑠音,今天也有空來啊!」
「喂喂,剛才那該不會是......」
聽見我的疑問,伊雷斯的臉沉了下來。他坐在大廳的辦公桌上,雙手靠著額頭,冷冷地說道:「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那也就是說......」
「我們!」
「這裡要被拍賣了......」「接到委託了!」兩人同時說著。
伊雷斯的眼睛瞪大,喜出望外的表情展露無遺。而我從原來的絕望,逐漸轉為震驚。
「什麼啦,不要亂說!」伊雷斯擺出一副好氣又好笑的微妙表情。
「真的有委託啊!?」
我會驚訝是有理由的。
據說大約在二十幾年前,這裡還是亞璐藍最負盛名的冒險者公會。「俠士」名號一出,甚至可以說是享譽全國,畢竟當時的這裡高手雲集,而且成員也都如公會那略顯老土的名稱一樣,充滿俠義的風範。
但就在數年後,由於不明原因而解散。而在我眼前這位,褐色短髮的高挑少年伊雷斯,則是已故前公會會長的養子。他的夢想,就是要讓這裡重現往日盛況。
這時從二樓傳來了腳步聲,輕柔而優雅。一名戴著眼鏡、梳辮子頭的纖瘦女子,著一襲紫色的長袍和貝雷帽,緩緩地從樓梯走下。
「早安,蒂娜!」一掃剛才的陰霾,我充滿朝氣的打了聲招呼。
「早安,亞瑠音,你今天來得真早啊。」她手捧一本厚厚的書籍,「這個是你要的那本書。」
「真的!」聽到這個消息,我連忙接過蒂娜手上的「水屬性魔法術典」,當場就翻了起來,「感激不盡,蒂娜!」
「委託的內容,你和她說了嗎?」蒂娜對著伊雷斯說道。
對喔,還不知道要做什麼呢。
被我晾在一旁的伊雷斯,得意地從辦公桌旁遞給我一份紙。「護送貨物!」語畢,他的表情依然略顯得意,但是空氣卻似乎凝結了起來。
「欸......」看了看這份委託書,時間地點內容報酬一概不漏,鉅細靡遺,「好是好,但是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什麼意思?」伊雷斯有點疑惑。
「太過普通,缺乏了激情吧。」蒂娜微笑著說道:「不過,對於剛起步的我們來說,正好適合也說不定。」
「激情的任務嗎......確實,如果有個明確的敵人,像是魔物那類的,會更加起勁吧。」伊雷斯無奈的說道:「可是這個時代,魔物量已經不如以往,反而工業化程度提高。類似的任務,或許會越來越多。」
「就像勞工呢。」我說。
「就是勞工啊。」
刺耳協奏曲再次響起,公會的門應聲而開。
「有人提到勞工?」
迎面走來的是一位平頭青年,炯炯有神的目光和露出雙臂的黑色薄背心是他的正字標記,在工地打工的他也鍛鍊了一副好體格。
「尼洛!你也來了!」伊雷斯走出辦公桌,前去和尼洛搭話,並且把委託的相關事宜和剛才的話題都一併告訴他。
「伊雷斯,我對你太失望了。」
「欸?」
「你是不能甘於當個勞工的!」尼洛堅定地說,眼神中彷彿閃爍著光芒。
「可是尼洛,你還沒成年一天就要工作十一個小時,一星期還只休一天,所謂的勞動楷模不就是你嗎?」伊雷斯雙手交叉抱胸,左手還托著下巴。
「不,我的意思是,做人如果沒夢想,那跟鹹魚有什麼分別!」尼洛接著滔滔不絕地談著身為冒險者應有的抱負,明明伊雷斯才是會長,卻給他講的一愣一愣的。
尼洛和蒂娜,還有今天沒出現的皮耶羅,都是伊雷斯的兒時玩伴。說穿了,加上最近才加入的我,公會也只有五個人,距離伊雷斯的目標,還有一大段距離吧。不過呢,夢想總是如此的,只能一步步踏實地去做。
至於我自己,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大魔導士。
※
夜色的帷幕籠罩著天空,與深藍色的靜謐之海接壤的這座城市,在此刻還能生龍活虎的亮著燈光的地方,實際上卻是最黑暗的角落。
孜孜矻矻地修練了整整三年,師父終於答應把我放出結界自由行動了。回到故鄉難免有些懷念,但也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還有事情等著我去做。
第一站就是這裡,九號閘門。
兩旁戴著金屬面具的門衛,各用手持的金屬頭手杖敲擊地板。這是要我給出暗號的示意。
走向前,對著這巨大的鐵門,拉了九下門環,並給了其中一位門衛眼神示意。
「請進。」
這個儀式簡直是裝模做樣,反正給他們的口袋塞點東西還是能進來。掌管這裡的人,雖然是亡命之徒,但都是些摳門的傢伙,根本不願意花多少錢在他們身上。
門的內部是地下街,因為空氣流動差的關係,總是有一股霉味。放眼望去,擺設紊亂的地攤、貪婪的喊價戰爭,還有......躺在一旁的噁心臭痰,一切都是那樣始終如一。
「小哥,來看看吧!我這裡的貨都很新的。」有個小販的吆喝聲叫住了我。
隨意掃視了一下,攤位上陳列著一些防身武器、裝飾。此外也有貴重品,但只是劣質的仿製。
「狐狸還在地下三樓沒錯吧。」
「是......是!這位小哥,娜拿巴大人一直都在那裡。不過,您不會是要去找她吧?」他的神情看上去是對我的問題感到詫異。
「不是,隨口問問而已。」
「哦,那就好。萬一招惹到她可是會吃不完兜著走的。」
此時,放在不起眼角落的黑色物體吸引了我的目光。是一個革制刀袋,用紅色細繩繫著。拿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做工倒還可以。
「那就這個好了。」額外給了他一點小費,隨即往地下三樓動身。
遠離入口的另一邊,是往下層的通道。沒人通過的時候,裡面都黑成一片。通道口的右側是一個水晶球裝置。我把手放在水晶球上,穩定地輸出靈力。回應我的,是通道間逐漸亮起的焰紅色燈光。
這裡的通過方法我知道,結構卻是不然。走在裡頭感受到的是一直線極其漫長的樓梯,但如果僅僅單純是這樣的話,由這個建築的縱切面來想像,這裡簡直深的可怕。
我的推斷是,這裡下了某種特殊的空間魔法,可以改變樓梯的方向而不讓人察覺。並且能夠運用到我自己剛才輸出的靈力,掩蓋掉施術者的靈力,讓在其中的人毫無頭緒。
不管如何,眼下也只能走下去,把好奇的自己壓抑住就是了。
大約過了五分鐘,可以看到終點的昏黃光線滲進來,更甚的是,靈力的濃度改變了。出口比入口多了一架簾子,我掀開跨了進去。撲鼻而來的是檀香的氣味。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縱深約十米的方形空間,地上鋪著深紅色的地毯,四周放置著散發黃光的水晶燈,其他林林總總的擺設,一概就用「高級」來形容吧。
「真是稀客啊,想不到你還活著。」
地下三樓的主人,娜拿巴,似乎很早就感受到我的靈力了,應該與剛才那個裝置有關。她半身橫臥在沙發上,身著薄紗外襯的黑色絲質睡衣,手中拿著玻璃酒杯,悠閒的啜飲著。
「我可沒有準備伴手禮。」我半舉著雙手示意。
「這樣啊,那就不請你坐了。給我站好。」娜拿巴說罷,瞳孔轉變為金色,背後散發出一股紫色的不祥之氣,化作數道靈力束向我襲來。
我見狀抬起右手,向上一撥把靈力撥散。
「你有長進呢。」娜拿巴又喝了一口酒。「說吧,有什麼事。」
「我需要兩把短兵器,短劍、短刀或是匕首都可以。而且,越快越好。」
娜拿巴皺起眉頭,細眯著雙眼,神色有些不悅地道:「『越快越好?』,我不是很滿意你的態度。」從她那裡投來了鄙夷的目光。
「......還請儘速,拜託了。我願意出多一點。」
「這不是錢的問題。」她坐起身,將酒杯置於桌上。「很不巧,這裡你拿的稱手的東西剛好只有一把,其他的你大概都會視為糞土吧。」
「差一點也沒關係。」
「售後服務可不是這裡的規矩。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後輩,被你抱怨的話可一點也不優雅。」她翹起二郎腿。
後輩?她竟然有這樣的想法嗎?她的眼裡居然還有人情義理這種東西的存在。
「原來靈力束是『前輩』打招呼的方式,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我們曾在同一個組織,不過在我加入的時候,她就已經退出來經營這裡了。時間上是錯開的。
「測試你一下罷了。就算你真的死在我的手下,也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娜拿巴閉上眼,似乎在思考什麼,「下星期會有一批貨送來,裡面有你要的東西,但是......」
「但是什麼?」
「直覺告訴我會出問題。」
娜拿巴有獸人的血統,感官相當靈敏,天生就具有某些觀察他人靈力的能力。現在她會說這樣的話,代表之前的交易談成時,就有了些端倪。
「東西從哪裡送來?」
「沃爾納。」
沃爾納是亞璐藍周邊一個不遠的小鎮,大概是把貨品集中在那裡,再一併送來吧。
「這樣好了,我自己去那裡拿。不過,只付給你八折的價錢。你覺得如何?」
娜拿巴盯著我的眼睛,一邊旋轉酒杯一邊思考著。她大概是在觀測我的靈力狀態。
「不。」她的嘴角上揚。「你幫我確保貨物會送到,那個東西可以算你半價。當然,錢要先留下。」
工作量雖然有所增加,不過對我來說也沒有損失。只是,這份工作由我執行,或許有點奇怪。
「成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