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蔽了天空，今日的世界是一陣靜默。獨自一人站在岸邊的棧橋，放眼望去，灰藍的海洋只剩寥寥幾艘船龜縮在港口裡，沒有往常的生氣。
已經和亞瑠音約定好出發的日子。現在手邊還沒完成的，就只有與神鶴見面的事了。
「嘖，這個人一定會拖我後腿的。」
那是第一次遇見她，就在業火為我們分發任務的時候。她的嘀咕，冒失地遁入到我的耳中。
我不想讓那句話成真，它卻一再發生。或許是自尊使然，死命追趕在她身後，成為我當時唯一的目標。
「就快到了，在前面而已！」
「到底有什麼事......」
身後遠處傳來了兩個人的腳步聲，往這裡走來。轉過身一看，走在前頭的是薩拉，而她的手牽著她身後的人，或者應該說拖著。
「我的假日很寶貴，不是給你賣關子浪費的。」
「相信我，一輩子相信這一次就好！」
走到距離我三公尺處左右，她們停了下來。薩拉對我使了個眼色，隨即退到「她」身後。
站在我面前的是紮著白色長馬尾的少女，臉龐的肌膚白皙如玉，鑲著寶石般的緋紅雙眸，眼神如刀鋒銳利，表情冷若冰霜。她身穿黑色的吊帶背心，外搭一件過大的米色外衣，下著是短褲與褐色長靴。與印象中穿著戰鬥裝束的模樣不同，看起來就像是城市的街道上會路過的女孩子。
我將自己所穿的斗篷帽子掀到後面，讓她得以看清楚我的臉。
她的眼神由遲疑逐漸轉變為驚訝。我們相視沉默許久，周圍的氣壓凝重如鐵。
那緋紅雙瞳靜如止水，卻充滿迷茫。她挺進一步，纖白的手貼近到我的耳邊，隨之而來的是淡淡的清香。當手指即將觸碰到臉頰的時候，卻又顫動地退縮了一下。
「神鶴，我......」
好痛！
突然臉皮猛地傳來一陣痛楚，她的手指死死地捏著我的臉，像是要扯下來似的。
「啊──很痛，是我、奈特！別捏了！」
會生氣也是正常的，我也想過可能會有這樣的發展。可是這一下來得又急又狠，我只得束手就擒。
「真的是你。」
神鶴放開了緊捏著臉的手，我則鬆了一口氣。但是一看她的表情，好像並沒有一絲憤怒的神態，反而臉色溫和了起來。
「你不生氣嗎？」
「生氣？沒有啊。」
我揉了揉臉，舒緩一下。
「那為什麼捏我？」
聽到這個問題，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微笑說：「幻想中的人總是美好的。看到你痛苦的樣子，我就確定這不是幻想。」
「原來如此......」
「這麼久沒見你都高我半個頭了，我一時竟然沒反應過來。」
聽她這麼一說，確實是這樣。以前是反過來的，她看起來像姐姐，實際年齡卻比我小半年。
「你到底去哪裡了，怎麼我都找不到你？」
「這個......」
看來有必要解釋清楚，否則我自己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
「時候不早了，我們去以前你喜歡吃的那間海鮮餐廳吃飯再一邊說，怎麼樣？」
「那間停止營業了。」
「附近那間牛排館呢？」
「也是。」
「這樣啊。」
不知道該感嘆時光匆促還是經濟不景氣。
「不用想了，我帶你去就好。」
回過神來，原來薩拉已經溜得沒影了，這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令我感到奇怪的是，神鶴的情緒倒是很平穩，當我得知化形魔的事時，還以為這樣的重逢會讓她非常激動。
※
在焗烤奶油龍蝦、燉飯與濃湯的飽餐一頓後，我開始向神鶴說明事情的經過。
「你說沒有那次任務的記憶？」神鶴訝異的問道。
「和童年記憶一樣，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那個任務內容是監視杜因地區一座廢棄地堡內的地下交易，上頭覺得簡單才只派你一個人去的。」
「不，這段我記得。是進入地堡之後才沒有印象。」
「好，我明白了。那之後呢？」
「等到我清醒時，人就在一個結界裡。」
「結界？」神鶴的眼神飄散，或許是在想像結界的樣貌。
「沒錯。那是一個與外界隔絕的地方，外表像是在一座山上，但邊緣被結界包圍著。」
「也許是亞空間術式。」
「我不確定。但那結界的範圍不小，而且有讓人生存的條件，真是術式所創造出來的話不知道需要耗費多少靈力。」
神鶴的目光炯炯有神，十分專注地在聽我所說的每一句話。
「那你在那個結界裡經歷了什麼？」
腦海中浮現了老頭的樣子，那瘦削的身軀與慈藹的面容下隱藏著一個魔鬼。
「一個人收我當徒弟，我就一直在那裡修行到幾天前，被傳送回到了這裡。」
「那是誰？」
「名字他不肯告訴我，他的外表也只是個普通的老人，功力卻深藏不露。」
但修行很可怕就是了。
「這樣啊。」她接著說：「那，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呢？我也在問自己。我大可以隨心所欲地過生活，不必費心思在這些事上。線索太少，也許到頭來只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無法找到一個清晰的、能說服自己的理由，只是想擺脫這樣骨鯁在喉的感覺吧。
「你知道我沒有來業火以前的記憶吧？」
「嗯。」她點點頭。
「關於那些記憶，還有我的身世，我想要去找出來。大約這幾天就會離開這座城市。」
「所以，你是不打算留在業火了？」
「在這裡會被任務綁住的。」
潔白桌布上的燭台，散發著溫暖的光芒。在她的瞳孔中反射的微光，似乎在訴說著某種話語。
「好不容易能再見上一面。」
「見面的話，以後多得是機會的。」
「既然你要走了......這個給你。」
她從包裡拿出一個頂端綁著麻繩的紅色小袋子。
「這是？」
「護身符，我從家鄉帶過來的。」
從她手中接過，上面繡有花朵與某種似乎是文字的符號，還帶有一絲微弱而溫和的靈力。
「我會好好收著。」
※
街道上只有幾間酒吧還在營業，稀疏的街燈十幾米才有一盞，而頭頂的繁星卻是滿佈夜空。我們肩並肩走著，步調緩慢而悠閒。
夜晚的風送來些許涼意，漫步在亞璐藍的海岸，難得能拋開一切的煩惱，單純地享受這平靜的一刻。
「我很久沒有像這樣出來走走了。」神鶴說。
「任務和訓練很忙嗎？」
「嗯，我還要看點書，學希爾汎的文字。」
她來自芙寧邦聯的內陸森林區域，離這裡很遠。當地是海外移民的後裔聚居地，用的書面文字與希爾汎，甚至整個艾爾凡尼亞大陸有很大差別。語言方面，為了與外界溝通，當地多數人都會至少兩種語言。
「唔。」
她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右手緊抓著領口，一隻眼閉著，似乎有點難受。
「怎麼了？」
「我不太舒服......」
在她往前踏出一步的剎那，突然一個踉蹌，全身像突然脫力似的失去平衡。見狀的我連忙伸手扶住，才沒讓她摔在地上。
「你沒事吧？」
「沒事。」
此時後方傳來奔跑的聲音，到離我們不遠處時是急促的喘氣聲，回頭看去原來是薩拉。
「呼、呼，終於找到你們了。」
「你怎麼在這？」我說。
「你忘了？今天是神鶴被化形魔吸取靈力的日子。我感覺到靈力的流動才找到你們。」
「你告訴他化形魔的事了？我不是說那是秘密嗎？」神鶴有點生氣地說。
薩拉吐舌，接著說：「我根本沒答應過保守好吧。」
薩拉把手中裝有藍色液體的小瓶子遞給神鶴，並且讓她喝下。
「那是什麼？」
「柏西格之血，一種穩定體內靈力的藥水。快速而劇烈的靈力波動可能會有後遺症，但只要喝了這個就可以避免。」
「那化形魔都解除了嗎？」
薩拉目光投向我，說：「全都黏在你身上呢，過一會兒就會自己消失了。」
突然渾身感到不對勁，看了下自己的身體，不知道此刻是不是有各種奇形怪狀的生物巴著我不放。
「喂，背她回去，我帶路。」薩拉說的時候帶著點壞笑。
「什麼，我、我可以自己走的！」神鶴的臉頰上泛起紅暈，似乎有些羞澀。
「站都站不穩的傢伙就別逞強了。」薩拉挑釁似著說。
蹲下身子讓神鶴靠上來，然後攬著雙腿將她背起，薩拉在後面扶著。
「抱歉，還要這樣麻煩你。」
我沒有回答。也許，是因為該感到抱歉的是我。
繁星沉默不語，一路上的我們很安靜。背上的體溫及消弭殆盡的距離，融化了多餘的顧慮。
「她好像睡著了。」薩拉小聲地說。
「是嗎。」
「她很不坦率的，一定積著很多沒說。」
「嗯。」
薩拉走到我的前方，歪著頭說道：「欸，你信不信我會讀心術。」
這人是不是又想耍寶了，也罷，就隨她高興吧。
「信。」
薩拉微笑著說：「她現在在想著──
能 夠 再 見 到 你 ， 真 是 太 好 了 。」
「不對。」
「怎麼不對！？」
「那是我在想的。」
封面圖使用Picrew製作
素材作者：テイク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