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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事一:異子【葬身之地4】

惑言 | 2020-04-20 20:15:03 | 巴幣 6 | 人氣 50


  我哭了出來,淚水毫無來由地流下,我不知道自己是為了找不到路而哭、為了寒冷而疲憊的身心而哭、抑或是為了疼痛的手臂而哭。我想不應該把那隻怪物踢下山坡,應該讓牠留在這裡給我多踢幾腳。但那樣又如何?只不過讓我變得更空虛罷了。我任由雨水和著我的血和淚流進土裡,讓悲傷隨著時間而去。哭完了以後,我繼續往前走,又是那個毫無知覺的自己,行走在漫漫黑夜的自己。

  不知道是什麼在耳邊縈繞,感覺像拍翅聲,又像是嘶吼聲。我並未對這聲音多加理會,在雨中聽起來什麼都像,反正只要不是在我眼前的東西,那就什麼都不是。

  拍翅聲和嘶吼聲都停了。

  我又絆了一跤,冷漠地從地上爬起來。地上躺著一隻長了翅膀的奇怪生物,我望向別處,那裡也有、那裡也有,每一隻都長了翅膀,我跨過牠們;一隻躺在地上的翅膀生物,我跨過牠;一隻血流如注的翅膀生物,我跨過牠;一隻坐在樹下的翅膀生物,我照樣跨過牠。

  「屋主?」熟悉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回頭,看見那個庫多吸血鬼震驚的面容。

  「黑翅?」我問。

  「是我,屋主。但你怎麼會在這裡?而且……」黑暗中他依稀露出緊張的神色。「……你的手受傷得很嚴重。」

  此時我想起他是個吸血鬼,而我是個顛心人。「你想要就給你吧,反正我的手臂都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緊張地朝四周看了看,彷彿在確定沒有人看他。「你這樣會有生命危險的,不過……」

  我看著他越來越不安的眼神,,決定直接開口問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說話。「在我們的世界裡,是不能喝你們體內的血的。我們只能喝動物血,而且還不能殺死牠們。但你現在這樣,要是被我的同伴看見──牠們會以為是我要吸你的血,而且還要殺死你。」

  「我不說不就沒人知道了?」

  「不是那麼簡單的,喝你的血是重罪!」他情急地拉高聲音,隨即發現到自己的錯誤重新降低音量。「聽著,屋主,我可以讓你的傷口復原,但那樣一定會喝到你的血。是的,你的血尤其美味,但我們以外的某些種族對這種血尤其著迷,拚命地想要奪取這種血。因此我們的統治者下令禁止這種血存在我們體內,只要我嘗一口你的血而被發現,我除了會被統治者懲罰,其他種族的吸血鬼也會想殺了我。」

  「那你不要幫我了。」我說道。

  「這只是很麻煩,不代表我不想幫你。」他瞪視我的傷口有那麼一會兒,像是命運就潛藏在我的鮮紅血液裡,每失去它便會失去一分抉擇的時機。「把你的手給我吧。」最後他斷然說道。

  我勉強把受傷的左手交到黑翅的手中,反正就算再痛也不會像這樣如火燒般疼痛了。黑翅撕開我受傷手臂上的袖子,我感謝黑暗遮住傷口,不讓我看見它究竟有多嚴重。接著我感覺到黑翅開始舔舐留在我手指上的血。我發現自己竟很喜歡這種滑溜的觸感,不知不覺轉移我對疼痛的注意力。他的舌頭在我的手臂上來回,突然將唇貼在我的傷口上,泛起一陣輕微的疼痛,接著他溫柔地舔舐。我閉上眼睛,專注在這奇特的舒服感覺,有如靜電一般。疼痛在黑翅的舌頭下逐漸淡去,我忽然感覺疲倦,還有一些頭暈。

  「好了。」黑翅從我手臂上離開。傷口真的不再流血了,我用另一手摸了摸自己原本傷口所在,卻只感覺一片平滑。「你流了很多血,就算我幫你止血還是不能馬上走動,只能待著一陣子。」

  「謝謝你,黑翅。」我說道。

  「不如告訴我為何你會到外面來,屋主。現在躲到這裡──噢!」他伸展翅膀,卻發出痛苦的哀號。

  「你怎麼了?」

  「和怪物打架時翅膀斷了根骨頭。」黑翅露出苦笑。「沒關係,我還有一邊翅膀。」

  我躲進黑翅的翅膀底下,他的翅膀如火一般溫暖,安心且平靜。我伸手觸摸他厚實的翅膀,沒想到他縮了一下。我低聲道歉,心裡感到難為情,不過黑翅倒不在意,再度將翅膀蓋在我被雨淋得太久的身體。我們看著落下的雨一陣子後,黑翅問起我出來的理由。我不知道要告訴他什麼,我做了個夢遇見內心深處的我?我感覺到他就在附近?這兩個理由似乎都沒有說服力。不過這確實是我所知道的,如果他不信,那我也想不出要說什麼了。我從自己做夢時開始講起,每個細節都鉅細靡遺,希望能讓黑翅更相信我一些,不過我講得更多,出現的疑問也更多,好比我為什麼能感覺到另一個我在附近?或是難道那不是一個普通的夢嗎?我是不是看見幻影了?連我自己也不太相信我的說法了,顯然黑翅更不相信了。不過直到我說完以前,他都沒有說些什麼。

  「這樣啊。」我說完整個過程後,黑翅平淡地說道。「不過要我相信這件事是困難的,對不起,屋主。」

  我大概知道他要說類似的話,所以也不是太難過。

  「我是很想相信你,屋主,但我不是你,我也沒辦法完全知道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或是感覺到什麼。不過你要是堅信那個你在你心裡,或是這附近的話,那就把這個事實留在心裡吧。」

  「聽起來就是叫我不要再相信了。」

  「我可沒那麼說,屋主。」黑翅輕輕拍動翅膀,比冬天裡的被窩還要舒服。「現在最重要的是把你平安送回祭靈的巢穴,你的朋友如果看到你不見一定會很擔心,至於你所看到的幻影就先別理會了吧。」

  「你果然不信。」我指責似地說道。

  黑翅笑了笑。「我們走吧。」

  他一拉我起來,我頓時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樹木在我頭上垂降而下,雨反而從腳下飛上來。等到一切都歸回原位,我已經昏昏沉沉地被黑翅拉著走了一段路。他的翅膀還蓋在頭上替我擋雨,雨滴沿著他的翅膀滴落,卻沒有一滴落進這個溫暖的小天地。我們走過一棵棵樹下,心裡想著哪一棵樹會躲著怪物、哪一棵樹不會。這麼想的我比起前一秒更加不安,我們周圍全都是遮蔽良好的樹,濃密高聳又陰暗無光。

  黑翅突然拉住我的手。「有東西來了。」

  我側耳傾聽,一開始只有雨聲不斷盤旋我們周圍,淅瀝瀝地並無特別之處;接著意料之外的聲音出現,龐大卻急促的腳步聲,不像是人發出來的。我們躲到一棵術後面靜待腳步的主人出現,同時胡亂猜測。一會兒後答案揭曉,是一隻長了根角的巨大怪物,和默路加的狼人形態幾乎一樣高,身軀卻足足多了三倍。牠每踏一步就會引來大地的哀號,聲聲巨響逐漸朝我們這裡加大,直到某一點停了下來。

  「不會被發現吧?」我低聲問道。

  「我只希望不會。」雨聲中黑翅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我稍微瞄了樹外面一眼,長角怪物正對著這棵樹,大角像是隨時準備好衝撞過來,將我們的遮蔽處一擊粉碎。我在心裡暗自祈求牠沒注意到我們,只是碰巧走過來。黑翅將他的翅膀低垂,,不發出任何一點呼吸聲,也將我的身軀隱藏起來。我們等待怪物掉頭,不過牠何時才會掉頭呢?這個問題一直沒有答案。

  直到龐然腳步再度響起。

  「牠來了!」我大喊。

  黑翅抱住我滾向一旁,同時樹木撕裂聲猛然響起。我回頭一看,斷裂的樹木正對著我們原本所在的位置轟然倒下,只差一點就要把我們砸扁。長角怪物踏碎倒下的樹木,對我們發出令骨頭打顫的低吼。黑翅立刻拉著我逃跑。

  「現在怎麼辦?」那隻長角怪物追在後頭,牠的速度不快但卻不受樹木阻礙,厚實的身體接連撞倒它們。

  「沒有怎麼辦。」黑翅冷靜地答道。「我們只要一直跑、一直跑,沒有路了就帶你一起飛。雖然我會很痛,但還不至於不能多帶一個人飛翔。」

  我不確定自己該不該讓一個翅膀受傷的庫多吸血鬼載我飛翔,然而萬一真的沒有路也只能這樣做,我沒有想到任何可以解決此事的方法。

  我們的追逐直到一群矮小如矮人的怪物出現。黑翅用銳利如剃刀的爪子劃開其中一隻,飛上高空的血雨充滿濃厚的警告意味。但矮小怪物們對這警告置之不理,紛紛朝我們直撲而來。黑翅躍上一棵樹,接著伸展翅膀滑翔並劃開另一隻矮小怪物。他每滑翔一次便殺死一隻怪物,牠們還來不及閃開就在黑翅的利爪下喪命,不過牠們很明顯還是以我為目標,每一隻怪物都朝我衝過來。我受困其中,所有出路都被矮小怪物封死。這時長角怪物的沉重腳步聲出現,接著牠又現身了。黑翅飛下來,拉著我躲避不分敵我衝撞的長角怪物,幾隻矮小怪物飛了出去,我們趁著這一瞬間闖出包圍。長角怪物轉過身來,然而我們早已領先。

  「看樣子你沒事,屋主。」黑翅說道。

  「還沒完。」

  前方十來隻巨大怪物齊聲咆哮蓋過雨聲,全部一湧而上。我們閃過怪物的爪子、躲避襲來的尖牙,向著寬廣的森林深處跑去,並且連背後的怪物也要跑贏。現在我們的左右和後方都是怪物,只有前方沒有,但我很懷疑這點。我認為那些怪物知道我們在哪裡、知道我想做什麼。

  怪物突然從前方冒出來,這次有三十來隻,我們絕對無處可逃。

  「屋主,抓緊了。」黑翅喊道。

  黑翅用一手環住我,幾乎同時他躍上一棵樹,另一手牢牢鉤住樹木表面,然後再度跳躍。我看著地面在黑翅每一次的跳躍變得更加遙遠,怪物縮小成令人安心的大小。在我們離地有六層樓的高度時,黑翅開始在樹木的分支間跳躍。他張開翅膀──低吟了一聲──每在樹木的分支上踏一步就飛得更高,踏分支的次數越來越少,最後完全不跳。我這才發現我們在飛。

  「我們在飛。」我驚異地低語,往下看著隱沒在黑暗中的濃密樹林,怪物早已看不見了。半空中的雨竟是如此舒適,飽含雨水的風在耳邊呼嘯,和著黑翅不規律的翅膀拍打聲融為一體,但卻是如此自由,無須再多加留意追逐的怪物與性命安危──

  更多拍翅聲響起。

  「屋主!」黑翅警告。

  我還來不及問他,一陣衝擊便席捲而來,但它來的快去的也快,不僅如此,還帶走了一些東西,一些令我安心的身體存在感、身體的平衡,換來遽增的重力。

  「黑翅?」在那一瞬間,我和他震驚的表情互相對望。

  然後那一瞬間過去了,接下來我只看見一群翅膀怪物叫著、黑翅隨我移動的瞠大目光、他漆黑如夜的翅膀;他們全都離我而去,如遠古的記憶般遙遠。我從來不曾感覺到如此的冰冷,因為我馬上了解自己已沒了黑翅的飛行支撐,只能呼吸著寒冷,在孤獨的冷雨高空失速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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