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變成了一隻貓，一隻全身毛茸茸、軟綿綿的貓。
關於變成貓之前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但我知道自己曾經是個人類，好像有點胖、有點遲緩、有點駝背，身上還有亂七八糟的繃帶跟紗布。
也許，我受了重傷，為了讓我活下去，醫生幫我換了身體？
聽起來很荒謬，但我也只能這樣解釋自己目前的狀況，不然就是這隻貓繼承了我的意志，又或者貓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不論如何，就算變成貓日子也要過下去吧！
環顧周遭擺設，這裡是我的房間，變成貓之後視線變得很奇怪，我有點神經質，稍微有點光影變化都能讓我抓狂，甚至會無法自拔的關注一個小黑點，幻想那個黑點會四處飄移。
夠了！那黑點只是一個洞，湯姆那個混蛋總喜歡亂丟東西，那個黑點是他丟酒瓶造成的缺口！
喵？湯姆是誰？
我眨眨眼，腦中只閃過一個高大的影子，我忘記是在哪認識湯姆的，只知道湯姆是個粗魯又暴躁的傢伙。
跳到化妝檯前，鏡子反射出一隻貓的模樣，我是一隻可以融入暗夜中的黑貓，有著碧綠色的大眼和圓滾滾的身材，瞳孔中映照著鏡子裡另一個模糊的臉，似乎是個女人。
不過這間房間除了我之外沒有別人了，難道我房間鬧鬼了嗎？
正當我想看清楚眼睛裡的女人時，房門被粗暴的撞開，一隻高大的棕熊撞了進來，他把一盤臭掉的魚放在我身邊，並大聲的說著：
「吃吧！我千辛萬苦抓魚給你，最好心存感激地吃掉牠。」
我瞄了魚一眼，不屑的推了一下盤子，我與熊之間瀰漫的尷尬又緊張的氣氛，不知道熊是誰，也不知道牠幹嘛送魚給我。
嗯，肯定有什麼壞心思。
我瞇起眼，又推了一下盤子，現在盤子在邊緣搖搖欲墜，隨時都會掉落。
熊察覺到我的小動作，眼神變得更加兇惡，齜牙咧嘴的說：「我警告你，別那麼做。」
「喔？你說──這樣？」
我甩了一下貓掌，把整盤魚推下桌，盤子摔的四分五裂，魚也爛了一半。
「你這個臭婊子！我到底哪裡虧待你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熊歇斯底里地大吼，接著朝我撲來，但我輕鬆的躲開，並且踩著熊背跳到長櫃上，那頭熊沒有放棄，揮舞著利爪破壞衣櫃，不過三秒的時間衣櫃就解體了，而我早就鑽到床底下，利用體型及毛色優勢隱藏自己。
當貓真方便，可以無聲無息的移動，還可以穿到各種狹小的地方。
那頭熊到處破壞，牠越生氣我越開心，心情就像吃到太多貓薄荷那樣雀躍。
一段時間過後，熊喘了幾口氣臭著臉離去，我這才緩緩走出床底。
衣櫃的殘渣中有個相框，那是熊與貓的合照，相框邊緣還用麥克筆寫著「湯姆&潔西卡」，從顏色和樣貌看來，湯姆就是那頭熊，而我是黑貓潔西卡。
喔？難道我本來就是隻貓？
不過關於人的記憶是怎麼回事？都是我的幻想嗎？
隱約記得自己上過學、工作過，貓咪不需要做這些事吧？但我也有被人撫摸、抓破窗簾跟沙發的記憶。
究竟，我夢見自己是人，還是那個人夢見自己是貓？
各種可能性在腦中打轉，想不出合理的解釋我也暫時不想理會，反正事情總又一天會回到正軌，即使沒人給我答案，但我就是覺得，好像有什麼力量可以幫我解決這些煩惱，每當我快想起什麼，那些念頭和記憶就會倏然消失。
就像一隻不親人的野貓，會用屁股蹭你，伸手過去要摸的時後就跑掉了。
貓啊，就是可以這麼任性。
由於房間裡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探索，覺得有點無聊，看著半掩的房門，我想出去走走應該沒關係，雖然發生了很多難以解釋的事情，但我認為自己有辦法應付，就像躲避熊的攻擊那樣。
喵，沒問題的！我可是貓，很厲害的那種。
離開房間後我以為自己會來到客廳，但門外只有一條幽暗詭異的長廊。
我的天，這裡長得像是地牢。
冰冷的水泥牆、忽明忽滅的老舊燈泡，還有長滿青苔的牆面，我彷彿能從牆上的裂縫裡聽見細微哀號聲，或許加上拖動鐵鍊的音效會更加駭人。
但這裡也只是有點陰森而已，並沒有太過浮誇的聲光效果。
長廊左右兩側各自有門，每扇門都長得不一樣，也有各自的房名。
我抬頭看看自己的房間，房間名字叫做潔西卡&湯姆，門的材質是常見的木門，外側有各種抓痕，內側則貼滿可愛的貓咪貼紙。
我想那些抓痕是湯姆留下的，畢竟貓咪的抓子那麼細，而門上的爪痕非常巨大，還能看到門被抓破後多次修補的痕跡，但內側的門毫無影響。
「喔！好久不見，你看起來氣色不錯啊。」
一隻穿著粉色公主洋裝的猴子對我說道。
那隻猴子不只穿了洋裝，還化了妝，牠那濃厚的粉底、鮮紅色雙脣及雙眼貼著修長假睫毛，滑稽的模樣讓我笑了出來。
「我的天，你這樣也敢出門？」
面對我的嘲諷，猴子沒有生氣或哀傷，而是苦笑著回應我：「這個裝扮可是猴群裡正在流行的『熟公主』風格，我只是想跟上潮流。」
「猴群的審美觀真奇特，話說回來！你認識我啊？」
「當然，你是黑貓女士潔西卡，自從快樂動物園蓋好後，就沒見過你了，我還以你也消失了呢，但湯姆說你只是不喜歡出門而已，看來牠沒說謊。」
「快樂動物園？」
「就是這裡呀。」猴子掩嘴而笑，指著右側底部說道：「動物園介紹跟守則都寫在走廊盡頭了。」
「喔、好！對了，我忘了很多事情，甚至忘記湯姆是頭熊。」
「噢，可憐的黑貓女士，我們一起去走廊盡頭，順便聊聊過去的事吧。」
猴子開始說起我與牠們的故事。
首先，猴子叫做瑪琪，在變成猴子之前是來自靈猿國的公主，牠喜歡化妝打扮、參與社交活動，最喜歡的茶點是香蕉牛奶和香草餅乾。
這些資訊對我來說都是廢話，我只想知道猴子是誰，完全不想知道牠喜歡什麼，反正未來也不會一直接觸，知道那麼多幹嘛。
關於我們的相識，也沒什麼好說的，我跟牠都住在同一個地區，就像現在是對面鄰居一樣。
但最初沒有這座動物園，這裡原本是一個小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房子，大家都能自由進出任何人的家，也可以輪流當鎮長。
鎮長可以決定整座小鎮的發展方向，可以要求大家不分晝夜的努力工作，也可以讓所有人都放假睡覺，就連吃什麼、要怎分配職位都由鎮長發號施令。
某天，來了一位叫做『審問者』的人來這裡視察，起初只是看看大家生活的模樣、觀察鎮長的輪替狀況，到後面他開始幫小鎮擬定生活計畫。
審問者先要求大家列一張鎮長輪班表，每個都要按表輪班，再來規定每個人離開家裡的時間，每個時段只有一戶可以出門，禁止結伴外出或更改外出時間。
原本豐富多元的食物，也變成一顆一顆的丸子，那丸子苦澀又堅硬，吃起來就像某種植物的種子。
突然受到這麼多限制，自然有居民提出抗議，但也有居民認同審問者的作法，認為這樣的規定能替小鎮帶來和平。
畢竟在這些規定出現之前，大家很容易爭吵、搶奪鎮長位子，或是隨便跑進別人家搗亂，部分居民認為小鎮確實欠缺管制。
於是，小鎮居民被分化成三個派別。
我跟湯姆是反抗方的成員，瑪琪則是少數不表態的居民，這種居民都會乖乖躲在家裡，不參與任何抗議或支持的活動。
最後一種就是支持審問者的居民，他們會跟審問者溝通協調規範，盡可能配合審問者的安排，還會幫審問者抓出想鬧事的居民。
反抗方和支持方的爭鬥越演越烈，最後小鎮被燒毀，所有人都失去了家，有些居民也死於內鬥。
最終活下來的居民，只剩下我與湯姆、兩位支持方和三位不表態的居民，審問者看我們沒地方住很可憐，所以決定替我們蓋新家。
當審問者問大家想成為什麼人、住在什麼樣的地方時，我直接回答：
「當人太辛苦了，不如當動物吧！我想變成動物，然後住在衣食無憂的動物園裡。」
眾人同意了我的意見，確實當人類要顧慮太多東西，不如當個無憂無慮的動物，於是向審問者提出自己想變成什麼樣的動物。
接著大家吃下審問者給的丸子，沉睡一段時間後，醒來就發現身體變成動物，還住進了叫做快樂動物園的監牢。
「等等！這中間是不是省略了什麼，為什麼我會突然說那種話！」
「黑貓女士一直都不太喜歡人類呀。」瑪琪嘟起嘴繼續說，「以前很常說人類很噁心、超討厭這種話。」
「欸？為什麼？」
「我也不清楚呢，但你當鎮長的時候，會要求大家全副武裝去戰鬥。」
「戰鬥？跟什麼東西戰鬥？」
「看到什麼打什麼，有時候是窗簾、沙發或是其他人類。」
「哇喔，這聽起來比較像湯姆會做的事。」
「湯姆雖然脾氣很差，但牠從來沒傷害過任何人，就算牠是反抗方成員，也沒有打過居民，倒是黑貓女士，當時可以說是殺紅了眼呢。」
「什麼？我有那麼殘暴嗎？你肯定記錯了！」
「希望如此。」
瑪琪的聲音變得有些冷淡，似乎不想說太多我的過去，大概把以前的生活模式交代完就不說話了。
我們來到走廊盡頭，牆壁上刻著工整的幾行字。
歡迎來到快樂動物園：動物園是為了讓大家幸福快樂的生活而建立了，只要遵守以下規則，大家就能在這裡安逸的活到終老。
守則一：可以自由裝飾自己的門和房間，也能設立房間規則，請遵守住戶的房間規則，做個有禮貌的好鄰居。
守則二：只有審問者判定優秀的住戶，才能住在左側走廊盡頭的監控室。
守則三：每天按時吃丸子，給多少吃多少。
守則四：請服從廣播的指令。
牆上只簡短的寫了這幾行字，看起來非常簡單，但讓我有疑慮的是──
違反規則會怎麼樣？
「黑貓女士，我今天就陪你到這裡了，我還要跟朋友們開視訊會議，你就回房間吃丸子早點睡吧。」
瑪琪哼著小調離開，而我獨自站在長廊上發呆，還是搞不懂這個地方，大家為什麼願意待在這裡？這裡既簡陋又一堆規矩。
而且瑪琪說的話有點可疑，審問者就是讓居民內鬥的主因啊！依照我的個性，我會先殺了審問者，而不是讓他把我們變成動物。
審問者就是亂源無誤，突然出現打破小鎮原本的生活模式，建立莫名其妙的制度要居民遵守，現在還讓大家住在這種地方。
由於瑪琪的故事太多疑點，我決定拜訪其他住戶，聽聽他們怎麼說。
在長廊上悠哉的散著步，瑪琪的門上貼滿閃亮亮的晶鑽，牠的房間就在對面，旁邊是一扇黑色金邊的門，低調極簡的風格跟瑪琪的門形成強烈對比。
黑色門的住戶叫做達克，那扇門特別厚，摸起很像保險箱材質，門把也是需要轉動密碼才能開鎖。
我坐在門前思考著密碼，門口完全沒有提示，感覺達克就是不想被打擾，才把自己鎖在裡面。
真是個不錯的點子，我想把所有住戶都鎖在房間內，這樣我出來散步的時候就不會遇到任何人。
我是說，動物。
由於找不到關於密碼的訊息，我只好四處查看，發現這扇門跟門框尺寸不合，上方有個狹窄的縫隙，目測只能讓一條成年人的手臂伸進去。
我輕鬆跳到上方，放鬆全身就像水一樣流進缺口，毫無阻礙的滑進房間內，房間裡非常暗，只有一根蠟燭插在角落，裡頭沒有任何家具，我可以馬上看見達克就趴在蠟燭邊哭泣。
達克是條狗，牠是隻黑色的大型犬，我想牠的品種可能是藏敖或是高加索犬，我也不太懂狗的品種，總之達克就是體型龐大又毛多的狗。
「嗚嗚嗚嗚。」
達克縮成一團不斷哭泣，牠的眼淚就像噴泉一樣源源不絕的噴出來，周遭都是牠的淚水，要不是角落有水溝，這個房間大概會被眼淚淹沒。
「嘿，達克。」我跳到達克身上跟牠打招呼。
「汪！我的天，潔西卡？哇！你跟我的毛色融合了，快下去！我會把你吞掉的！別靠近我。」
「達克，冷靜點，我沒有跟你融合。」我踩踏著前肢，讓達克知道我現在沒被困住，可以自由行動。
「喔、好吧，潔西卡你怎麼進來的……喔不，這是個蠢問題，抱歉我問了這種問題，我好笨！好沒用，嗚嗚嗚嗚。」
「不用道歉，我知道你又蠢又笨又沒用，所以沒期待你能說出什麼聰明的話來，你只要回答我，關於小鎮和快樂動物園的事情就好。」
達克抽噎了幾回，接著陷入一陣沉默，幾分鐘後才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我。
雖然達克膽小又愛哭，而且很容易憂鬱、崩潰，即使如此牠還是有機會成為鎮長，牠總是要求居民發洩情緒，要大家一起大哭大鬧。
時不時散播「世界不愛我」、「不如就讓我去死」之類的言論，甚至自己做了一首叫做「我們需要解脫或是更多的酒精」，然而這首歌沒有歌詞，只有長達四小時的達克哭聲。
審問者覺得達克太危險，於是規定達克只能當一天的鎮長，外出時間也比別人少了一半，達克雖然不太喜歡這樣的規定，但牠發現這麼做其他居民變得比較快樂，於是就默默接受這種安排。
內鬥時，達克屬於不表態派別，牠雖然會用暴力發洩情緒，但比起傷害別人，牠更喜歡傷害自己。
「看來小鎮確實存在，但我為什麼會提出要當動物的建議？」
「我不知道是誰提出的，但那是很棒的建議，變成狗之後大家都覺得我可憐又可愛，他們會給我摸摸、球球、零食，如果我是個人，他們就會用人類的標準要求我，要我加油、要我努力，要我自立自強。」
這個原因聽起來有夠廢，一定要別人的鼓勵和關懷才活得下去嗎？
「達克，你真的好沒用，直接去死不是更好嗎？」我甩著尾巴，語氣平淡的說道，達克這種心態讓生活變得很委屈，換作是我會直接賞那些人一巴掌。
為什麼？因為我開心，但達克看起來就是做不到，變成一條狗才能換取一點卑微的快樂，真的很可悲。
變成貓之前，偶爾快樂，變成貓隻後時常快樂，這才是變成動物的目的吧。
「嗚嗚嗚嗚，潔西卡你怎麼每次都這樣說，當大家鼓勵我、安慰我的時後，就只有你會叫我去死，我好難過喔。」
「喔，別鬧了達克。」我翻個白眼，看見達克哭哭啼啼的樣子感到煩躁，「你的願望不就是從痛苦中解脫嗎？需要我幫忙嗎？不讓你太痛的。」
「好啊，謝、不對！潔西卡這樣不行！審問者說世界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著我去體驗，他要我……定期吃丸子、多想一些好事，就……就不要輕易放棄自己，還有很多親朋好友支持著我，所以我……不能……」
「你要去死干他們屁事啊。」我一臉無所謂的說，生命是我自己的，為什麼要為了別人過得這麼痛苦。
「潔西卡！我跟你不一樣，我有很多愛我的人，但你沒人愛！你是個可憐的貓咪，我也不會愛你的！因為你每次都用爪子傷害我。」
「什麼話，你把自己關在像保險箱一樣的地方，誰進得來？結果還不是只有我願意來找你，況且那些說愛你的人知道密碼嗎？你又為何不敢跟他們說密碼？這很明顯是你不相信他們對吧，因為那些所謂的親朋好友，也不一是真心愛你的，你不想承認這件事，畢竟承認之後就會發現其實大家都不愛你，覺得你是個累贅、是個麻煩。」
「不！你走開！壞貓咪！潔西卡你真是壞透了！」達克崩潰大哭，眼淚又噴了出來，「為什麼你總能毫無顧忌地破壞所有東西？我曾經擁有的一切都被你破壞了，嗚嗚嗚嗚！」
「喔？你有過什麼？你就是什麼都沒有才想死的不是嗎？」我踩著達克的頭頂，有種想直接把牠的頭踩爆的衝動。
「我還有你們，我也只剩你們了嗚嗚嗚嗚，我喜歡你們但也討厭你們，雖然你們都不是真心愛我，可是當世界末日來臨的時候，只有你們會陪我，陪我下地獄走過炙熱的業火、爬上寒冷的冰刀山。」
聽達克說話我感到頭暈，為什麼有點跟不上牠的節奏？還是達克的話裡充滿矛盾，導致我無法理解牠想表達的意思？
算了，無所謂，反正牠就是喜歡自討苦吃對吧。
「達克，待在這裡才是地獄，這裡叫做快樂動物園，但你有快樂過嗎？審問者不就是把你丟在這裡，放你自生自滅。」
「剛開始這裡很漂亮，大家過得也很不錯，只是有居民違反規定，所以……每出現一次違規，這裡就會越變越糟，潔西卡你就安份一點，多吃點丸子、趕快去睡覺、別出門。」
「嘿！你跟瑪琪說了一樣的話！你們都認為我會搞事？」
「對呀，你跟湯姆是危險的存在，不但可以無視規則隨意進出房間，還時常到處破壞，因為你們兩個大家吃盡了苦頭！所以拜託你們安份一點。」
我皺起臉感到不悅，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呀！不、也許我忘了，但那一定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所以我才不記得，不過就是一點小事，反應這麼大幹嘛。
「好吧，也許我真的有點壞，但還不至於在內鬥的時候大開殺戒吧？我是說，最有問題的是審問者，當時的我應該會先殺他而不是居民，我認為瑪琪的故事有漏洞。」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追究了，審問者建議我們忘記過去。」
「這不是我想聽的答案，你先告訴我為什麼審問者沒死。」
「內鬥的時候我躲在房間裡哭，等我發覺爭鬥結束時，房子也垮了，你應該去問安斯，他是這裡的優秀住戶，他知道很多事情，但他跟審問者的感情也很好，小心點……牠會把你的一切說出去。」
達克瑟瑟發抖，我則不太在意這種事，畢竟我現在是隻貓，貓咪哪有什麼秘密好說的？說我打破了盤子？還是在這裡踐踏一條狗呢？
要說就讓牠去說吧！最好能吸引審問者注意，並且來這裡見我，這樣就省下找人的力氣，把心力放在如何殺死審問者就好。
「嗯哼，我還有個問題，是誰違反規定導致這裡變成監牢的？」
「嗚……瑪、瑪琪……別問我他做錯了什麼，大家都有犯錯的時候，我不會去怪他的，因為對牠來說外面的世界誘惑太多，並不是每個住戶都像我一樣，喜歡窩在房間裡。」
「聽起來瑪琪曾經想逃出動物園。」
「牠是個公主，好吧！牠自稱自己是公主，一國公主不能被關在動物園裡對，未來還要繼承王位、跟王子結婚，瑪琪是個大忙人。」
「胡扯，牠才不是公主。」我不屑的笑了笑，我才不相信有哪個國家，會把公主丟在這種鬼地方，不然就是瑪琪做了什麼讓國家放棄牠。
「潔西卡，住在這裡的居民都不正常，你應該感覺得出來吧？」達克眉頭深鎖，眼神悲傷的看著我。
「對！光是我跟湯姆那個混蛋同居就夠瘋狂了，一個腦洞大開猴子不足為奇，我究竟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
「安斯說，我們的存在都是有意義的，即使我每天都只會哭、又容易散播負能量，但我也是為了某些原因而住在這裡。」
「哈！你是被丟進垃圾桶裡吧？誰希望跟一個整天哭哭啼啼的廢物住呢？這裡就是一個巨大垃圾桶，我是垃圾你也是垃圾，我們都是垃圾！但我比你是更高級的垃圾，至少我不會接受現狀，我要殺了垃圾場管理員！讓這裡恢復自由。」
「不！潔西卡！你不能那麼做！我喜歡這裡的秩序，你又要破壞大家寧靜的生活了嗎？」
「達克，你就在這裡鬼吼鬼叫吧！反正你也沒膽阻止我，跟以前一樣躲在角落裡，等一切過去就好，再見了廢物！」
無視達克的哭嚎，我流出房間回到走廊上。
和達克聊天挺有趣的，但我還是沒想起太多事情，為了聽到更多故事，只能繼續往下走，來到達克對面的房間。
門上掛著佛羅斯的名牌，名字以外的地方貼滿食物宣傳單，我找不到門把或密碼，乍看之下這扇門還真像宣傳用的布告欄，但中間有個送餐口，我還是可以從那個口爬進房間裡。
房間裡瀰漫著惡臭，感覺有某種東西腐敗的酸臭味。
這裡放滿了麵包、肉排和汽水，那些食物都被加工過，麵包上插了鐵釘，感覺就像刺蝟一樣，肉排則是混了泥土和石頭，仔細一看汽水的顏色竟然是濃稠的綠色，比起汽水更像是油漆。
我都搞不清楚這裡是速食店，還是水電工的倉庫。
食物跟豪無相關的東西混在一起，有些還放太久發霉、長蟲了。
我站在門邊不敢走動，就怕踩到那些東西弄髒自己的腳，佛羅斯就在眼前，無視我的存在專心吃東西。
佛羅斯是條巨大的蛇，牠有一半的身體盤在角落裡，那個角落充斥著排泄物跟不明穢物，我想那些穢物可能是被壓爛的壞掉食物。
牠像一台吸塵器一樣吞著食物，就算嘴被割傷也沒停下來，牠的腹部鼓脹變形，感覺牠某天會因為吃太多垃圾炸開。
「別再吃了，和我聊聊吧。」
佛羅斯聽見我的聲音，轉過頭來瞪大雙眼看著我，「噢、嚇我一跳，好久不見了潔西卡，睡了這麼久終於醒啦？」
「我究竟睡了多久，能讓你這麼驚訝？」
「我沒仔細算天數，但可能一年多？你應該去問湯姆，他是你最好的朋友。」
「朋友？哈！牠今天才對我發脾氣，砸了衣櫃！」
「牠脾氣本來就不好，你又特別愛惹別人生氣不是嗎？」佛羅斯打了個嗝，吐出來的氣都是青綠色的，「呼，還好我現在飽了，不然我連你都會吃下去。」
「若你把我吃下去，我會抓爛你的食道、撕破你的胃，然後在屍體上撒泡尿，所以佛羅斯，管好你的嘴。」
「別這樣威脅我，我只是想感受滿足跟快樂，只有吃到撐我才能安心，一時吃撐一時爽，一直吃撐一直爽。」
「你會死的，死的醜陋且毫無意義。」
「但我會很幸福，我比其他住民還要幸福，畢竟我在死前最後一刻非常滿足，而且一直在吃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你們可能到生命的最後，都活得很痛苦、很空虛、甚至懷疑誕生在這世界上是為了什麼。」
「好吧，那你就繼續吃吧，但你先告訴我這個動物園究竟怎麼回事。」
佛羅斯停頓幾秒，隨後說道：「就是一個可以安心生活的地方啊，當初小鎮就是太自由，才會出現亂象，我當鎮長的時候好心發鐵釘麵包給大家吃，結果收到麵包的人都拿麵包丟我，那些人都是沒禮貌的暴民。」
「你才是最沒禮貌的那個吧！是想殺了居民嗎？」
「鐵釘麵包明明很好吃，不懂美食就算了還糟蹋食物，真是太讓蛇心寒了。」
「噢，所以你支持審問者的管理方式？」
「不！起初我很討厭他，因為他禁止我吃鐵釘、泥巴跟油漆飲料，後來小鎮毀滅、動物園興建，審問者跟我談了交易，只要乖乖待在房間裡，要吃什麼都可以，不離開房間他就不會干涉我的飲食。」
「但、你知道自己這樣去活不了多久對吧？」
「我為什麼要活那麼久？嘿！潔西卡，你聽過殘酷問答二選一嗎？」
「喵，你是要問我伴侶跟家人落水，會先去救哪個，這種鬼問題？那我會回答你，讓他們自己處理吧，本貓不會游泳。」
「哈，才不是那麼簡單的問題，我是要問你──活一百年但生活痛苦，跟只能活一年，但這一年都幸福快樂無憂無慮，你會選擇哪個？」
「那當然是活到一百歲啊，痛苦是什麼東西，我會找到痛苦來源然後把它處理掉，來十個殺十個、來一百個殺一百個。」
「真不愧是潔西卡，你若能活一百年，肯定會成為傳說，但不是每個居民都像你這麼厲害，我就是沒辦法面對飢餓，飢餓讓我覺得焦慮不安，所以我必須不斷進食，直到永遠感受不到飢餓為止。」
「這世界明明那麼多好吃的東西，你為什麼還要吃這些垃圾？」我把飛過來的蒼蠅揮開，那蒼蠅大得跟拳頭一樣，嚇死我了喵。
「這些食物能讓我興奮啊，簡單粗暴的東西最好吃了，當然我不太挑食，只要能放入釘子跟石頭、顏料的，我都吃。」
「既然不挑食，你是不是吃過其他居民？小鎮毀滅跟你有關對吧？」
「我承認我曾經吞掉一些居民，不過我沒參與內鬥，畢竟吃飽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消耗體力去做無聊的打鬥，我也不知道你們在打什麼，反正某天出門，就發現小鎮被毀了，居民屍體都沒留的消失，只剩幾個人和審問者。」
「你們怎麼一點都不關心身邊發生的事啊！」我有些懊惱的抱怨著，「要不是我失去記憶，才不會和你在這裡說廢話，佛羅斯！拜託你告訴我有用的資訊，審問者怎麼出現的？內鬥怎麼挑起的？究竟是誰把大部分的居民弄不見，導致小鎮會滅？還有誰讓我睡那麼久，又讓我失去記憶？」
「嘿！潔西卡你冷靜點，不過就是換個地方和外貌生活而已，有必要這麼激動嗎？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追究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只會徒增煩惱，你應該享受當下，就像我享受吃飽的感覺這樣。」
「該死！瑪琪把毀滅小鎮的錯怪在我身上，我當然超級不爽！我要讓大家知道，毀滅小鎮的是那個可惡的審問者，這其中肯定有什麼陰謀，所以我必須找回記憶！我要想起我是誰？做過什麼事情！」
「我事不清楚審問者的來歷，但要我評價你的話，我也只能說你是個冷酷無情、自私自利的人、噢！現在是隻貓，你只會維護自己的權利，其他人的死活完全不管，即使如此小鎮還是需要你。」
「謝謝你說出這麼沒用的答覆。」我相當不屑佛羅斯的回應，感覺牠在藉機偷罵我，「既然我這麼惹人厭，小鎮為何還需要我？喔不、小鎮住了一堆廢物，例如你這個吃貨和達克那個愛哭鬼，還有瑪琪那隻活在幻想裡的猴子，我看就是太多廢物小鎮才毀滅的吧。」
「安斯說我們的存在都有意義。」佛羅斯雙眼轉了一圈，牠看起來也不相信這句話，「不過意義什麼的我才不在乎，畢竟知道又能怎樣，我還是會繼續吃我的美食，你也會繼續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吧。」
「安斯，又是安斯。」我不滿的碎唸著，那個被稱為優秀住戶的背叛者，肯定是審問者派來洗腦居民的壞東西。
「牠住在監控室裡，想見牠的話去敲個門吧！」佛羅斯吐著蛇信，腹部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我又餓了，要留下陪我吃頓飯嗎？」
「哼！」
我掉頭匆匆離去，遠離那噁心骯髒的房間，腐敗的惡臭黏在我身上，現在我就像一個會行走的大便，走過之處皆充斥著臭味。
佛羅斯怎能面不改色的吞下那些東西？
唉，算了！沒必要去理解牠的行為，就像達克說的，住在這裡的居民都不正常，搞不好我是居民中最正常的那個，所以大家心生忌妒，才一直說我壞話。
佛羅斯斜對角的住戶叫做契爾，這戶的門上刻了類似神話的圖騰。
最上方畫著一個人破殼而出，接著他被一群人毆打，第二第三格都是他被各種打的畫面，最後他變回一顆蛋，再次破殼而出時成了一隻烏龜。
大致觀察了幾回，我想這是一失敗者的故事。
難道說大家會變成動物，都是因為我們都是社會上的失敗者嗎？
──「當人太辛苦了，不如當動物吧！我想變成動物，然後住在衣食無憂的動物園裡。」
好像可以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了，這就是一個無能的失敗者為了逃避處境而說出來的話，我大概也失敗過，而且不想面對這個失敗而變成一隻貓。
是這樣嗎？喵。
由於壁畫沒有文字，可以有各種解釋，要用另一種面向說故事的話，也能說小鎮被未知勢力攻擊，居民迫於無奈之下變成了動物。
不論如何，坐這裡想破頭也得不到答案，不如問問契爾壁畫真正的涵義吧。
我原本想敲門，但變成一隻貓後軟綿綿的貓掌根本敲不出聲音，反正前面都直接闖入了，這戶也不必敲門了吧。
直接揮出貓掌，一掌打壞門鎖，推開一點門縫走了進去。
「啊啊啊啊啊啊！」契爾一看到我便大聲尖叫。
他是隻天竺鼠，尖叫時的聲音特別可愛，讓我都想抓破牠喉嚨，那可愛的尖叫如果從缺口洩出來，應該是個有趣的畫面。
這個房間堆滿了各種文件和照片，就像正在策劃某種秘密計畫的基地一樣。
仔細一瞧，契爾的計畫非常無理頭，牠會在報章雜誌上胡亂畫紅圈，然後用各種遷強的理由跟照片串聯，牠要告訴大家世界即將毀滅。
這些報章雜誌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多數都是觀光建議、風景美照、動物習性等等，如果沒有那些恐慌的紅字備註，我還以為牠要出去旅行呢。
紅字不斷重複著「末日降臨」、「始祖即將清醒」等等，還有一些難以理解的逃跑計畫、躲避災難的計畫，但那些計畫都被畫了大叉叉。
「達克好像也說過世界末日這四個字。」我無視契爾的恐懼自顧自地說，「難道小鎮毀滅只是一個前兆嗎？」
「代表死亡的黑貓，你是夜幕的使者，帶來黑暗及混亂，你的尖牙應該咬斷敵人的脖子，你的利爪應該撕裂敵人的身軀，然而你攻擊敵人的同時也摧毀了我們，你是一把雙利刃，是保護我們的鬥士也是殺死我的們兇手！」
「呃……契爾，說點貓咪聽得懂的話好嗎？」
「我是恐懼！是你們的先知，當始祖睜開的瞬間，眾人將迎來生命的終結，繼續當個無知的小動物吧！我們的命運就是如此空虛，如同黑夜戰士只能孤獨，你殺死了敵人也殺死了朋友，你的存在僅僅是為了殺戮，是為了保護我們也是為了帶給我們安息。」
「喔，好吧，是我不對，我不該期待你能給我答案。」我甩著尾巴在房間裡遊蕩，試圖找出有用的資訊。
契爾不斷顫抖，用那巧小的手抓著牆壁角落，牠的嘴不斷碎唸：
「逃不出去的！誰都無法離開這裡！這是最後的試煉，就算煎熬過第一次篩選，也無法避免始祖清醒後造成的崩毀，動物園最終會粉碎，我們會變成一團肉球被始祖吞下，牠將破殼而出成為新的生物，強大而美麗且充滿自信，可是卻會帶著仇恨及悲傷，審問者試圖阻止，但他能力有限，誰都無法避免末日發生。」
「夠了契爾，你就不能閉上嘴嗎？」
契爾突然貼到我身邊，用那烏黑的大眼盯著我，眼睛裡也反射出一個女人的影子，可惜光線不足難以看清女人的長相。
「別吃丸子潔西卡，若你想知道一切就別吃丸子。」
「喵？」我愣住了，沒想到契爾會說出這句話，畢竟我還沒跟牠提到失憶的事情，「契爾，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訴我，還有外面壁畫的故事。」
「不，潔西卡，知道這些完全沒有意義，我們都是為了始祖而存在，始祖就是個輸家！失敗者！不幸之人！被神拋棄、被惡魔擁抱的可憐人，牠集結了我們，建立了小鎮，給予我們職位後陷入沉睡，你我都繼承了牠的意志，我們秉持著始祖的信念而活，但那些可怕的敵人，給我們試煉與篩選，他們不認同小鎮的存在，他們也不希望動物園存在，這裡應該是空的！誰都不能活，就連始祖也不行，這是末日！我的噩夢！動物園的噩夢！趁我還能承受這些恐懼時，你趕快回房間去吧！不想體驗這個絕望就吃下丸子，但你想跟我一樣，就別吃！你就會知道我在害怕什麼。」
「嗯……好吧，我還是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總之審問者是個混蛋，我要去殺了他，既然你是先知，那你知道我未來有可能殺死審問者嗎？」
「不！你不行，之前沒殺死現在也殺不死，你可以殺死任何人甚至動物，但你殺不死現在的審問者，因為你只有和他合作的理由，沒有殺死他的理由，他也許不能阻止末日，但至少能保住某些居民，所以他造了動物園，保護我們這些倖存者，讓我們變成動物，使敵人放下戒心，但敵人不會停止攻擊，所以潔西卡你很重要，你是最強的戰士也是最殘暴、嗜血的野獸，敵人害怕你的存在，為了讓你消失，才會讓你沉睡、失去記憶，讓你在美夢中靜靜迎向死亡。」
「真過份啊，湯姆明明也是個暴力分子。」
「喔，但牠不會殺人，而且牠還保有人性及道德認知，而你就是個帶來死亡的黑貓，敵人認為你不該存在於神聖的淨土，於是企圖將你驅逐，但始祖需要你、依賴著你，就算失去自己也要保住你，這就是你的價值，我也希望你能活到最後，帶著我們的意志，讓敵人知道我們的痛苦！」
我覺得有些頭痛，契爾給的資訊量很大，需要花點時間消化，這些看似無理頭的字句裡，肯定有我需要的訊息。
目前能聽懂的就只有「別吃丸子」，那丸子果然有問題，我相信契爾的話，牠雖然不正常，但感覺沒有說謊，至少比瑪琪真誠許多。
契爾說話太快有些缺氧，牠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最後無力的攤在我腳邊，用盡最後的力氣說道：
「永別了潔西卡，恐懼令我窒息，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雖然你是個無情殺手，但我很感謝你做的一切，你要知道，你沒有錯，沒有任何一位居民應該消失，小鎮之所以為小鎮，是因為我們聚集在一起，即使你不願意承認，但你其實很喜歡大家對吧！喜歡到將我們殺死，因為只有死亡才能脫離痛苦，可是你要知道，一旦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死者將會失去一切，這也是你攻擊的理由，因為敵人沒資格擁有這麼多，既然他們剝奪了我們的生活，就該付出代價。」
雖然不懂契爾的話，但我突然有點鼻酸，胸口有某種躁動膨脹著，這隻可愛的天竺鼠，是目前第一個認同我的住戶。
也許我忘記了過去，忘記了與牠相處的回憶，但契爾的這些話觸動了我內心，我認為自己揹負著重大使命，不過目標太過模糊，一時間我也不知所措。
契爾閉上眼睡著了，我拿張紙蓋在牠身上，小心翼翼地離開房間。
廢叭：
這是參加蕉園比賽的文章，但後來寫崩XD
我只是覺得自己真的不適合為了寫而寫w每次想要配合比賽結果都會崩壞
不過作為一個挑戰很有趣，下一屆的科幻戰爭我也有投稿
只是......不意外的也很崩壞wwwww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