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兩天後‧四更>
又悶又濕的朝霧有如女兒家沉重的心情一般，滿滿地散佈在整個城裡，相隔幾尺外的景物也看不清。戚府所在的城鎮有著向來少風少雨的好天候，由濃密又不被吹散的濃霧推斷，這一天可以預見又是個清朗的好天氣。距離日出還有一段時間，正是一天當中最黑暗的時刻。一道背負巨斧，腰佩大刀的魁梧健壯身影以不相稱的身法輕悄悄地從戚府防備較弱的北面圍牆一躍而上，再一個轉身就進入府內。
這道身影不消說，正是上回拯救秦紳的石姓男子：「多虧有喜鵲姑娘通風報信，不然光是要進戚府就不知道要多花上多少氣力。」
「接下來，應該要往偏左前方走，戚小姐的閨房就在那邊….」正要望預定的目標走去，石姓男子發現自己遇上了麻煩。適才完成任務交接收隊的「衝宵神犬」荀二郎經過北面圍牆附近，身為輕功高手的他感覺到有陌生高手正在施展輕身功夫進犯。盡忠職守的他連忙飛身趕去，並且拔出腰際的彎刀防身，在他身旁的莊客也紛紛跟進。
一時間，原本平靜的北面圍牆登時湧滿了火光以及喧騰的人聲。眼見形跡敗露，石姓男子依然不慌不忙，將隨身攜帶的寬口大刀退出皮鞘，正面迎擊率先逼近的荀二郎。雖然有著精妙的刀法，但是腿法才是荀二郎的強項。他見石姓男子刀法剛猛凌厲，決定不正面硬拼，而是以彎刀作為幌子，再從下三路趁虛而入。
然而，他打錯了如意算盤，石姓男子不但刀法凌厲，膂力更是過人，加上堅厚銳利的黝黑寬口大刀，荀二郎不但抵擋不住，連彎刀都被一擊震開。值此兵凶戰危之際，失去兵器無異招致死亡，荀二郎不顧被震得破裂流血的虎口，起腳便是快疾無匹的踢腿，腿腿都望石姓青年防備較弱的左側招呼，不過數個呼吸間，已傳出百來記響亮的撞擊聲。
「好腿法！這攻防合一的出招確實不俗，戚府的武師果然不可小覷......」石姓男子曲起粗壯的左臂膀硬挨了幾記踢腿後，很快地就窺出了荀二郎的弱點：「可惜蓄勁未足，踢在我的護身氣勁上有如蚊子叮一般，挨再多記也不礙事！」
荀二郎未能及時判斷出對手虛實，反而欣然自得第一著得手，正待再度出擊，一股猛烈熾熱的拳勁已迫近眉睫。事起倉促，荀二郎畢竟不是省油的燈，當下易攻為守，在毫髮之隙間堪堪避過。落空的拳勁直擊身後草地，在眾莊客面前畫出一道十餘丈長，二尺來寬，深半尺餘的長條淺坑，邊緣上兀自有熊熊的火焰燃燒著。
目睹這威猛一擊，包含荀二郎在內的武師們被震懾了好半晌，才一一回神，有些莊客醒轉過來後，不住地失聲狂喊：「火...火麟龍......他是火麟龍啊～～」
「火麟龍來了！？」另邊廂，憶如聽到此起彼落的高喊，知道她等待的對象出現，可是，礙於還不是出場時機，只能先按捺住心中好奇，靜心等待。
石姓男子聽到眾人高喊火麟龍，卻未見什麼神色有異，因為陸續有戚府的武師衝上來圍攻，稍一不慎隨時有可能落敗被擒。只見他寬口大刀舞起，形成一陣陣黑色的刀浪，意不在傷人性命，強大的勁風依舊讓首當其衝者撲面生痛，甚有被震得飛退以致骨折或筋脈受損的。
在荀二郎等一干武師被石姓男子打退後，他又聽得腦後陣陣勁風傳來，連忙舉刀硬擋，將十多枚暗器打落在地，原來是「喪魂鏢」郭清的偷襲。「暗器伎倆不過爾爾，也好出來現醜？」石姓男子才以為自己化解了郭清的暗器，突然驚覺右臂一陣微微的刺痛傳來：「什麼時候...？你們漢人淨會使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
不知何時，石姓男子竟然中了郭清新練的「蚊鬚針」。由石姓男子所言，以及戚家莊客手上火把所映照出身上的衣著樣式，眾人這才注意到，石姓男子穿戴的頭巾和服裝不類漢人，頗似苗民。
「哈哈哈哈...！你當我郭大的暗器真如此差勁？」郭清猛然從魚池後方的假山出現，一出手又是不計其數的暗器：「先前只是讓你分心，第二波才是吾人的殺招啊！」
石姓青年一面狼狽地以逐漸麻痺的右手揮刀擋格暗器，郭清的聲音一直傳來：「蚊鬚針上抹有麻藥，不多時，爾當要乖乖束手就擒啦！」
石姓青年聞言心想：「大意了！戚府高手的修為遠出乎預期，看來不能再保留功力了......」
只聽得一陣悶響，不但郭清所有的暗器皆被石姓男子震開，還全數被燒至通紅軟化。未及細想，郭清以及眾莊客身上的衣服已經開始著火燃燒，周圍物事也因為焚燒冒出陣陣烏黑濃煙，這時郭清連忙跳入魚池中藉池水滅火，一旁不及閃躲的莊客則被灼痛得叫苦不迭。
石姓男子豁盡全力的一擊不但解除眼前的危機，甚至還在運勁同時逼出了刺入右上臂的蚊鬚針及時解除麻痺。眼見這班武師已無力還擊，石姓男子振步往目標前進。然而，考驗尚未結束，才離開北面地界，又在戚府大廳前遇上了另一名高手。
「操你娘的火麟龍，過得了本大爺的『五嶽斷魂錘』就儘管上吧！」只見「鬼懼神號」常重標一面高喊，一面提氣掄起傢伙直撲上來。其實他相當懼怕火麟龍，高喊只是為了掩飾心中的恐懼。勁道重逾千鈞的黃燦燦大銅錘有如巨浪撲天蓋地而來。
石姓男子年輕氣盛，縱然麻針藥效未退，依然不暫避其鋒，心裡尋思：「你這老粗，要來較量力氣嗎？誰怕誰！」同一時刻，雙掌鼓起氣勁，在黑夜中散發奪目的火紅光芒，只見雙臂一舒矯健如猿，電光石火間正面用雙掌接下了常重標的銅錘並且牢牢扣住，手勢一轉，卸除了「五嶽斷魂錘」大半力道後，形成兩人正面較量力氣的局面。
「這就是傳說中火麟龍的力量嗎？還真是他娘的大，傢伙都快脫手了......」緊握錘柄的雙臂逐漸酸麻得失去知覺，內心又胡思亂想，常重標臉上更見恐懼之色：「看他一副只是跟我玩玩的樣子，如果動真格的，老子會死得有多慘？」
或許石姓男子論力量較常重標為大，但兩者不至於相差太遠，被恐懼掩埋的常重標力量大打折扣，兩人的差距越來越大。石姓男子見狀心中暗笑：「不只老粗，還是笨蛋一個，真害怕還上前來捉打啥？」於是他將火勁灌入銅槌，不多時便將銅槌燒得白煙四起，幾近通紅，常重標吃不了燙當下棄錘。這時，石姓男子夾帶著猛烈火勁的猛拳直朝他眼前而來：「死吧！江湖上留你這廢物也多餘。」
眼見死亡的陰影襲來，常重標臉色鐵青，不過他到底還是好漢，即使再害怕也絕不跪地求饒，只是喟然閉目等死。過了好一會兒，非但感覺不到半點疼痛，甚至石姓男子揮拳時灼臉熱氣也消失無踪。
「天啊！難道老子已經死了嗎？」常重標睜開雙眼端詳著四周的景物：「怎麼這陰曹地府長得那麼像老爺家大廳？」少頃，待其它武師趕到後，常重標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羞憤交佳：「媽的火麟龍，有膽就當場殺了我。要殺不殺的簡直欺人太甚！」原來，石姓男子早就趁常重標嚇得緊閉眼睛的當下離開了大廳。
又經過幾番大小不等的惡鬥，石姓男子終於抵達戚憶儂房門。其時已將近五更，陽光緩慢地從廳堂樹石間的縫隙裡透射而出，位於較裡面的幾間廂房還是相當陰暗。一到門口，石姓男子立即敲門：「小姐在裡面嗎？在下是妳日前在萬通寺見過的石某，喜鵲姑娘應該通知妳了吧？」
石姓男子話才剛說完，屋裡傳來相當嬌柔的女聲：「是石大哥嗎？秦公子近些日子以來可好？」
「他...他非常地好......」石姓男子聞言神色有異，只是先不發作。
「真的嗎？那太好了，可以麻煩石大哥幫忙開門嗎？爹爹把門鎖上了......」
「當然好......」離奇的是，面對這尋常木門，石姓男子卻運起渾厚的拳勁，將它粗魯地轟得支離破碎，著實違背常理。漫天的木屑紙片尚未落地，石姓男子對著裡面的女子大喊：「妳是誰？妳絕對不是戚小姐。」
「怪了！我模仿小姐的語調就算不像也有個七八分，你不過得見小姐一次，怎麼分辨得出來？」門內的女子訝異道，不用說她正是憶如，真正的戚憶儂早已不在此處。
這不能算憶如出賣戚憶儂，因為她認為若是真打起來，對於不會武功的戚家人而言會是可怕的浩劫。所以早在昨天便要戚員外先帶著家人到別館暫避幾天，至於秦紳的約定憶如就先不管了，畢竟安全為上。
在一片黑暗中只聽得石姓男子笑道：「在下聽秦兄弟說過，戚家來自番禺，雖已久居此地，說話的語尾還是免不了偏重的咽喉音......」
「至於姑娘，妳雖然模仿得相當好，在語尾卻露出了敗筆。『嗎』字帶有『麼』聲的鼻音，這是江南一帶的腔調，所以才察覺戚小姐被掉包了。」
沒想到因為腔調被看出破綻，憶如懊惱之餘，也惋惜若計策奏效，不但可以輕易地擒下來者避免干戈，自己還可以少花點力氣。「看來還是得要動手了......」憶如手執精鋼寶劍，同時運起內勁：「火麟龍，今天一定要把你抓到官府治罪！」
石姓男子愣了愣：「火麟龍...你們怎麼都說我是火麟龍？在下和那江洋大盜又不相干。」
「休得狡辯」憶如回應道：「你會『火龍掌』這事總假不了？傳說中火麟龍的武功出自『火龍掌』一路，『火龍掌』係出南紹石家，你又姓石，怎麼可能和火麟龍沒相干？」
憶如兒時常常到負責保護她的石將軍府上找玩伴石震嶽，有幾次碰巧見到石將軍在修練火龍掌，印象相當深刻。當戚憶儂提到疑為火麟龍的男子姓石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南紹石家。
聽到憶如一語道破自己的武功招數，石姓男子心頭一驚：「『火龍掌』確實是家傳神功，而且從不傳予外姓。不過石家人極少涉足中原，火麟龍不可能出自我們石家！」說到這裡，石姓男子轉念又想：「不管今天發生什麼誤會，不快點帶出戚小姐總是對不住秦兄弟。」
於是石姓男子不再理會憶如，轉身要走。憶如見疑點尚未釐清，怎可能放他離去？手中寶劍一指，一道劍氣直插石姓男子即將踏上的石板：「話沒說清楚，休想走！」
「姑娘好不講理！」石姓男子有點惱火憶如阻擋，回身斥道：「你們漢人不是常說：『君子有成人之美。』在下今天不過是要撮合一對良緣美眷，妳卻跟著戚員外一道阻撓，秦兄弟人窮志不短，豈是汝等可以小覷的？」對於石姓男子而言，由於故鄉黑苗風氣開放，不經父母媒妁即可成婚，甚至還有「搶親」的習俗，所以在觀念上很難苟同中原地區婚事得由父母親決定的民風。
雖然憶如也明白戚員外誤會了秦紳，看起來石姓男子應該也不是火麟龍，終究是對方先挑起爭端，身為駐院武師，憶如有義務弭平亂源，制伏了來人再分說不遲。於是她回道：「不講理的應該是你吧！只懂得靠拳頭擺平一切，像閣下這樣的作法，就算秦公子人再好也壞了給戚老爺的印象。」
說罷，憶如再一道劍氣阻止石姓男子離去。石姓男子武功雖高，思路卻不大靈光，被憶如痛斥一頓後一時語塞，直到劍氣逼近才反應過來，及時以左掌運氣火龍真氣擋格。「看來今天這場架是打定了.......」石姓男子發功抵御劍氣的左掌不住地顫動，不禁為憶如驚人的內力所折服，同時燃起了黑苗族人好戰的本性。
「你得先接得下我的劍法，才有資格跟我打！』憶如躍上半空中，身體一轉，無數銳利的劍氣有如一陣陣波濤般直取石姓男子。
看到憶如的劍法，石姓男子一驚：「蜀山仙劍派的『萬劍訣』！仙劍派不是一向不收女弟子的嗎？莫非......」然而眼下戰況凶險，不容多想，於是他運起更高一層的火龍掌硬生生地擋下了全部的劍氣。只是「萬劍訣」招式兇猛，即使憶如留了手仍然將石姓男子震退五六丈之遠。
這時，一道晨曦照耀在石姓男子的臉龐上，憶如這才看清，原來他不過是十六七歲的青年而已。只是因為身材高大，臂圓膀粗，在黑暗中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上好幾歲。不過更重要的是，石姓男子的相貌是那麼地熟悉，即使相隔了八年多，憶如依然忘不了那張臉龐，看得她整個人都怔住了。
至於石姓男子擋下「萬劍訣」後心中再無疑慮，快步走到憶如跟前單膝跪下歉然行禮：「公主，請原諒屬下無禮！」
「震嶽哥哥......真的是你？」久別重逢的喜悅化為淚水汨汨而出，濕潤了憶如的雙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