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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第一卷 小恆山 5. 溫馨晚膳時光

霜松茶 | 2023-02-23 15:40:52 | 巴幣 124 | 人氣 149

完結第一卷·小恆山
資料夾簡介
莫羽發現了──這是座適合獸控生活的山。

  接觸得越多,寒易天越覺得宸翰宗詭異。
 
  明明是恆山派的宗門,但從沒見過梓柷以外的客人。蓋滿空建築,不能踏出結界,補什麼都是自己下山,除了他們外一個人也沒有。
 
  在發現鄰居是神獸之後,一切都變得不難理解,奇怪的反而是宸翰宗的存在。
 
  為什麼放棄和同族同住,選在神獸的居地建立宗門?極度排外又高傲強大的古老血脈,又怎麼允許外來的魔族混居其中?
 
  莫宇帆說過,小恆山奉獻量宸翰宗最高,而宸翰宗只有師父一人。難道是繳魔力租屋的概念?地主是因為當房東,才被叫做地主?
 
  莫宇帆的腳步慢了下來,視線掃過白玉階梯,發動天地創造補了一個缺口,才開口回答:
 
  「我遇到一隻將死的畢方,託我將她的屍身送回小恆山。當時我無處可去,在東市和北地之間流浪。她對我說:『無家可歸的人多了去了,我讓你看看一整群無家可歸的人湊在一起是什麼樣子。等你看到由量變引起的質變,你就會覺得沒辦法回家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我被她說動了,一不小心就看了十六年。」
 
  「能說動師父您接下素不相識的對象的委託,口才肯定是極好的。」
 
  「不送不行啊,屍體差點就引發森林大火,當時再晚一點,附近的市集就要燒起來了。羅蔓正在市集上擺攤⋯⋯」
 
  寒易天眨了眨眼睛。
 
  為什麼殞落後屍體能引發森林大火?而且最後的那句是怎麼回事,意思是羅蔓卿沒有在擺攤您就不管了嗎?說清楚啊師父話不要連在一起。
 
  莫宇帆無意再提那隻畢方。兩人一步步回到內山門,莫宇帆抬頭看向門頂,對高聳的玉石示意:
 
  「這裡原本是無人之領,至高的峰頂是畢方的巢穴。地主好意收留,我也想找個地方靜靜地蓋房子,便順勢留了下來。」
 
  莫宇帆摸上白玉門柱,抽出一小段符文修改,但因為心不在焉頻頻出錯,乾脆將整段符文抹去。
 
  「房子蓋完了,閒來無事,便到處探索遺跡。找到的東西多了,不知不覺裝滿了書閣,上面便決定讓宸翰宗問世。收徒也是,長老怕我哪天就不幹了,催著要我找個替代品。梓柷舉薦了幾人,我隨便點了你的名字。其餘的⋯⋯」
 
  莫宇帆垂下眼眸,話就停在這裡。
 
  「替代品」三個字令寒易天受寵若驚。
 
  他早已接受自己工具人的身分,有利用價值總比連價值都沒有來得好。明白他的缺陷,莫宇帆卻還是照樣栽培,不僅沒有再收徒,還真有把宸翰宗交給他接管的氣勢。
 
  他其實不懂師父在想什麼,私心也不想懂,先裝聾作啞地過好日子再說。
 
  「師父,宸翰宗上面是誰?我們平時聽誰的管轄?」
 
  「恆山主峰,長老會。原本小玉峰是單獨的分支,與長老會比齊,但是小玉峰已經不再理事,所以我現在隸屬主峰長老會之下。」
 
  繼承人死了,小玉峰直接就地解散。
 
  莫宇帆的眼神逐漸空洞,穿過某個遙遠的點看向虛空。
 
  寒易天偷窺師父的表情,小聲問道:「那您在這裡住得開心嗎?」
 
  「不知道。」
 
  莫宇帆認真地想了一陣,點頭肯定:
 
  「但是至少,住這裡不需要寒暄。挺好的。」
 
  「您真的很討厭寒暄耶。」
 
  宗主不與置評地哼了一聲,甩袖踏入山門。寒易天摀住嘴巴,呵呵笑著,小跑兩步跟上。
 
  「接下來去哪裡?」
 
  「我去一趟奉獻池,你先回吧,該作什麼做什麼。」
 
  「師父,現在去奉獻沒問題嗎?!您不是說過幾天就要修補護山結界了嗎?」
 
  年底的時候,小恆山居民有兩大要事:一是向聖地奉獻魔力,二是參與小恆山守護結界的維護。
 
  包圍住整座小恆山,防禦外來威脅的大型結界,每年開春、正夏和年底各加固一次,由地主主導,請各領派出菁英輔助。為避免大家擠在一起,地主通常會輪流召喚。
 
  至於奉獻,考慮到種族之間的差異,似乎沒有明確的規範。或許各領有固定的指標,但是莫宇帆沒有跟他說過。唯獨一點,寒易天知道的,他家師父是個奉獻狂魔。
 
  奉獻量全小恆山居首,並非只是一句形容,背後的涵義比他想像得要深。
 
  進入臘月,莫宇帆的工作量大得可怕,難怪年關前都通宵熬夜。以前寒易天覺得師父遙不可及,直到進階,對魔力有了更深的理解,才感到不對勁。
 
  莫宇帆的魔力總量是個謎,奉獻完常常在路上倒地,因魔力告罄動彈不得,過一會兒又沒事似地爬起。
 
  前一天莫宇帆奉獻回來,輕鬆地將他暴打一頓,一巴掌消掉白玉牆的巫文,然後陪他去書閣寫功課。鋪紙的時候,他看見師父蹲到地上,「虛弱地」單手舉起八層高書櫃,另一手撿起墊櫃角的手札,維持同樣的姿勢讀了半個時辰。
 
  他愚蠢地問:「為什麼要那樣讀手札?」
 
  師父回他:「不扶會倒。」
 
  讀完之後,莫宇帆把手札放回原位,依樣墊上書櫃,復原的角度分毫不差。
 
  「手不要停,快寫,還有八張,寫完去公共地界練功。」
 
  ⋯⋯這還是昨天才發生過的事。睡了兩個時辰,今天一早和碧邏宮主會合,一路巡視修理,現在又要奉獻。
 
  到底哪來這麼多魔力?
 
  況且他家師父根本沒有出山,不就是把小恆山的魔力吸進來又吐出去而已嗎?雖然不知道神獸如何,但他們是魔族,仰賴魔力為食,不管奉獻多少出去,很快就會又再吸進體內。這樣的循環有什麼意義?
 
  難道沉星歸元池是個聚寶盆,放魔力進去會越生越多?
 
  「師父,為什麼您有那麼多魔力可以奉獻?」
 
  「照地主的說法,魔族們除了魔力迴路,體內有許多細微的空竅,能儲存凝聚的魔力。有的人潛在儲存量很小,有的人大到深不可測。據說我屬於後者,但深處的魔力要等到迴路淨空,才會緩慢釋放,所以地主讓我積極奉獻。」
 
  莫宇帆頓了一下,又補充:「魔力的波長有相差加成。與山林契合度高的魔力在奉獻過程中,能收獲比預期更高的額外效益。據地主說,我也屬於此類。只不過……」
 
  ──只不過,金龍的話並不全部可信。
 
  他皺起眉毛,含蓄地總結:「我持保留態度。」
 
  寒易天欲言又止。
 
  每個字拆開來都聽得懂,但合在一起完全聽不懂。
 
  他覺得師父有嚴重的癮頭。自從進入臘月,每日固定奉獻一次,晚上再頂著渙散的眼神回來,有的時後深夜還會加場,彷彿掏空自己會較好入眠。
 
  思索良久,他不確定地問:「那樣不就是無中生有?」
 
  「所以我持保留態度。無中生有的方法,確實存在,有的魔族能夠透過進食產生極其微量的魔力,恆山孤兒中有不少人辦得到。」
 
  長老會甚至會每年開進食宴會,紀念大家靠這個能力熬過了黎明前的黑暗,千山以前很愛去湊熱鬧。
 
  「那您是嗎?」
 
  「似乎不是。」
 
  「……那您還說。」
 
  疑惑沒有得到解答,兩人在官道岔路口分別。小魔族輕聲勸戒師父奉獻要適度,被莫宇帆不耐地甩了個臉色,往目的地去了。
 
  小寒舍大廳半個人也沒有。寒易天朝樓上喊了兩聲,沒得到回應,便先回房間脫掉束袖,對手臂猛搓。
 
  長了鱗片的地方癢得不得了,忍耐了一整天,終於得到釋放,小魔族舒服得小聲呻吟。
 
  癢感充分地抒解之後,他換上外衣,將廚房的器具搬到浴室洗刷。
 
  小寒舍足以容納十幾人生活,以他有限的精力,想徹底打掃是浩大的工程。他決定提前開始掃除,分成幾天處理,這樣等莫宇帆回恆山過年,宸翰宗就只剩他和師姐。
 
  沒有課業,也沒有庶務,更沒有師父攪局,他可以霸佔師姐一整個假期!
 
  雖然會有隻煩人的小妖精,但是沒關係,這一點小事他可以忍。要是師父能把小妖精帶回去過年,那就更完美了,可惜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埋頭忙碌,一時間刷洗聲不絕於耳。投入的作業讓他忘卻煩惱,直到滿地器具閃閃發亮。他拭去汗水,滿足地呼出一大口氣,突然聽見門扇開關的聲音。
 
  「天兒──」
 
  熟悉的喊聲經過背後,飄向大廳。寒易天後仰著探出浴室,正好見到莫羽的背影,邊往樓梯間走邊喊:
 
  「天兒你在哪裡?」
 
  「這裡!師姐!」
 
  寒易天擦著手往外趕去,還沒來得及解開攀膊,便和轉回來的莫羽打了照面。
 
  他一眼就看見莫羽劃滿刮痕、腫得跟蘿蔔乾一樣粗的手指,驚叫起來:「師姐!您的手是怎麼回事!」
 
  「凍傷了。」
 
  莫羽可憐兮兮地舉起十指,正準備向師弟賣慘,冷不防被橫伸過來的手抓住。
 
  「怎麼弄的?」
 
  宗主大人出現在她的身後,面色陰沉,大有誰欺負她就打死誰的氣勢。
 
  鉗著她手腕的力道有點大,莫羽頓時萎了氣焰,沒什麼底氣地說:「玩⋯⋯玩雪⋯⋯」
 
  糟了,本來想私底下找師弟解決,沒想到莫宇帆會突然出現!
 
  被抓了個現行,讓她心虛不已。要是跟熊羆居民打架被知道了,會不會引發新一波外交問題?不行不行,這件事一定要向其他人保密。個人的恩怨就該個人解決!她才不是一遇到事情就哭著回家找幫手的屁孩。
 
  只好背鍋了,雖然嚴格來說也不是說謊,堆冰屋和打雪仗確實是玩雪。
 
  不知道麒麟小兄弟歸家後會不會找大人告狀。都傷成那樣了,兩領該不會打起來吧?會的話拜託別把她牽連進去!
 
  「師姐!您神經也太粗了!是要玩多久才能玩成這個樣子?!」
 
  寒易天氣得聲音都高了八度,腳步粗重地跑上樓去。莫宇帆牽著她緊隨其後。臉盆和藥品被搬到小客廳,兩魔族壓著刮破的手掌泡溫水上藥。
 
  十指又癢又痛,麻麻刺刺的。莫羽扭動著想哼唧出聲,無奈師父和師弟的眼神實在太嚴肅了,只好使勁憋著。
 
  她從小茶几底下伸腳,偷夾住莫宇帆的衣襬,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
 
  「別生氣嘛。」她撒嬌地說:「我知道錯了。」
 
  得趕緊把這小孩兒哄好,不然她就要倒大霉了!
 
  莫宇帆板起臉,無情地宣布:「禁足三天。」
 
  「不要嘛!我不玩雪了,我保證,下次不這樣啦。好師父您別禁足我嘛,禁足一天我都受不了。」
 
  「妳可以試著學。我看從今天開始就很好。」
 
  莫羽不樂意地嘟嘴:「我都病成這樣了,每天被迫當半個廢人很可憐的,你還不讓我出去玩,不找點事做我怎麼活啊?」
 
  「都病成這樣了,妳還不知道好好休息?」
 
  「嘿。」莫羽憋了又憋,還是管不住脾氣,蹦出一句:「這病又不是休息就能好。」
 
  「阿羽!」
 
  柔軟的衣角從莫羽腳趾尖滑落。莫宇帆一掌拍在桌上,臉色鐵青得可怕。
 
  桌上的東西被震得彈起,寒易天下意識跟著一抖,不小心多挖了點藥膏。碧綠的黏糊掛在指尖,晶瑩剔透,差點就流到桌上。
 
  清涼的藥草味散逸在空中。
 
  莫羽低頭賭氣,任師弟抓著手塗塗抹抹。她不好意思,又拉不下臉道歉,見莫宇帆沒有要鬆口的意思,只好用腳尖踢他的小腿,隱晦地示弱。
 
  不踢還好,這一踢正中小腿脛骨。魔族的小腿有夠堅硬,她不幸磕到自己的小趾,差一點痛得噴出眼淚。
 
  忍著手指和腳趾的雙重疼痛,莫羽用腳背軟軟地蹭了幾下,夾住師父的衣襬輕扯。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都弄成這樣,是故意的還得了?」
 
  「好嘛,我錯了,我下次一定注意。你不要生氣啦。」
 
  莫宇帆沉默不語,但還是隨著她的動作,逐漸放柔臉色。
 
  她順著宗主大人哄了半天,好不容易說服他取消禁足令,期間還被迫答應了戴手套、系斗篷、外出時帽兜不可以脫掉等不平等條約,之後才放回房間,把千林抱到大廳,等待寒易天端出晚膳。
 
  四個人在餐桌上兩兩相坐。寒易天和千林坐在一側,莫宇帆和莫羽坐在另一側。
 
  莫宇帆將莫羽的晚膳護在身前,不讓她插手,親自夾起來往莫羽的嘴裡送。
 
  「那個,宗主大人,我手還沒斷。」
 
  莫羽委婉地表達抗議。
 
  她的手被師弟包得跟土窯雞一樣厚,拿調羹根本沒有感覺。但是莫宇帆只是正經地點頭,抓準她再度開口的時機,一筷子塞進她嘴裡,並且把菜餚往自己拽了幾寸。
 
  在第三次開口被塞滿食物,意識到莫宇帆不打算聽她的抗議之後,莫羽放棄正常說話,嚼著滿口食物,含糊不清地說:
 
  「你可以讓千林餵我啊。」
 
  「千林也要用膳,很忙。」
 
  莫宇帆面不改色,一點也不在意她碎成渣渣的餐桌禮儀,舀起一勺湯湊到她唇邊。
 
  對面的寒易天覺得自己快瞎了。
 
  他極力忍耐,卻仍然止不住臉頰的抽搐,不翻白眼已經是他的極限。因擔心眼珠會向上逃逸,他校正般地往右下側瞅,忽然間發現丁香色的眼眸也望了過來。
 
  兩人默默地對看。
 
  湧現的默契如山石崩塌,洪水決堤,天雷勾動地火也不過如此。寒易天拉過千林的杯碗,拿起餐盤中翠綠的蔬葉,細心撕成小段,柔聲哄道:
 
  「來,千林乖,啊──」
 
  千林配合地張開嘴巴,仰首閉眼,等著寒易天餵進她的櫻桃小口。
 
  她咔嚓咔嚓快樂地咀嚼,露出滿足的笑容。寒易天趁機端起杯子,待她嚥下食物,立刻遞到唇邊,貼心地餵了一口。末了,他尤嫌不足,更拾起餐巾為她擦拭嘴角。
 
  千林眉眼彎彎,端起寒易天的茶杯,學著對方的樣子舉到唇邊,餵他喝了一口清水。
 
  莫羽驚得咀嚼都忘了。
 
  ⋯⋯這一桌子人是怎麼回事?
 
  這情形肯定有哪裡不對勁。雖然她跟師弟私底下也會餵來餵去,但當著師父的面絕對做不出這種事。師弟和千林今天是怎麼了?
 
  不,等等,但是換成她跟千林,當著魔族們也毫無負擔。憑什麼換成了天兒和千林就不行?
 
  不不,但莫宇帆餵她吃飯是因為她兩手受傷。千林好手好腳的,突然間餵了起來,怎麼看怎麼奇怪。
 
  不不不,但她的手其實也根本沒有傷那麼重,要自己吃晚膳沒有問題。照這麼說,現在這餐桌上最奇怪的,豈不是先開始的她和莫大宗主──
 
  「阿羽。」
 
  莫宇帆溫柔地微笑,莫羽頓時有種不妙的預感。果然下一刻宗主大人夾起玉延,學著寒易天的口氣,輕聲哄道:
 
  「啊──」
 
  對面的繼承人不甘示弱,撿起橘瓣,細心地剝掉絲絲橘絡。看著小妖精一口咬下,寒易天露出軟萌的笑容,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
 
  「如何?好吃嗎?」
 
  你們⋯⋯究竟在比賽什麼?!
 
  隱形的硝煙味瀰漫在餐桌兩側,莫羽頭疼地抽了抽嘴角。
 
  不行,身為長徒,她得對眼下的局面做點什麼。不能放任這麼幼稚的較勁繼續!
 
  丟直球莫小朋友一定聽不進去。不如,從側面切入,告訴他被人餵不如自己用舒心,讓他知難而退。
 
  她踢了一下桌腳,理直氣壯地問:「千林有果汁喝,為什麼我沒有?」
 
  莫宇帆殷勤地放下筷子,為她倒了一杯果汁,遞到唇邊小心地傾斜:
 
  「是我疏忽了。來,慢慢喝,不要嗆著。喝完了還有。」
 
  ──有點爽,怎麼回事?
 
  莫羽被美味的果汁引走注意,將調解拋到腦後,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來。
 
  她就著杯子灌下一大口果汁,發出「噗哈」一聲,師徒倆齊朝對面看去。千林歪頭回望,握起小拳頭,朝寒易天露出「加油」的表情。
 
  晚間在莫名其妙的餵食比拼中悄悄過去了。
 
  或許是晚餐吃得太飽,或許是久違的太過興奮。躺上床後,渾身像燃燒殆盡一樣,所有的力氣都離莫羽而去。
 
  外頭的風雪吵得她頭疼,她想睜開眼睛,卻連指尖都動彈不得;而即使陷入深深的睡眠,沉重的疲累仍浸透全身。她像位荒漠的旅人,被無邊的暗夜淹沒,只知埋頭前行,深一腳、淺一腳,迷糊地跟緊前方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一成不變的夜幕之中,終於出現點點燈火。
 
  昏沉與疲憊一掃而空,她雀躍歡呼,領路的背影立即扭頭,帽緣下投來陰鬱的視線。
 
  她瞬間閉上嘴巴。
 
  「老子不是來玩的,聽見沒有?」
 
  那人摘下兜帽,漆黑的斗篷撩向一旁,用絲帶繫起,光暈下露出右臂的黃色識別章。她捏住唇角,做了個拉拉鍊的手勢,立正行禮。
 
  她們走向鄉鎮邊際的雙層斜頂建築,將老舊的木門推開一條縫。打頭的那個人側著身子,往內瞥了一眼,動作盡可能微小。
 
  嘈雜的喧囂聲從門後洩了出來。即使是悶熱得呼吸都略嫌黏膩的夜晚,赤裸膀臂的男人們依舊忘我地舉杯。小小的空間充斥低劣酒水和汗水的騷臭,昏暗的燈光混成一團,模糊了被酒精麻痺的五感。
 
  那人隱在陰影中觀察了一陣,才推開後門,低調地入場,隨手拽來一張椅子,將她安放在不起眼的角落,簡潔下令:
 
  「等著。」
 
  她搖晃短肥的小腿,從斗篷兜帽下打量規模不大的鄉村酒館。
 
  看了一會兒,只有粗糙的臭男人以及低俗得毫無藝術可言的黃色笑話,她不禁大感失望,將視線重新落回那個人身上,追隨他一路走向吧台。
 
  邁動的腳步無聲而優雅,每個跨度都一模一樣,柔軟的髮絲隨起伏晃動,撫過消瘦的肩頭。罕見的髮色是悠遠的海藍,像夜間從竹林眺望出去的星空,幽深得發亮。旅者的身形矮小瘦弱,一混入高壯的臭男人中,活像是誤闖巨人森林的幼童。然而,從內斂的步伐和銳利的眼神,想必沒有人會將之誤認成真的孩童。
 
  越來越多人注意到他的到來,酒館間安靜了一瞬,視線從四方不約而同地落在那人身上,赤裸地掃過他戴在右手的黃色臂章。
 
  還未站定,吧台後的人就露出鄙夷的表情,像是打發乞丐一樣揮手驅趕。
 
  看見吧檯服務員的動作,室內緊繃的弦鬆了開來,酒客們恢復喧囂,吆喝著碰杯對飲,只是環伺的敵意隨時都提醒著她方才的靜默並不是錯覺。
 
  身處中心的旅者表情未變,彷彿家常便飯,往吧台遞出一枚徽章,低聲問了些什麼。
 
  接待的服務員翻了翻徽章,看到圖樣後勉強回覆幾句,之後不耐搖頭,惡劣的臉色飽含不屑,往門口一揚下巴,不難看出是要他趕緊滾蛋。
 
  服務員作勢將徽章遞回,舉在空中等那人去接,卻在未交錯的時候提早鬆開,惡意地抖了一下。
 
  小巧的金屬象徵彈下吧台,在地上滾了兩圈,躺進隔壁的桌子底下。
 
  矮小的旅者冷漠垂眼,單膝跪下,伸手欲撿。指尖即將搆到的時候,手背被一隻帶泥的皮革靴子踩住。桌邊喝酒的壯漢誇張地高聳鼻尖,在空氣中嗅了嗅。
 
  「奇怪,怎麼這麼臭?老皮你尿褲子了嗎?」
 
  「拿開。」
 
  旅者陰鬱地開口,嗓音帶著與身形不符的暗啞。
 
  那壯漢四處張望了一下,慢慢地低頭,露出驚訝的表情,像是現在才看到地板上的人。他抬起蒲扇般的厚掌搧了搧鼻前,陰陽怪氣地嫌棄:
 
  「陰溝裡的臭老鼠不待在骯髒的下水道裡面啃泥,穿得人模人樣,還晃上大街來了,鄉鎮的衛生已經這麼糟了嗎?」
 
  共飲的人們發出噓聲,不斷地拍桌鬧鬨。
 
  「誰去聯絡一下衛生署?老闆你酒吧鬧鼠疫啦!」
 
  「是不是該退錢啊?」
 
  「是啊老闆!請客啦!」
 
  「媽的你們也太掃興了,怎麼還吃得下去,我都快吐了。」
 
  壯漢揚起手,示意大家安靜。
 
  「噓噓噓,你們別吵,嚇壞人家了。會看看這小老鼠是不是餓了?」
 
  他抬起另一隻腳,將靴子戳到那人臉前晃盪,熱切地關心道:
 
  「我這還有些泥巴,全都賞你了,好好地舔乾淨,吃完快走。」
 
  「拿開。」旅者垂著眼瞄向地上的徽章,聲音毫無波瀾:「千面狐左旗第三座領,我有出入許可,不是非法遊蕩,你無權阻攔。」
 
  「喔──?」
 
  那壯漢抬起了腳,下一秒又以更重的力道踩了回去,摁在地上狠狠地輾壓。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軍階?老鼠就是老鼠,脖子上掛面小金牌就以為自己是人了嗎?給我搞清楚,這裡不是你們這種骯髒的東西該來的地方──」
 
  矮小的旅者本想息事寧人,瞥見壯漢的動作,冷冷地笑了一下:「建議你別踩軍徽,大家都不好看。我只是奉令行事,東西撿了就走。」
 
  「呸!」
 
  壯漢吐了口口水,抬起靴子往他的嘴裡面塞。她看見那人眉頭一皺,克制地止住動作。要不是壯漢被同桌的夥伴拉了一下,骯髒的皮靴會直直塞進他的嘴裡。
 
  雖然最終免於吃土的命運,歪掉的皮靴仍然踢在臉上,白晢的左臉蹭出一條泥痕。
 
  她不開心地晃動肥腿,跳下椅子,往場地中央拖去。
 
  「算了老皮,那可是千面狐,正統的養鼠人咱們惹不起。」壯漢同夥勸道:「讓他滾就得了。」
 
  另一人嗤了一聲:「他說是就是?就算是又怎樣,老鼠長得肥了點,你就怕了不成?」
 
  「聽說千面狐的養的髒鼠都會有詛咒的紋身。不如剝光這隻檢查,我還沒見過老鼠肉長什麼樣子呢。」
 
  「可以。」地上的矮子偏過腦袋,露出晦暗的領口:「請驗。」
 
  壯漢笑了一下,兩肘撐上大腿,向前傾身,閃爍的眼神及油滑的笑容怎麼看都不懷好意。
 
  「想讓我驗明身分?行啊,驗得過就放你走,只不過──」
 
  「哈!」
 
  伴隨稚嫩的大喝,玻璃瓶在壯漢腦後爆開。
 
  暗紅的糙酒淋了滿頭,和健壯的身軀一同滑落。飛濺的玻璃渣彈上矮子的臉,襯得他愕然的表情閃閃發亮。
 
  壯漢身後多了一把椅子,比同伴更加矮小的女孩雙手並用,拿著半截酒瓶──因為酒瓶對她來說過於巨大──氣憤地瞪著現場。那壯漢一直處於焦點中心,竟然無人察覺她是何時出現、又是如何吃力地爬上椅子,瞄準壯漢的腦袋下手。
 
  她丟開酒瓶,兩手插腰,大聲地怒吼:
 
  「就叫你拿開了聽不懂嗎!」
 
  酒館內詭異地安靜了一秒,接著爆開更熱烈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唉老皮,老皮你不行啊!」
 
  一群人哄笑著,直到地上的人發出一聲呻吟,抽搐了幾下,鮮血從髮後滲了出來,他們才發現不太對勁。
 
  「操,老皮你不是吧?真被女娃放倒了?!」同桌的男人怒吼一聲,朝她抓去:「妳這──」
 
  矮子從地上暴衝而起,撲向動手的酒客,用單臂攔腰扣住,狠狠撞上桌角。
 
  那人發出一聲慘叫,混合著木頭爆裂的聲音,淒慘倒地。整間酒吧的人都站了起來,掄起酒瓶和椅子蜂擁而上,絲毫不覺得一大群壯漢圍攻兩個小矮子有什麼不對。
 
  旅者單手舉起桌子,倒轉桌板砸在前五個人的臉上。熱食和酒水飛濺滿地,其中兩個人閃躲不及,被燙得尖聲哀嚎,摀著臉在地上徒勞地滾動。
 
  她舉著小短手在椅子上興奮地又蹦又跳:「嵐大人!後面!拿椅子掄他!把那張肥豬臉幹到他媽媽都認不出來!」
 
  「閉嘴!妳他媽!不要再給我添亂!」
 
  矮子向後一歪,勾起身後的椅子踢到空中,從頭頂接住,對前方就是一記橫掃。為首的人被椅角砸中胸口,頓時翻倒在地,不幸地磕上伙伴的鐵甲靴,三顆斑黃的牙齒從唇內噴了出來。後方向前衝的幾人紛紛絆倒,下一刻便被扣住皮帶,一手一個掄起來橫砸出去,兩邊湧上的敵人像滾球一樣連接倒地。
 
  一氣呵成的動作配上暴怒中華貴的聲線,只看得她更加激動,不停拍手尖叫:「嵐爸爸──」,氣得他額角青筋暴起。
 
  他在下一波人趕到之前拎起她的斗篷,往外面一拋。
 
  她一邊在空中旋轉著一邊往門口飛去,透過上下顛倒的世界,看矮子掄起她剛才站過的椅子砸在第三波人的臉上。
 
  見他將左手化為堅硬的三節獸爪,驚險地擋住從後方砍過來的刀刃,她晃動肥短的手臂,指向抄傢伙偷襲的人,大聲鄙夷:「太沒品了吧!」
 
  矮子陰笑著反手一折,金屬的刀刃應聲而斷。他踹上持刀人的腹部,手中的半截利刃往門口一擲;刀刃驚險地擦過頭頂,穿透她的斗篷兜帽,將她連人帶衣釘在酒吧的門頂。
 
  薄金屬震動的餘韻不絕於耳。旋身踢倒了剩餘兩人,矮子藉著人肉跳板起跑,鬼魅般掠到門口,兇惡地吆喝:「下來!走了。」
 
  「來了來了──」
 
  她踹腳在空中晃蕩,往肩後一推,掛在斷刃上的斗篷「刷拉」一聲裂開,朝他高舉的雙臂墜了下去──
 
  碰。
 
  「好,好痛……」
 
  莫羽在濛濛晨光之中睜開眼睛,迷茫地環顧四周,好一會兒才認出小寒舍的天花板。
 
  酒館的嘈雜聲如潮水淡去。
 
  她躺在地上,肚皮朝天,半隻腳掛在被窩裡頭。千林的臉從床上探出,丁香色大眼疑惑地看著她。鑽出被窩時帶出幾縷調皮的髮絲,落在莫羽臉上,刺得她臉頰發癢。
 
  她撥開髮梢,用纏著繃帶的手搓搓酸澀的小臉。
 
  似乎做了個很刺激的夢……是什麼夢來著?
 
  可能是摔下床的時候撞到腦袋,忽然間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記得有個打架很厲害的人。
 
  後腦杓腫了一個大包,千林好奇地盯著直看,趁著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戳了一下。
 
  「嗷嗚!妳這個──調皮的小妖精!」
 
  她將忘卻的夢境拋至腦後,鑽回被窩,追著小妖精搔起癢來。嘻笑大戰了三百回合,她抱著千林蓋好被子,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大小魔族都不見蹤影。莫羽吃過東西,陪著千林玩了一下,把她放在客廳午睡,帶上新的裝備往公共地界啟程。
 
  經過一個晚上,冰屋門柱仍堅挺地佇立。若是蹲下來正面仰望,看起來就是座漂亮的雪屋入口,絕對想不到屋體已經化為廢墟。
 
  原本的地基已徹底毀滅,青色幼獸叼著竹竿走來走去,尋找合適的新建地點。
 
  莫羽登上雪坡的時候,小麒麟橫咬竹竿,正站在雪坡的中間思考。澄圓的黃眼眨也不眨,竹竿從軀幹向兩旁延伸,彷彿僵住的走繩挑戰者,看起來有點滑稽。
 
  「哼哼,兄弟,看看我帶了什麼?」
 
  她掏出一把扁平的骨刀,獻寶似地轉了一圈。
 
  微黃的彎刀前寬厚窄,觸手圓潤,彎起的弧線泛著漂亮的象牙白。
 
  這是她昨晚跟師弟死乞白賴磨過來的。現在師弟有倉庫的鑰匙,她要什麼都直接找師弟。本想要討把長一點的薄刃,但是寒易天堅決不允,還連連追問她想幹什麼。
 
  在她交代是玩雪用的後,師弟倒豎細眉反問:「您不是答應師父不玩雪了嗎?」
 
  「是答應了不會空手玩雪,所以才要找工具替代啊!」
 
  任她好說歹說,師弟都不肯鬆口,甚至搬出師父的名號兇她。最後她只得到沒開鋒的小骨頭彎刀。
 
  雖然發怒的師弟一點威嚇力也沒有,反而可愛得令人想要欺負,無奈倉庫鑰匙在他手上。身為病患,她又不能對師弟武力壓製,否則等待她的就是禁足令。
 
  沒辦法,師弟什麼都好,就是膽子小了一點。
 
  真是過分,以前明明什麼都聽她的,現在有了師父就忘了師姐。不過是未來沒辦法去冒險,前後像變了一副嘴臉,不跟她親近不說,還每天對她指手畫腳。沒想到師弟是這麼勢利眼的魔!
 
  不能一起去冒險是這麼嚴重的事情嗎?
 
  好吧,確實蠻嚴重的。
 
  她站在雪坡上胡思亂想,悶悶地嘆了一口氣。小麒麟等了半天,舉蹄輕碰她的膝蓋,竹竿的重量將他往一旁帶去。
 
  她收起翻騰的情緒,和她的新朋友重新蓋起冰屋。
 
  有了嶄新的工具,她本來以為會很順利。誰想手上的繃帶又厚又重,刀柄不停從手中滑脫;不能脫掉的斗篷纏在身上,做什麼事都礙手礙腳。小麒麟左肩才剛結疤,走路時僵著脖子、往前方跛著,活像四蹄的甲狀腺病患。作業的速度竟比昨天還慢。
 
  蓋到最後,她乾脆坐在地上,用腳底夾著刀刃切割。
 
  「你的傷還好嗎?有被家裡的人問東問西嗎?」
 
  「呦。」
 
  小麒麟隨口答了一聲。
 
  他昨日回家的時候,正巧被叔叔撞個正著。叔叔驚愕地喊了他的名字,不過他麒不停蹄,逕自跛回了屋裡關門,只留給叔叔一個叛逆的背影,真是隻機智的麒麟。
 
  叔姪間終究是隔了一層。只要他拒絕見面,即使貴為宮主,叔叔也不好硬闖家門。
 
  至於叔叔會不會去找隔壁領地的麻煩──畢竟傷痕的形狀太過明顯──那就是大人之間的事了。他才懶得理會。
 
  「我懂我懂,我家也是,囉嗦了好久。」莫羽直直地伸出兩隻手抱怨:「你看看你看看,一回家就被包成這樣,太誇張了吧?晚上還硬要餵我吃晚膳,連碗都不讓拿。又不是手斷了!光只是受傷就誇張成這樣,幸好我找了個藉口隨便混過去了,不然還不知道被唸到什麼時候。本來想偷偷地擦點藥就好,沒想到一踏進家門就被抓包,真是倒楣。」
 
  小麒麟淡定地附議:「呦。」
 
  莫羽前傾身體,壓低聲音問道:「你跟昨天那傢伙是不是有仇?他跟你應該不是第一次打架吧。」
 
  小麒麟氣憤地刨了兩下冰雪,算是默認。
 
  「為什麼?你惹過他嗎?」
 
  「呦!」
 
  「也對,看人不順眼哪需要理由!他看起來就是會無故找別人麻煩的傢伙。」
 
  成見已深,且無意改變,莫羽立刻將熊羆居民劃為惡棍一黨,選擇性遺忘自己一冰磚砸在人家頭上的事情。
 
  遇到神經病需要理由嗎?不需要!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在他們緩慢的努力之下,新屋的輪廓逐漸成型,只是成品比昨天還歪。
 
  蓋完外牆,他們在內部堆了一團雪充當椅凳。雪堆的觸感不是很舒服,莫羽又不確定在冰屋裡面脫斗篷算不算違約,只好全副武裝地危襟正坐。
 
  她扭動屁股,一邊盤算該從哪弄到毛皮,一邊從口袋裡掏出零食,攤開油布包吃了起來,還不忘邀請鄰居分享。
 
  小麒麟閒適地曲著四蹄,嗅了嗅脆餅,矜持地謝絕。
 
  「你們該不會連熟的東西也不吃吧?」莫羽嚼著酥脆的小卷餅問:「那樣冬天怎麼辦?」
 
  因為邊吃邊講話掉了太多碎屑,她的背被賞了一蹄子代替回答。
 
  等到她吃完午後點心,小麒麟拽著她往外走去。不遠處就是昨日的廢墟,寂寥的入口猶自挺拔,其餘已化作雜亂的雪堆,經過一夜後涷在一起。
 
  麒麟來到門前,佇立仰望,像是在和什麼訣別。
 
  他接著向上一躍,將枯枝環從門上頂了下來,抬起雙蹄往冰柱踹去。
 
  僅存的門洞轟然坍塌,追隨舊冰屋成為廢墟的一員,很快就會重新融入雪地,回歸大地。
 
  他踩著一絲不苟的步伐,莊重地走回新蓋的據點,在門口站定。
 
  見他直直盯著自己,莫羽疑惑地歪過頭回望。
 
  小麒麟晃動腦頂的枯枝環,不滿地催了一聲:
 
  「呦!」
 
  「要繼續用這個嗎?可以嗎?」
 
  雖說自己的手藝獲得了認可,本該令人喜悅。但仔細一想,原本掛著的屋子垮掉了,繼續用會不會不太吉利?
 
  小麒麟聞言,抬頭望向歪斜的門角,似乎在思考相同的問題。
 
  反過來說,只有掛枯枝環的門柱沒有垮,而且他們還成功擊退熊羆、守住陣地,或許它保護力驚人也不一定!
 
  她記得阿娘以前說過,舊物鎮新屋,嬌弱的屋子容易撐不住壓力。新居落成的話用新物品比較好。
 
  嗯?但是這個環是昨天才做的,其實也很新啊?
 
  但是昨天儀式用過了,已經為另一座屋子慶祝過落成。這樣還算是新的嗎?只上工一天就退休算新人還是算老人?
 
  莫羽陷入混亂,跟小麒麟一起面面相覷。
 
  小麒麟毅然跺了跺前蹄,將腦袋伸到莫羽面前:「呦。」
 
  不管了,先放再說!
 
  「好,要上了喔!」
 
  莫羽鄭重地捧起枯枝環,顛起腳掛上門頂──
 
  喀啦。
 
  門框邊裂開一條大縫,剝落的冰渣打在莫羽臉上。枯枝環砸了下來,原樣套回小麒麟頭頂,嚇得他向後一蹦,差點踢斷莫羽的鼻樑。
 
  小麒麟疑惑地抖了抖耳朵,向上緊盯著枯枝環猛看,顛倒式麒麟鬥雞眼重現江湖。莫羽則悲慘地倒在雪裡,摀住受傷的鼻梁,開始逃避現實。
 
  看來,他們的冰屋歪到連枯枝環也嫌棄。
 
  她齜牙咧嘴地翻滾,最後將臉直接塞進雪地冰鎮,等疼痛麻木後抹掉雪渣,對鄰居說道:
 
  「等我的手好了,從家裡帶些材料過來,再做個新的吧。」
 
  小麒麟晃了晃腦袋上的枯枝環:「呦。」
 
  「這個?本來就是送你的,隨你處置當然沒問題啊!」莫羽得意地揉著臉頰:「不如說,你能喜歡是我的榮幸,嘿嘿。」
 
  雖然初次見面是從摔角開始。但短短幾天,他們已經一起幹過架,一起睡過床,還收了彼此的禮物。應該稱得上好兄弟了吧?莫羽在心中美滋滋地想。
 
  第一次送朋友禮物就成功,有什麼比這更令人開心!
 
  秘密據點能激起任何人的玩心,不分性別、不分種族、更不分年齡。只要心中還住著一位頑童,就會因擁有秘密據點而興奮不已。
 
  儘管內裝不太理想,也無法減低他們的興致。兩個小朋友玩得不亦樂乎,直到天色漸陰,空中沉雲攏聚,才依依不捨地爬出冰屋,道別準備回家。
 
  臨走前,莫羽指向歪斜的新屋:「你覺得這個能夠撐幾天?」。
 
  麟子舉起右蹄,在雪裡划下一道痕跡,又晃蹄把第一道痕跡踩碎。
 
  「不不,一天太快了吧!雖然它是歪了一點,但你對我們的手藝會不會太沒信心了?」
 
  莫羽看看冰屋,又看看雪裡糊掉的「一」,決定堅持己見:
 
  「維持個三天應該沒問題,我猜三天!」
 
  小麒麟眨眨大眼,露出一絲無奈,頂著枯枝環款款走了。
 
  反正等到明天,她就會明白了。

***

  作者公告:

  周末有慶生活動要參加(YA~),本週六停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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