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
大廳
小說

【晨露】第零卷宸翰宗 13 六月飛雪

霜松茶 | 2023-01-21 00:00:08 | 巴幣 40 | 人氣 174

完結第零卷·宸翰宗
資料夾簡介
莫大宗主在前去收徒的路上,不小心撿到瀕死的女孩,從此魔生被攪得天翻地覆。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六月。
 
涼亭的符籙已翻新三次,寒易天可以替換的抹額增加到了五條,羽的修練也遇到瓶頸。
 
羽最近很煩惱。
 
早課時間,莫宇帆一直待在靜室陪羽。中途離開去了一趟林間,確認寒易天的狀況如何,回來後發現靜室的人不見了。
 
轉了一圈,羽竟然坐在廊下靠著廊柱小睡。
 
「阿羽,妳這是做什麼?」莫宇帆好笑地問,心裡面還覺得有些新奇:「公然偷懶?嗯?」
 
羽被他的聲音嚇得跳起來,迷迷糊糊地四下張望,愣了一陣之後抬頭反問:「呃,奇怪,我在做什麼來著?」
 
「不是在揣摹心法嗎?」
 
「心法……什麼心法?」
 
莫宇帆這才發現羽不是在開玩笑,略感錯愕地問:「妳剛不是說要自己練?」
 
他不過稍微離開了一下,發生了什麼事?
 
「喔,喔,心法!對。」羽這才隱約想起早上師父在靜室內指點了自己很久:「我忘了。呃,您可以再教一次嗎?我有點不記得內容……」
 
兩人回到靜室,但羽一直渾渾噩噩地走神,莫宇帆講了三四遍,她竟是一點都沒聽進去。莫宇帆不確定該生氣還是無奈,最後停了下來,問:「妳要回去補眠嗎?」
 
「不用啊,我不睏。」羽茫然地說,心裡也覺得頗不好意思:「我就是,呃,記性不好,您知道的。」
 
大徒弟的失憶能力,當初莫宇帆也是領教過的。他立刻頭疼了起來。
 
符紋還可以查典冊,心法可怎麼辦?
 
「不然,每天練之前先抄一遍?」
 
「您在我耳邊講了四五遍了,我都記不住,抄哪裡有用?」
 
羽扯著髮尾,手指捲著青絲的尾端轉來轉去:「奇怪,之前明明練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練了快五年的心法,怎麼會說忘就忘?
 
她張口想背,發現一個字也背不出來。師徒倆愁眉苦臉一陣,羽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想了想說:「練法身體還是記得的,不然您還是讓我自己繼續練吧,不要咬文嚼字了。」
 
「那好吧。」
 
莫宇帆在一旁監督了一陣,確認她的調息和運氣方式都沒有問題,才勉強同意。
 
過了兩天,羽發現這只是個開始。
 
她經常中途喪失記憶,再回過神來,自己已跑到其他地方打盹,但是她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身體感覺起來好得很,除了失憶症日漸嚴重,她覺得自己沒什麼不妥。莫宇帆在的時候,練了半天也沒出現什麼問題,只有莫宇帆不監督她的時候才會發生,她簡直就是百口莫辯。
 
一開始莫宇帆還會關心地問,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太累了。
 
後來莫宇帆就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不說話。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無辜地和師父深情對看。
 
「妳是不是熬夜玩兒?」莫宇帆逼問。
 
「沒有,真的沒有。一定是靜室通風太差了,空氣不好。」
 
莫宇帆看看被風吹得捲起來的簾子,又繼續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不然,妳的早課就先──」
 
「不行!」羽尖銳地打斷:「我都快進階了,不取消,憑什麼取消?上,都上。」
 
當著莫宇帆的面,她說得很有氣勢,實際做起來卻是一團糟。過了幾天之後,她已經進化到一打開靜室的門,腦袋就會變得昏沉。
 
她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明明感覺到距離進階只差臨門一腳,但是心情越是急迫,進度停滯得就越嚴重,彷彿腦內有一道細細的聲音一直告訴她:『不可以,不可以繼續。』
 
「不然,妳早課就改成練劍吧。」莫宇帆無奈地提議。
 
於是早課變成羽端著劍在操場上練習,莫宇帆從旁監督。然而羽似乎不在狀態,劍鋒疲軟無力不說,架式也崩得厲害。莫宇帆站在廊下,時不時地喝斥:
 
「手抬高。」
 
「腰挺直。」
 
「肘不要往外垮。」
 
見長徒越練越不成樣子,莫宇帆忍無可忍,難得地兇了一句:「妳怎麼回事?!當初是妳纏著要學的,不愛練就不要練!」
 
「我不是,我──」
 
羽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可能是六月病,六月太熱了,我去涼快一下,下午再回來揮。」
 
硬是拖著師父上課,結果犯得都是基本的錯誤,羽有些無地自容,朝師父胡亂擺手,帶著自己的佩劍逃走了。
 
下午的個別授課,情形也沒有好轉。兩人仍人是同樣的陣勢,一個在廊上看,一個在場上揮。莫宇帆皺著眉頭,正在思索大徒弟吃壞肚子的可能性,就看見羽擺好架式,一劍劈下,突然間觸電般向後跳開。
 
「怎麼了?」他敲敲廊柱警告:「不要鬧,好好練,謹慎傷到自己。出什麼問題了嗎?」
 
羽看向地面,一瞬間瞳色變得有些淡,瞪著足背不知道在想什麼。
 
「阿羽?」
 
「你看我像有什麼問題嗎?」
 
羽突然回過頭來,陰陽怪氣地問道。莫宇帆後退一步,被她嚇得面色扭曲,下意識地回道:
 
「……沒,沒有?」
 
「……那好吧。」
 
羽放過他,轉回去繼續練習劈砍,只是劍意仍舊提不起勁。
 
「我揮不動啊,揮不動啦,真的。」
 
莫宇帆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幾個月前一劍劈在他腳邊的大徒弟。
 
最後這堂課也上不下去了,兩人就坐在廊下相對無言。
 
「師父,我覺得最近,自己不太對勁啊。」
 
安靜地坐了半個下午,緊繃的氣氛鬆懈下來。莫宇帆伸手揉揉羽的頭髮,將熱茶放在手邊,關切地問:
 
「究竟怎麼了?能和我說說嗎?」
 
「沒有啊,就,可能是累了。」羽絞盡腦汁,遲遲找不到適合的措辭,受不了地大喊:「或,或許,是關卡太難——啊,其實好像根本沒什麼啦!但是心裡面非──常苦惱啊!每天都有『關卡衝不過去!太難啦!好想放棄!』——這樣的感覺。有時候,會覺得……是不是不該再練下去了。」
 
最後一句幾乎輕不可聞,羽垂下腦袋,低落地盯著黃土。莫宇帆從未見過徒弟如此喪氣的模樣,不禁有些心疼,忽然靈機一動:「會不會是魔考?」
 
「魔考?」羽第一次聽見這個名詞,歪過頭問:「那是什麼?」
 
「就是心中的魔障,也就是關卡本身。只要魔考過了,這一關也就過了。師兄曾經說過,至尊不僅僅是肉身的強大,還必須擁有堅韌的內心,必需將身心一同磨礪至極致,因此在修練的道上必會迎來精神的考驗。恭喜妳,阿羽,妳已經開始進階試煉了。」
 
「咦?是,是這樣嗎?!」羽來了精神,往莫宇帆身邊挪動兩吋:「魔考要怎麼過?」
 
「心存正念,直面自己的恐懼,不要太過執著,不要被它打敗就好。」
 
「就這樣?」
 
面對羽狐疑地表情,莫宇帆笑了起來:「嗯,就這樣。這樣也已經很難了吧?妳既然覺得簡單,那一定沒問題的,對自己有信心就好。」
 
天色逐漸變陰,手上傳來絲絲涼意,水漬滴落,從手指尖奔向地面。羽正覺得以下雨來說有點安靜,順著冷風的的呼嘯望去,立即被空中撒落的螢白驚呆。
 
「師父,下雪了!下雪了耶!」
 
她跳下走廊,在操場上四處奔跑跳躍,活力四射的模樣和方才判若兩人。
 
「六月飛雪啊……」
 
莫宇帆抿了口茶,臉上卻沒什麼笑意。
 
六月飛雪,通常都沒什麼好事。
 
晚上,莫宇帆一回到小寒舍二樓左翼,就看見寒易天端正地立在房間門口,兩手捧著一床疊成正方形的棉被。
 
「這是?」
 
「這是師姐吩咐的,師父。她說您不蓋被子,習慣很差,所以讓弟子未來給您準備被褥。」
 
小魔族見到他立刻躬身行禮,恭敬地解釋。
 
他一枚宸翰宗金字塔底層的防禦破口兼小寒舍家事萬能管家,既沒有辦法忤逆師姐的命令,又沒有膽子進師父房間,只好像個小可憐一樣捧著被子站在師父的房間門口等他回來。
 
莫宇帆沉默了幾秒,才涼涼地問:「你看我像會怕冷嗎?」
 
經過一陣子的磨合,寒易天已經抓到莫宇帆的弱點。他捧起被褥,高舉過頭,禮貌萬分地重複了一遍:「師姐吩咐的。」
 
莫宇帆頓時被制伏。
 
他臉色不虞地將被子帶回房間,扔在床上,決定當枕頭枕著。
 
二徒弟處理起家政庶務一向周道,棉被鬆軟舒適,散發出好聞的香味。他寬衣解帶,躺上床榻,上半身枕在蓬鬆的棉被,頓時間就感到昏昏欲睡。但過了不久,他又坐起來,將疊得方方正正的被褥捧起,猶豫起要不要放到地上。
 
他怕用了大徒弟吩咐送來的寢具,半夜又會做夢。
 
但是二徒弟精心準備的物品,丟在地上似乎又有點可憐,而且很沒禮貌,雖然是二徒弟。左思右想,他決定自己躺到地上,將被褥放回床頭。地板雖然又冷又硬,但他並不很介意,既能保全禮數,又不必擔心作夢,比把被子丟在地上理想多了。
 
隔天睜開眼時,莫宇帆發現自己上半身躺在地上,下半身雙腿枕在床上,臉正好被床緣的陰影覆蓋。因為清晨沒有照到天光,醒來的時間比平常晚了許多。
 
看看時辰,早課似乎睡過頭了。
 
……他到底在幹什麼?
 
莫宇帆茫然自問。
 
書閣裡因為莫宇帆遲遲未出現,羽和師弟等得無聊,早就對臨摹紙自己玩了起來。莫宇帆匆匆走進書閣,看到羽和寒易天兩人的桌子併在一起,十張臨摹紙相連著撲開,拼成上下兩排,被固定在桌上,兩人的頭湊在一起寫寫畫畫。
 
他面有難色地端詳已經畫滿八成空白的巨大符陣,努力在腦內搜索合適的評價。
 
大徒弟是想抽乾他的魔力,還是想把宸翰宗炸掉?很難說哪件事會先實現。
 
「不是,這個不是。」羽扭頭見到師父的臉色,一把拍在桌上,大聲澄清:「我們只是想試試看最多能將多少座符疊在一起,不是真的要用,好嗎?只是好奇,好奇!」
 
少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她,當別人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嗎?
 
「那樣的話,這邊——」莫宇帆隨手拿起一枝筆,又想起來現在凡事都要講禮貌,停下來問:「我可以加入嗎?」
 
「可以,可以,您請。」羽笑咪咪地推他。
 
他添了幾筆圓弧,將四面八方的符文底座往臨摹紙的正中收束:「你看,中間加上柱體,從紙的對面用同樣的迴圈對接,符陣與符座就可以繼續無限堆疊。」
 
眼見符陣從二次元瞬間變成三次元,兩個小人很給面子地發出一聲驚嘆。
 
「說到立體的符紋,還是要以浮雕術為尊。浮雕術裡面有一門高深的技術,叫做『陰陽刻』,刻出來的符雕陰陽兩面皆有作用。最高級的陰陽刻可令陰陽兩面相互交替,生生不息。」
 
「陰刻就是向內凹,利用『空』來製成符紋的刻法。陽刻則是指向外凸起,利用『實』繪成的雕法。所以在白玉上鑿出紋路、繪成符文的成品就是陰刻;把多餘的材質磨掉、讓玉成為符紋的圖案就是陽刻。」
 
「聽起來很厲害,不過製作陰陽刻卻要小心。陰陽生生不息,最常見的是陽刻能夠為陰刻補充魔力、陰刻能夠為陽刻儲蓄魔力。放在以前或許不會有什麼問題,但現在魔力稀薄,不停地汲取魔力,會使周圍魔力稀薄,一派荒蕪。想像一下朱家的花園遺跡,但是比那棘手百千倍。花園遺跡裡只是藥田,在其他遺跡裡面,有的是維持古代科技運轉留下的高級符刻。那類的符刻汲取魔力的速度令人髮指,又無法放任不管,嚴重的情況下,魔力乾枯的範圍會持續擴張,所以一定要進去關閉。萬不得已的時候就只能破壞。」
 
「理論上,我們用筆墨和魔力繪出來的符文都偏屬於陽刻,無法續存魔力。所以才要加上所謂的『符座』,或是利用不同的媒介和載體,例如紙張、玉石。符座相當於一種結界,穩固的『座』能改變性質,讓符文的效果近似於陰刻,想發動的時候再發動。」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巫者有一種技能,在地上畫一個圈,就可以隔絕內外的一切。只要一個圈,就可以結成界,符座就是利用這個概念。這也是為何基本的座是圓形,很多平面繪符紋石也是做成扁圓形的,就是因為『圓』這個形狀最容易發揮。」
 
莫宇帆趁此機會教學一陣,拿著巨大符陣擺使,成功令兩人忘記計較他遲到的事。
 
「好了,玩夠了,可以開始練習了吧?」
 
徒弟們依依不捨地將桌子分開,各自歸位。搬開自己的桌案之後,寒易天拿出昨日的功課向師父討教。羽在自己的位置上鋪開紙筆,醮滿黑墨,發現自己懸空的手抖了起來。
 
她放下筆,兩手架在桌上,安靜了很久,久到莫宇帆停下和寒易天的討論,從書閣的另外一邊走過來關切。
 
「手痛。」她突然說。
 
莫宇帆眨眨眼,抓起她的手檢查,探了探脈,又摸了一遍肌肉骨骼。
 
看起來沒什麼問題。
 
阿羽這是……在撒嬌?
 
莫宇帆不確定地問:「那,幫妳揉揉?」
 
羽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面無表情,看不出來心裡在想什麼。她猛地抽出手腕,挎上佩劍,一言不發地走了,連傘都沒有撐。憤怒來得如此突然,書閣內剩下的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她在發什麼脾氣,一時間竟然沒人敢追出去。
 
莫宇帆轉向寒易天,以眼神茫然詢問。
 
剛才進來的時候不是還玩得很開心嗎?
 
「不、不知道。」寒易天搖頭答道。
 
莫宇帆焦躁地在書閣內踱步,走過來又走過去,將這幾天的異常翻來覆去地揣摩,百思不得其解。
 
昨天在練武場是不是不該兇她?
 
該不會是嫌練習太苦了?
 
他只知道人類嬌弱難養,但是不確定極限在哪裡。羽和寒易天各為特例,這幾年來一直在刷新他的認知,強悍的體魄與性格讓他產生了一種同族的錯覺。
 
難不成是他搞錯,訓練排得太嚴了?
 
他心下惴惴,不太清楚該如何面對小女孩的反逆,硬是拖到了下午寒易天的個人授課,都沒有勇氣去問大徒弟到底怎麼了。
 
今天兩人在小道場內上課。寒易天拿著練習的符雕石,往鏤空的紋刻痕內細細注入魔力。魔力在他指尖先交織成圓形的符座,再緩緩地伸進狹長的陰刻槽內。
 
織到一半,細細的魔力線突然「啪」地斷掉,頭上的抹額發出一陣光亮。
 
這是莫宇帆新編織的功能。抑制的符紋發揮作用的時候,抹額的織紋就會發亮,提醒寒易天控制魔力。寒易天必須透過指尖將額間的魔力放出去,不能再有半點從眉心溢散,若是練習的時候抹額發光,就表示魔力從額間洩漏。
 
練習用的符雕石差點掉到地上。符紋繪一半失敗魔力反噬,寒易天頓時痛得要命,摀住小腦袋呻吟一聲。
 
莫宇帆拿戒尺狠敲了他的頭好幾下,毫不客氣地為他的疼痛火上澆油。
 
「就說了用手,用手。指尖的注意力不要散。」
 
「那您倒是打手不要打頭啊。」寒易天淚眼汪汪地抗議:「一直打頭,不就更加注意頭部了嗎?」
 
「造反了是不是,這麼想挨打,我成全你。手伸出來。」
 
莫宇帆善解人意地賞了他一頓手板。
 
短暫的個人授課似乎一瞬間就結束了。莫宇帆淡漠的表情露出了一絲苦意。
 
「師父,您總要面對的,晚痛不如早痛。」寒易天用他奶聲奶氣的嗓音一本正經地勸道:「您還是快點回去找師姐吧。」
 
冤有頭債有主,師父最好快點弄懂師姐在不開心什麼,然後被她這樣那樣一頓出氣,免得晚上颱風尾掃到他身上,他內心暗戳戳地想道。
 
莫宇帆找到大徒弟的時候,羽正掛坐在大廳的椅背上,望著挑高的迴廊發呆。
 
她其實想蹺椅子,但是在公共客廳不好意思,又不想回房間裡,只好惡狠狠地瞪著天花板以眼神洩憤。心中的煩躁難以遏制,頗有沸騰的趨勢,最終在莫宇帆拉開隔壁的座椅時達到頂點。
 
「妳要是不想練──」莫宇帆頓了一下,又加了幾個字,改成:「不想練那麼久,那以後時間就短一點?半途而廢不好。」
 
「我沒有半——!」
 
羽差點踹上桌邊,滿腔憤怒正準備發作,一瞥眼看到師父的表情,又像洩了氣的皮球,頓時萎靡下去。
 
「算了,好吧,嗯,那以後時間就,就短一點。」
 
知道師父和師弟都是關心自己,但這種小心翼翼,只讓羽覺得自己受到蔑視。她低著頭,腳尖不停地輾著地板說道。
 
「師父對不起呀,剛才衝你亂發脾氣。」
 
「嗯,沒關係。」
 
莫宇帆在她旁邊坐下,顯然是想陪她聊天。可是她看到師父溫柔的側臉,就覺得心裡面煩躁不停上漲。她不想看到其他人,起身回了房間,很沒良心地丟下師父,將佩劍隨手丟在床上。
 
回到獨處的空間,終於可以放開形象攤上椅子。
 
羽雙手枕著腦後,一腳大咧咧地蹺起,一腳踩上桌邊,支著椅子後腳刺激地搖晃,發洩了老半天才覺得舒心一點。
 
她抬起翹著的腳,又舉起兩手,迎向傍晚的餘光,視線在腕踝上不斷來回。
 
痛。
 
莫名地痛。
 
近期越來越頻繁,只要她凝神蓄力,認真的瞬間就會忽然很痛。
 
劇痛來去得就像是幻覺,每次莫宇帆都說沒問題,她無數次試探,半點端倪也尋不到。偏偏那種痛也不是一直持續,而是冷不丁地就來一下,打得人措手不及,都已經快要留下陰影。最近她連去練武場揮劍都很害怕。
 
難道自己真的是卡關太久沒突破,心態不正?以前村口的老王不想下地的時候,就老喊腳痛腳痛,連大夫也說他沒問題。她連村口老王都比不過嗎?
 
怎麼可能?!她不無憤怒地想。
 
平常心,平常心,要平常心實在太難了,她突然發現自己昨天有多天真。
 
緊握的劍是她最後的尊嚴,但是她很怕,照現在的情況下去,哪天不小心一痛的時候劍會脫手落在地上。她承受不了那種恥辱,光是想像一下就瀕臨窒息。
 
明明離突破下一個關卡只差一點點了⋯⋯
 
按照師父的說法,這應該是試煉的一部份。這只是關卡,只是關卡,是心魔,是突破前的曙光。一定是因為進階後的她很強大,所以必須通過的試煉也很困難。關卡什麼的用蠻力突破就好了。
 
她一邊深呼吸平復情緒,暗自反覆強調,抄起紙筆寫了五千遍「平常心」,才丟開毛筆,下樓用膳,晚課站樁後睡了甜美的一覺。
 
整晚的心理建設,隔天在她打開靜室門的瞬間崩塌瓦解。她,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練劍繪符風雨無阻,堂堂宸翰宗天才長徒,翹課了。
 
寒易天行在公共地界,回過頭看見自家師姐,差點被嚇得就地升天。
 
「師,師,師姐,妳怎麼,妳怎麼……」
 
他結巴了半天,還是連話都說不清楚,被羽受不了地撇嘴嫌棄:「天兒你也太遲鈍了,我已經跟著你轉了好幾圈了。」
 
翹課的小恆山天才做了一件非常不理智的事情:跟蹤她的師弟。
 
「快,快回去,師姐,妳不可以出來……」
 
寒易天伸手去拉師姐的手,想去推她回迷霧結界裡面,被她反手一把抓住,質疑道:「為什麼不行?天兒也可以來啊,林間有什麼危險嗎?剛才跟著你走了半天,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寒易天被問倒了。
 
他進來林間幾個月下來,除了兔子和鳥和山林美景,其他似乎什麼都沒見到過,底氣不足地說:「不知道,我只在這一帶看過,師父讓我走這個路線,我就照著走。」
 
羽跟著寒易天繞了半個早上,膽子漸漸大了起來。興奮感讓她忘記煩惱,牽著師弟的手往林間深處走去:「你來那麼久,都不好奇小恆山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嗎?師父好像說過山裡面還住著其他居民吧,為什麼我們從來都沒見到?」
 
寒易天有些招架不住,靦腆地承認:「是,是有一點點好奇……」
 
羽還惦記著山門外面僅有兩面之緣的碧綠色瑞獸,一心想再看一次橙色的大眼,扯著師弟的手搖晃,好奇地鼓吹:「天兒天兒,我想繞去外山門的方向,看看長什麼樣子。走嘛,走嘛!看到別的居民不打擾他們就是了,我們就遠遠偷瞥一眼,我就想看一眼就好。」
 
「可是那邊我沒去過,從來沒有問過師父,也不知道能不能去……」
 
「那,我們悄悄的?遇到危險再跑就好啦。」
 
寒易天生性小心謹慎,自己一人時不會做出太出閣的事,但一有敢於捅破天的羽帶領,『和師姐一起冒險』的誘惑很快占了上風。他扭動腳尖,期待地點了點頭。羽見狀歡呼,快樂地拉起寒易天的手,抬頭判斷了一下方向,帶著他鑽進樹林裡面。
 
天空越來越陰,烏雲滾滾,他們延著不高不矮的樹叢前進,頗有探險的意趣。
 
沉浸在翹課的羞恥與快感之中的羽並不知道,今天她的師父其實也沒去上課,而是默默將兩個徒弟的行動悉數收入了眼底。
 
莫宇帆坐在小恆山的峰頂發呆。
 
小恆山的峰頂寸草不生,峋嶙孤石從陡峭的山壁橫切而出,宛若利劍,直直指向天際。他獨自跪坐,攏袖垂目,姿態端正,顯得一絲不苟。
 
此時的莫宇帆面無波瀾,眼神空洞,整個人像是一潭死水。
 
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來的。記憶只殘留到羽看也不看他一眼拉開椅子離去的那一刻,等到再度回神,他已經端坐在這裡聽雪。下方的景色一覽無遺,他將遠處徒弟們打鬧嘻笑的場景收進眼裡,看著羽及寒易天在山道越走越偏,偷偷摸摸地往某個方向彎過去。
 
寒易天似是有所感應,突然回頭,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什麼都沒找到,狐疑地左右張望,被羽扯著衣袖拉走。兩個小小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腰的那邊看不見了。
 
他繼續坐著,坐著,直到山風送來一絲難以察覺的震動。
 
幽黑的鞭梢落在腳邊,繞了兩圈。他緩緩起身,抽出纏在腰際的長鞭,往下縱身一躍。
 
 
「噓。」
 
羽拉著師弟在樹叢中蹲下,指了指遠處的坡道下方。
 
一隻有五個羽疊起來那麼高的巨熊從茂密樹叢裡探出鼻尖。背上的披毛潔白如雪,腹下的軟毛一片棕黑。堪比臉盆的熊掌每踩一步,就會在草地上留下巨大的凹窩。
 
林地的肥草發出窸窣雜聲,在四根黝長的利爪之間呻吟。
 
光滑如絲的背脊繼脖頸滑出樹林。半個熊軀穿出來的時候,巨熊停下腳步,側身在樹幹上蹭起背脊,柔滑如絲的熊毛被樹皮刮得七零八落。漫天毛髮紛飛,粗糙的樹皮很快卡滿白毛,像是長了一層白黴,巨熊卻像是完全不解癢似的,邊哼邊吼著扭身,不小心用力過頭,在樹幹根部滾了一圈。臃腫的熊肚撞上樹幹根部的瞬間,隱隱能聽見「啪啦」一聲,聽得羽和寒易天牙齒發酸。
 
寒易天環顧四周,扯扯莫羽的衣角,又指向附近的一棵大樹。兩人屏氣蹲低,藉著樹叢的掩護,慢慢朝大樹的方向爬行。
 
頹然地滾動了幾圈,巨熊甩著碩大的腦袋爬起,往兩人的所在地繼續漫步。他嗅著空中氣味,看似悠閒地靠近,地面在巨大的熊掌下卻像是縮水一樣,不消片刻便來到附近。明明離大樹只剩幾步的距離,但兩人生怕被發現,蹲在原地從樹叢間悄悄往外看。
 
散步般的巨熊繞到山坡底下,路線畫了個遲鈍的弧,眼看著即將與她們錯過。羽正要鬆一口氣,巨熊突然撇頭,直直朝兩人躲藏的方向看來,準確地和羽對上視線。一瞬間,羽只覺頸後的汗毛豎了起來,腦中警鈴大作。
 
巨熊露出尖牙,幽黑的小眼閃著兇光,朝他們奔來。
 
寒易天扯了師姐,拔腿就跑,兩三步來到樹下。他抓著羽的背衫往上推,要讓師姐先上去。但那熊速度極快,瞬間就來到兩人身後。羽原本正抱著樹幹想往上爬,只好放下小胳膊小腿往旁邊一躲,兩人仗著自己身小靈活,從熊臂的縫隙間竄了出去。巨熊的攻擊撲了個空,閃著寒光的利爪「啪」地巴上樹幹。
 
只一掌,那三人合抱粗的樹木四分五裂,從中斷成好幾節。
 
兩人嚇白了臉。
 
羽當機立斷拍了一下師弟:「分開,蛇行!」
 
很快她們就發現兩人小小的身板面對巨熊蛇行有多可笑。巨熊一步抵得他們三五步,蛇行的軌道還繞不出巨熊的面前,牠只是抬腿一跨,頃刻間就追上羽,眼看就要撲到她身上。
 
「師姐趴下!」
 
寒易天抓準時機,撲上巨獸的前腿,反手拔劍。被攀住的熊回身轉了兩圈,發現咬不到附在身上的小人,突然雙腿直立,抬起前腳用力甩動。牠身上的毛皮十分溜滑,不似一般荒山野獸,觸手如絲綢般難以捉摸,寒易天掏了幾下,劍愣是沒完全出鞘,抓著熊毛的左手一滑,頓時被拋出十幾步遠。他重重摔在地上,一陣暈眩,佩劍也脫手而出,掉在草叢裡滾了兩圈。
 
「不要過來!」
 
耳邊嗡嗡作響,一瞬間分不清楚天南地北。寒易天晃著腦袋,抬頭便見羽擋在他前面,雙臂張開面對巨獸,以顫抖的手腳和聲音大叫威嚇,氣勢驚人。
 
那巨熊只停頓了半秒,齜牙大吼,朝他們身前直直揮下。
 
「阿姐!」
 
千鈞一髮之際,寒易天不知哪來的力氣,抬手扯了羽的後背一把。鋒利的爪刃呼嘯而過,撕裂空氣的聲響震撼耳膜。羽回身抱住師弟,兩個小人滾做一團,摔進背後的山溝裡面。那山溝又陡又峭,佈滿了落葉枯枝,樹葉和樹枝破裂的聲響不停響起,兩人的下落之勢卻毫不減緩,若是就這樣摔到溝底,估計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在羽的心中,自己還是那個強健需要保護弱者的師姐,扭腰一翻,下意識地用身體護住師弟,咬緊牙關閉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衝擊沒有出現。羽覺得身子一輕,騰空而起,冰涼的空氣打在臉上。她微微睜開眼,看見自家師父面無表情的側臉。
 
莫宇帆翻在空中,兩手抱著徒弟,腕邊捲著剛用來打撈徒弟的海麟鞭。下方是巨熊以雙足站立仰天狂嘯,咆哮聲響徹天際,整座山林都為之震動。
 
他不為所動,輕飄飄地朝抓得一片狼藉的樹林落下,著地時兩手一鬆,兩個傻徒弟直接掉在地上,自己則上前幾步,面對面露凶相的白熊,隱隱將徒弟護在身後。
 
巨熊似乎有所顧忌,對著他憤怒咆哮,卻不立刻撲上來。
 
接著羽看見了出乎意料的一幕──擋在前面的莫宇帆收回長鞭,攤開雙手,躬身吐出了一連串模糊不清的音節。
 
她呆滯地瞪眼,腦袋瓜還一時反應不過來眼前看到的是什麼,這才驚覺自己和師弟可能闖下了大禍。
 
對面的巨熊仍然在咆哮,憤怒之情表露無遺。莫宇帆躬得更深,頭也朝地面低去,以幾乎恭敬的姿態,低低地吟唱某種她不識得的語言。雖然看起來綽綽有餘,細看卻能發現冷汗從他頸間滑落。來回交涉了一陣子,巨熊慢慢收起敵意,最後一屁股坐到地上,駝起背不悅地拍擊草地。莫宇帆朝牠深深作揖,彷彿在道謝,然後轉身面無表情地看著兩個徒弟。
 
寒易天已經恢復意識,和師姐兩人抱在一起,緊張地看著魔熊外交秀,大氣都不敢出。兩人看見師父低氣壓的表情,低下頭不敢說話。莫宇帆壓住兩個孩子的頭,做出道歉的姿態,又朝著巨熊說了一陣。
 
幽黑的熊眼撇了三人一眼,赤裸的不悅與嫌惡顯露於表,轉身走了。
 
直到莫宇帆將她從地上抱起,羽才發現自己的腳傷得厲害,大概是摔進山溝裡的時候拐了,渾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疼。
 
逐漸黯淡的天幕下,莫宇帆背上背著大徒,懷中抱著二徒,冷臉抿唇,一言不發,一步一步慢慢走著。飛雪落在三人的髮間,羽趴在溫暖的肩頭上,看著師父冷漠的側臉,微微的顛簸之中想要道歉,又想抱著師父大哭。心中湧上害怕後悔、依賴和自責等各種情緒,卻什麼都說出不來,只覺得身子忽冷忽熱,就這樣失去了意識。
 
羽似乎做了一個夢。
 
諾大的房間,不明材質的牆壁,阿娘的臉上滿是笑意,俯身戳著她的額頭。細碎的水花打在她手上,周圍黑乎乎的一片,只有雜亂的管子上映出粼粼水光。
 
漣漪在眼前漾開。
 
恍惚間又只剩下她自己,眼前站著身穿白衣的男子。
 
男子一手搭在她肩上,認真看著自己,嘴唇不斷開闔,說著她無比熟悉卻聽不見的話語。
 
她兩手垂在身側,抬著臉仰望比她高出一截的男人。他表情木然,接近毫無生機的冰冷,血色的雙眼發出幽幽瑩光,彷彿眼底寄宿著火種。映襯的面容卻是模糊不堪,越是努力想要看清,眼皮就越是沈重。
 
一絲惱怒從心底竄起,手忽然自己抬起來,一巴掌拍在對方的臉正中間。
 
空氣似乎定格了十秒,男子握住她的手腕,慢慢從臉上剝下來。他的表情紋風不動,只是那對好看的血紅大眼眨了好幾下,直勾勾的盯著她,一雙紅眸在黑暗中燃燒,像是要灼傷她的靈魂。
 
真是好看極了。
 
畫面漸漸變得模糊。
 
***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莫宇帆手中拿著戒尺,飄忽地在掌中旋轉。戒尺還是同一個款式,只是這次換成了鋼製的材質。寒易天左手握著右手手腕,跪在地上不敢說話,力道大得渾身隱隱發抖。
 
他的手背剛被打過,指骨不知道是不是裂了,自知理虧,緊咬著嘴唇鎖住音聲。
 
莫宇帆單手支著臉頰,輕描淡寫地說著:「幸好,真的是幸好,你手滑了那麼一下。你要是真的刺下去,整個宸翰宗都得陪葬。以後不許配劍,沒收。」
 
「師父,弟子──」
 
「閉嘴。」
 
莫宇帆的語調毫無變化,效果卻非常顯著。
 
寒易天垂下眼角,乖順地閉嘴了。他本來想問自己少了佩劍,如果不小心用符紋攻擊豈不是更不妙,還有師姐瘋起來他也攔不住⋯⋯感覺會被打死,還是算了。
 
莫宇帆換了個姿勢坐在峋石小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戒尺。在避難所的放空突然被打斷,令他異常地煩躁。其實他應該在發現徒弟越界的時候就出面處理,但剛才的精神狀態不佳,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嚴重地犯病了。
 
一開始徒弟們明明是朝外山門去的,誰知道中途能迷路成這樣。越界挑誰的地盤都好,偏偏遇到熊羆的族人,還動起手來。這件事如果想要善了,不知道要怎麼賠償⋯⋯
 
他一瞬間想把尺插進自己的眼窩逃避現實。
 
內心的狂暴越發高漲,外表就越是極端的冷靜。他解下長鞭,近乎機械地捲上手臂,一寸寸纏好、勒緊,好不容易才遏住破壞的衝動,把寒易天嚇得又是一抖。
 
莫宇帆自言自語地說道:「只好脫毛了。」
 
誰?誰脫毛?誰脫誰的毛?
 
師父還沒讓他說話,寒易天不敢開口發問,只好在心裡堆滿問號。但莫宇帆顯然沒有要為他解惑的意思,傾身埋在掌中,狠狠揉了幾下額角,揚手將戒尺摔在他身上。
 
「去書閣抄五十遍清心訣,然後自己治好。」
 
莫宇帆丟下偏殿裡的二徒弟,回到了大徒弟的房間。羽還在昏迷,他默默坐在床沿,迷茫地思考著羽醒過來後,他身為一位盡責的師父,應該要對她說些什麼。
 
一片空白。
 
什麼都想不到。
 
當羽終於呻吟著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莫宇帆和思緒一樣空白的表情。她撐著反胃的感覺坐起身子,有點不太敢看自家宗主的臉。
 
「對不起。」
 
莫宇帆也朝另外一邊低垂著視線,兩人陷入一股詭異的沉默。
 
羽見到他的反應心下一沉,覺得自己羞愧得快燃燒起來。直覺告訴她,這個人今天是哄不好了。
 
「師父,真的對不起,我,我不知道那是……」
 
「阿羽。」
 
莫宇帆打斷她的道歉,從床邊站了起來,滿眼都是失望。他不敢將視線落在她身上,只能看著腳前的地板,聲音輕到不能再輕:
 
「妳不想上課,隨妳高興就是了,但妳怎麼能拿這種事開玩笑。我們花了多少心力才將小恆山建成今天的樣子……居民之間的公約對妳形同虛設嗎?就算妳不知道那是居民,也不該隨意越界──」
 
羽呆愣地看著他。
 
莫宇帆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好,抿了抿唇,轉身落荒而逃。
 
羽一急,將沒扭傷的那隻腳踩在地上,跳下床就要去追他。落地的瞬間突然眼前一黑,手腳不聽使喚,整個人狼狽撲倒在地。
 
又是那該死的疼痛。
 
莫宇帆立刻去而復返,扶起她上下檢查,緊張地問:「阿羽,妳怎麼了?」
 
「沒事。」
 
她安慰師弟安慰習慣了,反射性地脫口而出,正想解釋,就看見莫宇帆的臉色倏地變了。他緩慢地向後抽身,面無血色,像是受了很嚴重的打擊,眼裡的光一點點熄滅下去。
 
「既然沒事,妳為何要喊?妳這是在,在裝病卸責嗎?阿羽,連寒易天都不會幹出這種事。這種事情,豈能兒戲。」
 
那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她第一時間竟是沒有聽懂,等到終於反應過來的時候,莫宇帆已經鬆開了手。
 
羽氣得說不出話來,熱血上衝,臉色漲紅,眼睜睜看著莫宇帆轉身離去。她恨恨地捶在地上,一瞬間想要破口大罵,最後還是被過去一年來養成的禮儀習慣制止了。
 
「到底是怎樣。」她摀住臉頰,狠狠抹了一下,倔強地不承認自己非常想哭:「這魔什麼考也太難了吧。」
 
一直到她的傷好之前,莫宇帆再也沒有來探望她。
 
不知道為什麼,傷口癒合的速度似乎比以前變慢了。她在床上躺了五天,腳踝才終於恢復正常。等到她能下床行動,就自己默默地去了練武場跪在靜室外面壁思過,從朝陽初升到月華高掛,跪了一整天。
 
期間寒易天也來旁邊陪跪,被她趕了回去。
 
「師父已經罰過你了吧?」羽說:「我不需要你陪,你課業重,好好完成,不要辜負師父的期待。」
 
寒易天學著她的姿勢,右手緊抓著左手手腕,直挺挺地跪在羽的隔壁,像兩人早期犯了錯被罰面壁思過一樣。
 
「我,我功課做完了,陪陪師姐。」
 
手腕又是一陣刺痛。羽的右手悄無聲息地收緊,在左手手腕上勒出一道瘀血,沉聲喝斥:「不要鬧。這件事情本來就是我惹出來的,憑什麼你來跪啊。你再跪,再跪我真的生氣了,還不快給我滾去用功。」
 
她是真心不想要寒易天陪。身為長徒的擔當,不想被打擾的煩躁,最後還有她僅剩的一絲絲傲氣,輪番在胸中翻滾獰笑。她知道寒易天多半被莫宇帆打了,說到底罪魁禍首還是自己,沒道理只有她獨自逍遙法外。
 
即使只是跪著不動,疼痛還是會偶爾襲來。她想好好感受清楚,告訴自己這份疼痛根本沒有什麼。
 
『幻覺,幻覺,都是幻覺而已。』
 
她不停在心裡默念。
 
寒易天來跪了一次,之後又來勸了一次,都被她三言兩語威逼利誘,用師父的面子和師姐的架子打發走了。
 
一直到繁星高掛,夜間的靜室外很寧靜。她垂著視線,凝視壁角,腦子裡面一片安寧祥和。恍惚中她覺得自己好像在沉思重要的事,又覺得好像什麼都沒有在想。
 
膝蓋邊捲起微涼的氣流,柔軟的白袍碰到她的背。
 
莫宇帆來了。
 
他的嗓音比夜晚還涼:「我不跟妳說話,妳就不起來了是嗎?」
 
「沒有呀,我做錯了事,總要挨罰的。」
 
羽軟糯地說,反手去勾莫宇帆的袍角,被他悄悄後退一步避開了。安靜地等了一會,見他沒走也沒說話,羽又抬手去勾他的衣袖。這次他沒有再拒絕,只是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她扯著莫宇帆的袖子,溫言軟語地示好:「你不要生氣啦。我錯了,你罰我吧,不要不理我,求你啦。我不懂這裡的公約,你說給我聽,我這麼笨,好好的說我才聽得懂呀。」
 
莫宇帆拿她這副樣子一點辦法也沒有。他根本也不知道該怎麼罰。上次拿戒尺打了一次阿羽,結果把他自己打出心理陰影來,下場是整理了足足三個月的書閣。一開始養徒弟,只是記著師兄教過的「人類都很脆弱」,小心翼翼地呵護養著。到後來,他根本捨不得打她,整個宸翰宗就沒有人拗得過她。
 
養徒弟好難,魔生好難。
 
「不生氣了。」他只好說:「妳起來。」
 
羽扯著莫宇帆衣袖的手頓了頓,忽然鬆開了。
 
——腿好痛,起不來。
 
明明平時張口就來,簡單又親暱的一句話,眼下怎麼樣都說不出口。
 
她願意低聲下氣討好喜愛的人,「裝病卸責」四字卻是一勾一撇也忍耐不了。要她貶低自己張口就來,但是要她承認自己很痛,事到臨頭,竟然是打死都做不到。
 
就像是明知道沒什麼好比的,她卻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今天跪在這裡的是寒易天,莫宇帆還會說這種話嗎?
 
不會。
 
她沒有裝病,她就是很痛,不僅很痛,還很愛面子。擅自跑出結界,破壞公約——雖然她根本不知道有這種公約——確實做了,所以她認了。但是她沒做的事情,她寧願痛,痛死在原地,也不接受被師父誤會。
 
「等一下,等一下我就回去了。你不要看我,我會害羞。我跪滿六個時辰再回去。你就由我吧。你都對天兒說到做到,怎麼對我就隨隨便便?這樣差別待遇我可是會吃醋的。」
 
莫宇帆沒想到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說出一大堆有的沒的,被她堵了一通,就不好再說「跪不動就別跪了」。沉默了一下,留下一聲「妳早點回來」,便如她所願地自己走了。
 
羽等到他離開之後,才伸手扶住牆壁,慢慢地幫助自己坐了下來。她狠狠捶了一下大腿,張口想罵髒話,掙扎了半天,最後終究是沒能罵出來。
 
憋屈死了。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


*****
作者留言:

大整理購買瓶瓶罐罐跟密封盒花了快一萬多……

貴爆,但、但是,按壓式密封盒用起來豪爽啊。錢、錢錢只是變成了喜歡的形狀而已。

祝大家除舊去新~團團圓圓~氪金中歐獎!

創作回應

月星兒(九喵)
可憐的阿羽,好想摸摸她的頭
2023-11-13 23:26:11
霜松茶
.·´¯`(>▂<)´¯`·.
2023-11-14 11:05:09
珀伽索斯(Ama)
羽應該是不想在師弟面前感到難堪吧![e34]
2024-02-17 09:01:46
霜松茶
是啊,她還滿愛面子的,所以有時候太愛面子也不是好事 இ௰இ
2024-02-17 18:33:52

相關創作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