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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第一卷 小恆山 2. 師徒冷戰

霜松茶 | 2023-02-11 00:00:00 | 巴幣 24 | 人氣 133

完結第一卷·小恆山
資料夾簡介
莫羽發現了──這是座適合獸控生活的山。

  寒易天彷彿回到了混沌原初,一片空白,一片溫暖,安寧祥和,什麼也沒有。
 
  過了很久很久之後,耳邊隱約傳來師父的聲音。
 
  「上次的事情已經私了了,地主,這孩子有您首肯,余才讓他進來的。要是他們覺得不夠提出來便是。現在這是什麼意思?在聖地公然對領民動手,真當余可欺?」
 
  寒易天勉強著將眼皮掀開一條縫。
 
  莫宇帆兩手拖著他的身軀,一隻腳踩在官道上。他們還在那座銀色的大池岸邊,兩個人都濕透了。
 
  竹林間各色身影綽綽,水岸的另一側來了不少居民,遠遠地隔著銀池,半掩在樹影裡安靜地旁觀。莫宇帆表情冷漠,胸口激烈地起伏,像是剛跑完連月的長跑。
 
  地主待莫宇帆說完,圓盤大眼橫移,看向一旁的始作俑者:「汝作何言?」
 
  官道上站著一隻白熊,孤身立在木棧道正中,深幽地嗚咽。
 
  推他的居民毛色純白,四肢著地只到莫宇帆的胸口,比上次在公共地界遇到的巨熊小了好幾圈。
 
  地主晃動龍首:「是汝違約。過分了。」
 
  那居民刨著棧道,哼哼哧哧地咕噥幾聲。
 
  「雖然不多,這孩子也是有奉獻過的。」
 
  莫宇帆冷聲說道。此言一出,居民間掀起一片耳語。眾人的視線指向倨傲的白熊,帶著濃烈的責怪與戒備。
 
  「不論奉獻與否,此子乃宗主眷屬。就算非其眷屬,其行亦是官道,汝難道不識吾的加護?通行的權利乃吾親允,汝也應當要看看吾的面子。」
 
  面對地主就事論事的提問,熊羆轉過頭去,高傲地朝奉獻池水撇頭,一聲不吭。
 
  莫宇帆笑了。
 
  「尊駕,此事大可照公約處理,吾等定會還小友公道。望尊駕切莫衝動。」
 
  地主彎下脖頸勸告,但莫宇帆無動於衷,驀然繃緊身軀,渙散的黑色雙瞳染上一抹腥紅。
 
  寒易天呻吟了一聲,在離莫宇帆零距離的情況下感受到驚人的魔力釋放,將他壓得幾乎喘不過氣。
 
  小恆山濃郁的魔力開始顫動。幽暗的竹林彷彿在翻騰,繚繞的霧氣如將沸熱湯。大部分居民向後避去,幾位朝池畔方向揚手,聖地內架起了層層結界。
 
  地主展開金翅,將前來聽證的居民護在身後,鎮定地勸導:「尊駕的眷屬並未喪命,依照公約,此子亦有發言的權利。不如先聽聽小友的意見,莫要急著動手。」
 
  緊張的情勢一觸即發。半身高的熊羆趴低上身,警戒地裂開唇齒。莫宇帆眉眼更加陰沉,渾身散發出可怕的威壓。
 
  「這事不能善了。要打就打,宸翰宗自當奉陪──」
 
  掙扎了很久的小手終於成功抬起,抓住莫宇帆的衣襟。
 
  「師父……我,我沒事……算了。」寒易天吃力地呻吟:「您不要動怒。」
 
  山林驟然間沉寂了下來。
 
  魔力的湧動終於消退,寒易天卻一點也沒有比較輕鬆。因為從莫宇帆身上溢出了凜冽的殺氣,而這一次,指向的目標卻是他本人。
 
  莫宇帆的聲音濃得像是磨不開的墨。
 
  「你,再說一次。」
 
  寒易天痛苦地皺眉,勉強從喉嚨裡擠出:「算了……」
 
  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上一次越界動手理虧的也是自己,打起來波及自家,豈不是更慘?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這樣下去,莫宇帆當著地主的面動手,之後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既然當事人這麼說了。」地主開口:「尊駕……」
 
  「好。」莫宇帆勾起嘴角,用聽起來一點也不好的平板嗓音應了:「好。好。很好。」
 
  地主合攏翅膀,緩步踏入魔族與熊羆的中間。
 
  「兩領的糾紛到此為止。連同上次的違約一起,就此勾銷,可否?」
 
  上古巨獸用的雖是問句,但無庸置疑是最後的決斷。
 
  莫宇帆低下頭算是回應,不再管其餘的居民們作何反應,甩袖回了宸翰宗。
 
  他把寒易天帶回小寒舍,扔在床上,轉身走了。
 
  寒易天被砸得不明所以,不多時眼前陷入黑暗。再度睜眼的時候,微涼的觸感滑過額間,千林沾著濕毛巾在幫他擦臉。他想說話,胸口卻如有巨石鎮壓,很快又陷入昏沉。
 
  與此同時,莫羽拽著走廊地上的師父,往房間裡拖。
 
  莫宇帆努力想揮開,卻連抽手的力氣也擠不出來,只能虛弱地喘道:「妳不要用力。」
 
  「好啦,好啦,我很小心的。」
 
  莫羽反覆強調,但是師父的面色白得可怕,似乎被嚇得快要昏迷,她只好放棄背起大魔族的想法。
 
  莫宇帆倒下的一瞬,她馬上就伸手去接了,誰知道這個小朋友硬是在最後一刻側身,寧願用臉迎接地板也不肯壓到她身上。
 
  「那這樣,我扶著牆,站著不動,你自己扶我?」
 
  「不好,我太重了。」
 
  「好吧,既然你擔心,我去樓下廚房搬個板車,把你拉回房去。」
 
  「板車太重了,妳扛不上樓。」
 
  「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樣!」
 
  莫羽氣得插腰喝斥,吼完趕忙摀住小嘴。等了半晌,寒易天房間裡沒有動靜,她才鬆了一口氣,壓低聲音問:
 
  「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怎麼搞成這樣?」
 
  好端端地在客廳喝茶,師父忽然間扔下茶杯,臉色猙獰地衝出去,回來時就已經東倒西歪地抱著師弟。
 
  去打架居然不帶她一起,太過份了!
 
  「血脈之力的……副作用……」莫宇帆頂著昏沉的腦袋思考了一下:「月華花露……」
 
  下半句話還來不及說完,莫羽就飛快地消失在樓梯口,只剩他無力地躺在走廊,面對地板吐出剩下的話:
 
  「別跑太快……噗呃。」
 
 
  莫羽衝進廚房,把看起來有用的東西掃上托盤,全部端了回去。
 
  她沾了點花露,讓莫宇帆躺在大腿上,享受技術差勁的指壓按摩。喝完兌著涼水的稀釋花露,莫宇帆恢復了一點力氣,扶著牆回到房間躺下。
 
  莫羽和千林兩頭照看,萬幸師父和師弟兩人都沒什麼問題,各自在房內安穩地睡著。
 
  第二天醒來之後,莫宇帆進了一趟寒易天的房間。
 
  從那天開始,宗主大人再也沒去授課,整天在小寒舍陪著莫羽玩,其他正事都不幹了。莫羽本以為是師弟傷病未癒,師父給他放假,過了幾天才察覺不對勁。
 
  莫宇帆面對寒易天連冷臉都沒有,視線從師弟身上滑過去像是在看空氣。寒易天還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樣子,但對著莫宇帆的毫無反應,他居然面色如常,可以自顧自地講下去,情形只能用詭異來形容。
 
  本想著兩人在鬧彆扭,或許過一段時間就好了──畢竟魔族們的相處本來就很奇怪。師弟脾氣太好,常常被師父兇,受委屈只會往肚子裡吞,偶爾也得要抗議抗議。
 
  想不到,過了整整十天,他們竟然還在冷戰。
 
  莫羽在第十一天的早晨受不了了。
 
  她將果汁杯「噹」地一聲,用力砸在桌上,拉開主位的椅子站了上去。
 
  寒易天和莫宇帆看了她一眼,視線在半空中不期交會。寒易天揚起微笑,莫宇帆臉色一冷,不約而同地錯了開去。千林左看右看,跑到莫羽背後扶住椅背,以免椅子翻倒。
 
  趁大家都聚集在客廳,她環起胸口,強硬地開啟了三方會談:
 
  「你們怎麼回事?有什麼事,好好說開,陰陽怪氣的像什麼樣子。」
 
  一片靜默,沒有人接她的話。
 
  她眉頭一抽,先問莫宇帆:
 
  「師弟又不是您肚裡的蛔蟲,哪裡犯了錯,好好教導就是。您這樣一聲不吭地冷著算什麼事?」
 
  「我自認無能,教不好他。」莫宇帆冷漠地說。
 
  莫羽轉向寒易天:「你呢?你是怎麼惹師父生氣了?」
 
  寒易天低頭不語。
 
  莫羽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先轉向師弟,耐心勸導:「師父的脾氣你也知道的,就是個小孩兒,你服個軟先順著他哄,別跟他硬槓。好嗎?」
 
  莫小朋友的臉色黑了,緊閉著嘴不說話。
 
  寒易天低下腦袋:「師父看上去並不需要弟子哄,恕弟子無能。」
 
  恭敬的語調柔緩順從,言語間卻是綿裡藏針。莫羽挑起眉頭,兩手插在腰上,劈頭數落:「過分了啊,你知不知道師父為了救你──」
 
  「不必跟他廢話。」莫宇帆冷冷打斷:「我跟他沒什麼好說的。」
 
  「既然師父都那麼說了。」寒易天輕聲軟糯:「那肯定是對的。」
 
  莫宇帆回以一聲冷笑。
 
  莫羽目瞪口呆。
 
  她朝兩邊伸手,制止要繼續白熱化的兩人,連聲喊道:「等等,等等!讓我說,先讓我來說。拜託,師父,先讓我問問,好嗎?」
 
  莫宇帆勉強閉上嘴巴,她趕忙轉向師父,清了兩聲喉嚨。
 
  「師父,您為何生師弟的氣?好好回答──別陰陽怪氣!」
 
  長徒的指節扣上餐桌,勉強將莫宇帆嘴角的弧度敲了回去。
 
  莫宇帆冷喝:「當戰不戰,未戰先敗。」
 
  「天兒,師父說的是真的嗎?你可曾如此?」
 
  寒易天輕握袖袍,語調清脆:「既未戰,何來敗?」
 
  莫宇帆沉下臉色就要發作,被莫羽抬手按耐了下去。
 
  她再問師弟:「為何不戰?」
 
  「上次的糾紛本是天兒理虧,如果受點傷就可以平息對方的怒火,那有何不可?我不想因為自己的不謹慎害得師父和鄰居打起來。」寒易天垂下眼睛,委屈地問:「息事寧人不好嗎?弟子只是不想引起糾紛。這樣也錯了嗎?」
 
  莫羽在固執的師徒間來回掃視,搔了搔臉頰。
 
  「那個,天兒啊,師父花了很多心力救你,你當時的狀況真的很危險。就算你覺得可以委屈自己,也不該擅自越過師父下決定。師父是氣你不為自己爭取──」
 
  「不是那個問題!」莫宇帆打斷對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語帶不齒地說:「問題就只是他奴顏媚骨,謹小慎微,毫無擔當,上不了臺面!」
 
  在大家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莫宇帆留下誅心一擊,撫袖走了。
 
  寒易天眼前一片昏暗,什麼都聽不見。衝擊過後,他第一個反應是仰起頭來,對愣在主位的莫羽討好一笑,彷彿想開口為此道歉。
 
  「不是!」莫羽被他的笑容驚醒,大喊起來:「天兒,師父不是那個意思,我保證!」
 
  「您拿什麼保證?」寒易天露出了奇異的笑,令她一瞬間感到怯步:「您很懂師父嗎,師姐?」
 
  森然的陌生感只出現了一刻,下一刻寒易天又恢復了軟糯可人的模樣。他重新低頭,露出毫無防備的脖頸,委屈地說:「師父都說得那麼直白了。」
 
  「他很在乎你的……」
 
  莫羽再度體會到言詞的蒼白無力。師父把師弟命懸一線地救回來了,鄰居間的問題也解決了,她再也不用每隔十天去脫該死的熊毛,怎麼醒來後反而鬧成這樣?
 
  她不知所措,只能吶吶地說:「他為了救你都昏倒了,衝出去的時候好生氣的。」
 
  「那就是我辜負師父的期望了。」寒易天輕聲說:「期望越高,失望越深。是我不好。」
 
  莫羽猛地跺腳:「我去找他問清楚。」
 
  說完快速地跳下椅子,走前還不忘將千林抱起來放好,衝出大門。
 
  莫宇帆和莫羽相繼離開之後,寒易天仍然維持恭敬的笑,併足垂首,看著自己的指尖。
 
  柔軟的觸感撫上手臂。他轉動眼珠看去,是千林的食指。
 
  「不需要妳同情。」
 
  千林眨了眨丁香大眼,搬了一張椅子到他旁邊。
 
  寒易天冷笑一聲,還要再說,就看見千林一本正經地閉上眼睛,然後才摸索著把手伸來,又放上他的手臂。
 
  涼透的心突然鬆開一道小口。小魔族抿起嘴唇,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
 
 
  莫羽追著莫宇帆出了小寒舍。
 
  「師父,師父呀,宗主大人,我們談談。」
 
  莫宇帆繼續往書閣走去,沒有要停步的意思。莫羽提起斗篷,追在他後面,氣喘吁吁地喊:
 
  「別走啊,您先冷靜一下。咱們先談談嘛,師弟他──」
 
  「如果是妳,妳會怯戰嗎?」
 
  「不會呀,我肯定陪你打爆他們的狗頭。」莫羽說:「所以才需要天兒這種人啊。我們只會打打殺殺,他有別的方法,能做到我們做不到的事。」
 
  莫宇帆冷笑一聲。
 
  「師父,你不要誤會,必要的時候他肯定會戰的!但那也得有人先惹他。平時師弟是很溫和的,有一套和平的解決方式。」
 
  莫宇帆憤怒地一甩袖子:「現在這還不叫惹嗎?!」
 
  當然不叫呀,莫羽心想,師父和鄰居強強相爭,對師弟而言只是欺壓。不過她當然不會直接這麼說,拉住師父的袖子,連聲追問:
 
  「您到底在氣什麼?我不懂啊,您解釋一下。」
 
  莫宇帆抿著唇站了很久,才吐出四個冷冷的字:
 
  「於禮不合。」
 
  ……禮?
 
  莫羽困惑地歪頭。
 
  「什麼樣的禮?怎麼會扯到禮去?你們真的有好好談過嗎?」
 
  「他身體恢復之後,我問過他,為何息事寧人?他說,既然能不戰就解決的事情,那何必戰?他都這麼說了!」
 
  她站在原地,想了很久,鬆開莫宇帆的衣袍。
 
  「聽起來也很有道理啊?」
 
  「妳說什麼?!」
 
  莫宇帆滿臉不可置信,難得地在大徒弟面前震怒。
 
  「不是,師父,咱們是鄰居,不是仇人──」
 
  「是鄰居就更應該應戰!」莫宇帆爆喝:「況且,他們這麼做也和結仇無異,阿羽。那不是一句『不知道』就能帶過的事。」
 
  換作是莫宇帆自己,從沉星歸元池的這一端游到對岸都不會有事,但對於弱小的寒易天,卻不是這麼回事。沉星歸元池會將一切轉化為小恆山的魔力,他當時要是再晚一秒鐘到,寒易天就會融化得連骨髓都不剩……
 
  莫羽弱弱地舉起一隻手。
 
  「師父,我不明白的是,為何是鄰居才更應該應戰?這跟我知道的似乎不太一樣。」
 
  莫宇帆黝黑的眼珠緩緩挪動,落到她身上。
 
  「難道不是嗎?」
 
  「不是啊,應該以和為貴,樂於互助,大事化小小事化沒有。鄰居和家人間一般都是這樣。」
 
  這就是為何她不適應小山村,更適合跟莫宇帆當家人。
 
  「魔族的文化和人類的文化並不相同。」
 
  「話是這麼說沒有錯,但是,我之前住的也是寒家的地界耶。」
 
  莫羽摸著下巴,回想朦朧不清的日子。從來沒聽說過什麼境內互毆免費的事蹟,不然師弟曾經被推入河裡,提起來時也不會是那個反應。她去年想要變得禮貌一點,也是請教過師弟不少次的。
 
  「你怎麼知道師弟的常識跟你的一樣,萬一他沒學過呢?你有教過他嗎?」
 
  莫宇帆啞然,她趁機反客為主,抓住他的手。
 
  「我覺得你們之間有誤會,很嚴重的誤會。你隨我回去,坐下來再好好談談。你可是師父,要負責教他的,就這麼逃跑不也是怯戰嗎?」
 
  她拉著莫宇帆回到小寒舍,千林意外地不在客廳,寒易天也已經離開。
 
  莫羽滿宿舍開門尋找,最後在廚房找到了寒易天和千林。小魔族站在墊腳凳上,兩手環著千林,耐心地手把手教她用刀。
 
  千林的食指滑了一下,刀子往虎口扎去,被寒易天用手背擋住。鮮血直流,刀刃刺破皮膚,小妖精的大眼蓄滿淚水,寒易天只是笑笑,鎮定地催動魔力。
 
  傷口當著千林的面癒合,讓她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新奇看著。
 
  莫羽拿走刀子,將兩人帶上二樓。發現是往左翼後,寒易天顯得不情不願,但莫羽壓住他的肩膀,不讓他逃走。
 
  莫宇帆的房門開著,她將師弟推進去,按在地上坐好。
 
  莫宇帆垂眸坐在矮桌對面,不發一言,視線從頭到尾都沒有落在他們身上。
 
  被羞辱的感覺湧上心頭。寒易天升起一股怒氣,想開口噎師父幾句,但是又捨不得忤逆師姐的好意。壓住雙肩的纖細小手宛如千斤,令他被窒息感籠獲。一時間又是一陣沉默,無人說話。
 
  莫羽等了半天,見兩人都盯著地板裝死,好像地毯會開花一樣,忍不住爆發了:
 
  「啊,你們想要魔族說話,要魔族之間說話是不是,我迴避讓你們坦承開來好好地說。」
 
  她衝到門邊,虛指莫宇帆,惡聲警告:「你,有什麼規矩好好講一遍,沒講過的統統都不算數。不准亂罵人!教不嚴,師之惰,你連講都沒講,才是你的失職!」
 
  上次小恆山公約也是這樣,她快被這小孩兒給氣死了。雖然那是因為他們還不是居民,莫宇帆不好隨意吐露,只能跟他們說不可以進山林,但是她還是被坑得夠嗆。
 
  「給我好好說開!要是不說清楚,今天誰都不准踏出這扇門!」
 
  說完她不給任何人發話的機會,關上房門,牽起千林,就這麼重重踱步走了。
 
  莫宇帆面無波瀾,努力地在腦子裡思索該說什麼。寒易天只管盯著地毯,專注認真,看起來是不打算開口。
 
  僵局還是得由他打破才行。
 
  「你⋯⋯」他涼涼地開口,視線往角落飄忽一瞬,才勉強挪到二徒弟的面上:「有什麼想說的,給你一次機會,趁現在說出來。」
 
  寒易天似乎有點意外,迅速瞥了他一眼。
 
  「弟子不敢,師父說的都是對的。」
 
  「說吧,錯過就沒了。」
 
  莫宇帆的聲音冷了下去。奶白的玉鐲滑下手腕,在掌中化為茶盞,捻在指尖把玩。
 
  「看你是想和我在這裡坐一輩子,或者是現在就打包下山,你可以自行選擇。」
 
  寒易天聞言狠狠咬牙,眼裡有水霧聚集了片刻。
 
  「我只是不想引起糾紛,為什麼這樣也錯?」
 
  才一開口,討厭的鼻音就冒了出來。寒易天梗著脖子,努力掩蓋脆弱,壓低粉嫩的童嗓問道:「我只是想為您考慮,就算您覺得我做得不好,也,也──」
 
  也不用那樣辱罵他。
 
  他明明一直在努力了!為什麼在師父眼裡總是如此不堪?
 
  「難道你怯戰還有理?」莫宇帆露出絲絲嫌惡,克制著自己心底的戾氣:「那你倒是說說,為何不戰?你得給我一個信服的理由。」
 
  「那您快意一時,什麼都不管不顧,什麼都不考慮,弟子替您考量難道也錯了嗎?!」寒易天聲音哽咽,眼看就要哭了:「如果那天換作是師姐勸架,您明明就一定會聽!」
 
  莫宇帆冷冷放下茶盞:「敢問閣下,何處欠缺考量?!」
 
  寒易天被茶盞嗑上桌子的聲響嚇得一縮,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他閉上眼睛,哭著指責:「您太任性了,您就算自己不怕,不用管弟子的安危,也要想想師姐和千林,您──」
 
  「停。」
 
  莫宇帆垂眸看著茶盞,若有所思,慢慢收了怒意。
 
  「你以為打起來會發生什麼事?」
 
  寒易天呆呆地吸了一下鼻子。
 
  「不是要拚個你死我活嗎?」
 
  莫宇帆毫無感情的黑眸在他身上定格半晌,露出頭疼的表情:「不,不是。你的腦子裡都裝些什麼……」
 
  寒易天睜著茫然的琉璃眼。
 
  這句話,他才想問呢。
 
  「鄰居之間怎麼能喊打喊殺的。」
 
  寒易天懷疑自己幻聽,又重重吸了一下鼻子。
 
  「打半死就差不多了。」
 
  嗯,沒問題,這是他認識的師父,如假包換。
 
  「那,那不然,」他咬著下唇,抽抽噎噎地問:「打起來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誰如何對你,我就向誰討回同樣的公道。當然就只是這樣而已,不然你以為是怎麼回事?」
 
  寒易天軟媚的圓鳳眼微紅,盯著師父傻看,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
 
  「可是,」他淚眼迷濛地說:「我不想引起外交問題。」
 
  「外交問題早就引起了,在你掉進池裡的那一刻。寒易天,所謂的禮尚往來是有往才有來。你這樣怯戰,乃受禮而不回,非君子所為。」
 
  寒易天又吸了一下鼻子,總覺得「非君子所為」不是這時候用的,但是明智地沒有反駁。
 
  「他們對我的人動手,我必須有所表態,否則於禮不合。若是讓人認為你軟弱可欺,那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我並不是每次都有辦法去救你。你沒有違約,若毫無緣由地任人打不還手,就只是自甘下賤而已。我的關門弟子被無故欺凌,還要低聲下氣地道歉,這成何體統?」
 
  莫宇帆捻起茶壺,為自己滿上,平淡地補充了最後一句結論:「於禮不合,不成體統。」
 
  寒易天怔怔地看著流淌的茶湯,努力地思考該對自己的師父說些什麼。
 
  總覺得師父認知中的「君子」和他所知的君子應該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我以為……您要……跟人家拚個你死我活。我不希望您受傷,或是惹怒地主,或是被趕出小恆山……就因為我掉進池子裡面。」
 
  「你們在寒家,是禮尚往來,還是以和為貴?」
 
  「……弟子不清楚。」
 
  莫宇帆狠狠嘆了一口氣。
 
  「聽好,寒易天。適當的互毆是一種美德。我有義務讓別人知道,我的人就算弱小,也並不可欺。如果你不明白,那我現在教你。當對方遞出開戰的信號,就像是遞上一張恭敬的拜帖!基於禮貌,如果沒有特殊的理由,應戰才是給予對方最高的尊重。你入我門下,就照我的規則來。不管別人如何,我的規矩很簡單: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在,就好好地跟人家『禮尚往來』。」
 
  寒易天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趕緊地。」
 
  「您每次都罵我不自量力,若是明知應戰必輸,卻還要戰,豈不是不自量力?」寒易天捏著袖子:「弟子以為避戰和怯戰是不一樣的……」
 
  「你會因為自己很窮,就不回贈友人的禮物嗎?」
 
  「不會……」其實根本沒有朋友的寒易天說:「但是那是對待親朋好友……不是敵人……」
 
  「我說的也不是待敵之道。」莫宇帆用觀賞弱智的表情看著二徒弟,好像奇怪的人是寒易天一樣:「對付敵人自然是往死裡打,打不過就撤,管什麼禮儀?誰逢年過節會給路邊的魔獸送禮道賀?」
 
  寒易天愣愣地張大小嘴。
 
  「而且凡事又不是只有蠻力一途。若是能讓對方服軟、言和或是道歉,那也是本事。」
 
  莫宇帆不顧這句話由他口中說出來有多麼沒有誠意,點了點桌面,冷冷地說:
 
  「就是這樣,懂了嗎?當戰不戰,非常地無禮。親友和敵人怎可混為一談?你怎麼會覺得我要跟鄰居死鬥?要是你死了,我還會考慮,但你又沒死。」
 
  寒易天默默地閉上了嘴。
 
  最後,他只能說:「喔。」
 
  「以前在小玉峰,外出被人襲擊,我沒有打贏便不能回家,夜晚只能睡山門外面。這次的體驗對我簡直就是恥辱。應戰的是我,你不應該阻止,非常、非常地沒有禮貌。好比是我帶你向長輩敬酒,你搶過我的酒樽當面潑在地上,事後還無所謂地說:手滑了。差不多就是這麼的無禮。」
 
  寒易天盯著地毯的毛線,頭快要垂到胸口去了,完全不敢看莫宇帆的表情。
 
  「我以為酒樽裡裝的是毒酒……」
 
  莫宇帆看著以和為貴派的徒弟,抿嘴沉默了半晌。
 
  「你很弱,我不要求你做到相同的地步。但是對我來說,一戰就能解決的事情不需要其他方法。明白了嗎?」
 
  寒易天很輕地「嗯」了一聲。
 
  莫宇帆的臉色看上去緩和了一點。兩人無言對坐,一盞茶過後,寒易天才問:「師父……我那天,究竟是?」
 
  「你墜入的地方叫沉星歸元池,又稱作奉獻池,是小恆山的聖地。作為居住小恆山的回返,居民們會去貢獻自己的魔力。奉獻池的泉水會溶解落入水中的一切,化為魔力,奉獻給地主,再透過地主歸於小恆山。」
 
  寒易天驚恐地顫抖了起來,那種血肉筋骨、本源的存在一寸寸溶解的恐懼猝然湧現,令他害怕得抱住自己。
 
  「是您跳進去把我撈出來的嗎?」他顫抖著問:「我記得自己好像快消失了……您是如何……您跳進池裡的時候受傷了嗎?」
 
  莫宇帆垂眸思索,神色淡淡地醞釀了一陣,才說:
 
  「你差一點點,真的一點點就完全融化了。所以我在最後一刻用天地創造把你拼了回去。」
 
  「啊?!」
 
  「我們經歷過心傳,你又每天在小恆山吸收我的魔力,也算得上是『被我的魔力浸染』的物件吧?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發動天地創造,想為你重塑血骨,沒想到竟然成功了。只是塑造骨肉的代價過高,魔力告罄躺了很久……」
 
  寒易天的小嘴因吃驚張得大大的。
 
  「那,為什麼,那天您還能催動那麼多的魔力?空氣都好像,就像是……」小魔族揪了揪袖子,尋找合適的措辭:「像是小恆山在回應您一樣。」
 
  莫宇帆喝空手中的茶杯,倒扣在桌上。
 
  「小恆山奉獻量最高的是我。」
 
  「奉獻量?」
 
  「就是獻給小恆山的魔力總量。地主說我的魔力波長和天地契合,適合向土地奉獻,所以我閒來沒事就會去奉獻。對我而言,小恆山的魔力確實比起其他地方更加親切。」
 
  莫宇帆攤開手掌,釋出一絲魔力,在空氣中引起細微的顫動。
 
  「小恆山只聽地主號令。地主若是想要阻止我,隨時可以出手。他任由我鬧,意思就是默許,只要沒有太過出格,我們和鄰居愛怎麼打都可以。明白嗎?」
 
  寒易天張開嘴巴,又閉了起來,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麼。
 
  這些大咖一個個他都望塵莫及,哪有可能分得清楚什麼是小打小鬧?!誰知道他們是禮貌切磋還是想你死我活!
 
  魔生好難。
 
  未待他理好思緒,莫宇帆平舉雙手,翻轉手臂,朝寒易天露出小臂陰面。
 
  寒易天倒抽了一口氣
 
  「這是?」
 
  「代價。」
 
  小魔族顫抖著捲起他的袖子。
 
  白潔的手臂佈滿裂紋,像開片的瓷器。鮮紅的裂紋一路延伸到袍內,領口下似乎也隱約露出一絲暗紅。
 
  仔細回想,莫宇帆這幾日都穿著窄袖高領,而不是千篇一律的居家寬袍單衣。寒易天雖然有注意到,但他忙著和師父賭氣,沒能細想。
 
  「我被弄成這樣,你居然還要我忍氣吞聲,當真是可恨。」
 
  莫宇帆只是給他看看,解釋完自己收回了手,但寒易天憋了半天的眼淚又重新落了下來。
 
  「我只是想幫忙。」他抽噎著說:「我不喜歡打架。」
 
  「你幫倒忙了。不要遇事就退讓,也不要把你的標準施加在我身上,無禮至極。」莫宇帆不客氣地說:「宸翰宗我說了算。」
 
  「對不起。」寒易天哭著說:「下次知道了。」
 
  莫宇帆抿了抿唇,沒有再說他什麼,從桌上檢起茶杯。
 
  「可以出去了嗎?」
 
  「可,可以了。嗯。可以了。」
 
  「那走吧。」
 
  莫羽在客廳教千林划拳,贏的人可以親輸的人一口。因為千林不會說話,所以她們一手划、一手猜,兩手同時出拳,不停在客廳比手畫腳。
 
  見到莫宇帆領著寒易天出現在迴廊,千林抬頭去看,立刻被莫羽一口啵在臉上。
 
  莫宇帆來到面前坐下,認真地報告:「我好好教了。」
 
  見師父期待地看著自己,只差沒在臉上寫『快點表揚我』,莫羽忍不住笑了出來。
 
  「好好,好師父。」
 
  她摸摸莫小朋友的頭。等到莫宇帆獲得獎勵滿意地走了,排隊的寒易天也在她面前蹲下,擺出老少通吃的必殺角度,可憐巴巴地仰頭。
 
  莫羽一視同仁地摸摸師弟的頭,莞爾問道:「跟師父好好解釋了嗎?」
 
  「嗯。」寒易天吶吶地張開小嘴,最後只說出了一句:「師父的腦迴路,當真深不可測。」
 
  「哈哈!我就說他是小孩兒脾氣!你是他的關門弟子呀,多擔待一點。出什麼事情別悶在心裡,好好地講。知道嗎?師父其實最看重你了,只要你好好講,他會認真聽的。」
 
  寒易天將臉埋進師姐懷裡,撒嬌著磨蹭,終於久違地享受到霸佔師姐的快感。
 
  「嗯,知道了。聽師姐的。」
 

創作回應

月星兒(九喵)
果然不是常人的思路
2023-11-15 12:54:43
霜松茶
畢竟(看向師祖)
2023-11-15 23: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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