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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第零卷宸翰宗 11 走火入魔

霜松茶 | 2023-01-15 00:00:05 | 巴幣 42 | 人氣 163

完結第零卷·宸翰宗
資料夾簡介
莫大宗主在前去收徒的路上,不小心撿到瀕死的女孩,從此魔生被攪得天翻地覆。

莫宇帆站在廊下,觀看寒易天連跑帶打,繞著練武場狼狽抵抗。

「攻肋下。」他突然出聲:「破綻在左。」

「師父,你作弊!哪有這樣的!」羽一邊大喊,一邊向後躍開,矯捷地躲掉寒易天的反擊。

寒易天很快被打趴在地。莫宇帆將他喚回,自己抓起一根木棍,甩了甩就要下場。羽見狀立刻抗議:

「不公平啦!為什麼天兒就淨打我,我上來就要打師父。今天不是共同授課嗎?」

「上次誰說跟我一起玩很開心的?」莫宇帆斜眼看她:「妳贏師弟已經沒有難度了,只是玩鬧。不能整日沈溺於玩鬧,劍鋒會得變遲鈍。」
 
被評級為「沒有難度」的寒易天點頭附和,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我天天都跟師父一起玩,會膩的。」羽鼓起臉頰反駁。

莫宇帆側頭思索,覺得她言之有理,揚起令人心生不妙的淺笑:「也是,既然是共同授課,那就不能將妳師弟冷落在一旁。我們共同為他上一堂課吧。以弱勝強並非不可能,寒易天,你看好了,如果我是你,方才我會這樣打……」

莫宇帆抓著羽,把方才失誤的環節全演示一遍,那木棍舞得是柔弱無力,比寒易天還要慢上三分,盡打在刁鑽無比的地方。光是演示還不夠,末了他又把寒易天叫來實踐,打得兩徒弟都叫苦連天。

下課後,羽轉著酸痛的胳膊,邊走邊抱怨,人都歪了一邊。

「好痛啊,累死我了,師父大壞蛋。」

「那好吧,明日開始妳和師弟自己練好了,師父准了。」

「啊,師父,您腿酸不酸,口渴不渴,回去我幫您捶腿奉茶?」羽立刻道歉,狗腿地圍著莫宇帆轉來轉去:「宗主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不計小人言。」
 
「又愛玩又愛嫌,慣得妳,得寸進尺。」

莫宇帆彈了一下羽的額頭,師徒有說有笑,回到了小寒舍。寒易天洗淨兩手,正準備去做飯,忽地被羽攔腰抱起,放上餐桌的椅子。

彎腰使力的時候,羽的小腿顫了一下,疼得嘶嘶吸氣。
 
「師姐,妳沒事吧?」寒易天終於問了出來:「妳今天為什麼踮著腳走路?」
 
莫宇帆坐在對面,不小心發出「噗」的一聲,趕緊摀住嘴轉過身去,扶著桌面發抖。

羽瞪了師父一眼,又將師弟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才對著無辜的師弟大聲說:「啊!你不知道你長高了嗎?恭喜你!修為突破了吧!師姐今天做飯為你慶祝,你就給我坐在這裡等!」
 
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師弟居然真的長成「師兄」了。好扎心!
 
羽踱著重重的腳步往廚房走去,語帶威脅地喊:「宗主大人!」
 
「來了,來了。」

莫宇帆憋得眼淚都出來了,不敢太過明顯,輕敲兩下桌面,對寒易天說:「你待著,別進來。」

說完便跟著大徒弟走進廚房,留下寒易天獨坐大廳。

寒易天併攏膝蓋,端方地坐好,暗自害羞地笑了。

廚房內,羽揉著小腿翻箱倒櫃,掏出要用的食材,胡亂堆上檯面,遂看向跟在後面進來的宗主大人。

「我?」莫宇帆無辜地指著自己:「說好的心意呢?」

「人際手腕也是實力的一環。」羽回得一本正經:「我的心意就是請動大名鼎鼎、冠絕天下的大地之手,為師弟做一頓美味的晚膳!」

「我又沒答應要幫他慶祝。」莫宇帆抽動嘴角,對自己的黑歷史選擇性失聰。
 
不提還好,一提羽就就來氣:「昨天誰摸個頭都拖拖拉拉的?」

莫宇帆認命地扯下襻帶,三兩下束起袖子,走到流理台前操刀。

「看看,剛才還說要奉茶捶腿,不小心笑了一聲,徒弟立刻就變臉。這是宗主該有的待遇嗎?」

「這不是正在泡嗎?有點耐心嘛,宗主大人。心靜了,茶才好喝呀。」

羽從櫃子裡取出茶具,慢悠悠地燒水。她廚藝不太行,泡的茶勉強還能入口。廚房裡常備寒易天做的花露,選兩瓶滴在壺中,緩緩注入泡好的熱茶,廚房裡頓時芬香繚繞。熱花茶很快出爐,茶壺被放上托盤,和兩個茶杯一同呈上。

「師父呀,你說,我什麼時候可以下山打人?」

她爬上增高用的腳墊,支著臉頰觀賞莫宇帆下廚,嚮往地問道。

莫宇帆手下不停,細薄的刀鋒銀白亂舞,莫名其妙地問:「誰惹到妳了?千里迢迢把妳帶上小恆山,居然還惦記著打。妳乾脆說個名字,本宗主願意為妳代勞。」
 
「不是呀,不打人怎麼知道我到底強還是不強?我都學了四年,還沒和天兒以外的人打過,每天在練武場揮劍,根本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嘛。」
 
「一般先想到的都是魔獸而不是人吧?」
 
「咦?!是這樣嗎!」
 
羽驚得臉頰從手中滑了下來。她長那麼大,好像從未見過魔獸。雖然聽師父說過幾次,書閣中也讀過魔獸的圖冊,但一直沒什麼真實感。

莫宇帆搖了搖頭,飛快地為塊根削去外皮,用修長的手指拈到一旁。

「妳一個生在和平時代的孩子,整天喊打喊殺,怎麼那麼暴力?張口閉口就是打人,平時也好意思說我兇。」

「可能是有其師必有其徒。」羽麻利地回:「知道我家師父大人是誰嗎?恆山一霸,見人就打!我身為長徒可不能墮了他的威名。」

「我不是,我沒有──好吧,我錯了長徒大人,我不該人身攻擊。還有我真的沒有見人就打。」

莫宇帆放下刀子淨手,捧起羽泡的熱茶,抿了一口她為解釋:

「驅逐魔獸是領地守護者的義務。阿羽以前住的聞溪縣是寒家的轄區,有寒家負責守望,所以妳可能沒有見過。魔獸的領地意識很強,喜歡襲擊落單的旅人,兇極時還會襲擊人類的村落。但凡接到魔獸出沒的通報,寒家都必須派人前往討伐。」

「所以聞溪縣的魔獸都會由師弟家負責打跑嗎?」羽雙眼亮起光芒,不知天高地厚地說:「獨佔甜頭,好壞喔。」

「魔獸遍地都是,不可能輕易除淨。」莫宇帆搖了搖頭:「不只是管理者,守護土地是居民的共同義務。遇到魔獸築巢,有能力的人都會前往驅逐,至少這在東南是不成文的默契。」

自方舟戰爭之後東南屍骨豐碩,大多地區人煙稀少,缺乏妥善治理,百年來已然成了魔獸的溫床。方舟的政權中心集中在大陸西側,對其他地方放任不理,漠於關切。阿翟爾末裔南歸後一直在清理,過去半百年改善不少,然許多地方仍力有未逮。

魔獸雖有智、卻無靈,只懂掠奪,不懂分享,無法與土地共同繁榮。東南大片的荒山野林,為抵禦魔獸的侵害,人們集中居住,彼此間卻又散得很開。現有的戰力光是保護居民就已經竭盡全力。

以羽的性子不太可能安分地待在山中,未來就算不去探險,若是四處旅遊走商,途中也勢必面對魔獸的威脅。

羽捧著自己的一杯茶,邊喝邊說:「不過我們去年和師父下山,一路上也都沒有遇到呢。」

「是呀,魔獸也並非滿地都是。花園遺跡路途順利,我也頗為驚訝。畢竟去年差點──」

愜意之下說漏了嘴,莫宇帆心下一驚,趕忙截斷剩餘的話音。
 
「差點什麼?」羽疑惑地抬頭:「去年嗎?什麼時候?師父你遇到魔獸了嗎?」。

莫宇帆的目光心虛地飄了一下:「剛從澄水畔回來的時候。」

「所以您那時候消失好久,是去討伐魔獸了嗎?」

羽捧起茶壺,重新為師父滿上。對於莫宇帆一消失就是一、兩個月,羽和寒易天已經很習慣了。只是她去年正好卡到練字瓶頸,所以對那次印象深刻。

「是去救援。玄鏡峰的人馬被拖進山洞裡面,原本是打著救援時順勢討伐的主意,但後來只是把人勉強救出來而已。」莫宇帆溫和地向她道謝,茶杯舉在唇邊,享受氤氳蒸騰,有點遺憾地說:「撤退的時候,礦洞被本宗主打塌了。」
 
羽很沒禮貌地笑了出來。
 
「別笑呀,很丟臉的,那是彌子好不容易才探到的礦洞。」莫宇帆無奈地嘆氣:「送妳字帖的彌子師叔,血脈之力很厲害的,雖然體術不好,卻是玄鏡峰的鎮殿之寶。」
 
「所以你那時差點什麼?」羽沒被糊弄過去,追著原本的話題問道:「別騙我,我直覺很準的。」
 
「別問了,總之本宗主臉丟大了。」

莫宇帆垂眼,仰首悠然飲盡杯中的茶。

被埋在洞裡面差點扁掉的事情,當然是全部隱去,打死也不講!以前他和師父偷偷出去,私底下都得瞞著師兄,莫宇帆早就經驗豐富。在小玉峰的事跡敗露,師兄的怒火有師父頂著,再怎麼樣都燒不到他身上。現在立場調換他可敬謝不敏。
 
二徒弟只要一個眼神就會閉嘴,大徒弟碎念起來可是魔音灌耳三日不絕,他害怕極了。
 
鍋子的水燒開了。莫宇帆放下茶杯,拿起備好的食材,手腳俐落地烹調起來。對面的長徒虎視眈眈,一副想刨根究底的模樣。為了自身安危,宗主大人決然拋棄節操,放出誘餌吸引大徒弟的注意力。

「想打人也不是不行。晚點師父幫妳縫件隱匿斗篷,叫人看不清臉,我們可以悄悄地下山,到時候妳看中誰就去踢館切磋,看不順眼就悶頭打一頓,打完就跑,誰也不會知道妳是誰,如何?」

果然羽一聽到頓時高興得兩手拍在檯上,趕忙道:「妙極妙極!宗主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呀!」

「本宗主看起來像是不守信用的人嗎?我說到做到。」

莫大宗主俐落地揚起湯杓,在空中傾出一道優美的水瀑。他蓋上鍋蓋,熄火悶爐,將幾片漬著醬汁的玉白塊兒串上竹籤。指尖點上檯面,金色的符文流淌而出,憑空起了一竄火苗。

玉白串兒架在火上翻烤。羽調皮地蠕動手指,慢慢往火符靠近,作勢要戳,被莫宇帆狠狠打上手背。嫩白的手背起了一片紅印,她「嗷嗚」怪叫一聲,隨便揉了兩下,跳下腳墊去取碗筷器皿。

趁著莫宇帆收拾的空檔,羽將食物盛入器皿。等他解下襻帶、撫平衣袖,就看見盛滿食物的托盤放在面前。

「連這都要我來?」

「拜託啦,師父,天兒那麼喜歡你,好嗎?」羽兩手合十不停地鞠躬:「你不想慶祝也可以,就幫忙端過去,端過去就好。」
 
「只端,不能再多了。」莫宇帆下了通牒,放棄抵抗,端起托盤往大廳走去:「我覺得我端過去只有驚嚇效果就是了。」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走廊,回到燈火通明的一樓大廳。寒易天依然規矩地坐著,兩手壓在膝頭,時不時往期盼地往後瞄去。看見莫宇帆的那一刻,小魔族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羽走在師父身後,掩著嘴可疑地「嗚呼呼呼效果很好呢」笑道,也不知是在裝傻還是故意的。

寒易天起身要幫忙,被羽按了回去。

托盤放在桌上之後,莫宇帆終究還是說了:「慶祝你最後一頓。」

「是,謝謝師父。」

寒易天嚥了一口口水。
 
『最後一頓』從師父嘴裡出現,聽起來怎麼這麼有歧異?
 
「什麼最後一頓?」羽不明所以地問:「師弟要去哪?你要送他下山嗎?」
 
「他該辟穀了,以後沒他的吃。」莫宇帆看著羽『你是不是打算讓他先下山玩怎麼可以不帶上我』的架勢,無言地解釋。

「那以後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吃飯?!」羽大驚。

「師姐放心,天兒還是會天天幫妳下廚的。」

寒易天揪著袖襬,忐忑不安地說。聽師父的意思,大有他辟穀不成功就準備餓死之勢,果然是真真正正的最後一頓,他瞬間覺得桌上還可以再多點兩根蠟燭應景。

羽把排好三雙筷子,將菜餚鋪開,七手八腳地佈置好餐桌,最後把托盤插進桌板下方。莫宇帆坐在主位,羽和寒易天在他下首,一左一右,面對面和師父呈三角之勢。
 
羽清了清喉嚨,爬上椅子長跪,努力增加自己的身高,對師弟溫柔地合起雙手:「天兒,恭喜你。努力了這麼久終於進階了,比師姐還快呢,做得很好喔。」

莫宇帆歪向一旁,支著頭靜靜旁觀。

「師姐,師父,給您們添麻煩了。」寒易天的鼻頭瞬間紅了,琥珀大眼盛滿水霧,鼻音濃濃地說:「我會更加努力的。」

「很好很好,再接再厲,天兒這麼用功,很快就會變厲害的。」羽越過滿桌的菜去揉師弟的頭,努力撐著短小的胳膊的模樣有些好笑。她本來想說:「也別把自己累壞了」,話到嘴邊,曲折地轉了一圈,出口的時候變成:「師父也很期待你的成長!」

寒易天看向主位,晶瑩的眸子裡飽含期待與渴望。

莫宇帆已經歪到扶手邊緣,半個身子滑下椅墊,目光閃閃,面無表情,儼然是一副頹廢青少年的模樣。他不想助長二徒弟的氣焰,也真心不太期待,只是不想掃大徒弟的興。思考了一下,他勾起一邊嘴角,充作回應。

寒易天不知從這一勾裡面看出了什麼,「噗」地笑出兩個小酒窩來,含蓄地以手握拳,遮住了雙唇:「師父,弟子會努力的。」

見師弟滿心信賴,剛才的可愛和明媚一轉眼就全部獻給主位,羽瞬間吃醋了。莫宇帆不用膳,面前只擺了一雙筷子應景,餐桌的號令權在羽手上,於是她拿起師弟的碗盛滿熱湯,大聲宣佈:「開動!」又轉頭對莫宇帆嬌聲喝叱:「師父你怎麼歪成這樣,你的儀態呢?坐要有坐相,歪的時候不能超出椅子!」

莫宇帆直起身子,瞬間拾回了筆挺如松的儀態,大腿根只剩半掌寬的距離搭在椅子邊緣:「我錯了,愛徒,莫生氣。」

寒易天的「最後一頓飯」在溫馨的氣氛之下結束了。

第二天早上,寒易天和羽在小道場外分開,步入練武場的靜室,發現莫宇帆早早就站在窗邊等候。

細碎晨光灑在修長的指節上,低束的髮尾斜垂肩頭,同側腰後墜下的鞭尾泛著黑光相互呼應。淡寡的唇色配上空幽的眼,像一幅寒冷的畫,令寒易天一瞬間看迷了眼。

莫宇帆將他攔腰扛起,從窗戶跳了出去,輕飄飄地來到登山步道。不遠處就是霧氣湧動的林間入口。寒易天落在地上,仰首看向師父,發現莫宇帆也在看他。

視線相接一瞬,莫宇帆轉過身去,率先隱入縹緲白煙之中。寒易天挺直背脊,趨步跟進。兩人破出濃霧邊界,踏入青青草原,循著小道穿過稀疏的樹林,在一處山坡上站定。

時逢春夏交替之際,放眼望去山青木秀,層層疊翠在渺茫的山嵐間若隱若現。天光自新葉的隙縫傾落,春末的清晨尚有些寒濕,口鼻間皆是草木與朝露的芬芳,師徒二人沐浴光影與水霧,安靜地眺望山景。

寒易天略感暈眩。他更加用力地深呼吸,品味熱流沖刷四肢百骸的感受。迴路漸漸地灌滿魔力,脹得他灼熱火辣;山風與水霧撩撥在身上,刺得皮表發寒。冰火二重天的狀態令他感到刺激,但同時又很舒服。

他不再被那種窒息的恐懼支配,貪婪地享受著馥郁的魔力。

魔族們沒有停留太久,不過一刻鐘多,莫宇帆就將他帶回道場。他將徒弟送回靜室,自己也跟著躍進室內,關上窗戶、拉起簾子,環胸用下巴點了點蒲團示意。

寒易天順從地閉目盤坐,繼續原本的早課內容。幾乎是立刻,腦袋就變得無比的沉重,他努力默誦清心訣抵抗,卻還是很快就陷入混沌。

黑暗之中有人在說話。

身周被一層濃厚的玄影包裹,巨大的恐懼感,又或者是什麼別的令他無法動彈,手腳和意識具不聽自己使喚。籠罩他的黑暗彷彿擁有實體,一絲一絲纏繞著他,緊綑他的四肢,滲入他的心臟,將他牢牢鎖死的同時也為他遮去來自世間的一切惡意。

某種物體在地上拖行,沙沙作響。

年輕女性的聲音不停囁嚅。她偶爾「哈」地自嘲,偶爾辛苦地喘息,持續地在跟誰說著什麼。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海面傳來,模模糊糊、破碎支離,什麼內容都沒辦法聽清楚,他只知道那個人在笑。

突然間傳來咕咚一聲,似乎是有人滑倒在地。包圍著他的「殼」微乎其微地震了一下。

年輕的女性沉默片刻,才又發出了一聲銷魂的咒罵。這次,他清楚地聽見了內容:

「喔⋯⋯萊拉爾的屁眼。」

黑暗散去,束縛他的繩索也消融無形。

寒易天失神地睜開眼睛,迎接他的,是師姐擔心的面容。羽正抱著他連聲呼喚:「天兒你醒醒,你怎麼了,還好嗎?」

他從羽的懷裡坐起,揉眼環顧四週,發現自己還躺在靜室的蒲團上。靜室內除了他和羽外空無一人,莫宇帆已經離去,只有厚重的窗簾在晨風中搖曳。

寒易天茫然呆坐。

「天兒,天兒你還好嗎?是不是太累了?有沒有哪裡痛?」羽還在擔心地問:「需要師姐去幫你喊師父來嗎?」

他嘟起嘴唇,欲哭無淚地靠在羽肩上,悶悶哼哼地撒起嬌來。

「阿姐,我頭好痛喔。」

之後,寒易天照舊去了書閣,一個上午下來,他犯了一堆堪稱低級的錯誤,收穫了足以將他就地凍成冰雕的眼神警告,失魂落魄地上完了符文課。明天大約逃不了一頓狠打,但是挨打完預備發生的事情,遠遠更讓寒易天不想面對。

「下午練武場,你也來旁聽。」

莫宇帆沒有現場發難,只在離開前落下一句,並丟下一本書要他幫忙帶去。

下午,他跟在羽的身後一起來到練武場。操場擺了幾隻魔獸的模型,以草木、沙土扎成,關鍵的部位用顏料抹上紅藍色的標記。

「為什麼天兒可以旁聽我的課,我從來都不准旁聽天兒的。」羽忿忿不平地抗議。

「那我不打擾你們。」

寒易天軟糯地說,乖巧地抱起《小九州魔獸圖鑑集》從廊上起身,準備往外走去。

「行,寒易天你出去。同樣的內容妳後天再陪他重上一遍。」莫宇帆涼涼地說。

「別啊,我錯了,我錯了,我就說一說嘛。」

羽趕緊拉住師弟,將他推回原位。寒易天習慣了夾在兩大魔王中間當砲灰,被調來調去沒有絲毫怨言,頂著他人畜無害的面孔,沒脾氣地笑。

莫宇帆走到場上,挨個介紹魔獸的特徵。如他所料,大徒弟果然什麼都不記得,他每介紹一隻,就讓寒易天翻開圖鑑,大聲朗讀一遍內容。

《小九州魔獸圖鑑集》是本古老的書,出版於方舟入侵之前。經過幾百年的變遷,已經有不少魔獸因魔力衰微而絕跡,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兇猛難纏的進化種類。莫宇帆今天挑了幾隻東南區域常見、近幾年頻繁遇到過的介紹:

「鋼狼的胸骨硬厚,皮毛如針,金石難摧。不過他的胸下有一道軟口,抬爪撕扯的瞬間會打開,這時候刺進去可以一劍斃命。」

大徒弟跟在他身後轉來轉去,一臉按奈不住的模樣。講到一半,他終於看不下去,停下腳步,回頭對羽說:「妳想動手就儘管動。不過就是稻草,打散了再扎就好。」

羽立刻雙眼發亮,擺出嚴謹的架勢,頓了一下,又收回腳步,轉頭對莫宇帆說:

「師父,先攻的話,從哪個角度都刺不到啊。」

「對,所以不必搶攻,要等牠……」

莫宇帆講到一半,忽然安靜下去。

羽看看稻草小魔獸的身量,又低頭看看自己的。

「沒刺中好像會死耶。」她說。

有勇和無謀,兩個詞從分開到拼起來之間的鴻溝很長很遠,她又不傻。

莫宇帆在冽冽山風中安靜了很久。

「妳要不要考慮換一套劍法?」他沒頭沒腦地問大徒弟,成功收穫一個傻眼的表情。

「不是吧,這跟劍法有什麼關係?就算這隻魔獸我一招打不贏,也沒有必要——」羽說到一半,腦內模擬著這半年來練過的架勢,突然回味過來:「等等,你該不會每招都是這樣打吧?」

在莫宇帆為她開小灶之前,她們師姐弟學的是小九州劍法。

小九州劍法在東南之地頗受歡迎,是基礎中的基礎,恆山派的弟子若是習劍,多數人都會選作體術的啟蒙。在東南之地遇得到的魔族,只要腰間別劍,幾乎人人會使。

這套劍法的套路平平無奇,端得是四平八穩,缺少凌厲與狠勁。羽入門練了三年,只是不好不壞地練著,自己也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直到在花園遺跡裡面,見到莫宇帆破門的那一劍。

莫宇帆與她結為師徒這些年,在她面前就僅僅劈了那麼一劍,又冷又冽,又凶又狠,在昏暗的密道內劃出白光,像是撕裂星空的獠牙,她只看一眼就喜愛上了。相比之下,莫宇帆在練武場上陪他們練過的小九州劍法是那麼不真實,像戴著一層厚厚的面具──言笑得宜,又敷衍了事。敏銳的直覺告訴她,莫宇帆自己絕對不是使小九州劍法。她回到宸翰宗再執起劍,滿腦子只剩那過水無痕的銀白一閃,比流星還要快、比蛛絲還要細,其他的竟是什麼都記不得了。

從她和師弟有了各自的授課時段開始,她就要求莫宇帆傳給她。

莫宇帆當時沉默了很久,才在她執迷的眼神下道了聲「好」。他沒有介紹緣由,沒有歷史,只說是打著打著就變這樣了。羽也沒有去問。她滿腦子都是漂亮的一閃,只要能揮出那一劍,根本什麼都不在乎。

只是現在,明白為什麼莫宇帆的劍招是這樣之後,她又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了。

以前她惦記著打人,沒想過人和魔獸有什麼不同。現在看看這堆魔獸的弱點,怪不得從剛剛開始,她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羽看看毒牙巨蟹,抬劍一比,腦內模擬出莫宇帆越過兩根毒牙,踢開第一隻巨螯、無視另一隻巨螯的攻擊,劍尖直插螃蟹眉心的畫面。

再看看暴風鱷魚,從正上方插進鱷吻,藉著衝刺的力道直接削開頭部。

再回頭看看那隻鋼狼。

羽危險地瞇起眼睛。

「天兒,書上是怎麼寫的?用小九州劍法的人都怎麼打?你唸一遍。」

寒易天翻到鋼狼的介紹,清了清喉嚨:

「書中的建議是『先斷四肢肌腱,或攻頸口脆弱處』,削弱行動力後再找機會斃命,放血致死亦可。」

「為什麼會創出這種劍法!你平時都在想什麼!」宸翰宗長徒插腰怒吼起來:「這不就是在搏命而已嗎?」

莫宇帆已經退了十步遠,聲音聽起來有點微弱:「我身堅固不怕打……」

「那我怎麼辦?我都學了大半年了,現在突然就要我換,算是怎麼回事?!這是兒戲嗎?!為什麼我不能用啦!為什麼這件事情沒有在教我前就評估啊,師父!」

莫宇帆還在不斷後退:「我當初就說不適合妳,妳偏要纏著我……」

「你是師父還我是師父?!」

「妳,呃不,是我,對不起是我,對不起我錯了。」失職的師父大人退進道場,撞上木板的鈍音從建築內隱隱傳來。

寒易天抬頭望了望天色,心底默默嘆氣。

他現在回小寒舍睡覺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最後三人魚貫來到書閣,分散開來四處翻找劍法典籍。寒易天爬上二樓,沿著走廊上的書櫃瀏覽,但自從早課完就莫名的疲累,字符彷彿在眼前跳舞。他覺得自己都快站著睡著了,忍不住將額頭靠上書櫃,昏沉地賴著休息。

「《碧落黃泉劍法》,這本怎麼樣?」樓下傳來莫宇帆的聲音。

「碧落黃泉劍法?喔,就是讓對方下地獄死得很慘的意思對吧,不錯,感覺我會喜歡。」

一聽就是敷衍。

樓下隱約傳來師父和師姐爭執的聲音,寒易天迷迷糊糊聽著,不知打盹了多久,忽然被羽響徹天頂的大喊驚醒,才發覺他竟然真的站著睡著了。

「算了,我不換。」

「阿羽──」

「不換,不換,就不換,千金不換!」

門扇砸上的聲音嚇得他徹底清醒。樓下,羽大步出了書閣,莫宇帆跟在她後面,看起來可憐極了。手中的書掉在地上,砸到寒易天的腳趾,痛得他跳了起來,差點把面前的書櫃撞倒。他一邊在心中向書本道歉,一邊彎腰撿起,將書本歸位,急急忙忙地跑下樓梯,追著羽和莫宇帆走出書閣。

「阿羽,妳莫要任性!這件事固然是我的錯,但妳不能拿自己開玩笑,這種戰法不適合妳──」

「這不是任性!」羽尖銳地說:「我就喜歡!非他不可!你沒愛過你不懂!你要我練別的,可以,但要等這套練成了再說。」

「妳是師父還我是師父……」莫宇帆薄弱地抗議,但配上囁嚅的表情,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見他們爭執不下,寒易天思索片刻,開口提議:

「用符紋打它身下可以嗎?或是用土刺固定住它的爪,先封住行動,然後再攻。」

「對嘛!天兒多聰明!我不耐打,靠符籙防禦就好啦,沒有符大不了用小九州的打法,誰規定一定用你的打法?誰規定一定要換劍法,我就不信!」

羽抽出佩劍,迎著碧落挽了個劍花,回身一斬,眉眼之間全是矜肆狂傲。寒光凜冽如霜雪出鞘,勁風打在兩人的腳前,揚起一道黃塵,已然有三四分莫宇帆的氣勢。

「我就不信,只是學套喜愛的劍法,還會不如人!」

她倨傲地還劍入鞘,鋒刃和日光隨著「喀噠」一聲隱去,隨手將佩劍垮上肩膀,瀟灑地走了。

明明是劍拔弩張的爭執現場,寒易天忍不住看得入迷。額間金光散溢,狂風席捲,一道純魔力繪紋在面前像羽翼一樣舒展開來。一時克制不住,他竟是用龍脈祝文的筆觸繪了一張羽符。

下一刻,莫宇帆的拳頭砸上他的腦袋。打完徒弟的宗主大人也沒閒著,另一手飛快探出,憑空將寒易天的符繪抓在手中。莫宇帆從袖子裡抖落一環白玉,瞬間化為一塊玉牌,將搶到的符紋印了上去。

「您拿那個幹嘛?」寒易天淚眼汪汪地抱著腦袋:「您不去追師姐嗎?」

「貼在書閣上,做宗徽。」莫宇帆滿意地攤開手,凝視手中如流雲舒捲的羽符:「繪得不錯。」

「師父,那,那是巫文耶,叫別人看到定要罵我們邪門……」寒易天小聲擔憂,當下的反應是擔心宸翰宗的風評,完全不覺得自己的符被師父搶走有哪裡奇怪。

「別人說什麼干我何事。」莫宇帆輕蔑地冷笑,晃了晃全新的宸翰宗宗徽,將玉牌別上腰際,揮手打發徒弟:「你回去休息吧,晚上記得備膳。」

羽丟下吵輸的宗主大人,逕自回了練武場。

天漸漸陰了起來,她在低垂的雲幕下不停揮劍,心中的煩悶、怒氣、不憤、焦躁、銳利和傲氣,被她一劍劍朝天空揮去,直到什麼都不剩。天幕低垂,霧氣模糊,眼裡的一切化為一片混沌,最後只剩旭日初升時的一線玄色,描繪著她揮劍的軌跡。

劍芒一閃。

第一滴雨落在她的劍尖上,碎成千片。

她吁出一口氣,收劍掐在身後,一回頭就看見莫宇帆靠著廊柱。兩人對望半晌,她咧開大大的笑容,彎起眉眼朝師父跑去,躲進撐開的傘下。

「劍收好,也不怕把我剜了。」莫宇帆溺寵地罵她。

羽嘿嘿笑著,踢起劍鞘一插,背上身就去拉莫宇帆的手。兩人手挽著手,和好如初,打著同一把傘回了小寒舍,沒有再提起下午的爭執。

「師父師父。」羽掛在莫宇帆身上,連聲撒嬌:「我在想,既然師弟辟穀了,我是不是能吃點『正常的東西』,以後也不用那麼麻煩師弟。」

「我可沒空每天下山去撿,難道妳要自己去?」

據他所知,一般的蔬菜果實都很容易腐壞,難以維護,魔力濃度高的食材才容易保存。如果要讓羽吃尋常人家的食物,就無法像現在這樣久久才補一次貨。

「這有什麼難的,你準我下山,我就自己去呀。」羽嚮往地說。

她很懷念小時候在林地裡尋寶刨食的感覺,況且她很懷疑莫宇帆的採集能力,說不定他去林裡採回來的東西也還是苦的。幾年鍛鍊下來,寒易天的廚藝大有近益,做出來的膳食稱得上美味,但她覺得師弟課業繁重,時間應該花在更寶貴的事情上。至於她自己,一來沒有魔力觸覺,二來沒有料理天分,用魔力豐富的食材也調不出好喝的湯,根本是糟蹋。

上個月師弟兩手受傷,他們倆吃了整整一周的豬食。師弟苦得眼角都泛淚了,還笑著跟她說「好吃」,這件事被她列為門派生活最地獄回憶第二名。

「不然再等等吧。」莫宇帆還不死心,打定了繼續餵大徒弟高魔力膳食的主意,推託:「真的不行就由我幫妳備膳。」

「不是說魔力很寶貴嗎,這樣餵我也是浪費啊。」羽不滿地嘟囔。

「不浪費。那是小恆山的魔力養出來的,就算妳不用,也不會拿到外面分享。」

「為什麼?」

「因為小恆山的魔力──」

兩人說著來到小寒舍門口。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焦味。莫宇帆一推開門,剩餘的話還來不及說完,丟下油傘朝廚房掠去。

廚房滿地是水,延燒的焦痕一路爬上牆壁。寒易天癱坐在地,渾身顫抖,指縫間閃著淡淡金光。他左手緊抓右臂,右手壓住臉龐,半個身子都是灼傷的痕跡,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黏在傷口的皮肉上慘不忍睹。

莫宇帆大聲喝止,反手甩上門扉。門縫幾乎是立刻融入牆壁,四方的景象崩塌重組,很快在周圍組成一片純白色的方形空間。

「師,師父,我控制不住……」寒易天雙目梭動,痛得幾乎說不出話,見莫宇帆打算扯開他的手,嚇得高聲尖叫:「不要!」

莫宇帆動作一頓,握住他的肩膀,厲聲喚道:「寒易天!」

手掌下的顫抖靜止了一瞬。莫宇帆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一把扯掉徒弟的手,吻上寒易天的眉間。

說是吻,其實更像是嚙咬。尖銳的牙齒撞上眉骨,磕得莫宇帆嘴唇生疼。

寒易天只覺眉間一輕,瞳孔逐漸渙散,兩手無力地垂下。身體彷彿被莫宇帆掏空,像是墜入搖曳的波浪,隨著溫暖的水流載沉載浮。身上的疼痛和恐懼一一抽離,緩慢地遠去。他張開嘴唇,想喚他的師父,只吐出一堆意義不明的模糊音符。

莫宇帆咬了片刻,確認他不再掙扎顫抖,才緩緩放開。周圍的景色悄悄恢復原狀,水漬被地板吸走,焦黑的壁角也翻修一新。他抬袖擦唇,壓下輕微的噁心感,正要檢查徒弟的傷勢,寒易天突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師父。」小徒弟坐在原地,朝莫宇帆伸出雙手,豆大的淚珠不停滾落:「疼,抱。」

莫宇帆解開上衣,又一把扯掉寒易天的外衣,抓了柄小刀割開中衣,把沾住傷口的布料統統撕去。寒易天顯然疼得厲害,但受到某種玄妙的影響,不躲不叫地任他擺佈,只是哭得更加凶狠,睜著失焦的鳳眼朝莫宇帆無聲落淚。

晶瑩的淚珠沾在修長的睫毛上,一串串往下落。

莫宇帆不為所動,清完了創口,拉著他貼上心脈,開啟心傳為他療傷。期間寒易天一直抽抽噎噎,等臉上的燒傷消褪,他整片胸口都被寒易天哭濕了,真不知道那麼多眼淚平時都裝在哪裡。

「還有哪裡痛?」

寒易天沒有答話,只是神情恍惚,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胸口,成功讓莫宇帆的臉色黑了一度。

「不痛了就起來。」

徒弟撐了一下,不小心摸到自己的淚漬,兩手一滑倒回他身上。

莫宇帆懷疑他是故意的。

他拎起寒易天放好,朝門外喊道:「阿羽,妳在外面嗎?去妳師弟房間,幫他拿一套新的衣服來。」

走廊傳來羽的響應,衣服很快送來了。他讓羽放在門口,親自拿進來為寒易天重新穿好,才開門和長徒報平安。

「發生什麼事了?」羽緊張地問:「師弟你——」

寒易天抱住了莫宇帆的腿。

莫宇帆不動聲色地撕下,丟到一旁放好,對驚呆的大徒弟說:「沒事了,我處裡一下廚房,妳先去大廳等著。」

他本想讓寒易天跟著羽去大廳,想了想又覺不太放心,決定將傷患留在身邊觀察。羽的膳食還是要有人做。他收拾了一下殘局,拿出新的食材,束起袖子開始下廚備膳。

某個物體又撲住了他的腿。

他一手拿刀,一手拿菜,無言地回望黏在腿上的徒弟。男孩有所感應,揚起小臉對他傻笑,白嫩的臉上綻出酒窩,鳳眼不似平時渾圓,倒是狹長地瞇起,像撒嬌的貓兒一樣。

對視片刻,莫宇帆決定無視詭異的徒弟。寒易天自顧自抱得很開心,臉埋進師父的腰間,動也不動。一直到莫宇帆備膳完畢,他還黏著不走,於是莫宇帆拖著腿上的人形裝飾,將羽的膳食端了出去。

羽立刻被莫宇帆新穎的腿部掛件吸引。

「他這是怎麼了?走火入魔了嗎?怎麼看起來像喝醉了?」她驚奇地問:「這種狀態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估計今晚,最遲明早會恢復正常。」莫宇帆說,但其實他也沒有把握。

他拉開羽對面的座位,強迫寒易天坐好,暫時交給羽照看,自己上了小寒舍的二樓。莫宇帆前腳一走,寒易天就軟綿綿地趴倒在桌上,半闔著眼,用臉頰舒服地磨蹭桌面。

羽不知道廚房內發生的慘劇,只覺得他這副面貌也可愛極了,饒有興趣地戳了戳師弟的臉頰。

「這是幾?」

她比了個二,在師弟的眼皮底下晃來晃去。

寒易天迷濛地看了半晌,突然伸出雙手,抱住羽的爪子,「啊嗚」一口塞進嘴裡,兩腿還忍不住蹬了幾蹬。

「嘎啊!天兒!天兒你醒醒!我不是食物啊!」

羽沒形象地慘叫,又不敢用蠻力,被扯得苦不堪言,整個人趴在桌子上,只能努力地避開她的膳食。

「寒易天。」

冷冽的嗓音從迴廊上傳來。小人兒揚起腦袋,瞬間就對孰悉的語調做出反應,只是坐得東倒西歪,嘴裡還叼著師姐的手指。

「你是不是換過針線的位置?」

莫宇帆不理會樓下的鬧劇,只問自己想要的。寒易天嗯嗯啊啊,含糊應了幾聲,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放在哪裡?算了,你過來,直接找給我。」

莫宇帆走下樓來,一把拔出長徒可憐的手指,將寒易天夾在腋下帶上樓去了。得救的羽拿起桌邊的濕布巾猛擦,趕緊端起碗筷吃了起來。她好奇二樓發生的事情,趁著其他人不在,拋開本來就沒有的餐桌禮儀,風捲殘雲地掃光桌上的餐點。

就在她放下筷子的時候,寒易天從左翼的走廊飛了出來,掉在樓梯口滾了兩圈。身後傳來莫宇帆的命令:「下樓用走的,不許用滾的。」

也不知道師弟此時聽不聽得懂,羽趕忙放下碗筷,走到樓梯下方等候,以免師弟真的失足滾下來。

寒易天恢復了少許神智,只是頭腦遲鈍得不像是自己的。他吃力地爬下台階,扶著額頭歇息,見師姐在下面伸手欲接,便一階一階挪了下去。

「我是誰?」羽問他。

「師姐。」寒易天呻吟。

「沒錯,天兒乖,我是師姐,不是食物喔。」羽抱起一臉迷濛的師弟,摸了摸他的頭髮:「師父呢?」

「在樓上,刺繡……」寒易天歪著腦袋,口齒不清地回答。

羽腦內浮現出各色「纖纖玉手」、「彩線翻飛」等相關聯的詩句。師父雖然偶爾面癱,但不歪一邊的時候也稱得上端正清雅,若是文靜地坐在窗邊刺繡,肯定很好看。

她有點期待,立刻拉著師弟衝上樓梯,放輕腳步,緩慢又不失禮地朝左翼小廳走去。探頭一看,莫宇帆正在不停地穿針──之所以說「不停」,並不是因為穿針技巧很差,而是他面前擺了密密麻麻好幾根針,每一根針尾後都穿了一根霜色的絲線。

羽踏進左翼小廳的瞬間,他正好穿完最後一根,捏起月白色的布條舉在身前,平整地展開。

莫宇帆從喉嚨輕不可聞地哼了一聲,滿桌子的針突然獲得生命,一齊束起,立在空中呈包圍之勢散開。針叢搖頭晃腦,狠狠朝布面扎去,穿過布時因為速度過快,針表在毛面摩擦,還發出類似「嘎嘰」之類的晦澀聲響。

十幾根銀針穿梭飛舞,像是要把布戳爛一樣,宛若毒蛇出洞、獠牙螫咬,千百道殘影舞得密密麻麻。莫宇帆繡得專心,見徒弟到來也沒有關切,揚起睫毛冷漠地瞥了一眼,復又落回手中布條。羽極少看見莫宇帆這副面貌,心臟像是被毒針螫了一下,麻痺得厲害,害怕地和師弟抱在一起。

一串串符紋在布上拓展。莫宇帆繡完抑制符紋,換了玄色的線,把今日新得的宗徽也繡了上去。霜色的線織在淺月白的布面,幾乎看不清楚輪廓,只有淺淺的流光淌過,襯得尾端的羽符清晰飄逸。

直到繡完收了線頭,莫宇帆放下布條,才朝徒弟問道:「妳們怎麼來了?」

「想看繡女,結果看到了晚娘。」羽摀著眼睛回答。

「什麼晚娘,沒禮貌。我是晚娘,那妳是什麼?」

「徒弟呀,親的。」

「算妳識相。」

莫宇帆笑了一下,對寒易天伸手:「過來。」

看見師父微涼的眼神,寒易天忽如身至雲端,放開師姐的手向前走去,陷入溫暖的浪潮之中。清醒的狀態只維持了一瞬,就再度離他遠去。

莫宇帆將符紋抹額覆上他的額頭,遮住眉心,在腦後束緊,末梢平整地垂過肩頭。

「好了,這樣一來,你就不用怕了。」他輕聲宣告。

創作回應

珀伽索斯(Ama)
拜師都是先進入的就是師兄、師姊,並不會因為長高就從師弟變成師兄或師姊啦!這應該只是調侃而已[e34]
2024-01-10 07:54:45
霜松茶
沒錯,羽這人就是愛口嗨https://i2.bahamut.com.tw/editor/emotion/5.gif
2024-01-10 08:3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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